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那點事

任耀榜

啄木鳥是展小俠的網名，展小俠起這個網名的寓意是，共和國是一棵參天大樹，自己要做這棵大樹的忠實哨兵，不斷尋找樹上的蛀蟲，確保大樹枝繁葉茂健康成長。

其實展小俠有很多網名，比如留聲機、留影機、狗攆兔、大灰狼、蛇添腳、小小鳥、魯智深、滾刀肉、山里人、一夜情、在路上、二鍋頭、光著上身打領帶、赤著身子攆狼、一江春水向東流、為有源頭清水來，等等等等，足有上百個，都記在電腦前的一個黑皮筆記本上。若是一些發到網上的貼子反響不大，氣氛不熱烈，他就需要不斷變換馬甲自己跟貼，營造聲勢，渲染氣氛。如果這上百個網名都用上，發出一聲吼的鞭撻聲音，也是挺震撼人心的。不過展小俠最常用的還是啄木鳥這個網名，在屏東縣，經常上網的人知道啄木鳥的人很多，知道啄木鳥真名叫展小俠的人卻很少。

展小俠曾當過兵，復員回家后被安排在家鄉所在的屏東縣蘭花鄉民政所工作。這個鄉位于兩省三縣結合部，被形容為地處偏僻，經濟落后，交通不便，信息閉塞。不過，現在還繼續說信息閉塞就不對了，網絡給人們的日常生活裝上了千里眼和順風耳，展小俠每天都是通過網絡來知曉縣內事，國內事，天下事的。

這天是禮拜天，媳婦帶上孩子回娘家去了，展小俠一個人在家。他從早上起床臉沒洗牙沒刷就開始上網，電腦前擱一包捏碎的方便面，時不時地從包里捏一撮填進嘴里。中午也只是吃了一碗泡面。他先在網上大略瀏覽了世界上發生的一些重大事情，接著較為詳細地瀏覽了國內的一些新聞，看得比較仔細的還是一些有關反腐敗的內容，他對這方面的內容最感興趣。比如某地出現最牛處級別墅群、某縣某鄉建的政府辦公樓像天安門，某地某領導一夫二妻、公務員出國考察消費清單曝光、中國最牛的嫁女婚宴、某地出現副廳級官員極品活墓、某地狠剎公款吃喝風等等。展小俠在網上開了個博客，博客名叫“記錄在案”，他會把這些內容復制粘貼或鏈接到博客里邊，展小俠覺得這些內容關注的人多，自己跟貼子啊什么的也顯示不了多大影響，粘貼或鏈接在自己的博客里卻可以提高瀏覽量。他比較關注的是省內市內縣內的一些事情，他把省內以及各市縣的貼吧網址都保存著，和一些貼吧吧主也會有聯系，當對方需要聲援或者自己需要對方聲援時，都會互相打招呼。他也會對各貼吧上的內容進行分析甄別，看有沒有繼續炒作和深挖下去的價值。

下午四點多，展小俠正在QQ上與網名叫“草人憂天”的好友童顥天聊得火熱，有兩個人進到了展小俠的家里，其中一個瘦高個子向他亮出了警察證，說他們是縣公安局的，要他隨他們一塊到縣公安局走一趟。展小俠趕快給網友童顥天發去幾個字：兩個公安到我家，要帶我去公安局，怎么辦？網友童顥天很快發過來幾個字：問他們要手續，有手續就跟他們走，沒手續不用理他們。展小俠就向兩個公安人員索要帶他到公安局去的文字手續，他們還真沒帶，于是那個瘦高個子的警官就讓另一個警官在展小俠屋里看著，他去鄉派出所給縣局匯報。這期間，童顥天又發過來幾個字：到那兒悠著點，別什么都說，想好了再說。展小俠發過去幾個字：嗯，知道了。那名警官伸長脖子看了一下他們的聊天內容，就不讓再繼續聊了。展小俠說，不讓聊天看看網上的新聞總可以吧。牛警官說這個可以。展小俠就關了QQ，裝著在瀏覽新聞，腦子開始轉圈，自己這是犯了什么事呢？一會兒，出去的那名警官回來了，拿著縣公安局發過來的拘傳證傳真讓展小俠看，展小俠只好關了電腦鎖了門，向警車跟前走去。邊走邊給媳婦撥通了電話，說，公安局叫我去城里問點事。媳婦在電話里說，公安局叫你去城里問啥事啊？有啥事不能在咱這兒問嗎？是不是出啥事了啊？展小俠說，球事沒有，你放一百條心吧，把孩子看好，我明天就回來了。

