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保衛戰(1937.8.13-11.12)就是“八一三淞滬戰役”,這場戰役是中國抗日戰爭中的第一場重要戰役,標志著抗日戰爭的全面開始。上海保衛戰是整個抗日戰爭中進行的規模最大、戰斗最慘烈的一場戰役。我軍總傷亡人數達30余萬人,上海保衛戰中有許許多多無名英雄,王樟松就是其中的一位。談起上海保衛戰,今年95歲的王樟松老人淚流滿面地講述了他親歷上海保衛戰的經歷……
出奇制勝,奪回寶山橋
王樟松出生于杭州郊區的一個貧苦農民家庭。1936年參軍以后,因為臂力大,被當選為排長。1937年8月13日,日軍大舉進攻上海,在張治中將軍指揮下,我們第87、第88兩師同時抵達上海南翔車站。王樟松所在營隊開赴閘北,在東、西寶興路布防,接管了原保安隊的防地。這時,寶山橋已被敵人占領,何滄浪營長當即命他帶領我排奪回寶山橋。
下午,王樟松與排副朱德標偵察了這一帶的地形和敵情。他們發現敵軍雖在橋頭做了掩體,但戒備不太嚴密,人數也不太多。王樟松在工事內集合全排作戰前動員。大家聽說要打日本鬼子了,個個摩拳擦掌。
8月14日拂曉,其他陣地上已傳來時斷時續的槍炮聲,但并不十分激烈。王樟松命朱排副帶領第七班從敵人側面佯攻。聽見他們打響后,他自己立即帶領第八班沖鋒,讓第九班在后擔任掩護。霎時間槍聲大作,敵人沒料到我方竟會先發起沖鋒,只得倉猝應戰。不到半小時,王樟松他們重新奪回了寶山橋。
經過寶山橋的戰斗和東、西寶興路敵我兩方在各處的接觸,日軍已察覺到我前沿陣地已經不是保安部隊了。從8月14日起,敵人停泊在黃浦江的軍艦和海軍航空隊便不斷向我發起猛烈炮擊。
一天,第264旅少將旅長黃梅興正在掩體指揮作戰,忽然一顆炮彈飛來,擊中工事爆炸,黃旅長當即壯烈殉國。他是我軍此次戰役中第一個犧牲的高級將領,上海各報都登載了他殉國的噩耗。同他一起遇難的還有參謀主任鄧光、衛士丁玉林以及整個通信班。消息傳來,全軍哀悼,官兵揮淚高呼:“為黃旅長報仇!”
當晚,在第527團團長廖齡奇的率領下,我軍連續十余次向日軍陣地發起沖鋒,但終因敵人工事堅固,炮火猛烈,無法突破。8月16日,廖團長身負重傷,部隊被迫撤回原防地。廖是湖南益陽人,他英勇奮戰,鼓舞了全軍士氣。
激烈巷戰,敵我成拉鋸
閘北的戰斗都是巷戰,每爭奪一個制高點或一街一巷,敵我雙方都要往復沖殺,互有進退。有時挖墻打洞,逐戶攻守,形成拉鋸戰,戰斗連續進行了80天左右。那段時間,王樟松沒有在床上睡過一次覺。只要炮火一停,就隨便找個地方假寐一會兒。部隊的給養大多是市民們送來的慰勞品。開戰以來,民眾群情激昂,送錦旗,送食品。送來的面包、餅干、罐頭,吃都吃不完。很多大、中學生也自愿前來參加戰斗,或做些宣傳工作。9月初,王樟松連分來兩個學生,一個是金陵大學的,名曹云富,一個是武漢大學的,名周華生。他倆的外語都很好,于是,王樟松就派他們去與英國巡捕聯系,偵察敵情。群眾的支援,極大地鼓舞了戰士們的斗志。
9月上旬,敵人到處出擊,每日下午用迫擊炮猛轟我方防御工事,先將我陣地摧毀,然后由步兵發起進攻。經過一個月的交鋒,我方已掌握敵軍的作戰規律。敵人一開炮,我們便退守第二線,炮聲一停,我們又全部出擊與敵人肉搏,收復第一線,重新修補工事,與敵對峙。
中方的前沿陣地,大半殘破,舉目四顧,滿目廢墟。大約9月中旬,何營長向團長請示,要求拔除敵軍設在新亞酒樓的指揮所,并請二營、三營兩營配合。團長報經師部同意后,遂命令王樟松所在營向新亞酒樓發起進攻。
新亞酒樓是當時上海有名的高層建筑,修得十分堅固。敵人防衛也非常嚴密,在其前沿陣地配備了十分強大的火力。戰斗從頭天傍晚打到第二天清晨,我軍傷亡慘重:機槍連連長何宗翰陣亡,二連連長李國培和三連連長劉望亭失蹤。王樟松連老兵也所剩無幾,不得不撤回原防地。
