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倩
(河南大學 外語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新被字句”的心智研究
劉倩
(河南大學 外語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新被字句”是如今在網絡中經常出現的新型的語言形式。該句式的構成主要是因為社會生活需要有一種表達式來表達被涉及或被裹挾的事件,并且沿用了漢語已有的被動句的主要成分及由此帶來的“被動”的含義,在很大程度保留了早前的對不好的事情的指謂。對新被字句產生和用法的解釋可以從人們的意識活動作出說明:語言主體根據意向性,選擇事件內涵的一部分,形成原初意識,并通過“名動互含”的觀念,向反思意識擴展。除此之外,對新被字句出現和使用的討論還要在心智哲學的視角下,考慮社會認知的影響,其中要重點考慮用例事件和頻率效應。
“新被字句”;允準;名動互含;心智哲學;社會認知
在信息高速發展的今天,越來越多的新詞新句涌現出來。在這一過程中,一些原已存在的詞匯被賦予新義,某些語法和句型結構也有了新用法,“新被字句”就是其中一例,如“優質剩女‘被小三’”、“貴州作家‘被自殺’”,它們大意分別為:她無奈被某(些)人當作“小三”,這可能是某人把她作“小三”娶了,或某(些)人把她看做“小三”(她也許是也許不是);貴州作家無奈被人當成了自殺(他也許非自殺死了也許沒死)。這樣的“被名詞”(被N)、“被不及物動詞”(被Vi)的“被字句”式,是中國當前語境下流行的表達式之一。
從形式上看,“被自殺”等用法是違背語法規則的,因而原是不被“允準”的、是破格的。這里,“允準”(license)是句法研究常用的術語,意為“認可”、“接受”,即形象地說是拿到“許可證”。在當今漢語社會,“被自殺”等用法已為人們特別是網媒和日常口語所接受,在當今漢語社會群體大眾中拿到“許可證”的同時,也引起了語言學研究者們的關注。據統計,對該句式進行研究的論文大體涉及三個方面:描寫性研究,主要涉及對新被字句的構成、語義解釋和語用效果的討論(彭詠梅、甘于恩,2010);外在論研究,主要涉及該句式流行的社會背景和文化基礎的討論(趙國軍,2009);內在論研究,主要對該句式的生成機制進行了剖析,或將其視為詞匯與構式互動的結果(王寅,2011),或將其視作詞匯語義簡單組構產生詞性語義矛盾時激活的多維解讀方案(熊學亮、何玲,2012),或引入認知語法和構式語法的相關理論,對該句式的可接受性提供了概念上的理據(張媛,2012),或嘗試走基于互動-派生分析的精致還原主義,對新被字句的轉喻生成機制作出討論(施春宏,2013)。
和上面的研究相比,本文研究試圖跳出構式語法研究的窠臼,也不再將其生成機制和轉喻相聯系來進行分析,而是在語言運用是基于心智的這一假設的前提下(徐盛桓,2011),來討論新被字句生成時,語言主體的感覺信息是如何表達的。具體來講就是從意識活動的過程來審視語言的生成過程,并解讀這樣一種破了“格”的句式為什么可以被允準,即名詞(如“小三”)和不及物動詞(如“自殺”)在一定的語境下為什么可以被“動”。在討論之前,首先來對新被字句的構成做出說明。
新被字句在構成上主要包括“被N”(如“被小三”)和“被Vi”(如“被自殺”)兩種形式。
以“小三”、“高鐵”這兩個名詞為例,其放在“被”字后面,可表示為“被N”,“被N”用作句子的謂語,例子如:
(1)通過網絡相親,福州一中年單身女子“被小三”。
(2)農民工“被高鐵”,無異逼窮就富。
