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宇旻
隋映輝感到,青島十多年來的工業大搬遷,更多的是一種被動之舉,而非一種主動的富有規劃以及深謀遠慮的“戰略大轉移”。
無論是此前接觸的海灣化工,還是本次采訪的青島鋼鐵,這兩大重化工業巨頭的執掌者都對記者強調:他們的大搬遷,絕非簡單的物理空間位移,而是牽扯到龐大的生產系統轉型升級的“大換血”。同時,他們也認為自身的搬遷是青島城市產業轉移大戰略的一部分。
那么,如果提升到城市的高度,這場從2008年以來、一直持續至今仍未結束的老城區工業大搬遷,總體的效果如何?是否確實借轉移之機達成了轉型?如果再伸展回憶的卷軸,將時間推溯至十幾年前就已開始的青島工業從市中心向郊區的外遷進程,這場所謂“騰籠換鳥”、“鳳凰涅槃”是否真的富有遠慮?
工業化進程不畏彎路崎嶇,只待風雨兼程;城市發展規劃者亦不應避諱不同的聲音。記者就上述問題,采訪了青島知名經濟學者、政府智庫型專家隋映輝教授。
產業無遠慮城市有近憂
隋映輝將眼光回放得很遠,在他眼里,青島市的產業外遷,應該從十幾年前海爾、海信、澳柯瑪遷至黃島開始算起,即俗稱的“西進”。隨后,又歷經市北區區劃和產業調整,一些化工企業集中轉移至平度、萊西。到了2008年,第三輪大規模傳統老工業大搬遷啟動。
可是,如果按照隋映輝設立的3個標準,青島這系列產業遷徙似乎并不算圓滿。
隋映輝認為,搬遷應解決三個問題,一、達到資源、資本、產業和產權的戰略性重組;二、通過產業轉移,實現鏈接配套、轉型升級;三、形成合理布局,帶動就業和生態環境建設,促進經濟社會和諧發展。
首先,在青島曾經的遐想中,在開發區、黃島區、西海岸行政區劃三次變更之后,在承接大批工業項目之后,西海岸應當形成若干個在中國沿海乃至東亞地區“有特色、成規模,大鏈接”的龐大的產業集群——成規模、成體系、成氣候。可是,十幾年過去了,如今的西海岸陸陸續續被各種項目圈下占滿,“高科技不高、孵化器不符”、“點高面低”等老問題卻依然沒有解決。
當西海岸仍是“處女地”時,許多人寄望于在此形成新青島一個更為高端、合理的產業布局。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片土地的無限可能性與想象空間正在日益減少,直至成為定局,這種定局并未讓像隋映輝教授這樣的“理想主義”學者滿意。
“說‘大搬遷推動了青島產業轉型升級,這個評價還為時過早。所謂的產業轉型升級有嚴格的界定,要解決高技術、高附加值、高市場占有率等協調發展問題,而不是盲目擴張若干力所不及的所謂‘新興產業,或搞更多的房地產來充斥、替代現代服務業主體。”
隋映輝感到,青島十多年來的工業大搬遷,更多的是一種被動之舉,而非一種主動的富有規劃以及深謀遠慮的“戰略大轉移”。
江蘇的深謀
產業大轉移,全國各地都在“火熱”開展。浙江于2006年開始試驗“騰籠換鳥”,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廣東以更高調的姿態開啟大規模產業移植,同時期,江蘇亦將蘇南大批制造業轟轟烈烈轉移到蘇北。對于山東以及青島而言,大搬遷、城市產業遷徙從來不缺乏現實教材。
隋映輝走遍沿海發達地帶進行實地考察,得出的結論是:最值得山東以及青島借鑒學習的標的是江蘇。
江蘇的可取之處,正是山東青島的短板所在。“江蘇從戰略上明確它的發展重點,你會注意到,江蘇沿海經濟區的規劃和建設重點,實際上不在蘇南地區(即蘇州、無錫、常州等已經發展起來的一二線城市),而在蘇北地區,比如鹽城和宿遷。事實證明,大量的資源集中轉移,已經把蘇北地區帶動起來了。”
江蘇似乎正在傾蘇南體制機制、財力人力幫扶蘇北崛起。南北之間的實質性合作與共生關系,比其它省份要緊密。
