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歲月”號客船搜救的專家解讀——訪大連海事大學打撈工程研究專家弓永軍教授

當下很多人對于郵輪的認識都源于好萊塢大片《泰坦尼克號》。同樣，提起客船沉沒，很多人首先想到的還是泰坦尼克號。如果僅僅把《泰坦尼克號》當做是一部電影，那么它離我們的現實生活確實很遠，可它卻又是真實存在的一起海難事件，發生于1912年4月12日。時隔百年之后，2014年4月16日，韓國一艘載有476人的“歲月”號客船在全羅南道珍島郡屏風島以北20 n mile沉沒，造成了數百名乘客的死亡和失蹤。這起震驚世界的“歲月”號事件再次引發了人們對于海上人命安全以及海上搜救的廣泛關注。海上人命安全如何獲得最大限度的保障？發生事故時如何進行應急疏散和撤離？海上搜救如何做到迅速、有序、高效？怎樣最大程度地減少海上突發事件造成的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等一系列問題，都成為時下人們熱議和關注的焦點。對此，本刊特別采訪了大連海事大學救助與打撈工程專業負責人弓永軍教授。

世界海運：弓教授您好。今年4月16日發生的韓國“歲月” 號事件是繼馬航MH370失聯之后又一起震驚世界的災難性事件。截至5月3日，韓國“歲月”號客船沉沒已致236人遇難，66人失蹤，人員生還率竟然和一百年前在北大西洋中沉沒的“泰坦尼克”號差不多。根據目前的數據，沉沒的“歲月”號生還率或為36%，而“泰坦尼克”號的生還率為32%。為什么在造船技術更發達、海上無線電信訊技術更先進、搜救力量更強大的時代，依然會出現驚人的歷史重演？

弓永軍：從海上交通工程學的角度看，海上安全與人、船、環境三個條件直接相關，人、船、環境三要素構成了一個交通安全系統或事故系統。當人員出現不安全行為，船舶出現不安全技術狀態，或海上出現惡劣的自然環境以及上述任何兩種或三種情況共同作用時，就可能導致海上險情的發生。

從海上事故發生的原因特征來看，海上發生的事故80%與人為因素有關。其中，大部分海上事故是由于船員的誤操作、責任心不強或業務素質不高等因素引起的。人為因素主要表現為人的心理、生理、行為能力等方面存在缺陷或問題，使事故的發生成為可能。當駕駛員在船舶航行中處于不良的心理狀態，如緊張、激動、孤獨，就很容易造成感知錯誤，繼而錯誤判斷，導致操作失誤。生理因素包括船員身體健康程度和疲勞程度兩方面。船舶長期在海上航行，船員不僅要長時間持續工作，還要承受不同航區氣候的變化對船員健康所帶來的影響。一旦船員健康不良，將會直接導致其值班能力下降，因此，船員的身體健康與否會對船舶航行安全構成嚴重影響。船員的疲勞主要表現在大腦疲勞上，繼而在生理特征上表現為感覺遲鈍，動作不準確且靈敏性降低。在心理特征上表現為注意力不集中，思維遲緩，反應慢，心情煩躁等。因此，疲勞會使不安全行為增加，船舶操縱質量下降，避碰反應速度變慢，導致船舶安全事故增加。

人的行為能力則較集中體現在船員的專業技能上，不僅與船員的知識有關，而且與經驗、工作崗位和語言能力有關。如對航路不熟悉，錯誤使用儀器，溝通協助困難等，容易給航行帶來潛在危險。船舶導航儀器以及通信方式、通信工具的不斷多樣化和復雜化，以及有關的海上安全公約、法規和管理規則不斷變更，這些都會對航海人員的知識和技能提出越來越高的要求。

船舶因素包括船舶固定技術條件和船舶管理方面。船舶的設計、材料、結構、建造質量是船舶的固定技術條件，船舶良好的可靠性是船舶安全航行的前提。船舶管理是對船舶動力裝置、機械和電氣設備、應急設備、導航儀器及各種自動化系統的維修和保養。

