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頓·華多太
如果那些沙漠里有血,戈壁里
有肉。我的嗓子
將長滿綠葉,聲音芬芳
如果那些草還行走在山坡
那些濕地懷孕了。我不會寫詩給你
我沒必要擁有字,去養育
一棵野草。看著她長大成人
成為一個生育力很強的女人
如果讓野馬灘打開平坦
讓馬駒賽蹦,讓黃羊巖羊們捧場
如果讓野牛伸懶腰,豎起高尾
視為野牛溝的主人
我無需圍欄,我的水任由流淌
我的天空任由湛藍。如果是這樣
我不會寫詩給你。我的詞藻被
徹底解放,徹底翻身
成為一種無需標示的存在
如果那些石頭還在大地的子宮
那些空曠還沒有成為煙霧
那些柏木就是我。我居無定所
流浪在突兀的山丘
或成為荒漠的孤獨。如果我
能把一千只手伸向空中
我不會寫詩給你。我的語言在風里
呼吸陽光,讓鹽堿的大地
傾聽呼嘯而過的泣聲
世界的山上
我擁抱這旋轉的地球,有一處
剮我胸,讓我孤獨,無援
這樣的疼痛感,來自宇宙
源于我們立足于世界的山上
太陽越過頭頂,不再延續紅色
堪稱一輪燃燒的奶油
在這座山上,我們祭祀蒼天
供養巖石與冰川,叩首草木
是雪花和牦牛接納了我們
老天是這樣寫下史書
我們站在高處,卻仍尊重低處的眾生
這片土地的確是一位好母親
從未讓我們挨餓,寒冷
她是一位赤裸仰臥的羅剎女
她豐滿,但沒有一處是多余的
我們居住在山上,沒有多少人仰望
我們讓石頭念經,讓風說話
把山水的自由濾為自己的法則
我們想的很高,也沒有多少人
緊隨其后,看得更遠
我擁抱這旋轉的地球,只有一處
割痛我,啟示自己的唯一性
適應寒苦的孤獨,缺氧的寂寞
一切,只靠自己衍變
好多年以后
——致多哈世界氣候大會
好多年以后,大地將不再擁有冰山
河谷不再容納水。地面蓬松如絮
我們將失去雙腿,我們的手臂長出
耐旱的藤類植物。我們乘一片鐵
飛不過那些亂石般遺棄的空城
和周邊坎坎坷坷的沙漠,好多年以后
好多年以后,我們的耳朵被鋼化
我們的眼睛變做一對對鵝卵石
我們的身體將變成一塊塊碳。我們
飲用地球的汗粒和所剩無幾的血液
我們萬般追悔曾經的以強凌弱
我們痛惜曾賜予白面饃饃的大地
我們悔恨屠殺過無數生靈無數草木
不是為了吃飯和居住,好多年以后
好多年以后,我們負荊請罪渴望懲罰
但沒有公堂,沒有法律付諸審判
而那些埋伏的冤魂將逐個復活
來翻案我們的歷史,推翻權力
推翻人與動物的階級,一切階級
我們將無地自容,好多年以后
好多年以后,我們將手伸向宇宙
撈取干凈的心臟干凈的肺,或胃
我們的求生欲望將放大到最大值
外星人形貌丑陋,而我們內心丑陋
星際會盟頻繁舉行,我們列席
我們是黑戶沒有名片,好多年以后
好多年以后,眾生寄希望于宇宙
眼看著滿目瘡痍的地球分崩離析
地球形成時的最初場景,讓我們不堪回首
巴厘路線圖和德班平臺玩過的伎倆
我們成為百分之百的麻煩制造者
植物王國把我們看成另類
我們將由動物世界統治,好多年以后
致茨維塔耶娃
我愛你,緣于恨那世紀
叫你把天邊的彩虹
當成繩索,縊在夕陽下
作為一個詩人而死
但語言永生。你的詩鮮活至今
生長在異國他鄉
我們欣賞著你思想的每一朵花
我愛你愛過數個男人,我想
你的信札像風中的花瓣一樣散落
我也向你鐘愛的男人
被子彈打穿的愛情致敬
我深感前蘇聯不是因為普希金
或者戈爾巴喬夫。而是你
為謀求洗碗工而寫的那封信
假如我像你那般走投無路
在那個時代,也會把彩虹當成繩索
定格在夕陽下
我似乎看見你孤單的身影
在亂世的風暴里飄蕩
像一塊失主的頭巾掛在樹杈
親愛的茨維塔耶娃
我在和平年代思考戰爭
遠比你在戰爭年代
想念和平,來的更晚
親愛的茨維塔耶娃
你留給最后的孩子的遺言
也未能幸免他淪落戰場
死于非命。而不是和你一樣
把自己交付于彩虹。 那噩耗
假如在遺言之前,我相信你
會把夕陽當成朝霞
你所說的“作為一個詩人而死”
是勃洛克,還是親愛的里爾克?
雖然在這個年代,我豐衣足食
但我這些日子的靈魂
已吊死在夕陽下
茨維塔耶娃!
青稞的眼淚
你橫出一條帶鉛的理由
拒絕了我的形體
你讓青稞流了淚
我血液中水的部分
從你看不見的地方奔流向前
在山羊馱土的地方
澆灌了遍地
石叢中
萎去的蓮花
青稞翹首在高高的山坡
看見我被阻隔
就流了淚,流了淚
在這片故土上
青稞歷經五千年歲月
從不輕彈淚水
格薩爾被一個羊仔所害
青稞也沒有流過淚
青稞看著端智嘉①寫下遺書的
最后一個字
也沒有流淚
可眼下,青稞的確流了淚
她與我血脈相連
青稞在最初的最初
是我們的圖騰
后來鉆入厚土
在地球的拱背上
生長為家鄉的守望者
站在高山坡
仰望天空
等待祥云繚繞
人們回家
責任編輯 孫卓
注釋:
① 端智嘉,藏族現代文學的開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