別聽展小俠話說得梆梆硬，那是在安慰媳婦，其實有事沒事他心里也沒底。坐在車上，展小俠想和兩名警官套套近乎，就問和他并排坐著的瘦高個警官，師傅貴姓？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警官把臉扭過來說，他是我們刑警隊的牛隊長，我姓駱。展小俠就問，牛隊，到底是叫我去局里問啥事呢？牛隊說，是啥事你還不知道？展小俠說，我真不知道。牛隊冷冷地說，叫你去就是有事，沒事，我們不會大老遠的來請你，我們吃飽了撐的？展小俠說，我知道了，我是得罪了咱們縣里的黃副縣長了，他這是在報復我。牛隊好像對這事感興趣，就問，你咋得罪了黃副縣長？展小俠說，兩年前我攪黃了黃縣長的一場好事。其實現在仔細想想，我當時可能是被人利用了。那是一天上午，我的手機上突然收到一條短信，說是咱們縣的白河鄉寧要血淋淋的GDP，不顧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危，至今鄉里的一個小煤窯還在繼續生產。我根據這條短信內容跟白河鄉的網友進行了了解，網友說內容屬實，這個小煤窯前年曾發生過事故，死了兩個人，鄉里讓礦上出錢把事故擺平后，重新換了生產工人，現在仍在繼續生產。我覺得既然內容屬實，就應該曝光，就用我的啄木鳥網名把這件事發到了網上。接著網友不斷跟貼，把小煤窯前年發生的礦難也抖了出去，引起了國家和省安監部門的重視，專門派來調查組進行落實，這一查把之前出現的死亡隱瞞不報也查了出來，處分了幾個人。我不知道現在咱們的黃副縣長當時是這個鄉的黨委書記，已被推薦為提拔副縣級領導的候選人。后來有人分析說，白河鄉的礦難事故已過去一些時間了，為什么有人早不發短信晚不發短信，就在市里準備考察提拔副縣級領導的時候發，肯定是當時的黃書記遇到競爭對手了。我覺得這個分析有道理。我這一摻和把黃書記升任副縣長的好事攪黃了，他能不恨我？現在黃書記升成副縣長了，又主管著公檢法部門，他不報復我才怪呢。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駱警官說話了，現在這網上太亂了，魚目混雜，啥內容都有，真的假的都上，還可以在網上對罵。老百姓也真是，大小有個事也都想往網上捅，以為這網上啥事都能解決。展小俠接過話頭說，老百姓大小有個事都想上網，從某些方面也說明是我們政府部門的某些辦事人員不做為或者亂做為造成的。你聽說沒有，當今人們解決問題的步驟是這樣說的，上班搞不定就上桌，上桌搞不定就上門，上門搞不定就上床，上床搞不定就上訪，上訪搞不定就上網。老百姓尋求網上解決問題也是沒有辦法的最后一個辦法。展小俠的話把兩位警官說笑了，車上的氣氛緩和了一些。展小俠說起網上的事情就來勁，接著說，關鍵是網絡給力，能給人以預想不到的效果。比如那次網友發貼說南京一個房產局長吸天價煙，戴名表、開名車，最后一查就真的判刑了，西安那個安監局長在事故現場戴名表露笑容，網上一炒，紀檢一查，還真有問題，不是受到處分了嘛。你說這網絡的作用不大嗎？展小俠看兩位警官態度有所緩和，就又問牛警官說，牛隊，給透個信嘛，你們今天傳我是不是與我惹下黃縣長那件事情有關。

牛隊說，你惹下沒惹下黃縣長我們不管，我們要查的事情跟這件事情無關，你還是好好想想，老實交代吧。展小俠像是自言自語，不是這事，我能會有啥事呢？牛警官說，我可以提示你一下，是涉及到經濟方面的問題。展小俠的心里格噔一震，好大一會沒說話，心里在說，莫不是公安局知道了自己的一些事情。

