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功耀
“單翼嫦娥”馬麗(上)
■ 李功耀
舞蹈藝術家馬麗,以神奇的“單翼舞姿”征服了億萬觀眾。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藝術人生”、“東方時空”、“星光大道”、“半邊天”,香港鳳凰衛視“魯豫有約”、臺灣東森電視臺“新聞訪談”、香港《文匯報》、美國ABC News電視臺等海內外數百家媒體對她做過密集報道,她的代表作《牽手》在歐美最大的視頻分享YouTube網站亮相不到半月,點擊量就突破800萬。這個數字,華人地區單個視頻的點擊紀錄至今無人突破。這段視頻,使馬麗和她的搭檔翟孝偉在國際上名聲大震。隨后,美國、荷蘭、土耳其、俄羅斯、墨西哥、加拿大、新加坡、韓國等國家的政府部門、藝術團體和演出機構邀請他們訪問演出。2007年,馬麗、翟孝偉被文化部授予“全國第十四屆群星獎”;2008年,俄羅斯圣彼得堡市政府授予他們“世界希望之星”;2011年,烏克蘭國家志愿者基金會授予他們“國際愛心大使”;2013年哈薩克斯坦國家奧委會授予他們“世界和諧大使”稱號。所有關于勵志、關于舞蹈、關于藝術與人生話題的華麗辭藻都被用盡了。她讓無數人振奮,又讓無數人熱淚盈眶,她和翟孝偉掀起的掌聲已成為舞蹈界的傳奇。還有什么樣的訪談能讓她推遲演出行程,還有什么樣的錦繡之筆能寫出她卓異的風采?能對他們進行五個多小時的專訪,實在是筆者采訪生涯鮮亮的一筆。
面對一版又一版跨越近十個年度的報道,一盤又一盤刷新觀眾目光的視頻,筆者深感行筆之難。馬麗的精神、馬麗的燦爛燭照我的靈魂。筆者仿佛置身射燈閃爍、音韻蒸騰的舞臺,《牽手》主人公馬麗、翟孝偉飄進我的腦海……
這個世界澄凈了,只有晶瑩的熱淚涌流;
這個世界歡騰了,雷鳴般的掌聲從天邊、從海岸,從遙遠的山谷奔涌而來……
1977年4月,馬麗出生在河南省駐馬店市一個普通工人家庭。盡管媽媽說她是“不該出生的人”,但先前已有五個哥哥姐姐的她,一落地便受到全家人的疼愛。盡管家境不寬裕,父母還是送她學舞蹈、繪畫、書法。那時候花錢讓她學那么多東西,不是件容易的事,弄得哥哥姐姐都眼饞了。但小馬麗的乖巧和頑皮,使大家覺得怎么疼她都不過分。很快,馬麗展露出不凡的舞蹈天分,12歲時就開始登臺表演,在少年宮舞蹈團,她毫不怯場地擔任領舞,成為許多小朋友羨慕和嫉妒的對象。
初中畢業后,馬麗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駐馬店藝術學校,專攻舞蹈。三年的學習加上極好的天賦,
使她的“舞功”有了很大提高。其實所謂提高,多半是她悟出來的,她平常學的都是“娃哈哈”之類的東西,真正把她引進藝術殿堂的是天津一所藝術學院的芭蕾舞教授李茜。
“認識李老師純是偶然。她是因病到駐馬店休養的。在一次市里組織的晚會上,李老師主動找到我。從此,我成了她編外唯一的學生。”二十多年后,馬麗向記者描述這位令她敬仰的前輩:“李老師是我國第一代芭蕾舞演員,跳過《白毛女》。她教我舞蹈完全是免費。作為兩代舞者,我是她生命的延續,她是我的恩人和導師。”
說起這位恩師,有一段有趣的故事。那天,在臺下觀看演出的李茜一下子看中了舞臺上領舞的馬麗,還沒等幕布拉上,坐在第一排的李茜就上臺,問她喜不喜歡芭蕾。“如果你喜歡,我教你!”馬麗回家后告訴媽媽,媽媽高興地買了一大袋水果,讓她登門拜師。