同“被小三”表達式類似破格的還有不及物動詞構成的“被自殺”、“被就業”等:
(3)福州被拋下樓的賣淫女“被自殺”。
為什么“被小三”、“被自殺”是“破格”的?我們知道,現代漢語有被動句式,《辭?!穼h語被動句的說明是:被動句式是用介詞“被”構成的表被動意義的句子,如“小張被壞人欺負了”、“他被大家選為勞動模范”等;構成這類句子的一般條件是:主語是受事、“被”字所引介的名詞是施事、謂語動詞須是及物動詞(被Vt),也有“被”字直接用在動詞前的,如“他被激怒了”;過去被動句一般表示不幸或不愉快的遭遇,后來使用的范圍擴大,如“他被選為小組長”(陳至立,1999:5105)。但是,“被小三”中的“小三”是名詞,“被自殺”中的“自殺”是不及物動詞,它們都破了原來被動句的“格式”,所以本文稱這類的“被”字句為“新被字句”。這里所說的“新被字句”就不涉及 “被Vt”原來“傳統”的句式。
筆者根據對網上收集來的近100條“被小三”的語料的統計,結合對一百多例其他“被N”的觀察,發現“被小三”意義是:被人作為“小三”(實際當了或被誤會為);被人當成了如此,當然是很無奈的。下面是一些例子:
(4)大齡女網戀已婚男,意亂情迷婚前方知“被小三”。
(5)妻子電話里聽到年輕女子聲音,男子無奈“被小三”。
例(4)為第一種情況;例(5)為第二種情況,但這里有點吊詭:男子為什么會“被小三”?從語境來看,其實不是那男子“被小三”,而是他的妻子聽到是年輕女子聲音,懷疑那是丈夫的“小三”,即那個女子“被小三”了,因而那男子也就無奈地被誤會有個“小三”:這一用法沒有脫離上面說的“被誤會是‘小三’”義。如果是心甘情愿地插足別人婚姻而主動去當第三者,從例句看,沒有說成是“被小三”的。
網上“被自殺”、“被就業”(被Vi)也多達近百條。“被Vi”也是用作謂語,主要意思是“被當成了自殺/已就業”;言下之意,“自殺/已就業”不一定是真的,而是非自殺和未就業就被人說成是如此,當然也是主體(或者若“自殺”死了,則是其他的有關人士,下文不一一另注)感到無奈的:
(6)貴州作家在自己寓所“被自殺”,遺書寫得只有小學水平。
(7)白巖松“被自殺”風波剛過,他還活得好好的,眼下陳琳、金多郁是真的自殺了。
(8)網友曝高校幫畢業生偽造就業書,“被就業”成流行語。
(9)高校的畢業生“被就業”:凡是沒有簽合同的同學一律不給畢業證和學位證。
(10)父親借兒子的光,居然聽了兩場古典音樂會,著實“被高雅”了一番。
“貴州作家……‘被自殺’”,他可能死了,也可能沒有死,但“遺書寫得只有小學水平”透露出要自殺的“遺書”非作家自己所為,意為是被人“當成”了自殺;“白巖松‘被自殺’”,意即白巖松被誤會當成自殺了,但句子明明白白寫著“他還活得好好的”;“高校的畢業生‘被就業’”,意即高校畢業生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就無奈地被學校的有關部門當成已就業了;“父親……‘被高雅’”是“借兒子的光”,可見聽音樂會這一高雅行為并非父親主動。
這些例子表明,無論是“被N”還是 “被Vi”,句子的主語所表示的主體都“被”卷進由N或Vi構成的事件中去,并且有一定無奈的意味,他們都是不同程度地被牽涉到、被裹挾到這些事件中去。
我們所看到的“被N”、被Vi”例子還有(句子略):
名詞: 被潛規則、被愛心、被智慧、被中產階級、被精神病、被球迷、被專家、被富豪、被民主、被全勤、被單位、被特長、被墻(阻止/封閉)了、被代表(每個班選兩個代表)、被奧數、被房奴、被孩奴、被啃親族等;
