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青
(文山學院 人文學院,云南 文山 663000)
克木人宗教儀式研究
趙 青
(文山學院 人文學院,云南 文山 663000)
克木人的宗教儀式有其顯明的特征,可分為農耕儀式、喪葬儀式、節慶儀式和圖騰崇拜??四救说淖诮虄x式,其實是屈從自然力的一種無奈行為,反映出這個民族萬物有靈的觀念,促使人們到幻想的偶像中去尋求心靈的寄托與慰藉。
克木人;宗教信仰;儀式
克木人約有50余萬人,主要分布在中南半島各國。從體質而言,克木人和布朗、佤等民族十分相似,都呈現出典型的東南亞民族特征,比較突出的表現有面頰骨、眉骨突起,眼眶有點下陷,鼻梁寬闊、眼色深邃、嘴唇肥厚,部分克木人的頭發是波形的,個子與氐羌諸族比較要矮小一些,膚色與百越諸族比較要黝黑一些。克木人已經形成了屬于本民族的語言,克木民族語言和佤語、布朗語、德昂語以及柬埔寨的高棉語、緬甸的孟語存在十分緊密的關聯,從詞匯、語音、語法特點方面來看都呈現很大的一致性,這些語言同屬于孟高棉語族,包含在南亞語系中。從人口數量來看,我國克木人有3000余人,主要集中在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景洪市和勐臘縣的19個自然村,他們的宗教信仰仍與刀耕火種原始農業生態系統相對應,其宗教信仰有下列幾種形式:
對于克木人來說,農業生產不僅僅包含土地資源、生產工具、種子等要素,技術、耕作制度、禮儀等也是農業生產所包含的重要因素?!凹崔r業生產是由制度、技術、禮儀構成的具有三元性特征的文化體系”。[1]108-110克木人的農耕儀式體現為具有較高完整性的文化體系。“瑪我”信仰是克木人農耕儀式的核心。
克木人相信世間萬事萬物都有靈魂,靈魂是萬物的主宰。“瑪我”是對谷子起主宰作用的靈魂,叫做谷靈,翻譯為漢語就是“谷子媽媽”的意思。[2]“瑪我”儀式即是“祭谷魂”儀式。祭谷魂儀式可以通過兩種載體實現:第一種為特定的谷穗;第二種為能夠起替身作用的,即克木人家庭成員中的女主人??四救嗽谝荒旮N的各個環節都要舉行農耕祭祀與生產禁忌儀式,一年中一共要舉行三次祭祀儀式。第一次耕種祭祀儀式是在春季舉辦的,通常在每年的四月份,即在播種尚沒有開始以前,克木人的播種必須在谷倉舉行祭祀儀式后才能開始。第二次耕種祭祀儀式是在秋季舉辦的,在打谷子之前,需要在地里舉行打谷儀式,祭祀結束后,才能動手打谷。第三次耕種祭祀儀式是在冬季舉辦的,即在每年的12月份,打谷完成之后,需要將堆在地邊臨時谷倉中的谷子背回家,開倉背谷存在很多禁忌,具體有父母死的日子千萬不可以開倉,否則人畜會生??;必須由身著新衣、裝扮成“瑪我”的女主人來開倉,否則來年沒有收成。屆時,一家一家地往家背谷子。三天后的中午,女主人要到地里去燒谷草,舉行“叫谷魂”儀式。女主人在地里插兩根竹竿,點燃谷草,掛上米籮,然后連喊幾聲 “果——果——果”,便把之前留在地里的一窩谷子,裝在米籮里,并拿出準備好的木薯、地瓜和芋頭,放在米籮下面,獻祭谷魂。在獻祭時,女主人對著地里喊:“地里的谷子、木薯、地瓜、芋頭啊,快點回到谷倉里吧,如果你不回去,山麻雀就會來啄你,老鼠也要來吃你……”。之后,她將糧食全部帶回家中,將代表谷魂的谷穗掛至谷倉上。這樣,谷魂就被真正叫回到糧倉中了,來年的豐收就有了可靠的保障。[2]
克木人在每年青黃不接的時節,由于缺糧會舉辦“叫谷魂”的儀式:首先用稻草繩繞谷倉一圈,在東西南北四方均插上一枚“達遼”[3]50-52(克木人、傣族、哈尼族、愛尼人通用的一種片狀避鬼竹編法器,不同的習俗、祭祀時使用的層數也不同,最多的是連體18層),然后殺雞宰羊,獻祭谷魂,屆時,巫師要念招魂經,祈求谷倉里的糧食能夠變多。克木人的儀式,展現了克木民族十分淳樸的自然崇拜觀念。
在克木人社會里,疾病被視為“人走魂”“鬼附身”,家人必須請巫師驅鬼叫魂,服食草藥,而草藥均來自森林。死亡是生命的終結,但在克木人心里,死亡只是人的靈魂永遠離開肉體,變成鬼魂回到祖先居地——村寨墳山的一個過程。陰間世界同人間世界比較,幾乎是一樣的,同樣存在著家庭,有情感,有牲畜,有土地,但是人與鬼一定要界限分明,否則,鬼會使人遭受災禍。因此,生者參加克木人的葬禮必須謹小慎微處處設防,以避免被鬼魂附體,并且要對死者鬼魂反復囑咐讓其安身新居,一定不要回家探視,和死者存在關系的一切器具都必須由自家人來負責籌備。總之,葬禮中一切程序化的行為,都是為了生者的安全。