當馬麗拎著水果氣喘吁吁地敲開李老師家門,得到的卻是一通責備:“小小年紀,咋這么世俗!”李老師說:“藝術是高雅的、純粹的,只要喜歡,用心學就行,不需要別的。你把這些東西拿走,否則明天就別來了。”馬麗非常尷尬,都拎過來了,咋能拿回去呢?“這是我媽買的,一點心意,您收下吧,今后再不這樣了。”李老師看見馬麗一顆淚珠在眼圈里打轉,勉強同意收下了。
后來,李茜老師每周教馬麗學跳芭蕾,她待馬麗像自己的孩子一樣。那時的排練廳在駐馬店一所藝校,條件差,都是水泥地,窗玻璃是破的,沒暖氣,李老師堅持訓練馬麗一年多,從不懈怠。馬麗畢竟年輕,玩性大,學習不夠刻苦,李老師并不責備她,總是耐心地給她做示范。有一次下雪天,天很冷,馬麗穿著毛衣很笨拙地應付練習,李老師沉著臉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卻把棉衣脫了,穿著很單薄的練功服,繼續跳。老師不怕冷,馬麗怕什么呢!這樣,兩代舞者就在一間簡陋的練功房進行著藝術的傳承,每一個動作,都像在舞臺上,認真得嚴苛,規范得美麗。李老師說:“舞者,一定要用心,要把自己融進去。你自己沒被感動,怎么能感動別人呢?”馬麗回憶說:“李老師的言傳身教使我對舞蹈有一種敬畏感。她的人格和藝術是高度統一的,她的精神像種子一樣播在我心里,使我不論遇到什么困難,都有一種力量。”
1995年,憑借扎實的舞蹈功底,馬麗考進了青島市藝術團。她是唯一一個省外的。面對學習、生活中的困難,馬麗總是給李老師寫信,李老師也總是及時給她回信,教育她和同學之間、演員之間處理好關系,在學業上多費心思。“你要和別人比勤奮,比素養,要多積累,練好基本功,沒必要爭出場率和角色分配。等你水平高了,功夫深了,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馬麗說:“通過李老師的教誨,我進步很快,得到了很多鍛煉機會,經常擔任領舞、獨舞;跳雙人舞時,我也是主角。這是我最快樂、收獲最大的時期。李老師把我引進了藝術殿堂,沒有她的培養,就沒有我的舞蹈人生。”
沒過多久,馬麗便成為青島藝術團的臺柱子,她輕盈的身材和優美的舞姿,給人一種美的享受,大家親切地稱她為“小天鵝”。
全家人都為她驕傲,馬麗自己也是春風滿面,感覺一條金閃閃的藝術大道正鋪展開來,她希望在一個更大的舞臺上,翩翩起舞。
然而,1996年8月31日下午,從深圳演出回來、在老家探親的馬麗因一場車禍,打碎了所有斑斕的夢。那年,她19歲。
當時,她與男友一道,坐一個朋友的車到郊區,沒想到車子突然飛起來,緊接著翻到在地。“那一瞬間,因為慣性,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右臂與地面劇烈沖撞……”那驚悚的一刻,馬麗至今還感后怕。
馬麗被送往附近的醫院搶救,醫生給她做了手術。然而幾天之后,傷口嚴重感染,并伴以持續高燒,醫生不得不為她進行第二次手術。手術前,醫生讓家長簽字,可憐的媽媽心如刀絞,她知道這次手術意味著什么,那就是女兒將永遠失去右臂。等女兒從昏迷中醒來,問她要胳膊,怎么交待?若不切除右臂,女兒又性命難保。這叫做媽媽的怎么抉擇?
“無論如何,救命要緊!”媽媽一咬牙,顫抖著簽了字,最后一個字還沒落筆,竟眼前一黑,癱倒在地。
“麻藥過后,在掀開被子的一剎那,我突然感覺袖管空了,心也空了。我想到了死……”家里人輪番守著她,怕她想不開,做傻事。
病床上的馬麗,精神時常陷入恍惚,一會兒覺得自己還在舞臺上揮動雙臂,一會兒又對著空袖管抽泣不已。李茜老師說她是天生的舞者,青島藝術團的老師和同學都夸她的雙臂如有神助,為什么老天爺要拿走她的右臂?拿走她整個生命不是更干脆嗎?