船舶因素的不安全狀況或常見的缺陷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由于船體強度減少或船體、機械有嚴重缺陷。2.船舶的動力裝置、電力系統技術故障。3.由于駕駛室遙控的舵機和主機系統故障，操舵及螺旋槳遙控裝置失控。4.惰性氣體系統故障。主要對油輪而言，在裝卸原油或清洗油艙過程中，惰性氣體系統對降低原油防爆上限溫度及防止油料的爆炸起著重要作用。實踐證明，90%以上油輪爆炸事故是由于未裝惰性氣體系統或因該系統出現故障而發生的。5.導航設備故障。因導航設備本身性能不穩定，出現了技術故障，使其失去了導航性能（指向、定位和計程）應有的作用，使航線、船位的準確度和可靠性受到影響。6.通信設備故障。因船舶通信設備本身的性能不穩定，出現了技術故障，使船與岸之間或船與船之間的通信中斷，彼此情況不能及時溝通，在港區或不良視距條件下，易造成船舶之間發生碰撞事故。

環境因素是影響船舶安全的一個重要因素。環境因素一般是指自然環境、航道環境和交通環境，也有的把上述環境合并統稱為通航環境。自然環境如霧、雨、雪和沙塵導致的能見度不良，大風及其造成的浪涌，潮汐異常導致的潮高異常、潮汐紊亂及其他災害性天氣等；航道環境如航道狹窄、淺灘、礁石、不明障礙物；彎曲、流向流速易變的急流；江河內及入海口航道的頻繁遷移；壩區、船閘水域水流復雜，漲落幅度大易形成漩渦、激流；壩區、船閘泄洪或枯水期蓄水期間，突然泄洪對壩區、船閘上下游附近的水流流速產生的影響；壩區、船閘枯水期間蓄水造成下游水位的大幅降低；跨江河大橋的凈空高度、通航孔的設置以及助航設施不健全等。

交通環境如船舶通航密度大，漁區漁船密集區域航行，港口管理不規范，調度控制能力差等。這些環境因素都會不同程度地影響船舶的安全航行，從而大大增加船舶發生險情的可能性。

世界海運：“泰坦尼克”號的悲劇，促成了《海上人命安全公約》（SOLAS）的出臺。2014年1月1日，最新的SOLAS公約修正案生效，其主要內容涉及客船安全、自由降落救生艇釋放系統實驗、最低安全配員標準等內容。失事沉沒的“歲月” 號上也配備了大量先進的逃生設備，但事發當時幾乎沒有發揮作用。44個救生艇僅打開兩個，4個逃生船能容納千人，卻全部未打開。作為船上工作人員，尤其是船長，在事故發生時應該如何做出正確的決策和發出指令，按照疏散程序有效地疏導乘客，使逃生設備全部發揮作用，最大限度地保障人員成功脫險？

弓永軍：掌握好棄船的時機是至關重要的。棄船行動如果過早，可能會導致船上人員的生命遭受更大威脅。事實上，船舶本身就是最好的避險場所。如果棄船命令下達過遲，同樣會威脅船上人員的生命安全，使人員來不及撤離而隨難船一起沉入海底。通常棄船應符合下列條件：一是船舶在海上遇險不能自行脫險，處于嚴重的危急情況時；二是無外來救助船舶；三是船長為營救旅客及船員生命，棄船成為必要時。

船員和旅客在棄船逃生過程中應注意下面幾個問題：首先，要保持鎮靜。保持鎮靜有利于應急行動的順利開展，恐慌會讓應急行動陷入混亂，使事態更加嚴重。其次，要服從指揮。應急情況復雜多變，需要船長、現場指揮和各隊負責人在應急計劃的基礎上，根據事態發展靈活指揮。再次，要正確行動。在應變時，應始終以應變部署表和應急計劃為基礎。在應急的初始階段，嚴格遵循應急預案，而后由指揮人員根據事態的具體發展做適當調整。最后，棄船時要盡量多穿衣服，不要攜帶應急不需要的物品而妨礙行動，以免延誤時間。

世界海運：棄船過程中應重點照顧的人群有哪些？船員應如何保護和照顧好旅客？

弓永軍：海上應急對象首先是救助人命。棄船逃生過程中，船員應組織旅客離船，重點照顧婦女、兒童、老人、傷病者。等旅客安全撤離后，再安排船員離船，船長應當最后離船。

客船棄船時，船員應采取下列保護措施照顧旅客的行動：第一，向旅客發出報警；第二，查看旅客是否穿好衣服，是否正確穿好救生衣；第三，召集旅客到各艇筏的登乘站；第四，維持通道及梯道上的秩序，控制旅客移動的總方向；第五，把毛毯送到救生艇上；第六，向旅客說明情況并安定情緒；第七，指導旅客有秩序地登乘救生艇筏；第八，清點旅客人數，確保所有旅客安全撤離；第九，切忌向旅客流露出恐慌情緒；第十，對暴力行為和歇斯底里的旅客應采取果斷措施。