由于此時已感兵力不足,便先后從江蘇、浙江、江西、安徽四省的保安團隊抽調了一些士兵填補各連的缺額。這些士兵素質較差,沒有經過大的戰斗,分到連隊后,只能是以老帶新。許多時候是官認不得兵,兵也不認識官。有的上午才分來,下午就負傷或陣亡,連姓名彼此都沒有搞清楚。還有些受傷的戰士被送到醫院,說不出所在的部隊番號,只曉得自己是從某省保安處調來的。而保安處在調撥兵員時,行文只說調到某師,至于分到了哪個團哪個連,他們本人都說不清楚。王樟松他們臨時想了一個辦法:凡是新撥來的士兵,一律用白布寫明我連的番號,蓋上公章,裝入每人左上角的衣袋,如遇傷亡,也不致成為無名英雄。在一次進攻中,營長何滄浪身負重傷,副營長楊瑞符升任營長。
由攻轉守,陣地如墳墓
上海保衛戰進行了一個多月,日寇的大批援兵趕到,加上他們掌握了制海權和制空權,遂轉守為攻。我軍則由攻轉守,寸土必爭。官兵互相激勵,視陣地為墳墓,死守不棄。為了據守有利地形,王樟松所在連移守廣東會館——一棟五層樓的堅固建筑。
因為他們連有兩個大學生隨時與英國人取得聯系,所以日軍的一舉一動,他們都能馬上得知。有一次,曹云富聽英國巡捕說,日軍在我陣地的右側,可能有新行動,王樟松立即趕到現場偵察。廣東會館的前門是廣東街,后面是一條小里弄,右側是北四川路。我軍陣地前沿共設置了三道障礙:第一道是鐵絲網,第二道是浮坑,第三道是沙袋壘起的工事。我前去偵察時,聽到有挖墻打洞的聲音,即回連部召集排長進行研究。
一排長張希廣說:“立刻派人去前沿狙擊!”二排長說:“我們在右側再設幾道障礙,敵人出來一個,就殲滅一個!逮著活的更好。”王樟松想,敵人為什么要在此挖墻打洞呢?可能是我連這個據點擋住了他們包抄閘北的去路,所以才將我連據點選作突破口。倘若我們連的陣地失守,將會影響我軍整個閘北地帶的防線。這一帶由于距離公共租界比較近,許多外國僑民雜居其中,日軍使用重武器應有所顧忌。倘若對我陣地強行進攻,因會館建筑堅固,又居高臨下,日寇的傷亡會十分慘重,所以才用此偷襲手法。敵人此次來犯,肯定會派出重兵,我軍壓力勢必加大。但是,地形對我有利,因為這條巷道是死胡同,縱然墻壁被打穿,敵人也一定會暴露在我有效火網射程下,不如以靜制動,把敵人引誘出來,一旦出來,就決不讓其再跑掉。endprint
他向大家說明了自己的意圖后,即以重機槍兩挺布置在四樓,只準遠射,不準近發,以封鎖敵人的退路(因我守地重要,營部將機槍連的一個排交我指揮);以一排埋伏在前沿陣地,二排據守三樓,我親率三排在二樓指揮。布置就緒后,他對大家說:“我的槍聲不響,敵人縱有任何行動,也不準開槍!”之后,他又向營部匯報情況,請求支援!營長當即許可。當夜,敵人將墻壁打通,我從望遠鏡中看見敵人用竹竿挑起幾個穿軍服的稻草人在前沿晃動,以探動靜。他命令大家一定要沉著耐心。敵人見我方無動靜,便派出尖兵十余人沿著墻壁慢慢行進,并學狗叫潛行至我第一道工事前面,開始試探性地破壞我鐵絲網,約十分鐘后又退了回去。這時已臨近9月19日拂曉。
19日下午5時許,敵人開始炮轟。當晚9時,里弄出現一小隊敵人,約二十余人,肆無忌憚地破壞我鐵絲網(昨天被破壞后我未修復,以示不備)。約半小時后,又有一個連隊的敵軍出現,大聲叫嚷著,猛撲我第二道防線。這時黃梅興旅長、朱德標排副以及很多弟兄斷頭碎體的慘狀在我眼前呈現,王樟松情緒十分激動,見敵已進入伏擊圈,便將指揮槍一舉,兩挺重機槍突然“咯咯咯”地怒吼起來,像火龍似的封鎖住敵人的退路。我二樓、三樓共九挺輕機槍居高臨下密集掃射,步槍、手榴彈齊發,帶著滿腔的仇恨,向敵人傾瀉而去。我自己的槍也每發必中。
敵人知道中計,慌忙后撤,但退路已被火網封鎖,援兵也不敢自投羅網。里弄道路窄小,直打得敵人亂竄亂叫,無處藏身,其狀簡直像關門打狗。戰斗不到一小時,來犯之敵無一漏網。清掃戰場結果,敵遺尸九十余具,我方無一死傷,全體官兵歡呼雀躍。戰后,王樟松受到師部和團部的嘉獎,孫元良師長特派他的副官處處長鄧蛟給我帶來一支瑞士懷表作為獎品。這次伏擊成功,是他從軍以來的一件大快事。