醫生看著這個漂亮的姑娘痛不欲生,來到病床前安慰她:“將來給你移植個右臂,還可以繼續跳舞。現在醫學這么發達,怕什么!”“我真的還能接上右臂?”馬麗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卻不知這是醫生一句善意的謊言。
對于一個視舞蹈為生命的女孩,殘缺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罪過。“舞蹈是演繹完美的,肢體殘缺了,完美如何演繹?”“真能移植右臂嗎?移植了真管用嗎?”馬麗又惶惑了。從醫院回家后,萬念俱灰的她,又一次想到了死。
那段時間,馬麗的母親過著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的日子。她察覺出女兒的心事,每天晚上,總要看著女兒熟睡后才躡手躡腳地出去,收起家里的每一件“兇器”。半夜里,老人家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直到確認女兒安然無恙后才再度入睡。有天清晨,母親在門前輕聲喚她,因為情緒低落,馬麗沒有應答。心急如焚的母親趕緊搬來一個花盆放在窗邊,顫巍巍地踩上去,踮著腳尖朝里看,恰巧對著了女兒的目光……“那是我出事后第一次與媽媽對視,短短二十幾天,她的頭發全白了,完全成了個老太太。”馬麗覺得太對不起母親了,她必須振作起來,用流干淚水的眼睛重新打量這世界。她開始明白一個道理:“活著,更多的時候并不是為了自己!”
就在馬麗的狀態初現轉機之際,又一個打擊向她襲來。“住院那會,我就覺得男朋友一直沒有出現。哪知道等我出院后再找他時,居然沒了蹤影。沒想到車禍發生后,安然無恙的他從肇事司機那里拿了5000元賠款,一個人一走了之!”這一回,馬麗挺住了,她的表情由驚愕到憤怒再到鄙視,進而慢慢恢復平靜……她覺得,不要為不值得的人浪費寶貴的淚水,要為未來,為親愛的人奉獻燦爛的微笑。
“我再也沒有碰見過他。他雖然傷了我的心,但也磨礪了我的意志。”
雖然失去了右臂,還有左手。馬麗說:“我就不信不能從頭再來!”
“從頭再來”,意味著一些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也要從頭學起。她嘗試著不要人幫忙,自己用左手穿衣服、刷牙、梳馬尾辮,還有吃飯……好幾次,因胳膊沒夾住碗,飯菜全撒在身上,碗也摔碎了;好幾次,她洗了衣服,沒法擰干,只能用左手捏,再撐到衣架上。還有做菜、包餃子。更難的是寫字。她是練過書畫的,舞文弄墨本來有模有樣,但那是用右手。現在改用左手了,特別扭,連自己的名字也寫得歪歪扭扭。她不止一次地把筆擲向墻壁,頹然哭泣,母親總是一遍一遍地撿回,握著她的手重新開始。
“難道我真成廢人了?”
一次練不好,就兩次;兩次練不好,就三次、四次,甚至十余次。就這樣,她和自己較上了勁。慢慢地,她開始坦然面對缺失右臂的自己,不但學會了自理,還學會了做衣服,學會了許多連右手、甚至一雙手都做不漂亮的活兒。
半年后,馬麗走出家門,決心完成下一個重要課題:掙錢,養活自己。于是,她瞞著家人,幫小販賣水果、蔬菜,每天收入5元錢。為了幫人進貨,她學會了騎三輪車。在學做生意的同時,她報名參加培訓班,學起了服裝設計。她給自己設計了一種帶兜的衣服,用毛巾和泡沫做條假肢安在斷臂處,塞進袖管,外出時就把“右手”插在兜里,乍一看,真還瞧不出破綻。因此,無論多熱的天氣,她都會選擇長袖上衣。
學完服裝設計,她開始批發服裝,拿到學校門前賣。畢竟只有一只手,每次不能拿太多,有時一天來回五六趟,把虎口都勒出血印。由于她有美術功底和審美眼光,她的顧客越來越多,多到她一支胳膊難以招架。但她累并充實著。