在名詞類里,有一些說法既像名詞,又可以看做是形容詞,如被和諧、被富裕、被先進、被幸福、被繁榮、被發達、被義務、被高雅等,特點是一般可以表達為“很XX”和“XX起來”,如“很幸福/和諧/富?!?、“幸福/和諧/富裕起來”。試比較:*很潛規則/愛心/智慧/中產階級/精神?。?潛規則/愛心/智慧/中產階級/精神病起來(“*”符號表示該表達式未被允準)。下文會說到,當用于“被N”句式時,無論是名詞還是像這里所說的“形容詞”,都要加以補充完備,所以這里放在一起說。
不及物動詞:被增長、被贊成、被失蹤、被捐款、被相親、被學習、被省錢、被花錢、被道歉、被感動、被開心、被進步、被平均、被署名、被娛樂、被賣淫、被鼓掌、被承諾、被長大、被懺悔、被發展、被支持、被代言、被已婚等;
詞組:被漲工資、被喝茶(被請去紀委“喝茶”(問話))、被投票、被臉紅、被用水等。
前面已經對新被字句的構成及句義做出了說明,那么該句式何以會出現并被大眾所認可呢?可以說,新被字句之所以被認可,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因為新被字句的內在構成有這樣的邏輯潛能,因而能被人們所運用;而在外在運用中,語言主體的意識活動又為新被字句被認可提供了深層理據。下面分別展開討論。
傳統的有標記的被動句作為主語受事句,表示的是作為句子主語所表示的主體(以下簡稱為“主語”)被“被”字引介的名詞所表示的人或事拉扯進一個由這些人或事所主導或至少是由其安排、策劃的事件中去,如果“被”字引介的名詞省略也是暗含了“被人們/某人”的意思;事件決不會由句子的主語主導,其施動者也決不會是主語,如“他被張三告知”就是作為句子主語的“他”被“被”字引介的“張三”涉及到由張三施動的或安排的一個“告知”的事件里去;“普林斯頓第六任校長約翰·威瑟斯龐被譽為‘美國歷史上最有影響的學者’”,就是作為主語的威瑟斯龐被涉及到由沒有明說的“人們”所主導和所施動的一件“贊譽”的事件里去。這里事件展現的邏輯是:“被動”就是主語“被”有關事件所“動”,而不是自己所“動”,圖示1如下:

圖1 “被字句”的邏輯關系
新被字句情況有點不一樣。句子主語是被牽涉到一個事件中去,事件是由他人(“被”字引介的名詞所表示的人或事或由“被”字后省略了名詞所暗含的人或事)所主導的、安排的、策劃的,這一點同被動句是相同的;不同的是:這一事件的施動者卻是句子主語,例如“小學生‘被奧數’”是“小學生”被牽涉到一個參加由“被”字后所暗含的例如某補習學校所主導、安排、策劃的奧數班去的事件,而參加奧數班的施動者或主事者還是小學生;“張三‘被自殺’”就是張三被涉及到一個“自殺”的事件里去,不管他“自殺”死了沒有,“自殺”的施動者就是張三。這就不同于被動句那樣的事件展現的邏輯:有關事件的施動者正是主語自己,是主語自己所“動”,如下圖2所示:

圖2 “新被字句”的邏輯關系
這種情況,使得像“優質剩女‘被小三’”、“貴州作家‘被自殺’”這樣的句子,就分別獲得我們在“題解”中所說的句義:優質剩女無奈被人當作小三、貴州某作家被人當成了自殺。
這里有兩個問題要作些說明:
一、“被N”中的“被”表示什么意思?
“被”是繼承了被動句中“被”字的含義:被涉及到一個事件中去。被涉及可以有不同的程度,大體說是從“被認為是”到“被迫是”;因此,“被小三”可能是從“被涉及進一個‘被認為是小三’的事件”到“被涉及進一個‘被迫是小三’的事件”,后者就是被迫當了小三。不言而喻,這二者都隱含了無奈的意味。
二、為什么“N”同“被”連用可以作為句子謂語?
“被動句”(“被Vt”)和新被字句的“被Vi”的謂語都是動詞,而“被N”作謂語時的N卻是名詞。為什么“被N”可以作為句子謂語?
