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爾登:
六十年代生人,北大中文系出身,做過行政、研究、編輯等工作。
公路通到另一個山谷,我失掉了平水河,換來的是同樣可愛的山澗。
到現在停車的這個地方,它一直在公路邊,忽左忽右,從不遠離,有時我看不見它了,卻很放心,因為拐過一個彎后,它活躍的聲音又響在耳邊了。我停過幾次車,到近處欣賞這條山溪的細節,它十分清澈,只要有半尺多深的地方,立刻換為清碧色,那自然是反射著周圍茂密的植物,特別是一種多枝的樹木,始終遍布山澗兩側(葉互生七對左右,狀花序青色,樹皮青褐色)。
我在河邊看見一塊青色的亦方亦圓的石頭,中間有白色的暈,如洇開一般,一圈一圈的。我看它可愛,便拿到車上,一直到幾十公里后才扔掉。
在桃坪吃了午飯,然后便經歷了一段噩夢般的公路,實在太可怕了,它完全是由一家磷礦造成的,因為過了它之后,路面就平整了。這時已是兩點半鐘,我知道今天趕不到十堰了。
在陽日鎮下轄的一個村子,一位母親委托我將她的女兒捎到松柏的高級中學。一路上孩子談論高考的事,使用的語言十分正式。三點半鐘,我完成了使命,接著走上了省道307——為什么不再是209國道,我不明白,也不想花腦筋弄明白。
很快我在爬山了,這一帶的山脈同前面的不同,山體寬闊,植被稀疏而枯黃,東一株西一株地生長著杏樹,看著有些異樣。升高了幾百米之后,杏花消失了,公路和對面山脈之間的裂谷中伸出無數干枯的長枝,那屬于我叫不出名字的一種喬木,它細長的枝條尚未生出葉片,縱橫,像網一樣。單調的山脈突然隆重起來,它散發的氣氛,混合著莊嚴和不祥,侵到我心里,一種熟悉的感覺產生了。我正在回想上次有這種感覺是在何時何地,四周的植被忽變,出現了大批的紅豆杉,也是枯黃的,但緊接著看到的竹子,便是綠色的了。這時我已接近公路的最高點(海拔1900米左右),卻比下邊濕潤,左面山坡上露出的頁巖生滿青苔。
很快開始下山。在一個叫天燕的地方,有一個岔道,我走右面,穿過一個隧道,眼睛剛剛從黑暗中恢復過來,又被陽光刺了一下。我好像到了另一片山區,先是綠色的針葉樹覆蓋山坡,繼續下降后,到處是巨大的巉巖,公路穿行在山縫中,兩面山頭的樹木幾可相觸,特別是在三岔子一帶,這些裂縫有如迷宮,前人是如何開辟出這條道路的,無法想象。
過了三岔子,公路中有兩條隧道,一條叫東流水(有趣的名字)隧道,另一條,長達兩公里左右的,叫椿樹椏隧道,過了它,就到了房縣境。我把車停在兩個隧道之間的一片空地上。琢磨今晚的歇處。
自己的想法,有時自己不明白。五點半到六點半鐘,我經過了許多可以停下的地方,有可愛的村莊,有觀察站,有離樹林或溪流很近的草地,我將這些地方看了一眼,對自己說:“太冷清了。”或者:“這不是個自然的村落。”諸如此類。六點半鐘,我住進路邊一家旅館,才明白過來,今天我不想住在野外。在這次旅行中,這還是頭一次。
我想到一些原因。其一是下午,那些龐大的山體上,植被的色調更像是秋天而不是早春。到處都是肅殺之氣。其二是,五點多鐘時,我路過一個村子,聞到炊煙的氣味,看人們慢慢走回家去,連愛玩的孩子也四散跑開,看窗內亮起燈光……我是一個外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