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與文明:界定、聯系、區別

林 堅

(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北京 100872)

文化與文明是兩個相互關聯的概念，但又有各自的意義，二者之間相互聯系，但在性質、程度、時間和空間、內容和形式實等方面也有一定的差異。文化與政治、經濟、社會相對應，相互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科技、教育、藝術屬于文化領域，但也有不同的特性。文化與宗教、文化與生態相互關聯。

本文重點分析文明的界定①對于文化的界定，參見林堅:《關于“文化”概念的梳理和解讀》，載《文化學刊》，2013年第5期。以及文化與文明的聯系和區別，并提出“六個文明”的體系。

一、文明的界定

《周易·乾·文言》中有:“見龍在田，天下文明。”《易·象》云:“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唐孔穎達疏說:“文明，離也，以止艮也。用以文明之道，裁止于人，是人之文德之教。”“天下文明者，陽氣在田，始生萬物，故天下文章而文明也。”《周易·大有》中說:“其德剛健而文明，應乎天而時行，是以元亨。”《尚書·舜典》中說:“睿哲文明，溫恭永塞。”意為國家和社會面貌的開化、光明，富有文采。《尚書古文疏證》解釋說:“經天緯地曰文，照臨四方為明。”

文明在中國文化中指的是一種進步狀態，與蒙昧相對;是一種文雅意味，與野蠻對照。

梁啟超在《文明之精神》中說:“文明者，有形質焉，有精神焉，求形質之文明易，求精神之文明難。”孫中山說:“實際則物質文明與心性文明相持，而后能進步。”

“文明”是復合詞，它的原初含義是指一種人 (群體的、社會的)的生存狀態的外在顯現，其體現出的是個體通過被教化而具有的道德涵養，它注重人與自然、他人、社會的關系以達到“和諧”的境界。“文明”所展現的人的生存狀態具有群體性的內在規定性。文明就是人類在克服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自身之間的矛盾的努力中所達到的歷史進度。

在西方，“文明”(civilization)一詞來源于拉丁文“civil”“civilis”，原意指在城市享有合法權利的公民。文藝復興時期，西方社會把當時由封建神權、習俗向新興資產階級思想文化和社會習俗的演變稱為“civiliser”，即公民化過程。到18世紀法國大革命時期，人們把體現資產階級大革命的新的文化氣象稱為“civilization”，即“公民化”的文化，包含“公民的、國家的、社會的”意義，表示國家、社會的進步狀態。

美國人類學家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認為文明發生的標志是:階級 (即宮殿或貧富)、金屬工具、文字;他認為古代文明的成就與標志是:出現了城市、貿易、簡單機械、學校、科學、立憲君主制、國際法、成文法等。他提出了“文明時代”的概念。

《蘇聯大百科全書》(1978年版)給出的定義:“‘文明’一詞 (來自拉丁文civils——公民的，國家的)，(1)文化的同義詞。在馬克思主義著作中也用來表示物質文化。(2)社會發展、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水平和程度 (古代文明、近代文明)。(3)繼野蠻時代之后社會發展的程度 (路·摩爾根、弗·恩格斯)。”

文明可劃分為不同的階段。

有人按照人類在地球上生活的年代來劃分文明:古代文明從人類起源到新石器時代開始，即從公元前15000年到公元前8000年;中世紀文明從新石器時代到文明黎明時期 (大約公元前3500年);從中世紀到開始工業革命的公元1750年稱為近代文明。

西方文明通常被劃分為四大主要時期:古代文明 (約公元前3500年－公元500年)，中世紀文明 (公元500年 －1500年)，近代文明 (1500年 －1900年)，當代文明 (1900年至今)。

法國學者孔德提出，西方文明過去經歷了兩大階段:宗教－軍事階段，即從有史記載到羅馬帝國滅亡的階段;形而上學－法律階段，延續到了孔德所處的時代;而人類正在過渡到第三階段。

有人以人類生產方式的變遷來對文明進行分期，如“游牧文明”“農業文明”“工業文明”“信息文明”。

從社會形態劃分，如“原始文明”“奴隸社會文明”“封建社會文明”“資本主義文明”“社會主義文明”。

對文明的認識，是一個不斷深化的過程。最初區分為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后來提出“政治文明”，主要是著眼于制度層面。中共十七大提出“生態文明建設”。我認為，還應加上“社會文明”和“人的文明”。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和人的文明這“六大文明”共同構成文明體系。物質文明是一切文明的基礎。政治文明是社會發展的基本保障。精神文明是社會發展的靈魂和支撐。廣義的社會文明是這幾個文明的總稱，狹義的社會文明主要指社會制度和社會行為的文明。［1］人的文明包括精神文明、行為文明、儀表文明、語言文明等。這六個方面各有自己的規定性，又是相互聯系、互有交叉的，共同構成一個有機系統整體，任何一個方面都與其他方面息息相關，絕不可片面地理解，在實踐中也無法割裂，任何一種文明出現滯后或失調都會導致整體的失調。必須把“六個文明”聯系起來，積極倡導正面價值，形成昂揚向上的精神風貌和清新明朗的社會風氣，促進整體的文明。

