像茶一樣慢點生活

袁孟梁

這是安徽石臺縣的一處山脈，我們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正在向山中蜿蜒前行。

“哎，隊長，你掉隊了——”

前方，那些疾步如飛的驢友在呼喚。

我卻不急不慌，漫步而行。青蔥的山巒排山倒海般撞入我的眼簾，瀑布聲聲，秀水晶瑩，山簇間飄著萌動的綠，早春的茶香順著一縷縷山風撲面而來，突然間，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這次驢行前，為選定地點，我漫無目的地在網絡間搜索，只為找個幽靜的去處。日子過得越來越麻木，走到哪都是擁擠的人流，各大景點是人，各個沙灘是人，各處農家莊園里，依舊是“高朋滿座”，難道尋個幽靜的去處有那么難嗎？

想起那日忙里偷閑，陪著妻子去一處寺院燒香，如織的香客把這本是清凈之地點綴得如集市般熱鬧。忽然瞥見一禪房內，一老僧無比淡定地坐在那，一把雪白的胡須分外惹眼。就在我頗感有趣之時，老僧的手輕輕拈起面前的一杯茶微■兩口，外面的一切絲毫沒影響到他。

突然間進入了“霧里青”茶葉的產地，山是翠的，水是翠的，農人的笑容也是翠的，比之風景區的喧囂，比之城市中的鋼筋混凝土，茶的王國，盡顯一簾幽夢。仿佛兒時家門前的景色重現，魚躍池塘，荷露新芽，父親扛著耕具走在山坡間，牛兒哞哞幾聲低叫，引來幾位溪邊淘米的大嬸嘰嘰喳喳，節奏似乎慢到唐詩宋詞里去了……

可惜，就在不經意間，這種慢被打破了，兒時的山，兒時的水都被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樓淹沒了。妻子說，你要努力啊，年底考核別被刷了；兒子說，早點來接我，別人的爸爸來的都早；領導說，要超額完成年度計劃，拼吧……數據、文件、圖紙、嘮叨、喇叭聲此起彼伏，慢點，這兩個字眼已經被剔除出我的生活。

像茶一樣地慢生活一回！我的腦海竟然不由自主地閃現出這么一句話。對我這個決定，驢友們感到匪夷所思，茶一樣地慢生活？

對！我說，茶在山中寂寞一生，最后把或濃或淡的清香傳遍了世界，茶的生活是我頓悟出來的，悠然中慢行、生長，慢行中看一路風景，然后釋放，難道我們不需要這種釋放？

轉過幾個彎，前方的驢友正在等著我，結果被我一頓數落，走得這么快，看到風景了嗎？他們說，當然看到了。我再問，那你們聞到山的氣息，聽到水的歌聲，看到風的笑容了嗎？他們愣了，沒有一個人答得上來。我說，你們聽，山也是有呼吸的，山上那一棵棵樹木，那一蓬蓬整齊的茶樹，那山巒間飛翔的鳥兒，其實都是山的呼吸，它的氣息清新、飄逸卻又無比厚重；水從山上流下來，在山間奔走，它經過的地方，就會響起一連串的音樂，像古箏，像琴聲，像二胡悠揚的嗚咽；而風輕柔婉轉，淺淺而來，恰似情人的一個溫婉的笑。

是的，慢點，許多風景只有在慢行中才能體會，如果都如那些快步疾行的驢友，山只能是山，水只能是水，而本來輕柔的風，也會變成勁風，擦肩而過，留下的只能是歲月的點點蒼白。

在群山霧繞的千畝茶園中，我們約好了下山的地點后，便各自尋了去處。我則臥倒在茶叢中，雙目緊閉，屏住呼吸，細細品味“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的意境，難得啊，終于慢下來一回……

佛偈禪，禪為頓悟，頓悟之境界，惟靜中生，此刻，這千畝茶香，飽帶著山的氣息，風的輕鳴，不正是禪意嗎？

頓悟生活之禪意，這是一種無與倫比的享受，凌駕于一切之上的快感！

紅塵中，有幾個人能真正理解慢點的真諦呢？依稀記得二十年前，我們浙東地區已經充分享受到了改革開放帶來的活力，有一位從皖南應聘過來的工程師竟然對同事說，浙東人有幾怪，其中一怪就是走路快！他說，他的家鄉從來沒有這樣風風火火好像急著要趕火車似的腳步，初來乍到，還真有點招架不住！然后感慨曰，這或許就是浙東要比皖南經濟發達的緣故吧。當時，聽了他的話，我還挺自豪，心想，那是，慢之一厘，失之千里哦！二十年過去了，浙東的節奏更快了，我生活工作的這座城市，當年匆匆的腳步早已被疾馳的車輛所替代，用風馳電掣來形容絲毫不夸張，就連清掃街道的環衛大叔大嬸們也用上了電動自行車代步，好像不這樣，就不能代表自己對工作的熱情一樣。這一次到皖南驢行，所經城市，卻也沒有看見當年那位工程師所描述的慢吞吞的人，顯然，快的理念已經席卷全國了，不知道此刻的那位工程師又該作何感想？

曾經因為趕時髦加入過山地運動一族，和一幫裝備精良的小伙伴比賽騎行的速度，路上，偶爾會遇上一對對慢悠悠散步的夫妻，他們大多已古稀之齡，或雙手相攜，或并肩細語，看我們一閃即逝的目光，總是帶有一絲淡然，而我們看他們的目光，卻是不屑。以前我不懂得這淡然之中包含的內容，現在我懂了，這淡然里，是他們勘悟后的平靜，他們經歷過太多的快，如今正是在享受著慢走帶來的從容和安逸。

像茶一樣慢點生活，哪怕只是一回！

慢點，并不代表落后，而是回歸自然之后的沉靜，是沉淀生活之后的悠然，是云淡風輕，是揮灑自如，是一曲信口而來的山歌，隨風飄蕩，是一杯剛沏不久的茶，清香四溢……

〔責任編輯 柳婷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