由于掩飾巧妙,和她有生意往來的人都沒有察覺她身體的異樣。為了維護這種“正常人待遇”,她付出了極大的艱辛,很多事,必須像四肢健全的人那樣做得無懈可擊。這樣,日子在處心積慮的遮掩中流逝,看似波瀾不驚,內心卻波濤洶涌。她不敢看電視,不敢翻以前的照片,更不敢接觸音樂,每當聽到一段熟悉的旋律,她心里就像扎針似的痛。那真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日子,不愿觸景生情的她,幾乎中斷了所有社會活動。她甚至不再與李茜教授聯系,以致不知道出車禍那年,恩師已悄然離世。她遠離了舞蹈,如果不是后來的機遇,她或許是一個勵志楷模和勤勉的勞動者。舞蹈和一個失去右臂的女孩有什么關系呢?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一個美好而遙遠的夢。
那時候,掙錢對她來說真不容易。為了省下來回的車票,她不肯坐公交車,總是步行到服裝批發市場。她算了一筆賬,一趟一塊,來回兩塊,一天下來,僅車票錢就節約十塊,那么一月下來就是三百。一個在青島藝術團曾領取6000元月薪的舞蹈演員,如今為了生計,一元一元地積攢著,居然湊夠了開書店的本錢。她在向陽路背街的巷子里租了間十多平米的門面,開了家書店,取名“向陽書屋”。她騎著三輪車,一個人把批來的書拉到書店,再擺放到書架上。有顧客,她熱情周到地服務;沒顧客,她就靜靜地看書。她的精神世界開闊了,從保爾·柯察金、高士奇、張海迪那兒吸取能量,從中找到新的人生目標。不多久,書屋開始盈利了,一月能凈掙600元。她高興地把母親帶到書屋,鄭重地匯報她這段時間的工作。母親看著女兒,幸福地笑了。兩年多來,母親從沒這樣高興過。
慢慢地,馬麗的書屋經營得有聲有色了,在當地已小有名氣,引來《天中晚報》記者到書屋采訪。第一次面對記者,馬麗把壓抑了許久的話吐出來,包括她的經歷、苦痛和渴望。當然,她談到了舞蹈,談到了離開青島藝術團、離開心愛的舞臺時的心情。記者被她的故事所感染,撰寫了一篇通訊《折翼的天使》,在《天中晚報》頭版發表,隨后被《大河報》全文轉載。自此,在駐馬店市,一個曾經的舞者,一個自強不息的女孩家喻戶曉了,她的故事被人傳誦。鄰居們這才發現,向陽書屋漂亮的女老板,原來是個殘疾人。
2001年6月的一天,馬麗突然接到河南省殘聯的電話,對方邀請她參加第五屆全國殘疾人文藝匯演。電話那頭說:“這是四年一次的盛會,由教育部、文化部、民政部和中國殘聯共同主辦。”
“絕不可能!”馬麗的拒絕很干脆,在她心中,舞蹈是一種完美的肢體藝術。她的肢體殘缺了,咋能再上舞臺呢!
但是,往事已被勾起,絲絲縷縷,令她百感交集。當殘聯第三次來電話時,馬麗才答應“試試看”,媽媽也鼓勵她抓住機會:“你不能把自己總關在書屋里!”她終于打起精神去了鄭州。當她走進排練大廳,看到那么多殘障人時,嚇得差點跑出來。
“難道我屬于這個群體?”
這時音樂響起,所有殘疾人跳了起來。盡管動作有些生硬,但那份認真與執著令人欽佩。那些她平時看都不看的殘疾人的舞姿,與五年前她在青島藝術團時演繹的舞蹈不可同日而語,但眼前的一幕幕,仍令她動容。她開始平靜下來,用專業的眼光審視這一特殊人群揮舞的手臂、扭轉的身姿,她被深深觸動了。原來,美不單是一種形式,更是一種精神。
馬麗慢慢融進去了,她覺得和大家有了共同語言。她索性拿掉了假肢,感受到身體和心理的雙重解放。
終于,馬麗還原了一個舞者本色。雖然平衡感差多了,但她對自己的要求絲毫沒有降低。當時離全國比賽只剩一個月了,她每天泡在排練廳里,訓練十多個小時,揮汗如雨。她無數次摔倒,又無數次爬起來……
馬麗的努力得到了回報,當年秋天,她不負眾望,憑借她領舞的《黃河的女兒》,一舉奪得“第五屆全國殘疾人文藝匯演”金獎。奪冠歸來,河南省副省長李志斌專門到車站迎接,她第一次體驗到媒體眾星捧月的榮耀。“沒想到,一支胳膊的我倒出名了!”馬麗說:“我永遠記得這日子:2001年8月11日,是我人生的重要轉折點。”“原來,我一直以為肢殘者不能演繹美,現在才發現,當殘缺走進藝術,也能產生神奇的美感。看來,舞蹈不能放棄,我還得跳!”
