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正婷
*上海市寶山區人民檢察院[201900]
2013年6月11日13時許,被告人史某某因感情糾葛,駕駛小轎車在本區外環高速(富長路往虹橋樞紐方向)追逐被害人樂某所駕駛的小轎車,并在高速路上二次駕車撞擊樂某所駕車輛左側,企圖追停對方車輛,后在沿滬太路行駛到滬太路17621113號燈柱處被告人史某某超車截停樂某所駕車輛,并駕駛車輛數次倒車撞擊樂某所駕車輛,致使滬FS1898(臨)小轎車多處受損,物損價值人民幣10,638元,后被告人史某某逃逸。
第一種觀點:被告人史某某駕駛轎車故意撞擊被害人樂某所駕車輛,造成被害人車輛損壞,其主觀目的是為了與被害人交談,結果系毀壞了被害人的車輛,并無危害道路上其他人或危害公共安全的主觀故意;客觀上被告人的行為所針對的對象是特定的,并非針對不特定多數人,且并沒有造成危害不特定多數人人身財產安全的后果,鑒于其故意毀壞他人財物,數額較大,應當以故意毀壞財物罪定罪處罰。
第二種觀點:被告人史某某在城市交通要道上故意制造交通事故,采取的駕車突然加速、截停甚至采用多次倒車撞擊等方式撞擊其他車輛,很可能會使受到撞擊的車輛失去控制,進而威脅到其他不特定多數人的人身、財產安全,應當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認定處理。
筆者傾向第二種觀點,理由如下:
被告人史某某在本案中的主觀目的是因為情感糾葛想要和被害人交談,但是卻使用了撞擊、截停被害人車輛等過激的方法,行為人本身沒有想對其他人造成傷害。然而被告人的行為卻反映出其對其行為可能產生危害公共安全的后果持放任的態度,其應當認識到發生車禍的可能性較大,但為了實現目的,仍置被害人的生命、財產于不顧,仍然放縱其行為,對是否發生危害結果漠不關心,主觀心態屬于故意犯罪中的間接故意。而被告人在認識上對其行為所造成的后果的具體認識,即其行為造成的客觀上的危害結果是否超出被告人的認識和預料,不影響其危害公共安全罪名的成立。所以本案中,被告人史某某主觀上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間接故意。若以其在主觀上僅能預料到自己行為會造成被害人車輛的損壞,而無法對可能發生的危害公共安全的后果進行預測,從而認定其僅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是不正確的。
刑法理論上認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具體判斷應當具備以下幾個條件:一是應當是使用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以外的方法;二是“以其他危險方法”僅限于與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相當的方法,而不是泛指任何具有危害公共安全性質的方法[1]。 從刑法條文上看,“其他危險方法”與“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等犯罪手段并列,并適用相同的法定量刑檔次,所以在危險性上也應當與其他犯罪手段相當。但對于犯罪行為是否達到了與上述四項犯罪手段相當的危險性,在司法實踐中仍然沒有固定的標準,學理上也有不同的觀點。有的學者認為刑法規定的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罪一經實施都是具有相當大的社會危害性的,如果其他的這些方法所造成的損失很小,沒有對不特定的很多人或重大財物造成影響,沒有達到相當大的社會破壞性的話,那肯定和這四個罪是不相當的,應當體現為對公共安全的嚴重破壞性和重大的后果。第二種觀點則認為,其他危險方法就是一經實施,就可能造成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傷亡或者致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方法[2]。筆者傾向于第二種觀點,其不僅指出了該罪名要求造成的損害的重大程度,同時強調了該行為可以造成公共安全的損害的可能性。而第一個觀點片面強調了行為所造成的表面損害的嚴重性,忽略了危害結果發生的 “不特定性”。被告人史某某在本案中利用快速行駛的機動車多次撞擊,企圖逼停被害人車輛,在超車后還予以數次倒車撞擊,而所實施犯罪的地點是在城市主干道和高速路上,這些地點都具有車速快、車流量大等特點,一旦在某個地段發生交通事故,不僅會造成后端交通的擁堵或混亂,還很可能造成肇事車輛與被撞車輛附近的交通工具為了避閃撞擊其他車輛或設施的情況,從而造成更嚴重的交通事故,甚至有大量人員傷亡。由此可見,這種犯罪手段的危險性與“放火、決水、爆炸”等犯罪手段所可能造成的危害后果是相當的,被告人史某某的行為具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可罰性。