漢語名詞可以在一定條件下充當句子謂語,如“張三湖南人”;這樣的用法相當于“張三是湖南人”,也就是把“存在著‘湖南人’這個集”作為一個事件,并通過“張三是湖南人”這個判斷表示張三是這個集里的一員。上文說過,在“被N”中,名詞表示一個存在的事件或表示所存在的事件的一部分,如“高鐵”、“中產階級”這樣的名詞所反映的可以構成一個存在事件:存在著高鐵、存在著中產階級;“精神病”是“精神病人”的略說,就是“存在著‘精神病人’”。為什么可以是這樣?這就需要從語言主體的意識活動出發來進行解釋。
在“被高鐵”一例中,主體首先形成的是對“高鐵”這一存在事件的整體感覺。作為一個物理存在,“高鐵”有時空、特點、結構、功能等內涵屬性。語言主體根據語境,按照語言主體的意向性,選擇其內涵的一部分,形成對其的感覺,形成原初意識,并通過人們心智里的“名動互含”的觀念(徐盛桓,2001),向反思意識擴展。
所謂“名動互含”指的是人們在復雜整體論思想的指引下對事件認識的一種觀念,按照復雜整體論思想,“運動”與“物質”是不可分離的,事件及其相關的運動是一個整體,沒有脫離事件而赤裸裸發生的動作,也沒有不需要動作的作用而憑空出現的事件;動作是施加在一定事件上的動作,事件的形成和變化也需要動作的作用。所以,從語義上說,名詞的語義內容含有表動作的語義成份,動詞的語義內容也含有表事件的語義成份(高芳、徐盛桓,2000)。名詞概念內涵有四個主要涵項(徐盛桓,2009:7):
(一)結構和位置,概念所反映的對象事物在一個類層級結構里的位置和同類層級結構里其他事物的關系;
(二)特征和屬性,對象事物的運動、變化、結構、層次、構成、特征、規律、條件、結果等,這主要是關于該事物的本質、特征和屬性;
(三)生成和來源,對象事物生成的來源,如歷史、過程、原因、原料、產生地、方式方法等等;
(四)功能和作用,對象事物的功能、作用、地位、所扮演的角色等。
換句話說,“高鐵”就在這四個范疇內展現它可能同有關的動作互相包含,例如“高鐵”的功能是可以作為交通工具被“乘坐”;一個“乘坐”的動作也可能涉及像“高鐵”這樣的交通工具。同理,“小三”、“中產階級”可以“成為”,“奧數(班)”可以“參加”等。至于在解讀的時候特別關注哪一個涵項,那是由語言主體的意向性關照的。在“被高鐵”中,“高鐵”可以說成“是高鐵的乘客”、“被潛規則”是“是潛規則的遭遇者”、“被愛心”是“是有愛心的人”、“被高雅”是“是高雅的人”等等。
具體從意識的角度看,人們運用語言的活動開始于感覺和感受。“語言最基本的性質是:語言是基于心智的;感覺信息的表達是語言運用的基礎;語言表征的是心理的表征(徐盛桓,2011:4-5)”。人們的意識是從感知外界事件的物理屬性開始的,這就是感覺,從而獲得原初意識;“感覺是最簡單的心理過程,是形成各種復雜心理過程的基礎(《漢英雙語現代漢語詞典》,2002:632)”;感受則是“接觸外界事物得到的影響、體會”(同上),即在感覺的基礎上進行回憶、聯想和想象,在這過程中所呈現出的相關意象,這是擴展的意識體驗,或稱“反思意識”。新被字句的運用從原初意識開始,并需要擴展到反思意識。
因此,“高鐵”、“小三”等進入新被字句(如“被高鐵”、“被小三”)后,從“高鐵”、“小三”獲得的原初意識,就被擴展成為一個事件,成為心智中的反思意識:“是高鐵乘客=乘坐高鐵”、“是小三那樣的人=成為小三”。“乘坐高鐵”、“成為小三”都是“不及物動詞+名詞”,因此,“被N”同“被Vi”都是以“不及物動詞+事件”進入到新被字句的。
把這兩個問題的解釋連在一起,就可以得到這樣的認識:“主語+‘被N’”表示的是:
“{主語‘被’[認為(是N)……迫(是N)]}”;同理,“主語+‘被Vi’”表示的是:“{主語‘被’[認為Vi……迫Vi]}”。
在新被字句里,句義“主語被認為……”、“主語被迫……”兩種可能性都存在。在具體語境中到底是哪一種,這要看實際情況。如被中產階級、被精神病、被球迷、被專家等,被就業、被自殺等,很可能是“被認為”,主語實際上并非如此;被潛規則、被小三等,被署名、被感動、被開心等,則二者都可能。這樣,就從新被字句的構成挖掘了它的潛能,一方面它可以繼承被動句部分語義內容,另一方面它的構成又為語言運用者的意識從原初意識擴展為反思意識提供了可能,從而充實了語義的內容,為新被字句在當今社會生活的運用提供了語義-語法的條件。