那是前年的事情，一天展小俠在瀏覽西河貼吧時看到這樣一個貼子：西河縣有房叔，國土資源局長一家擁有十三套房，真牛。紀檢委和檢察院都瞌睡了嗎？查查這些房子和資金來源。貼子發出后網友反響強烈，紛紛跟貼。不到半天時間貼子就被刪除了，第二天有人把這個貼子又發了出來，跟貼人卻明顯少了，貼子很快就沉了底。展小俠分析，肯定是國土資源局長出錢把這件事情擺平了，內心感到很不服氣，就找著這個貼子，每天都變換著網名頂貼，讓它不斷出現在首頁上。后來有人在貼吧上給展小俠發送私信，說貼子上的內容為不實之詞，希望他不要再繼續頂貼了，有什么要求請直說，可以私下商談。展小俠回信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半夜不怕鬼敲門，既然為不實之詞為何刪貼？然后每天照頂不誤。這位領導也真下勁，通過多方打聽，得知不斷頂貼的人是屏東縣蘭花鄉的展小俠，專門派人找到家里，冠冕堂皇地說是前來向他說明貼子反映的實際情況，實際是給他送來了五千塊錢。來人說他的領導正面臨著組織部的提拔考核，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希望給予支持。展小俠本想把這筆錢退回去，后來縣里遭受洪災，他就以“郭愛民”為名捐給了災區。展小俠在心里思忖，這件事情如果要追究他受賄或者敲詐，都能沾上邊。不過自己把這筆錢捐給災區了，捐款條子還保存著，應該事不大。

讓展小俠最不安的，是與西河縣電視臺的那件事，這件事情要是追究起來還真是件事。那是兩年前的正月十五前后，展小俠到西河縣走親戚，當天沒有回來，打開電視本想看看西河縣當地的新聞，整個頻道充斥的幾乎全是廣告，廣告完了是廣告專題，廣告專題完了接著播廣告，大部分是藥品廣告，還把患者一個接一個拉出來說療效。村里人十分有意見，說鄉下電視就沒法看，說城里人有有線電視，一下能收幾十個臺，不想看這個臺了可以換那個臺，鄉下不行，安衛星鍋又不叫安，就這一個無線臺，電視臺給你做啥飯你就得吃啥飯，沒挑頭。展小俠就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型攝像機把所有廣告都錄了下來，他要把錄下來的這些廣告視頻回去發到網上去。讓展小俠吃驚的是，晚上看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時，有報道說國家十二個部委聯合出臺了《虛假違法廣告專項整治工作實施意見》，之后還點名批評了幾個虛假廣告，其中有一個被點名的虛假廣告西河縣電視臺還在播。第二天展小俠利用在火車站等車的時間，到車站旁邊的網吧里發了個貼子：西河縣電視臺真猛，敢跟國家對著頂，國家點名不讓播的虛假廣告照播不誤。展小俠本想上一段視頻，因時間緊，就在貼子后邊附加了一句話：誰若不信，本人有在西河縣對著電視機拍攝的視頻資料做證，因著急趕車，改日上視頻。展小俠沒有用其他網名，用的正是啄木鳥這個網名，進網吧時要登記身份證號，他也如實地用自己的身份證進行了登記。展小俠的貼子在貼吧上被網友多次轉發，引起了省監管部門的重視，責成縣廣電局立即查處。展小俠還沒有到家，西河縣電視臺的廣告承包商就把電話打給了他，先是向他匯報了整改措施，然后是希望他不要再上傳視頻資料，愿意出一萬塊錢把視頻資料買走。展小俠想如果不上傳視頻，留下也沒用，就答應了這個條件。展小俠想，公安局是不是知道了這件事情呢？公安局應該不會知道這件事情吧？展小俠想起了網友童顥天交代的話：到那兒悠著點，別什么都說，想好了再說。就在心里說，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想到這兒，展小俠就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勢頭，把頭靠在坐位后背上，閉上眼睛，左腿隨著車里的音樂輕輕晃動著。