抗戰到底,中國不會亡
上海抗戰兩個多月,除租界外,整個上海變成了一片廢墟。雖然我軍英勇抵抗,使日寇付出慘重的代價,但我方在敵人海陸空軍的猛攻下,傷亡也很大。戰士中因新兵多,老兵少,戰斗能力銳減。不久,師部派了一個中校參謀主任到團里來督戰。這個人個子不高,典型的廣東人面孔,說話簡潔有力,目光敏銳。一天,他到王樟松連視察,我才知道他叫謝晉元(廣東鎮平人,黃埔第四期生,參加過北伐戰爭)。以后又在陣地上與他見過幾次,印象不錯。稍后不久,他就調任王樟松所在團團副。幾天后忽接營部通知,說我師因傷亡太重,第9集團軍總部命令我師全部撤退到后方整訓。王樟松所在團負責掩護全師撤退,我營則負責掩護全團撤退。命令里沒有說誰來接防,事實上就是放棄上海了。
當時,王樟松他們并不了解戰爭的全局情況,對上級的撤退命令不是很理解。以后才知道,此時日軍已在杭州灣登陸。10月28日,師部開始向青浦方向轉移。29日,前沿陣地逐步被日寇占領,前線十分混亂。敵人出動大隊飛機轟炸,青浦大橋已被炸毀,切斷了我方的退路。
恰在此時,他們團團長韓宣元失蹤,群龍無首,部隊潰不成軍,這是王樟松自入伍以來從未見過的場面,真是傷心慘目。在他們這批撤退部隊中,謝晉元的軍銜最高,其次就是營長楊瑞符,全團尚余七八百人,旋戰旋撤,并派人找友軍聯絡。謝晉元最初擬向臨近的第87師靠攏,但因該師已經撤離,無法取得聯系。為了統一領導,大家公推謝晉元為團長,一切行動聽他指揮。此時,后有追敵,前無出路,謝遂率部沿蘇州河撤退,他知道那里有座叫四行倉庫的高大樓房,后面是公共租界,敵人不敢使用重武器,我們可以在此據守待援。王樟松所在部進入大樓后,無暇喘息,即開始布防。這時隔蘇州河對岸聚集了很多中國同胞,對我們鼓掌歡呼。盡管日寇的子彈橫飛,但群眾并無懼色,這使我們深受感動!我們雖是敗兵,但是意志堅定,抱定必死決心,服從謝晉元團長的指揮。他也井井有條地作了周密的部署,并集合全體官兵莊嚴宣誓:“為國犧牲,抗戰到底!”
在這幢大樓里,集中了比歷史上“田橫五百壯士”還多的健兒,但卻沒有一面國旗豎在樓頂,以顯示我們中華英勇國魂,大家都感覺有點遺憾。這時王樟松他們忽聽隔岸掌聲雷動,“中華民族萬歲!”的口號聲響徹云霄。他不禁回首向蘇州河中望去,只見窄窄的蘇州河里浪花翻騰,一會兒,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女童子軍水淋淋地爬上岸來。只見她高舉著一面中國國旗,迎風展開,向大樓走來。王樟松他們全體健兒高興得又是鼓掌,又是呼口號,兩岸軍民的歡呼聲響成一片。他們這些經過槍林彈雨、視死如歸的剛強男兒,也都感動得流下了熱淚。謝團長很莊嚴地接過了國旗,親切地詢問她的姓名,才知道她叫楊慧敏,是位中學生。“中國不會亡!”——我們從心底里吶喊著。
王樟松所在部在四行倉庫大樓堅持了幾天,彈藥無法補充,給養由萬國紅十字會和租界里的同胞踴躍供給。清點人數,只剩下五百余人,這就是當年聞名世界的“四行孤軍”和“八百壯士”。以后,英國人出面調停,我們奉最高統帥部命令,撤進了英租界。
按照國際公法,交戰的一方進入中立國地界,必須交出武器。王樟松聽了謝團長的訓話,就問:“軍人沒有武器,怎樣殺敵?”謝說:“此乃權宜之計,我們軍人只有服從命令!”我回連部與米勝忠排長商量,他主張拖出去打游擊。王樟松說:“槍支彈藥帶不出去,而且上海是平原,附近無山地,無立足之根據地,只好服從命令。”但他個人不愿進集中營當俘虜,遂于渡河之際,悄悄離開部隊,回到了老家。后來,因為身體不好,就一直呆在老家休養。如今,王樟松已經是一名95歲的老人,每當回想那一次上海保衛戰,他說他都忘不了那些堅貞不屈的長官和戰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