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籟之音

喻莉娟

那是農歷八月十五，中秋。

八月十五的月亮，是那樣的皎潔，它早早地就在天邊等著，是等待我們，還是侗族大歌？

依山的鼓樓帶著它的神秘，屹立寨邊，我們一行人在鼓樓下，推究它的沒有一棵釘子的構建形式，感嘆侗家人的聰慧。傍水的花橋上流連著凱里市侗族大歌的余音，縈繞在小溪上。

侗寨、鼓樓、小溪、花橋，我深深地感慨侗家人居住的地方，依山傍水，風光秀絕。

侗族是一個極富創造性的民族。我靜靜地走，感受他們的創造性財富，那就是侗人文化三樣寶——鼓樓、花橋和大歌。鼓樓和花橋，就在眼前，就在腳下，在月光下，夠你細細地端詳揣摩。

大歌呢？悠悠的大歌，要用心去捕捉。它需要欣賞人有美的心靈，有審美的耳朵，才能夠享受這人與山水的和聲，這亙古的天籟之音。

行走在小溪邊，田里的稻谷已經收完，一個個稻草垛立在田里，在月光下，是那樣的閑適安詳。波光粼粼，映照著幾個就著月光洗布紡線的侗家婦女，她們正收拾著活路，直起腰來，準備回家了。兩個小孩在田坎上小跑，邊跑邊說著什么，兩條小狗跟在后面打跳。這邊山頭上，還抹著夕輝的粉紅，而那邊的天空，月亮已懸掛在山尖，今天是一個月亮與太陽見面的好日子。

大家早早就到鼓樓找一個恰當的地方坐著，那是怕漏掉侗族大歌的哪怕一個音符。伙伴們給我留著位子呢，向我揮手，要我過去。我也揮了揮手，還在沿小溪走，這感覺，絕勝過“楊柳岸曉風殘月”。我不想過去，我覺得聽侗族大歌，保持著這樣的距離，走在這樣的地方，更能夠欣賞到它的美。月光，流水，是如此這般，我走在鼓樓下，鼓樓下響起了歌聲，一人領，眾人和的歌聲。我第一次親身體會這養心的歌，似秋蟬震顫翼翅，像春鳥婉轉歌喉。這歌聲如清泉般閃爍浸體，似柔絲樣不絕繞耳。這是心靈與山水的和聲。啊，這是著名的《蟬之歌》，曾在維也納金色大廳里唱響——

走進山間聞不到鳥兒鳴，

只有蟬兒在哭娘親，蟬兒哭娘在那秋天的楓樹尖，

楓尖蟬哭嘆我青春老，得不到情郎真叫我傷心，靜靜聽我模仿蟬兒鳴，還望大家來和聲。

我的聲音雖不比蟬兒的聲音好，生活卻讓我充滿激情。

歌唱我們的青春，歌唱我們的愛情。

這歌唱愛情的經典，是那樣真誠，那樣動人。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歌詞美妙，無人能去考究，贏得那一次又一次掌聲的，是那無疆的音樂，無論聽者為誰、屬于哪個國家、哪個民族，被深深打動的是她們的天籟之音。侗家素來有歌養心的說法。他們一輩輩，通過歌唱來敘事傳情，教化養心。直到今天，他們還完整地保留著這藝術的形式，有人說，“這是人類疲憊心靈的最后家園”。

侗族大歌有鼓樓大歌、男聲大歌、女聲大歌、敘事大歌、童聲大歌、混聲大歌、戲曲大歌多種形式，它的曲調悠揚，旋律優雅，多聲部和諧獨特，演唱技巧高超，享譽國內外。1986年，在法國巴黎金秋藝術節上，侗族大歌一亮相，藝驚四座，填補了東方民間復調音樂的空白，被譽為是“清泉般閃光的音樂，掠過古夢邊緣的旋律”。當年法國巴黎金秋藝術節執行主席約瑟芬·瑪爾格維茨聽了后激動地說：“在亞洲的東方一個僅百余萬人口的少數民族，能夠創造和保存這樣古老而純正的，如此閃光的民間合唱藝術，這在世界上實為少見。”

據傳說，侗族是古代越人的后裔，侗族大歌起源于春秋戰國時期，至今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它是一種“眾低獨高”的音樂，必須由三人以上來進行演唱，它多聲部、無指揮、無伴奏。模擬鳥叫蟲鳴、高山流水等大自然之音，大自然是產生大歌的根源，歌唱自然、歌唱勞動、歌唱愛情、歌唱友誼。大歌的演唱場地講究，除平時訓練，一般都要在侗族村寨的標志性建筑鼓樓里演唱。重大節日、集體交往、接待遠方尊貴的客人時，鼓樓里就會響起大歌，所以侗族大歌又被稱為“鼓樓大歌”。2011年9月30日，在國際上有“天籟之音”美譽的侗族大歌，被選入“聯合國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我從小溪邊走回來，鼓樓下的侗族大歌已唱到悠長的尾聲。這時，天上的月亮已經掛到鼓樓的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