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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巴格利(Jon Baggaley)教授是加拿大阿薩巴斯卡大學的名譽教授和奧地利萬維網教育研究(WWEDU)的訪問教授,是教育媒體方面的研究專家。近年來,巴格利教授持續關注中國和印度等亞洲國家的遠程教育,特別關注在新技術新媒體不斷涌現的背景下,中國和印度遠程教育中使用的媒體和技術的變化。
《中國教師》:《紐約時報》將2012年稱為“MOOC元年”,在這場引起教育界舉目關注的數字海嘯中,您認為已經發展多年的在線教育與新興的MOOC是什么關系?
巴格利:現在一部分人過于熱衷MOOC,甚至完全否定了在線教育的研究價值。2013年11月11日,卡內基·梅隆大學倡議成立了全球學習委員會(Global Learning Council,GLC),美國大學協會主席亨特·R.羅林斯三世(Hunter R. Rawlings III)在GLC落成典禮當天發表聲明:“甚至當在線教育迅速擴大并發展到龐大的規模時,仍沒有出現任何關于在線學習最佳模式的有價值的研究,而且,我還要加一句,雖然相關的研究不計其數,但沒有一項研究能解釋不良在線教學法的要素是什么。”他強調GLC成立的宗旨是界定何為成功的在線教育實踐,以彌補之前眾多嘗試者的遺憾。GLC主席、卡內基·梅隆大學校長蘇布拉·蘇雷什(Subra Suresh)重申了羅林斯的觀點。蘇雷什的評論比羅林斯謹慎得多,首先認可了過去50年來這個領域做出的研究努力,尤其是卡內基·梅隆大學的貢獻。但是,他表示,GLC的作用將是界定“(在線教育的)教學指導原則和成功實踐,以保證全球學生的學術活力和有效學習”,從而認同了羅林斯對之前遠程教育研究的不滿。
亨特·R.羅林斯三世已經將委員會的工作定調為摒棄所有前人的研究,盡管他自己也是一個經過專業訓練、精通經典的學者,而其究竟讀過多少前人的研究仍令人質疑。委員會的同事中也很少有人能提醒他謹慎發表這一言論。GLC的成員都是美國人,有10個人擁有純科學背景,有2位則是商學和法學背景。委員會中有7人是大學校長或公共機構的資深管理者,還有6人是企業代表,其中包括引領MOOC發展的運營商——Coursera和edX的創立者。即便是物理學諾貝爾獎的獲得者,若不具備成為GLC一員的資格,也就無法為在線學習研究中的閃光點辯護。
事實上,教育以及社會科學的許多研究中已經得出了大量關于在線學習的可靠結論。比如,教學和媒體設計原則就體現出對教師角色堅定的認同,以及對以學習者為中心的教學法有效性的認同。在當前的MOOC時代,這些都成為難以忽視的事實。因為,MOOC有兩大典型特征:大規模的學生數量和教師對學生管理的無力感。因此,擁護者的權宜之計便是當教師已經無力指導學生并且(或者)學生自己組織活動時就不需要考慮教學法的選擇。貝茨(Bates)、丹尼爾(Daniel)、納伊杜(Naidu),以及羅米索斯基(Romiszowski)等眾多遠程教育專家也對這些有爭議的概念進行過批判,而戴弗林(Devlin)提出“失敗教學法的大規模開放在線復制”(Massive Open Online Repetitions of Failed Pedagogy,簡稱MOORFAPs)概念之后,哈佛大學進入了“后MOOC”時期。與此同時,斯坦福大學也開始監控之前委托給Coursera的在線課程。如此看來,MOOC運營商的未來已開始風雨飄搖。
《中國教師》:現在,MOOC成為人們熱議的新興事物,您如何看待這種新興事物的產生?它會給遠程教育帶來什么影響?