世界海運：“歲月”號沉沒之后，截至5月3日，經過這么多天的搜救，救援人員未能找到一名幸存者。據載，客船發出求救信號半小時后救援力量就已抵達，而整個沉沒過程持續了3 h，可以說是在全世界的目睹下沉沒的。為什么在這么長的時間里，還有那么多人沒能救出？您認為這次事故的發生以及救援出師不利是由什么造成的？

弓永軍：這次韓國沉船事故中，有很多人沒能救出來的主要原因是險情發生時，船長和船員沒能幫助乘客及時逃生，沒能及時釋放救生艇、救生筏等救生設備，使得大量乘客滯留在船艙內隨船沉入海中。

這次事故的發生主要是由于運營船舶管理不規范、監管不力以及船員素質較低等原因造成。同時，在事故救援過程中，也出現了初期應急救援力量指揮調度不夠迅速、采取措施不力等各方面的問題。

此次事件說明，韓國在海上運營及應急處置等方面還存在不少問題。

世界海運：由于惡劣的天氣、水深以及光線不足等原因，給這次搜救帶來了巨大的困難。請問弓教授，實施海上搜救最大的難點在哪里？在搜救過程中應該注意哪些事項以保障被救人員和救援人員的安全？

弓永軍：實施海上搜救的最大難點在于搜救力量要面對各種復雜、惡劣的海上環境，海上風、浪、流等自然因素往往會給施救船舶、人員造成很大影響，給搜救工作帶來巨大挑戰，往往還會讓搜救人員處于相當危險的境地。這次韓國沉船的搜救人員就面臨這樣的問題，導致搜救工作進展緩慢。

在搜救過程中，應當實行科學救助，在保證救援人員安全的條件下，盡最大可能救助遇險人員，因而需要在救助過程中實時掌握救助環境信息和被救人員信息，制定科學的救助方案，細化搜救措施，采用最有效的手段，精心組織救助。

世界海運：在當今高科技時代，您認為水下搜救技術與過去相比，在關鍵性技術上有哪些新的突破？在哪些方面亟待突破？

弓永軍：在當今，水下搜救技術與過去相比，在搜救裝備、技術和人員技能等方面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各種掃測設備、潛水裝備、救援裝備和水面支持設備大量應用，對提高水下搜救效率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但在面對大規模人員遇險等情況下，還缺乏有效的人員疏散與撤離裝備，這方面亟待突破。

世界海運：韓國陸海空三軍均投入搜救過程。在海上搜救過程中，有時還會有多國力量同時參與救援，如果組織協調不好各種關系，結果可能會適得其反。那么，應該如何有效地協調各方力量，提高搜救效率，獲得搜救的最好結果？

弓永軍：在海上搜救中需要做到以最快的速度獲取最準確的信息，以最科學的決策制定最完善的施救方案，以最有效的手段配備最精干的力量。具體而言，在有重大險情發生時，往往多種搜救力量會同時開展行動，需要強有力的組織協調機構統一進行力量調度、任務分工，并在搜救過程中及時調整搜救計劃，同時還要協調參與搜救的船舶、飛機的補給和休整工作，確保搜救力量以良好的狀態投入到搜救行動中。

總之，統一組織、團結協作是關鍵因素，尊重規律、科學搜救是保障，不怕犧牲、頑強拼搏是強大動力，加強宣傳、引導輿論是有力支撐。

世界海運：“歲月”號事件是整個人類的災難，也讓人們再次清醒地認識到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我們從中要吸取哪些教訓，以避免此類事故的發生？

弓永軍：各國在發展海洋經濟的同時，應更加關注涉海活動的安全，加強涉海活動的組織管理和監管，加強海上應急保障能力的建設，要在船舶大規模人員安全疏散、海況惡劣情況下的人員救助等方面探索更加科學有效的方法。

世界海運：好的，謝謝弓教授接受我們的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