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指故意實施危害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或重大公私財產安全的行為。它與其他類罪的本質區別就在于這種行為侵犯的是社會公共安全。而故意毀壞財物罪危害的是特定人員的財產安全,侵害的是特定被害人的財產所有權。本案爭議焦點之一系被告人史某某實施的犯罪行為是否危害了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和重大公私財產的安全,還是僅僅侵害了特定被害人的財產權。在危害公共安全罪中,許多犯罪分子實施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時,其主觀上都是有明確的目標的,但是其所實施的對特定人的行為卻危及到了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生命、健康以及公共生活的平穩與安寧。對于危害公共安全罪危害對象的“不特定性”,有學者認為:危害公共安全犯罪,侵害的對象往往具有不特定性或雖然對象特定但為多數人或者重大財物,即造成的危害,不是限定于特定的個人或財產[3]。筆者贊同上述觀點。乍看之下,被告人系針對特定人實施的行為,然而該時間段在涉案路段通過的車輛、駕駛員及乘坐者均是其行為危及的實際受害人。所以,在判斷案件是否具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不特定性”時,不能僅僅根據被告人在實施犯罪行為時有特定的對象而斷定其不具有“不特定性”??梢哉f,其犯罪對象的特定與不特定并不是區分該罪與其他罪的本質,仍然要看行為人的行為實際所危及到的對象[4]。本案中,行為人出于想要與被害人交談的目的,在城市主干道上采取追逐、截停,甚至在截停對方車輛后多次倒車撞擊被害人車輛,并放任該行為對其他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及重大財產可能造成的危害時,行為人雖然說具有故意毀壞他人財物的直接故意,觸犯了故意毀壞財物的罪名,但同時,行為人的行為也符合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構成要件。行為人在追求某一危害結果發生的同時放任了另一個危害結果的發生,屬于一行為觸犯數罪名的行為,根據想象競合犯應從一重罪而處罰,仍應當以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
在司法實踐中,也曾出現過對于在城市主干路采用駕駛機動車故意撞擊他人制造交通事故勒索錢財的行為,究竟應當以敲詐勒索罪定性還是應當以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的爭議。筆者認為,上述爭議與本文討論的案例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但對于本文討論的撞擊他人車輛案件的定性應當更慎重,需要綜合判斷其危險性是否與“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等犯罪手段的危險性相當。如果不針對個案的具體情況做個案分析,輕易讓越來越多的犯罪行為成為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危險方法”,可能會導致“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濫用,甚至日益“口袋化”,成為一個口袋罪,與罪刑法定原則相悖。對類似本案的撞擊他人車輛、制造交通事故的行為一概以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量刑欠妥,應當對案件的具體環境、行為人采用的手段、行為時間及具體的行為過程等予以綜合考量,判斷危險概率。例如,如果是發生在人煙稀少的深夜或者郊區道路,車流量較少,車速較慢,或者利用慢速行駛車輛假造事故“碰瓷”的案件及非關鍵部位的碰撞等行為,并不一定會危害公共安全,可以酌情以故意毀壞財物、敲詐勒索等罪名認定處理。
注釋:
[1]張明楷:《刑法學》,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610頁。
[2]李?;壑骶帲骸缎谭ǜ髡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53頁。
[3]高銘暄、馬克昌主編:《刑法學》,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377頁。
[4]王東海:《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中“危險方法”的司法認定》,載《江西青年職業學院學報》2012年3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