巴格利:從在線教育的發展來看,MOOC并不是一個新興事物,就像《新約》不過是《舊約》的升級版一樣。
基于技術的教育以前也曾面臨這樣的轉折。1995年,我與英國的大學同事互通郵件時得知他們的教育電視設施被停用了,他們那時就無事可做。布萊斯(Blythe)介紹了20世紀英國全國健康教育發展的循環周期,當時全國健康教育當局開發的新方法僅采用了大約20年的時間,之后由于全國委員會的撤銷和反調者的上臺,這場革新便草草收場。企業趨于利益的游說也是當前MOOC進程中的相似元素。熊彼特(Schumpeter)曾指出,技術的“變革颶風”是經濟驅動的,而且通常每18年發生一次;這與GLC的領導者公開指責第一代在線教育過去的18年研究歷史正好契合。美國大學協會主席2013年聲明,遠程教育專家竟然“沒有一項研究能解釋不良在線教學法的要素是什么”,標志著觸及了類似的底線,認為《舊約》已經失效,在線學習的未來將發端于GLC的研究。
圣經的《新約》也是在這樣一個困惑的時代誕生。它被單純地視為《舊約》的升級版,囊括了基督教時代的新法則。當時,新法則也遭受到批判,被視為舊法則走樣的改頭換面,柏拉圖學派的塞爾索斯(Celsus)和新柏拉圖學派的波菲利(Porphyry)等都有提及。直到公元300年,雙方的沖突危及羅馬帝國的統一,君士坦丁大帝決定確立一個官方的國家宗教。顯然,他對神學一無所知,他的謀士對他說,陳舊的教條已經是“無本之木”,不足以使人們信服。于是君士坦丁大帝命人翻閱整理,最終,根據《新約》整理的教條可以成為統治者政治管理的手段。
目前的在線學習實踐也因其蔑視正統信仰而受到批判,給人們形成印象——大規模在線課程是一個全新的觀點,然而,事實上已經有機構應用成熟的設計原則來傳播大規模開放課程歷時十年之久。朗格(Lange)在非正式的博客和論壇發言中都為這些新觀點的產生表示惋惜,言論中到處充斥著一片拒絕同行評價和質量監督的聲音,這使得錯誤觀點四處泛濫。例如,正是在博客空間里,“關聯主義”被視為一種服務于大規模在線課程的全新教學理念推廣開來,但該理論的產生可以追溯到70年前。MOOC和“新”教學法已經迅速被美國公司采用,而他們的擁護者們也對反對聲嗤之以鼻。對于MOOC運營商來說,GLC的創立正逢其時。edX主席阿南特·阿加瓦爾(Anant Agarwal)就表示,“很榮幸能夠與委員會并肩工作,共同開發改善學習結果的創新教學法”。
然而,推進“新約”并不是新鮮事,這可能會給GLC冠以剽竊同謀的罪名。剽竊通常定義為,故意抄襲某人的觀點而不標注出處;但是不明顯的剽竊也能被識別出來。當整個研究和實踐領域的結論經過重新分類組合并被賦予新的標題時,我們就會目睹學科層面的剽竊現象,其中“混搭”概念來自于多種途徑,重新演繹后形成新的形式,并且被添加(或不添加)出處地“循環運用”。MOOC就是這種“混搭”的產物,要是GLC決定支持目前的MOOC概念和實踐,那么,他們的“新約”也必將會頂上剽竊同謀的罪名。
整個領域受到詆毀時,這一進程就演變成一場學科劫難,企業最應受到徹底的譴責,正如他們的支持者正在譴責在線學習研究一樣。
《中國教師》:如此看來,MOOC并不是一個新興事物,那您認為MOOC的未來會走向何方呢?
巴格利:通常,在事件發生的變化周期內,我們很難辨識出它可能的發展結果。MOOC的興起和明顯的衰退要么會推動更多有效的遠程教育實踐并促使教學法得到認可,要么會使其受到普遍質疑。為了更清晰地描繪這些可能產生的結果,我們從現實中退后一步或許能看得更清楚。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設想,有一位虛構的未來觀察者阿儂(Anon)對遠程教育變革作出評論。
鑒于當前參與MOOC的學生發現自己被成千上萬的其他學生環繞著,并且沒有教師進行指導,我不認為阿儂的觀察有那么夸大其詞。因此,我在這里簡單介紹一下他對未來2013年的科幻設想:
2016年,GLC的研究報告結果顯示,所有學科的教師200年來都從事著“質量不高的研究”。在接下來的“獵人之夜”,全球都取消了教師終身教職的保障,他們的聯合會和專業協會也成為非法機構。
2018年,組成最初GLC的前大學校長們也都過了退休的年齡,他們被趕下臺,新的校長和企業主成立了新的國際學習者協會(International Learner Council,ILC)。新成立的ILC批判GLC在禁止教師參與教育活動的進程中走得太慢,最初的委員會作為以前教師主導時代的終結而被解散。直到2020年,在ILC的控制下,學習者已經接管了全世界的大學和學院的管理權。自此,國際學習者開始享有完全不受教師干擾的無上自由,為了成績,他們可以隨意寫自己想寫的,并提交給同學一份觀點相似的作業。
但是,新的學習者領導并沒有成功解決他們前任曾面臨的經濟問題,直到2020年代末,公眾對教育體系的不滿加強了人們對美好過去的回憶,那時教師可以為學習者提供幫助。到2031年,在結束了長達18年的“學習者革命”之后,教師再一次被歡呼著走上教育和管理的主導位置。這個新時代是2013年GLC直率的領袖亨特·R.羅林斯家族五世所開創(“我祖父熱愛他的工作,但是他卻提出了一個糟糕的建議”)。不幸的是,有著最合適的全新教育和管理經驗背景的教育者們現在都到了退休的年齡,所以,未來仍然是前途未卜。
(作者單位:1.北京師范大學政府管理學院、首都學習型社會研究院、遠程教育研究中心 2.北京師范大學遠程教育研究中心、交互媒體與遠程學習實驗室)
(責任編輯:林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