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話二則 [創作談]
胡弦

關于過往,我們往往會被授予一個簡單的答案——但過往仍然難以被理解,甚至拒絕被理解,與真理有同樣的屬性:看似是一個結論,實則只是一個問題。——繞過結論的假象,這個問題獲得了另外的深刻性。記憶與真理,永遠都是陌生人。
但,只要可以描述,世界又像仍然是熟悉的(雖然此世界的一部分早已逝去),我們和它的聯系也像從未中斷。記憶,是把過往與遺忘混合在一起。——多么荒謬的世界,又像是一部完整、偉大的作品,從未被時間割裂。是激情、反思,或猜測的沖動,將那遙遠、不可見的部分,不斷納入到我們的敘述中。
過往會吃掉一切,它有強大的食欲。但它又只能依賴我們的記憶存在,所以,它的本質是脆弱的。可以大量復制或永久流傳的東西,看上去總有種瘋狂的意味。但記憶不是,它不斷地失去,失去的部分甚至會永不再生,同時,它又會不斷得到“補充”。所以,記憶在其隱秘的屬性中,又會致力于繁衍,會不知不覺地搶先我們一步出現在未來中。
當一陣風從小巷里穿過時,就把小巷改成了一件樂器。有時候則是雪落個不停,小巷變得柔軟、白。雪,幾乎為小巷制造了一個全新的胸腔。
其實,風并不懂得怎樣讓小巷歌唱,就像雪漸漸領悟到,它那純白的沉默顯得過于簡單了。我想,這才是我寫詩的緣由:我知道一些另外的東西。
小巷就在那里,但在我的回想中,它似乎慢慢也有了深邃的感情,以至于有一天你發現,它所包含的,比它的長度和彎曲要多得多。
小巷是何物,怎么會比情感更難以窮盡?或者,它變得不像記憶之物,而像一種強烈的直覺。
在對記憶與辨認的不斷承受中,小巷成了隱喻。——在詩中,仿佛不是小巷本身,而是它的隱喻在支撐它。但是,隱喻并不可靠,它有自己的生命、意識,它創造的是一個虛構的空間,甚至,它會自作主張,伸展向寫作者不認識的空間,仿佛是歧路,又仿佛渴望被荒謬引領。
這寫作中的小巷,是怎樣一種行為,專對從前的結果下手?
我寫的是熟悉的小巷,得到的卻往往是驚訝。小巷從我的身體中,不斷取走我不曾意識到的東西。
從詩中的薄霧里望過去,小巷里的大門、檐獸、燈籠、樹木,都像靈魂的替代物。通過它們,說服力重現。盲目的理性曾經像灰白的墻壁,現在,樹枝的影子在那上面晃動——一切看上去都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