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的故鄉(xiāng)

張強

家的召喚

是落在床頭的一尺月光在召喚

背井離鄉(xiāng)打工的人啊，快些回家

撣落肩頭城市霓虹的灰塵

卸下一口袋奔波的辛勞，用一方

窄窄的車票，將一年的委屈和鄉(xiāng)愁

打包回家吧

是一束電波顫顫的回音在召喚

三千里外，即將被北風

從生活灰暗的幕布上抹去的那個身影

已把門前的小路望斷，她八十歲的咳嗽

像一塊陳舊的傷疤

緊緊貼住村莊衰朽的脊背

是睡夢里戳痛心窩的一柱炊煙在召喚

是孩子書包里荒蕪的春天在召喚

是那頭留守的牛，被時光絆倒在田埂上

無助的呼號在召喚

是血色的黃昏，故鄉(xiāng)的老屋從楊樹林

背過身去抽噎著在召喚——

流落他鄉(xiāng)的人啊，快些回家

紙上的故鄉(xiāng)

異鄉(xiāng)冷雨里，我只能在紙上

安放故鄉(xiāng)，這里是幾垛發(fā)霉的玉米秸

那里是幾棵披著前朝月光的松柏

我安放上風，打掃落葉和舊夢

安放上雪，掩埋日子的灰塵

催生溫暖的五谷

安放上牛反芻的聲音，夜貓子

揪緊夜的神經(jīng)的顫栗，還要

撒一串腳步聲敲響街巷的脊梁骨

點一盞油燈，扯開老屋滾皺的衣襟

露出那個添加草料的留守老人

滄桑的臉，和尖銳突兀的咳嗽

我要給坍塌的門樓，裝上兩塊門板

好讓它重新扛起落日

給冰冷的煙囪嫁接炊煙，鋦好那些

黑陶缸、紅泥罐，讓它們重新

蕩漾出生活的水紋

最后，我要在故鄉(xiāng)安放一個

走失多年的我，安放

一串溫熱的腳印，幾粒飛翔的麻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