馬麗再次登臺并獲得成功那年,她24歲。此前,她經受了煉獄一般的煎熬。要是沒有《天中晚報》記者的采訪,沒有河南省殘聯再三邀請,作為書屋老板的馬麗,就不會有后來的輝煌。那五年的打拼,本與藝術無關。一個殘疾人,能奢望什么呢?但馬麗就是馬麗,她華麗轉身,再次成為一個舞者,贏得百萬、千萬乃至億萬人的掌聲。
像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舞蹈,漸漸回到她的生活。她也漸漸明白,那些看似毀滅性的打擊,其實只是一道坎,跨過這道坎,夢還在。
經過再三思量,馬麗決定把向陽書屋盤出去,回到舞臺上圓自己的夢。2002年春節過后,她獨自一人北上,成為一名斷臂的“北漂”。
“當時中國殘聯藝術團找我,待遇比較優厚,我不愿去。我不承認自己是殘疾人,不想往后的日子跟‘殘’字聯在一起。后來‘心靈呼喚藝術團’找到我,我喜歡這名字,就去了。”馬麗說:“其實那是一家民營藝術團,主體成員還是殘疾人。”
但畢竟她來北京了。來到北京,就沒打算回去。獨在異鄉,孤獨、無助感不時襲來。心靈呼喚藝術團條件有限,但她還是沉下心來,適應團里的一切。畢竟,她有每月2000元的工資,能解決她在北京生活的大問題,還能節省些寄給母親。在藝術團,有幾個受過專業訓練呢?有幾個獲得過全國性大獎呢?沒有!這是人家藝術團聘她的理由,她一方面作為演員參加市內甚至全國的演出;一方面作為教員,培訓那些身殘的兄弟姐妹。馬麗在藝術團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但時間一長,她又困惑了:“我本來是來學習的,結果成了教員。這使我的發展受到很大限制。”她找到中國殘聯宣文部的柴建明老師,還有時任中國殘聯副理事長的程凱。柴老師是舞蹈家,總是樂于給她指點,有時還專程來昌平現場指導,馬麗進步很快,又找到了當年李茜老師教她的感覺。
2003年“非典”肆虐,馬麗沒有了演出,也斷了生活來源,她不得不重操“舊業”,騎著三輪車到大羊坊賣菜。三個月后,在柴老師的引薦下,她輾轉于數家藝術團之間拜師學藝。憑著堅韌和聰穎,她的舞姿日臻完美。2004年,在程凱副理事長關照下,她落戶在昌平一家藝術團,從此,她安定下來。
馬麗心里有一盆火。面對那些不太專業甚至有些滑稽的動作,她對舞蹈重新進行了思考。舞蹈,就是一種情感表達。她在全國殘聯藝術匯演上獲得的成功,到底有多大含金量?人們是同情她的殘疾,還是欣賞她的藝術?哪里有舞蹈語匯得到100%表達的藝術呢?既然健全的舞者都難以達到完滿,那么缺了右臂,也不妨礙她接近較高的水準。何況,她的左臂可以隨心舒展,她可以通過舞蹈組合,創造一種震懾魂魄的視聽經典!
