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丙奇

“這幾年教育公平已經做得很好了,可很多人還是不滿意、總桃刺。應該知足了。”和多位教育官員交流,他們認為現在有一種不理性的社會情緒,雖然做了不少工作,但大家對公平的要求似乎沒有止境。
一位官員舉例說,以前進城務工人員子女在城市只能上打工子弟學校,這種學校條件很簡陋,甚至沒有辦學資質。后來,國家要求以流入地為主、公辦為主解決打工子弟的求學問題。他們中的相當比例可以在城市讀公辦學校,就是讀民辦學校,也享有一定補貼。可解決了這一問題,他們又有新的要求,覺得上的公辦學校質量不高,要上好學校。而在義務教育求學問題基本解決得差不多時,他們又想在城市中考、高考,且所有待遇與城市學生要一樣。
我理解官員的“不滿”,可這些不滿,是他們沒有把自己位置放對,同時存在對教育公平的誤解造成的。毋庸置疑,我國政府部門近年來為推進教育公平確實做了不少事,而老百姓對教育公平的追求也確實沒有止境。因為教育公平本來就是基本的公平,受教育權是公民平等的權利,追求平等的權利是天經地義,而官員之所以感覺這種情緒不理性,是因為他們把教育公平作為一種恩賜,把做好本職工作當做奉獻——現在已經比過去好的多了,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需要注意的是,隨著社會的發展,受教育者的權利意識正在覺醒,維護自身權利的意識也越來越強。社會也對不公平越來越敏感,如果政府官員還以施舍、恩賜的心態來對待受教育者的權利,將很難辦出令老百姓滿意的教育,甚至可以說,也許政府部門已經給自己的表現打了滿分,而在老百姓那里很可能不及格。當前已經到了全面清理制造不平等的制度的時候了,如果依舊保持原有制度,而只是在制度框架內,一定程度補償弱勢群體的教育公平,很可能激發新的矛盾。
比如,國家推出的定向扶貧招生計劃,這就是在現有高考制度框架下,補償貧困地區的高考公平,這一制度確實增加了貧困地區的考生進重點學校的機會。然而,卻存在三方面問題:
一是只是有限補償公平,高考的地區不公平問題依舊嚴重存在;二是對貧困地區的補償,并沒有真正全部補償到農村生、貧困生身上,相當部分補償名額到了當地城鎮學生身上——這是由高考一張考卷進行決定的,貧苦家庭學生和城市家庭學生,接受的教育有差距,可卻被要求同場競技,結果表面上很公平,而實質不公平;三是就是增加了農村生上名校的比例,但絕大多數學生還是只能進二本、三本、高職高專院校,如果大家都把只有上名校視為成功,那么,除了制造名校情結外,對我國教育的整體發展并無好處,所有學生的出路在于,各類教育、各個大學平等競爭,都有自己的個性、特點,不是只有上少數名校才有希望。
補償公平,是一種恩賜心態。而打破所有制造不公平的制度,才是保障受教育者權利,消除特權的心態。拿高考公平說,制造不公平的制度,就包括分省按計劃集中錄取制度、高考按戶籍報名制度、高校分批次錄取制度、高等教育等級管理制度等等,逐一打破這些制度,要取消行政計劃審批權,取消高校的行政級別,取消高考錄取的一本、二本、三本分類等等,這背后都是行政權力和部門、高校利益。換言之,實現公平的過程,就是約束權力的過程,因此這樣的公平不是靠行政權力恩賜,而是靠權利對權力的約束。
目前的教育公平,主要是由行政部門主導推進的,因此,還很難擺脫行政部門對公平的理解和定義,而要全面推進教育公平,打破制造不公平的制度,則需要權利與權力的博弈,這就需要實行教育民主決策。更確切地說,應該在全國人大和地方人大,對一系列事關教育公平的重大教育決策,進行充分的討論、審議,這些決策,就包括國家和地方教育撥款,該撥多少、該怎么撥,而不是由政府部門說了算;義務教育均衡,該如何推進,不能拍腦袋決策,治理學校招生、學生擇校,卻不治理學校間實際上存在的辦學質量差異;高考制度改革該如何破局,不能總是在科目調整、分值調整上做換湯不換藥的折騰;異地高考開放,也不能就把開放的權限交給地方,并只在目前的戶籍報考規定上放開一條口子。只有充分聽取各方面的意見,各方面的意見充分表達,才能取得廣泛的共識,并得到各方接受的方案。
每年召開的兩會,就是一個各方意見充分表達、博弈的平臺。我們期待關注教育民生的代表、委員能基于落實公民的平等權利,從制度、法律層面破除陳舊制度對公平權利的局限,而不能滿足于僅僅做局部利益的調整,或者做一些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