之前,我們已經對新被字句的邏輯關系進行了梳理,并從語言主體意識活動的角度出發,對其被認可的緣由作出了解讀。那么,為什么這種破格的結構可以出現并為人們接受,之后還伴隨著一定程度的流行呢?除了從新被字句的內源進行討論之外,我們還要從社會環境的角度著手,進一步考察社會認知的作用。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不是一個自主的認知系統,語法是概念化(Croft & Cruse,2004:1)”,重點研究了大腦內部語言信息的加工過程,并且認為僅對發生在個體頭腦內的個人認知進行討論就可以充分解釋整個語言的認知機制。在這種傳統認知觀的影響下,人的身體活動和其所處的社會環境被認為是與認知過程不相干的因素,社會認知長期以來并未得到語言學家們的充分的關注。
以個人認知為主要關注點的認知語言學在過去的幾十年里有了極快的發展,同時也為其它學科的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一種理論在發展初期,深入其內部來精細地考察它的組成部分和結構是絕對必要的;但是,若想使該理論系統更加充實和完備,就“必須從系統中跳出來,考察它的環境,了解系統與環境如何相互作用”(苗東升,2005:12)。所以,我們在研究中必須跳出個體所具有的身-腦生物邊界,將研究范圍擴展至身體這一認知過程的有機承載物,甚至更進一步地將個體以外的社會環境等因素納入語言的認知研究中來。將這兩者合并起來就是“具身的社會認知”(Embodied Social Cognition)。這是一種能促進同種個體間行為應答的信息加工過程,是有益于復雜多變的社會行為的高級認知過程(Adolphs,1999)。對這種認知過程的研究不再將其等同為一系列邏輯的或抽象的功能,而是和身體與具身經驗相聯系,并將這種聯系擴展到個人外部的生物系統中來。所以,我們對新形式的被動句的解讀就要從心智哲學的角度,進一步考慮外部社會的作用,將社會認知納入認知機制的討論中來。
將社會認知因素引入語言學的研究中,其中一種重要的方式就是考慮“用例事件”(usage event)在語言建構中的作用(徐盛桓,2012)?!坝美录弊钤缬蒐angacker提出,他用這個概念表示“說話人在特定的環境下,為了特定的目的組裝起來的象征表達式”(Langacker,1987:66),之后進一步將其定義為“實際的語音和語境理解”(Langacker,2008:17),徐盛桓(2012)則認為,用例事件特指的是語言主體使用的一個特定的句子表達式所表示的事件,并與之相對,提出還有一類以其自在形態出現的事件,泛指自然或社會存在的一切事件,我們可以稱其為事件。因此,一個表達式可以對一個相對獨立完整的簡單或復合的事件進行表征和描寫,而該語言表達式的具體表征則針對的是用例事件。有用例事件參與的語言的使用過程是這樣的:語言主體先在大腦里形成表征外界事件的用例事件,然后用語言符號將該用例事件表征出來。前一個表征過程需要將外界事件分割成一個個或一件件簡單或復合的事件;后一個表征過程需要先將分割后得到的用例事件在大腦中加以概念化和范疇化,之后進一步用語言符號固化下來。所以“被小三”的生成伴隨著外界自然事件的形成和發展,以及對形成的用例事件的概念化,如下例:
(11) 黃圣依發威:不想再“被小三”。
首先,對該例的理解離不開外部世界實際發生的事件:“小三”這個詞通過互聯網流行開來之后表示置傳統婚姻家庭觀念于不顧,憑借個人喜好,肆意侵犯他人家庭的人,“被小三”的生成離不開“小三”一詞的創生;而結合社會環境,該例說的是某女星不愿意再被狗仔說成是某老板包養的小三,表示只想做一個有佳作的演員。第二,“被小三”是用例事件被概念化后的結果,借由“名動互含”的機制發揮作用。
除了“被小三”之外,對其他新被字句的解讀也都離不開社會認知的作用,不能脫離具體的社會和言語背景。對其整體義的理解也要充分考慮語境的限制,例如:
(12) 門診“被省錢”。
(13) 河北一青年教師“被死亡”,工資被用作招待費。
(14) 草根只適合“被民主”嗎?