在公安局院里下車之后，展小俠被帶到一個問訊室里，牛隊長和駱警官并排坐在一張桌子后邊，展小俠坐在桌子前邊，駱警官攤開紙準備做記錄。牛隊說，說吧，考慮一路了，現在該想好了吧。展小俠說，你叫我說啥啊？我沒啥事，總不能叫我去瞎編吧。牛隊說，我們沒有叫你瞎編，叫你來就是有事，剛才在車上我已經提醒你了，是涉及一起經濟案件。展小俠說，你剛才在車上提醒后我一直在想，我沒有做什么涉及到經濟方面的事情，在單位我又不是做財務工作的。牛隊說，看來你真是不老實。這個案子我們已經調查的差不多了，有現場錄音和錄像，有當事人和參與人員的錄音錄像，還有他們寫的證言材料，叫你主動說出來就是想給你一個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你若頑抗到底，吃虧的只會是你自己。展小俠想，有現場錄音錄像，有當事人和參與人員做證，會是什么事呢？展小俠想，公安人員審案子經常會冷鍋炸大豆。就說，我給你們直說吧，我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再詐唬也沒有。牛隊說，看來我們不給你點出來，你是決心要一裝到底了。你說，你三年前是不是對你們鄉招商來的一個采礦老板敲詐了兩萬塊錢？噢，是這件事啊？展小俠明白了。說道，這怎么能說是敲詐呢？那是開礦方亂倒礦渣造成泄洪不暢致使我家進水，兩萬塊錢是采礦方對給我家造成損失的正常賠償。牛隊說：正常賠償？那全村怎么只賠償你一家呢？要看你敲詐時的現場錄像嗎？展小俠說，看看就看看。駱警官就取出小攝像機開始放像，并端到展小俠的面前讓他看。錄像顯示是在一個吃飯現場，旁邊坐了一圈人，副鄉長劉和平和鄉礦管站的幾個人都在座。礦區老板趙維平把兩萬塊錢分兩次遞給展小俠，展小俠說了聲謝謝，就把錢裝進了放在桌邊的小包里。并問，我的你們給了，村里其他人的你們給了嗎？趙維平說，你只管你的，人家的事你就別管了。副鄉長劉和平說話了：鄉里葛書記的意思是，這兩萬塊錢給你了，你就不要再在網上繼續炒作這事了。你也是鄉里的一名職工，葛書記希望你以后要大力支持鄉里的工作。展小俠說，劉鄉長，你放心吧，這件事我說到做到，說不在網上炒了絕對不會再炒了。劉和平說，兄弟，識時務者為俊杰啊。展小俠看著小攝像機里的錄像，聽著副鄉長劉和平的話語，心里說，一切都是有備而來，自己中槍了。

展小俠所在的蘭花鄉出金礦，品位含量不是太高，每年鄉里招商引資都把金礦開采做為重頭戲來做，只是招來的商要么嫌礦石品位低要么是自身沒實力，大都是前來看看就走了。湖北客趙維平是鄉黨委書記葛長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招來的。趙維平的運氣不錯，經過一年多的生產，礦石含量也高了，生產效益不錯。只是礦區把大量礦渣堆放在河道里，為汛期泄洪埋下了隱患。展小俠住在礦區的下游河邊，為這事他找過礦區老板趙維平，也找葛書記反映過，沒有引起他們的重視。那年的六月，一場大雨持續下了五個小時，造成山洪爆發，由于泄洪不暢，大量礦渣抬高了河床，展小俠所在的村里有不少農戶進了水。展小俠家的院子被石渣子淤了一尺多厚，雖然堵擋及時，石渣子沒有進到屋里，泥水還是進來了，屋里許多東西漂了起來，還留下了厚厚一層黑泥。展小俠把這些情景用手機拍下來，以照片配文字說明發到了網上，又聯系網友不斷頂貼和轉發，立時吸引了不少真假記者前來采訪和要錢，礦區被停產，鄉里領導搞得焦頭爛額。葛書記找展小俠談話，答應讓礦方給他家以賠償，希望展小俠不要再在網上炒作這件事了，鄉里還有許多工作要做，一直在這件事情上耗著，會影響縣委縣政府下達給鄉里的全年責任目標的完成。葛長峰讓礦區老板趙維平給展小俠賠償時，要想辦法把現場錄下來。還專門給主管礦區生產的副鄉長劉和平也做了交代，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做好做扎實。于是趙維平和劉和平專門到縣城的飯店里挑了個光線最好的房間，確定了攝像機偷拍的位置，趙維平坐的位置，展小俠坐的位置，其他人員坐的位置。其實趙維平是不愿意這么做的，他曾問過葛長峰說，錄下來做啥？葛長峰說，錄下來也不做啥，暫時先放那兒。趙維平說，我可以配合鄉里把這些東西錄下來，只是我不希望鄉里拿這事去說其它事情，我想在這里安安生生地生產賺錢，不想再起什么事端。