二、文明與文化的聯系和區別

文化與文明的關系是相對的，也是互相包容的。文化與文明相通，但有一定的區別。著名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說:“實際上文明只能在所有文化的同生共在和多樣性中生存。因此，世界文明所代表的是世界范圍內所有文化的共同繁榮，每種文化都要保持它的本來面目。”［2］

文化與文明相通，但有一定的區別，可以從幾個方面看:

第一，從時間上看，文化比文明早。

文明的縱向歷史比文化短得多。原始社會就有了文化，人類語言的發生標志著文化的開端，已有250萬年的歷史。文明是人類文化發展的一定階段出現的，當人類進入階級社會之后才出現了文明。文明開始于文字的使用、金屬工具的出現、國家的形成等，人類開始文明時代至今只有七八千年的歷史。

英國人類學家泰勒認為文明是人類文化發展的特定階段，是文化演進中的一定時期，是文化中的亞文化。高級的文化才可稱為文明。

道森認為，文明“是一個特定民族發揮其文化創造力的一個特定的原始過程”的產物。

第二，從空間上看，文明有地域性，文化可以多方向傳播。

我國學者一般認為上古有四大文明古國:中國、希臘、埃及、印度。

英國史學家湯因比認為文明是介于世界與國家之間的概念，古代有六個文明母體:埃及文明、蘇美爾文明、米諾斯文明(克里特文明)、瑪雅文明、安第斯文明、中國文明。他沒有把印度文明包括進去。他認為世界曾經存在過23個文明體，將文明看成是生命一樣的東西。

英國劍橋大學教授丹尼爾認為最古老的文明有六個:埃及、兩河流域、印度、中國、墨西哥、秘魯。

荷蘭考古學家法蘭克福認為世界上真正獨立形成的文明中三個，分布在兩河流域、中國、中南美洲。

法國史學家布羅代爾認為文明包括:(1)文化場:某些文化在特定場所的存在集合和匯聚構成文化特征，包括中心、核心、邊界、邊緣，亦即所謂“文化圈”。(2)借鑒:文明之間既有輸出，又有借鑒。一些文明善于吸收，另一些文明愿意輸出，這種大規模的交流從未停止過。(3)拒絕:并非所有交流都十分順利，某些思想方式、信仰方式或生活方式，或者某種勞動工具，可能被別的文明拒絕或接受。文明的傳播是判斷文明的特點與活力的最好試金石。［3］

美國現代文化史學家菲利普·巴比格提出人類文化史上共有九種主要文明，分別為:埃及、巴比倫 (或稱美索不達米亞，包括從蘇美爾到新巴比倫等一系列亞文明)、中國、印度、雅典 (包括希臘和羅馬兩個獨立文明)、秘魯、中美洲 (包括阿茲特克、奧爾梅克和瑪雅等亞文明)、西歐 (起始于10－11世紀)、近東(包括自猶太和波斯到東羅馬和伊斯蘭等亞文明)。他還提出了“邊緣文明”和“次級文明”的概念。

從地域角度看，文明與文化圈概念有些類同。

文化可以從多個方向進行多樣化的傳播。

第三，從內容和形式上看，文明為內，文化為表。

文明是文化的內在價值蘊涵，文化是文明的外在形式表現。文明的內在價值通過文化的外在形式而得以實現，文化的外在形式借助文明的內在價值而表現出意義。

文化存在于有人的一切地方，文化即人化。文明主要是指文化成果中的精華部分。文化是一定文明的具體存在模式，是文明形態的實踐方式。文明是指人類一定發展階段所形成的歷史形態，包括了文化的基本內容。文明是內容，文化是載體。文化是文明的載體。保持住這個載體，文明就能延續;丟掉這個載體，文明就會消失。

第四，從性質上看，文化有積極的和消極的方面，文明是進步狀態。文化有積極的和消極的、正面的和負面的、優秀的和丑陋的之分。而文明是指進步的狀態，是人類不斷從蒙昧向開化、從低級到高級、從野蠻向文雅的發展過程。文明是一種有文化的社會狀態，與野蠻相對立。

文明是文化中的積極成果，是人類在實踐中創造的精華和財富。文化中的積極成果作為人類進步和開化狀態的標志就是文明。人類文明是以進步文化為基礎的，沒有進步文化的發展就不會有文明的發展。

總之，文化是具體的、感性的、實踐行為和意識形態，文明是概括的、總體的、歷史的形態。文化創造文明，文明推動文化。文化與自然相對，文明與野蠻相對。文化中有文明，文明中有文化。文化強調生活方式，文明強調積極成果。文明具有正面的、肯定的、積極的含義，而文化既具有正面價值，又存在負面價值。

“文化”和“文明”都是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研究的熱點，對其探討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