(15) “紅頭文件”募捐疑“被慈善”,長沙縣稱將徹查。
例(12)中的“被省錢”是對現實社會中,門診收費過高,百姓經濟負擔加重這一事件的表征;例(13)描寫了一尚在人間的青年教師被有關部門以死亡為由取消了編制,以便某些團體和個人獲取不正當的經濟利益;例(14)中的“被民主”表征的是社會上的普通百姓被認為是素質低下的,因而沒有話語權和選舉權,只能被迫接受結果;例(15)則描寫了本應自覺自愿的捐款,卻在某些“紅頭文件”的脅迫下,變成一件令人鬧心的事件。這些句子在社會和語境限制的作用下,不能按照被動句的常規方式來解讀,而是更多地透漏出對整個事件的一種嘲諷和無奈的心理態度,這也成為這種新被字句式的整體義。
和“用例事件”一樣,頻率效應也是社會認知視角下語言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Bybee(2007)將使用頻率分為類型頻率(type frequency)和個例頻率(token frequency),后者又可進一步分為保存效應、縮減效應和自主化。對新被字句句式濃縮和固化的解釋要用到個例頻率效應。
個例頻率是指某一音節、單詞或者句子出現在特定文本中的次數。其具有的縮減效應指的是出現次數較多的語言單位使用頻率較大,較容易出現濃縮現象。這與說話人的心智和神經運動過程直接相連:重復性較高的語言單位會使說話人對這一動作的熟悉程度大大提高,為了提高說話效率,語句濃縮就成了可選的手段;而該手段也符合省力原則,可以方便大腦內部信息的傳輸過程。在新被字句出現和使用的社會環境中,虛報、浮夸、作假等丑行層出不窮,逐漸深入工作、學習和生活等領域,這就使得對這些事件進行描述的頻率增大,對其作出形式上的濃縮也有了現實的需要。例如,“被高鐵”就比“不得不使用高鐵作為交通工具”、“被孩奴”也比“生養小孩經濟負擔太重,以至家長不得不像奴隸一樣過活”更簡潔,后一個例子不但是被字句的濃縮,“奴”字在當代也有了縮減后獨特的意義和用法。
新被字句形式上的簡潔化使得人們更加頻繁地使用該句式,具有的新的整體義也能更加形象地反映出人們對損事泛濫、虛假橫行及其自身權利得不到尊重的深惡痛疾。這樣就使得在縮減效應作用下出現的新被字句會進一步受到保存效應,甚至是自主化的影響。這兩種效應也屬個例頻率,前者指的是對語言形式頻繁的重復會強化其在人類大腦中的記憶表征,使得可及性提高;后者是保存效應的極端形式,指的是高頻出現的語言單位有可能以一種完整獨立的形式保存在說話人的心理詞典中。這就使得新被字句雖然不符合傳統語法的規定,但是在較高的使用頻率下,也可以逐漸固定下來成為一種表示在強權面前委屈與無奈的句式。
以上,我們討論了名詞和不及物動詞進入新被字句的允準條件。除此之外,該句式的出現、使用和發展又離不開社會認知的影響,對該因素的討論可以更加深入和全面地對這種新型的語言現象作出深入的剖析??傻靡韵陆Y論:
第一,新被字句在構成上主要包括“被N”和“被Vi”兩種形式,可對社會生活中被裹挾的事件進行指稱。
第二,對新被字句具有的破格結構的解釋可以參照語言主體的意識活動。主體首先形成對事件的整體感覺。作為一個物理存在,該事件有時空、特點、結構、功能等內涵屬性。語言主體根據語境和意向性,選擇內涵的一部分,形成原初意識,并通過人們心智里的“名動互含”的觀念擴展為反思意識。
第三,從社會認知的視角,引入用例事件和頻率效應的作用,可以對這種新型的語言形式的創生和使用作出更加深入的解析。
當前,隨著社會的發展,越來越多的新詞新句涌現出來,語言系統更加多樣化。對這種新穎的語言表達形式的研究離不開對心智因素和社會認知因素的考察。事實上,任何語言都是在一定社會文化背景下涌現出來的,都是對用例事件的表征。在語言研究中,從重個人認知到重社會認知的轉向也顯得越來越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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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d-Philosophical Approach to “Bei” Construction
LIU Qi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China)
“Bei” Construction is one of the frequently-appearing linguistic patterns on the Internet. The reason of the emergence of this construction can be concluded as the necessity of the emergency of an expression in the social life to express a forced event; and the new one keeps the main element of the traditional Bei construction and the constructional meaning, which to a large extent reserves the preceding usage to refer to a negative event. The explanation of the generation and using can rely on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mental process of human beings: language body selects a certain part of the connotation according to the intentionality and forms primary consciousness, then goes further to engender reflective consciousness through the effect of the N-V shift. Apart from this, the discussion of the appearance and usage of “Bei” Construction should consider the effect of social cogni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philosophy of the mind, most importantly, usage event and frequency effect.
“Bei”Construction; license; N-V shift; the philosophy of the mind; social cognition
2013-10-30
劉倩(1984-),女,漢族,河南開封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
H03
A
1002-2643(2014)01-00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