這件事情很快就過去了，展小俠每天忙的事情很多，網絡的公開透明快捷和內容豐富等特性，以及它所產生的轟動效應和立桿見影的效果，讓展小俠每天都像打了雞血一樣，性格內向不善言談的他，一旦說起網上的事情，就會特別亢奮，說起來就滔滔不絕。加上他從來不藏著掖著自己的名字，一直用啄木鳥的網名發貼，在全縣的名氣更是越來越大，縣里一些單位的領導雖然提起他來恨的牙癢癢，可是為了少點麻煩，也會想辦法和他認識一下，套套近乎拉拉關系。如果聽說展小俠到城里去開會或者辦什么事情，還會請他吃飯和安排住宿，離開時少不了再送個紅包什么的。主管對內對外宣傳的宣傳部，會私下給展小俠的手機充點話費，給銀行卡打個三五百塊錢什么的，做做安撫工作，聯絡聯絡感情，希望少給縣里生點麻煩。展小俠所在鄉里的領導葛長峰等，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表面都哄著展小俠，別人請假可以不批，他展小俠去請假，沒有不批準的，末了還會說，用車就說一聲，鄉里給安排。實際在心里說，你一年不來上班都可以，只要不給鄉里添事就行。這種不正常的特殊待遇刺激著展小俠，使他的頭腦時時發熱，不斷發熱的大腦，刺激著展小俠會時不時地做出一些能熱起來的事情。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展小俠和幾個朋友到與蘭花鄉相鄰的三岔鄉去玩，中午在鄉政府所在地吃飯的時候，一個當地朋友曝料說，現在什么怪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我們村向上申請到了一個打壩護村項目，總投資是四十六萬塊錢，工程經過層層轉包，到最后那個承包商手里已是第五包了，沒錢賺了就偷工減料，一百多米長的石壩只用了十幾噸水泥，壘砌灌漿用的是河里的泥沙和水，凝固到現在這么長時間了，拿指頭一劃拉水泥縫，沙就呼啦呼啦掉。就這樣的工程，縣里來驗收還是合格工程。展小俠一聽這事就來勁，吃完飯就讓朋友用摩托車帶著到現場去看，還拍了不少照片。回到家里的當天晚上就在網上上了這樣一個貼子：見過豆腐渣工程，沒見過如此豆腐渣工程，三岔鄉河南村剛竣工的百米長壩，指頭可以劃開水泥縫。就是這樣的工程質量，縣發改委和財政局聯合驗收時還確定是合格工程。展小俠在文字后邊上了多幅照片，其中有一張照片就是當地群眾用手指頭劃拉水泥縫的情景。這個貼子經網友的不斷轉發和跟貼，很快引起了省發改委的重視。省發改委做出決定，涉及到屏東縣的以工代賑項目暫停撥款，派出調查組前去調查，如果網上的貼子內容屬實，取消屏東縣的所有以工代賑項目。展小俠這下可闖大禍了，省里安排給屏東縣的所有以工代賑項目總金額達千萬元，一時間展小俠成了破壞全縣經濟發展的十惡不赦的罪人。有人說縣里肯定饒不了他，一定會收拾他。

就此事網友們勸過展小俠，要他小心些，兔子不吃窩邊草，以后盡量少在網上弄本縣的事情。展小俠說，我不嫖不賭，不偷不搶，不貪污不受賄，他能把我咋的？好友童顥天說，不想找你事你就沒事，想找你事你就有事，誰家鍋底沒黑？