車禍之后那幾年,馬麗嘗試過各種表達方式。書畫,成了她抒發情感的重要語匯,實際上,多年來,她是舞蹈與書畫同時伸展。她畫過貝多芬的石膏雕像,貝多芬也是殘疾人,而且偏偏是一個音樂家不該殘疾的聽力。她畫過斷臂維納斯,畫過失去頭部的雕塑“勝利女神”。這不都是殘缺的嗎?為什么殘缺得如此美麗,如此動人心魄?回過頭來看她的舞蹈,缺了右臂又算什么呢?藝術是相通的,相通在于人格與精神。當她拿起畫筆,在宣紙上展紙潑墨時,綻放的都是富貴的牡丹、傲雪的紅梅。她認為,這里有一種相融的神韻,是舞蹈語匯的重要補充,她不再糾結和孤獨了。她生來就是舞者,天鵝折斷了翅膀也是天鵝,它的使命就是飛翔;馬麗失去了右臂還是馬麗,她的名字就是舞者。為舞蹈而生,為舞蹈而樂,為舞蹈而縱情歌唱。
還是“北漂”的日子。教舞、跳舞,獨舞、領舞,有苦悶,有收獲,也有憧憬。像太陽每天東邊起,西邊落,很有規律,也很平淡。對生活,這是一種難得的閑適;對藝術,卻是一種無味的消磨。她害怕這種消磨,期待一場風、一陣雨,然后雨過天晴,紅霞漫天。從離開青島藝術團到現在,好幾年了,她從沒想過品嘗愛情。仿佛有過,但出車禍后,那段愛情隨著本該給她的5000元賠償金,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沒了右臂,還期待什么呢?不了!她只有舞蹈,或者說,舞蹈就是愛情,就是伴侶。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愛神像一場甘雨,一縷春風,正悄然降臨。
那天,馬麗正在洗衣,一雙男人的手拿起她的洗衣盆。她驚訝地抬頭,看到一張清秀的面孔。她知道他叫李斌(化名),陜北延安的,也是“北漂”。他到她們寢室來過,帶了些家鄉的紅棗,馬麗和室友并沒有少吃,吃完后低聲議論這小伙“好帥”。好幾個室友還開過玩笑,說這帥哥看馬麗姐的表情“好生奇怪”。馬麗哪會想這些呢,但李斌確實“奇怪”起來——這女孩為什么總是用左手來接?后來才知道她叫馬麗,沒有右臂,獲得過文藝匯演大獎。李斌找來報道馬麗的文章和馬麗演出的光盤,在了解了馬麗的經歷后,產生了幫她一把的愿望。
“她這么有才華,要是被埋沒就太可惜了!”
小她五歲的李斌真的來了,不知不覺又猝不及防。她幫馬麗擰干衣服,又晾在衣架上,然后陪她聊天。從那以后,李斌經常陪馬麗散步、逛街、練舞。他索性加入藝術團,成為免費勞力。在長達四年的“大篷車”生涯里,兩人經歷了世態炎涼,馬麗感到“北漂”生活不那么苦了。有一次,馬麗身體不適,一個人去了醫院。李斌得知后,一下子就急了:“怎么能讓她一個人去呢,她連擠公交車都不方便啊!”他趕緊到附近的醫院尋找,找到后又一直陪她輸液到半夜,再把她送回宿舍。
馬麗感到特別溫暖:“有個人這么關心我,真好!”馬麗相信李斌不是一時的沖動,他們終于確立了戀愛關系,攜手開始了新的生活。
為了幫馬麗走上更大的舞臺,李斌考取了經紀人資格。從此,馬麗一心撲在舞蹈上,瑣事都交給李斌處理。正是在李斌的鼓勵下,馬麗與東北一位失去左腿的小伙共同排演了《牽手》和《少女與玫瑰》,代表河南省殘聯參加“第六屆全國殘疾人文藝匯演”,獲得了金獎和銀獎。李斌說:“《牽手》是根據馬麗真實經歷改編的雙人舞。每次演出,她都傾注了全部情感。”
生活中,一個殘疾女青年總會遭遇種種有色眼光,這就難免李斌的父母強烈反對兒子的愛情。但李斌認為:馬麗是一個天使。遠在陜北的李家長輩十分生氣,甩出一句:“我們要一個四肢健全的兒媳婦,不要斷臂的天使!”
一向孝順、懂事的李斌這次“反”了,他索性“生米煮成熟飯”,與心愛的“天使”登記結婚了。后來,李斌的父母知道了兒媳婦的故事,流淚了。
“俺麗麗是大名人,電視上總有她,還給咱國家爭過光呢!”
“俺麗麗是舞蹈家,那個和她跳舞的男孩,是她手把手教出來的。俺麗麗能著呢!”
在陜北老家,老倆口逢人便夸,喜滋滋的。但他們的兒子卻默默地為馬麗奔忙著。外界只知道他是馬麗的經紀人,而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是馬麗的愛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