“蘇州一個縣域,不說富可敵國,至少等于我們山東一個城市,江蘇明確提出“全省達小康,關鍵在蘇北,重點在宿遷”。通過蘇州去扶持宿遷,首先在財力上十分雄厚,而且做法也很獨到,‘黨政軍工青婦全部移過去,在宿遷建立蘇州宿遷工業園,以電子電器、精密機械、新能源、新材料為主的產業結構,把蘇州的數百家企業遷過去,加上幾百億元投資。蘇州人很聰明,因為這是一舉多得的。第一,通過蘇宿園區的實踐,把原先單向的“輸血、送干部、給項目”的掛鉤方式變成了“派團隊送理念、出資金建園區、做項目帶招商”的共建新模式,在蘇北打造了一塊蘇南標準的“經濟飛地”,為蘇州和蘇州工業園區轉型發展提供了產業轉移的新基地;第二、按照江蘇沿海經濟區的規劃,輻射到蘇北地區,創造了更多的就業機會,帶動了財稅收入;第三,把蘇州的稀有土地空置出來,引進更高端的戰略性新興產業或者重大科技項目。”
反觀青島,在將老城區的老產業遷出之后,往往在騰出的空間里進行過度的房地產開發,在培育新興產業方面耐心不足。
隋映輝說,蘇州在騰出的空間里強化城區生態環境、基礎設施建設,營造國際化氛圍,大大增強了對外資的吸引力。“現在,從蘇州坐地鐵、經高鐵僅僅20分鐘就能到達上海,比青島市區到城陽還快,蘇州人就是上海人,上海人就是蘇州人。”如今,在暢通的交通網絡和后現代的城市風格形成之際,蘇州順利地吸引了大量外資,構筑成為外資高地。
蘇北地區的崛起,分攤了蘇南城市的人口負荷。“蘇州產業聚集在鄉鎮、縣域,現在又轉移到蘇北,等于疏散了就業和人口,不像青島一窩蜂地擁擠在市區,交通、就業、居住都變成‘堰塞湖。蘇州的房價要低于青島,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此。”
從蘇州經驗可以看到,一個城市的產業轉移,涉及到政府機構的入駐、行政管理的調整、財政支出體系的建立、遷入地工業園區模式的探索、遷出地盤出空間后的合理利用、遷出地與遷入地的財稅分配……需要考慮的細節可謂紛繁復雜,利益盤根錯節而又不容回避,著實是一項系統工程。“轉型升級,不會為某一個產業的某一個方面做一個單獨的設計,一定是一個系統創新、協調發展的戰略。”隋映輝說。endprint
重化工業走向何方?
接下來,青島的產業遷徙往何處去?
“轉移”是為“轉型”服務的。簡單的轉移,哪一個城市都能做,“如果是簡單的平行轉移,那么海爾搬到西海岸,與搬到平度、萊西沒有任何區別。”“搬遷本身不是問題,關鍵是搬到哪里?搬完之后做什么?”
隋映輝的觀點,令記者想到經濟學家吳敬璉的主張,在吳老看來,如果某個企業有可能實現“就地轉型升級”,就不必勞民傷財、大動干戈進行長途遷徙。反之,即便一個企業長途跋涉從市區遷到遠郊,如果生產模式不變,污染程度不變,也一樣會成為當地不受歡迎的企業。
當然,對于青島此輪大搬遷中涉及的青鋼、海灣等重化工企業,有其特殊性。按照青鋼董事長王君庭所說,鋼鐵企業的技術改造與環保升級,必須得有地盤的擴張,在原有空間里“就地升級”對青鋼而言幾乎是不可能的。海晶化工也屬于類似的情況。
而在搬遷到董家口,擴大了地盤之后,青鋼和海灣是否真的完成了切實轉型,就變得尤為令人關注。
青島的重化工業將走向何方?隋映輝給出的答案是:重化工業輕型化。
重化工業,生產機械、裝備、鋼鐵、船舶、汽車等有固定分量的產品,又如何變得輕型化?
“什么叫輕型化?一個芯片,它的附加值遠遠高于一大堆鋼鐵。比如,未來汽車產業就是輕型化的典型代表,未來汽車的電子器件和軟件在總成本中的比例,你猜是多少?50%。換句話說,汽車的外圍部件比如底盤、座椅、發動機都變得不值錢。現在有人在提‘無人駕駛汽車,包括新能源汽車,都體現了這種趨勢。”
隋映輝用了更形象的比喻。所謂重化工業的“輕型化”,就如同二十年前的“大哥大”經過不斷壓縮變薄、改良內部芯片和構造,變成了現在的手機樣式。又如同美國剛剛發明的大型計算機,如今變成筆記本,同樣是在芯片上下功夫。“新能源汽車有可能也是用芯片代替各種部件,使汽車越來越小,內部結構越來越輕。”
觸類旁通。在重化工業,造船業也早就顯現出類似趨勢,歐洲將最“笨重”的造船環節讓中日韓承接,自身則將研發主力“退縮”至關鍵零部件——柴油機、發電機、導航通訊、艙室、輔助系統、安全救生。在這些“關鍵的少數”上發力,獲得的附加值與利潤率比中國造船業高得多。
以此類推,青島鋼鐵、海灣化工等青島本土重化工巨頭,是不是也同樣會在遷徙至西海岸之后的轉型升級中,走上“輕型化”的道路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