此刻，在公安局接受訊問的展小俠在心里說，這話還真叫你童顥天說準了。

展小俠被帶到公安局的第二天，他的愛人水紅莉接到了公安局的電話，告訴她展小俠涉嫌敲詐勒索被公安局拘留，讓她去領取拘留通知。水紅莉問，原告是誰？對方說是趙維平。水紅莉問，敲詐金額是多少？對方說，兩萬塊錢。水紅莉對趙維平這個名字有印象，知道他是礦區開礦老板，也知道這兩萬塊錢的事情。因為礦區把礦渣堆在河道里造成泄洪不暢，致使展小俠家和其他幾戶群眾家里被淹，展小俠在網上曝過礦區的光，后來他給展小俠家賠償過兩萬塊錢損失。這怎么能是敲詐勒索呢？

親戚朋友們出主意說，現在只有找到趙維平才能說清楚那兩萬塊錢是損失賠償還是敲詐勒索。水紅莉到礦區去找趙維平，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說，趙總已經有好幾天不見人影了。水紅莉打電話，語音提示總是關機。沒辦法，水紅莉就連著給趙維平發了十多條短信，晚上快十二點時，趙維平的短信回過來了，說這事不怪他，他沒有到公安局去報案。當時給展小俠兩萬塊錢時的錄像是鄉主要領導叫錄的，錄的東西副鄉長劉和平當時就拿走了。他曾說過不希望拿這錄像說事。現在事情鬧到這一步，你去找葛書記吧。

水紅莉在葛長峰的辦公室里見到了葛長峰，葛長峰安慰水紅莉說，現在鄉里正在想辦法，能把事情化小盡量化小，能讓展小俠在里邊少呆幾天就盡量叫少呆幾天。然后有點生氣地對水紅莉說，展小俠走到現在這一步，也是他咎由自取。我說過他多少次了，咱是單位正式職工，不要在網上弄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他就是不聽。不聽也行，你想弄別人的事情，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凈，這不，還是被人找出問題了。葛長峰書記故做神秘地說，我可是聽說他不光是這件事，在外邊也有拿人家錢的事情。水紅莉說，其它事情我不管，我只是想問葛書記，你說當時礦上給我們家的兩萬塊錢是敲詐勒索還是損失賠償？葛書記說，這件事情看怎么說，如果說是損失賠償，村里被洪水沖的也不是你們一家，其他人家怎么沒有？水紅莉哭著說，葛書記，我明白了，你的目的就是要把展小俠弄到監獄里去。

公安局領導就展小俠的敲詐勒索案件審理情況，向政法委陳書記和黃副縣長進行了專題匯報，匯報說，公安局在審理展小俠敲詐勒索案件時，利用了一些技術手段，案情有新進展，發現展小俠涉嫌敲詐勒索不僅是這一起，還有兩起利用網上發貼敲詐當事人的案件，目前展小俠拒不承認，兩起案件的當事人都是外地的，需要派人外出進行調查落實。如果案情落實的話，展小俠在監獄里面臨的就不是半年一年的事情。政法委陳書記和黃副縣長表示，公安局的辦案經費如果緊張，可以申請縣里加撥，但一定要把此案的人證物證落實扎實，辦成鐵案。

展小俠被帶到公安局十天以后，檢察院批準逮捕。之后，兩名外調的公安人員回來了，讓他們沮喪的是，兩個當事人矢口否認因為網上消化負面貼子給展小俠送過錢，說根本就不認識展小俠此人，即是公安人員拿出當時在網上的聊天記錄，當事人也堅決不予承認。不過，法律有明確規定，被告人不認罪的，但證據足以證實其有犯罪行為，照樣可以定罪處罰。法官會對示證、質證的證據進行綜合判斷，是否有完整的證據鏈，進而得出案件結論。六個月后法院對展小俠一案進行了判決，判決結果為：有罪，免于刑事處罰。

這天，水紅莉在看守所大門口接到了展小俠。展小俠什么話也沒有說，接過水紅莉懷里抱的孩子，默默地上車，默默地回家，水紅莉在一邊抺著眼淚，展小俠說，哭啥哩，我這是上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