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萍
(渭南師范學院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陜西 渭南 714099)
楊絳文學創作的特點
王 萍
(渭南師范學院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陜西 渭南 714099)
作為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一位極具代表性的女性作家,楊絳以遠離政治的“邊緣”姿態、淵博的學識涵養和達觀超然的智慧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獨樹一幟,她的作品融思想性和藝術性于一體并呈現出以下特點:體裁豐富多樣,涉及小說、散文、戲劇和文論;主題思想統一,堅持從個人生活經驗和真實情感出發,注重體現世態人性;藝術風格獨特,以幽默和反諷著稱,語言樸素雋永。
楊絳;作品;創作特點
楊絳,作為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一位極具代表的女性作家,其“為人”堅持獨立姿態,其“為文”融思想性和藝術性于一體。總體來看,她的作品體裁多樣,先后有多部劇本、散文、小說結集出版;內容和主題上則一貫堅持從個人生活經驗和真實情感出發,著眼于體現世態人性;藝術上呈現出幽默、反諷的特點,總體上楊絳的文學創作以淵博的學識涵養、遠離政治的“邊緣”姿態、達觀超然的智慧表現出一種超然獨立、卓爾不群的風格,在現當代文學史上獨樹一幟。
2004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8卷本《楊絳文集》,其中有小說1卷,散文2卷,戲劇、文論1卷,翻譯4卷,收錄了楊絳的主要作品。
楊絳的第一篇散文《收腳印》發表于1933年,是22歲的楊絳在清華研究院朱自清的選修習作課上寫成的,語言優美,清新感人。《收腳印》以主人公對物理世界、生命、死亡的迷惑和彷徨表現出年輕的楊絳對于死亡和命運的思考。《收腳印》是楊絳的發軔之作,隨后發表系列散文《干校六記》《將飲茶》《雜寫與雜憶》《丙午丁未年紀事》《我們仨》《走到人生邊上》等,文筆質樸優美、至情至性,行文自由但形散神聚,風格含蓄雋永。
楊絳的第一篇小說《璐璐,不用愁》發表于1934年初的《大公報文藝副刊》,起筆輕松流暢又略帶揶揄,以一位名叫璐璐的女大學生的情感故事為主線,描寫了主人公璐璐在世俗生活和愛情理想之間的游移不定。盡管稍顯稚嫩,但這種“揶揄”筆調卻是楊絳幽默和反諷的發端,在她以后的小說創作中隨處可見,《ROMANESOUE》《“大笑話”》《小陽春》等小說延續了她一貫的幽默和反諷手法。
楊絳的戲劇創作始于1938年。在陳麟瑞和李健吾的影響下,處在上海淪陷區的楊絳,盡管從來不熱心政治,但作為一位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她用自己的文學創作表示反抗。喜劇《稱心如意》《弄假成真》于1943年前后在上海劇壇演出,劇作堅持對人性的虛偽進行揭露、嘲弄和諷刺,引起巨大反響。
另外,作為一位翻譯家,楊絳翻譯了西班牙文學名著《堂·吉訶德》、西班牙流浪漢小說“鼻祖”《小癩子》、法國著名流浪漢小說《吉爾·布拉斯》等作品。我們注意到,《堂·吉訶德》《小癩子》《吉爾·布拉斯》三部經典作品均以諷刺、幽默見長,楊絳以深入的理解和豐富的語言精準把握和再現了作品的原旨和內涵,為此,1986年西班牙國王為楊絳頒發了“智慧國王阿方索十世十字勛章”,以表彰她對西班牙文化傳播所作出的貢獻。從楊絳創作實踐來看,她選擇翻譯的三部名著,其幽默和諷刺的藝術特點無疑對她的文學創作產生十分重要的影響。
無論是小說或是戲劇、散文,楊絳的作品沒有偉大的英雄、沒有激昂的情緒,皆表現普通小人物的生活和情感,以家人、家事、瑣事、身邊事為主體,表現的卻是大智慧、大胸襟、大境界、大時代。普通小人物的悲歡離合、恩恩怨怨,有沒有意義、有多少意義,楊絳在作品中從來不予褒貶,只是將這世俗的炎涼、美丑、真誠、虛偽用文字呈現出來,用一支筆,直搗人性,卻不做英雄。
《收腳印》是年輕的楊絳對死亡的探索,也是她對生活的思考,畢竟,死亡唯一的意義應該是教會人們如何生活。楊絳在22歲的年齡開始用散文探討和思考有關死亡的問題,生之幻夢、死之無依,她的世界觀和人生觀初露端倪。
聽說人死了,魂靈兒得把生前的腳印,都給收回去。……假如收腳印,像揀鞋底那樣,一只只揀起了,放在口袋里,掮著回去,那末,匆忙的趕完工作,鬼魂就會離開人間。不過,怕不是那樣容易。……層層疊疊的腳印,刻畫著多少不同的心情。……凄惶啊!惆悵啊!光亮的地方,是閃爍著人生的幻夢么?……以前為了留戀著的腳印,夜夜在星月下彷徨,現在只剩下無可流連的空虛,無所歸著的憶念。記起的只是一點兒憶念。憶念著的什么,已經輕煙一般的消散了。悄悄長嘆一聲,好,腳印收完了,上閻王處注冊罷。[1]
話劇《稱心如意》于1943年春在上海公演。此時的上海已成為日軍淪陷區。戲劇特別是話劇,作為當時人們喜聞樂見的一種文藝樣式,也承載了救亡圖存的使命。在李健吾、陳麟瑞的啟發和支持下,楊絳的《稱心如意》《弄假成真》成功上演并被作家柯靈稱作“喜劇的雙璧,中國話劇庫中有數的好作品”。
《稱心如意》和《弄假成真》,來自于楊絳對大上海小市民新舊參半、土洋結合的生活形態的體驗和積累。《稱心如意》的主人公李君玉,其母親不聽外祖父的安排而與窮畫家結婚,并遠離上海去了北平。父母去世后,李君玉旋即被三位舅母招回上海,表面上說是因為她孤苦無依,要給她救助,實際上則是輪番拿她當苦力,并且像推磨似的從這家推到另一家。李君玉走馬燈似的經歷讓我們看到了大上海中的各色人等,眾位舅父舅母,或是好色冷酷庸俗虛偽,或是自私自利崇洋媚外,或是懦弱無能貪財虛偽,十里洋場中小市民生活的灰色庸俗、種種生活尷尬和性格疲軟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社會萬象,構成一幅生動絕妙的世俗圖畫。
不過,政治意識和政治立場從來都不是楊絳自覺的創作動機。
上海雖然淪陷,文藝界的抗日斗爭始終沒有壓沒。劇壇是一個重要陣地。當然,劇壇不免受到干預和壓力,需演出一些政治色彩不濃的作品作為緩沖。……我試寫了幾個劇本,雖然都有進步團體上演,劇本卻缺乏斗爭意義。如果說,淪陷在日寇鐵蹄下的老百姓,不妥協、不屈服就算反抗,不愁苦、不喪氣就算頑強,那么,這兩個喜劇里的幾聲笑,也算表示我們在漫漫長夜的黑暗里始終沒喪失信心,在艱苦的生活里始終保持著樂觀的精神。[2]192
在中華民族抗戰最艱苦的階段,人們所有的理想和激情都變得幻滅,就連喜劇里的笑聲和啟發相比之下也顯得蒼白、無奈和窒息。此時,楊絳發表了悲劇《風絮》。主人公方景山和沈惠連是一對有著遠大理想的夫妻,方景山到鄉下企圖發展經濟,振興教育,以實現改良社會的理想,但是理想破滅并被人陷害關進監獄。理想和現實形成巨大的諷刺。妻子沈惠連在營救丈夫出獄的過程中認識律師唐叔遠,唐叔遠沒有方景山那樣遠大的理想,他只是為了一大家人的生計任勞任怨,盡管他也反抗過,失望過,但經歷教會他踏實本分的生活。在唐的幫助下,方景山終于出獄,但不顧現實的他變得偏激、固執、自私、猜疑,郁郁寡歡。對于沈惠連來說,方景山是個滿腦子理想、不切實際的幻想主義者,而唐叔遠則是一個沒有任何幻想的實干家。面對這兩個人,她不知該何去何從,就像從理想的天空飄落、但還沒有扎根到現實土地上的風絮,在空中飄蕩,不知所終。《風絮》真實地反映出這一階段楊絳對于人生的看法和思考。
楊絳的性格氣質、所受教育及其生活環境決定了她不會走上革命派和理想主義的道路,她不是英雄,唯一能做的就是腳踏實地地生活和做人。《風絮》沒有英雄情結和理想主義,只是從真實的生活經驗出發,展現了一個獨立、自然和真實的楊絳。
散文《隱身衣》是楊絳人生觀、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的體現。
這種隱身衣的料子是卑微。身處卑微,人家就視而不見,見而無睹。”“我愛讀東坡‘萬人如海一身藏’之句,也企羨莊子所謂‘陸沉’。社會可以比作‘蛇阱’,但‘蛇阱’之上,天空還有飛鳥;‘蛇阱’之旁,池沼里也有游魚。古往今來,自有人避開‘蛇阱’而‘藏身’或‘陸沉’。消失于眾人之中,如水珠包孕于海水之內,如細小的野花隱藏在草叢里,不求‘毋忘我’,不求‘賽牡丹’,安閑舒適,得其所哉。一個人不想高攀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傾軋排擠,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潛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世態人情,比明月清風更饒有滋味;可作書讀,可當戲看。……唯有身處卑微的人,最有機緣看到世態人情的真相,而不是面對觀眾的藝術表演。”[3]192
《隱身衣》的寫作是楊絳大智若愚、以退為進的人生智慧的體現。擺脫和超越世俗標準的羈絆,對萬事萬物持客觀的評判,由外而內專心自我精神世界的富足、和諧,這就是楊絳,獨立、客觀地對世界持觀望態度。楊絳下筆貌似無情,但內心深處對美好的人性仍有期望,一如她在散文中提到的“烏云的金邊”:越是黑暗的烏云,其邊際越是金光燦燦,仿佛人們在黑暗中滋生出的同情和友愛,這便是楊絳“和諧世界”的設想,于是便有了她的小說《洗澡》。著名學者胡河清認為《洗澡》是“中國文學中少有的一部以精神戀愛為題旨的小說”。主人公許彥成和姚宓,用真摯的愛情營造了一個超越和獨立于污濁現實的和諧的精神世界。兩人互相深深地愛著對方,在現實規范和道德規范中經受著人類情感的最大考驗,并最終以克己和自律,獲得了人類難以企及的超越性的、理性的精神和諧。胡河清評價說,在當代中國文學中,文章家能兼具對于蕓蕓眾生感情領域測度之深細與對于東方佛道境界體認之高深者,實在是少有能逾越楊絳先生的。[4]72
楊絳的創作,體裁多樣,主題一致,在用不同體裁挖掘和探索人性時呈現出統一的藝術特點,即幽默和諷刺的手法、平實冷靜的風格、“邊緣”和智慧的特色。
楊絳的小說尤其給人一種言猶未盡之感,任讀者感悟、體會,但筆下卻是一派平實冷靜的氣象。這種藝術風格首先來源于楊絳在創作中選擇的“看”的角度,即如她說得“像孫悟空一樣元神出竅”,跳出世界“看”世界,便有機會超越世界,避免主觀情緒的介入而以理智的態度對世界進行客觀評價和判斷,便形成平實、冷靜的風格。楊絳非常喜歡英國作家簡·奧斯丁,并在《有什么好》的論文中評價簡·奧斯丁:“對她所挖苦取笑的人物沒有恨,沒有怒,也不是鄙夷不屑。她設身處地,對他們充分了解,完全體諒。她的針砭,不是鞭撻,也不是含淚同情,而是乖覺的領悟,有時竟是和讀者相視莫逆,會心微笑。”[2]333這段話用來評價楊絳自身恰如其分。
楊絳的幽默與反諷是其客觀、冷靜、了悟世事之后人性練達的體現,也是其對不可抗拒之人生和命運的超越的體現,更是楊絳對生活的美好和人性的美好有所期待的體現。在楊絳的創作中,笨人的愚鈍和聰明人的行為失當固然是幽默和反諷的來源,但她的幽默和反諷的“笑”中其實包含了嚴肅不笑的一面。正是因為她心里秉持著對人對事的美好、合理的標準,當看見不美好、不合理的事時就會不由得發笑;內心堅持的標準越是堅定不移,受到外界現實的沖撞或摩擦時,越是會發出閃電般的笑。所以,幽默和反諷是楊絳用智慧的聚光燈照出世間可笑的人和可笑的事,她的幽默的笑應該是啟發的、不調和的笑,這種不調和表面看是諷刺,實際上則是她對所有美好的期待。
從文字上來看,楊絳的文字洗練樸素,意蘊雋永,其散文可謂中國式“追憶似水年華”,其文字以平實淡雅之筆描繪浮生眾態,胸有丘壑,筆有藏鋒,平淡之中見神奇,于無聲處見喜悲,整體上既有中國的古典內斂美,又有西方的自由灑脫美,可堪為范。
楊絳在1957年《文學研究》季刊第二期發表論文《菲爾丁在小說方面的理論和實踐》,談到菲爾丁認為的小說家必備的四個條件,她把這四點概括為中國傳統文評中所講“才、學、識、德”,并解釋說:才指天才,是鑒別、發現和判斷事物的能力,能體察事物的精髓,能看透表面直至底里的真相;學指學問,才好比工具,學問磨快工具并教你怎么運用;識指經驗,真正的人情一定要在實際生活里才體察得到;德,指愛人類的心。[2]258-260這段話,是在評價別人,也是她自己的寫照,她在作品表現了她的智慧,她以恰當的語言表達她對人類最徹底的理解,以機智和幽默描繪人性不同的方面,她的才、學、識、德渾然一體地呈現在她的人格和文風中,并以人格和文風的魅力在現當代文學長河里留下獨特的印記。
[1]楊絳.收腳印[J].課外閱讀,2013,(17):28-29.
[2]楊絳.楊絳文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3]楊絳.楊絳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4]胡河清.靈地的緬想[M].北京:學林出版社,1994.
【責任編輯 朱正平】
A Review of Yang Jiang’s Creative Writing
WANG P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Development,Weinan Normal University,Weinan 714099,China)
Yang Jiang,as one of themost representative female writer,flies her own colors in her“edge”attitude in keeping away from politics,profound knowledge and self-restraint,and optimistic and detached wisdom.Herworks is the unity of ideological content and artistic quality,and characteristic of the following.The forms of literature are rich and varied,including novels,essays,plays and articles;the themes are united,coming from individual life experiences and real feelings,and focusing on embodying the ways of the world and human nature;the artistic style is unique in and full of humor and irony,and the language is simple and meaningful.
Yang Jiang;works;characteristics of creation
I206
A
1009-5128(2014)21-0075-03
2014-09-15
王萍(1980—),女,陜西蒲城人,渭南師范學院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作家作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