一個完整的喪葬儀式一般都包括以下程序:
(1)刀勒尸魂。人死后,其夫(妻)把敲死的一只雛雞放在死者手邊,意為雞鳴聲為之引路去祖宗生活的地方。
(2)無聲出殯。出殯隊伍神情肅穆,默默前行,不能東張西望、言語哀號,也不能放炮竹、奏樂,不能披麻戴孝,人人都穿著平常的衣服。
(3)掘墓土葬。出殯隊伍來到事先掘好的墓地進行土葬。
(4)人鬼閘門。兩位寨老把4個“達遼”拴在三根竹竿上,兩根稍長,一根稍短,拴好后,把兩根長的插在墳山口處,中間相距約1米,象征一道陰陽之界、人鬼之間的閘門,短的插在正中間。
(5)牽藤勾魂。兩位寨老把備好的藤條拋入墓穴,雙手握著藤條的一端,對著墓穴說道:“你走你的路,不要把其他人的靈魂帶走,你必須把他們交給我?!惫椿陜x式,意味著全村人與死者斷絕關系,顯得非常隆重、肅穆。
(6)魂賀新房?!叭讼略嶂?,按當地的風俗習慣,要為死者搭建一個棚,然后掛上豬頭肉,為他(她)的靈魂歸祖蓋建新房表示祝賀,讓他(她)都能有一處安身之地,不至于成為無家可歸的孤魂”。[4]
(7)踐“水”過關。人們依次下山回村,行至放置“達遼”的“人鬼閘門”處,人人必用腳尖踩一下之前放好的可樂瓶中的“水”(這里的水代表生死界河),跨過這“水”和“達遼”。
(8)拴線祈福。喪葬結束后,最后的程序是為生者祈福。死者親屬要為每一個來吊喪的人在左手腕上拴上一條白線,而大家也同樣為死者親屬拴線,代表喪事已經結束,不能再悲傷了,從今以后,要鼓起勇氣,開始新生活。
“喪葬儀式結束之后,生者不再為死者掃墓祭奠,從此斷絕交往。而死者墳地經過風吹雨打,幾年后雜草叢生,形跡逐漸消失”。[4]
在克木人心目中,人的命運牢牢地掌握在冥冥陰間的鬼魂手中。因為面對強大的自然力,人很容易感受到自身的弱小與無奈,容易滋生出人生苦短,災難深重的思想,由于對未知世界充滿恐懼,因此覺得未來世界充滿神秘性,為了能夠讓心靈找到慰藉與寄托,人們開始到精神世界尋求幻想中的偶像。從這個角度而言,鬼魂祭祀是人尋求精神寄托的一種體現。祭祀鬼魂,總會得到鬼魂的關照,如此,精神上才會得到一點安慰。
過去,克木人過的節日主要有祭寨神、新米節、紅花節。村里有幾位德高望眾的“依打”(祭師),一直以來村里動土蓋新房、婚禮、喪事和各類節日的祭祀活動都由他們來主持。
1.祭寨神。每年3月都要舉行祭寨神儀式,在舉行儀式前要集全村之力,準備一桌祭祀供品用來“當酣”(祭祀),各家各戶都獻出一點米、一點酒、一點菜肴、一點木薯、一點芋頭,由“依打”指定專人,用這些百家匯集的原料進行加工后,擺在一張竹編圓桌上,用竹節自制的酒杯盛兩杯酒、一碗飯、一整只熟雞、芋頭、木薯和其他菜肴,插上鮮花,并放上2支蠟條;然后由“依打”和指定人員護送到神山林中類似于神龕的地方,念誦咒語,供奉神靈,儀式結束后“當酣”器物保留在原地不帶走,“依打”帶領其他人員離開返回村中;因其他村民不能參與、不能上山,他們要按照同樣的方式為家神準備好一桌“當酣”物品,放在家里主人的床頭供奉家神。
2.新米節。新米節是慶祝豐收的節日,每年9月,秋收開鐮前約半個月,許多民族都有過新米節的習俗??四救艘策^新米節,克木話叫“代麻尼”,有這樣一個傳說,“在遙遠的從前,克木人的祖先是在大森林里面生活的,與食果而生的猴子有很大的相似性,擁有特別多的森林朋友。果子被吃盡了,就開始以野甘蔗與野芋頭為食物,但還是難以解決饑餓問題。于是他們開始思考能不能種谷子,但是谷子長在很高很高的山頂上很難得到,于是請兩頭著地的螞蟥朋友幫忙,爬上山崖將谷子拿了下來,但是螞蟥在回來的途中,不小心將谷子跌落進了一個山洞中。之后,勒鳥朋友前來幫忙,想利用它的尖嘴把谷種啄出來,但是尖嘴磨短了也沒能實現。最后,山螫朋友也來幫忙,山螫利用它那強而有力的大夾子將谷種一下子就夾了出來,克木人獲得了谷種,自此以后就開始種山谷,終于可以填飽肚子了。克木人為了報答朋友們,定下規矩,螞蟥立下了汗馬功勞,不需要種谷了,可以直接吃人血;勒鳥雖然付出了辛勞但是無功,但由于尖嘴都被磨短了,所以就讓它吃人種的谷子;是山螫把谷種夾出來的,山螫功不可沒,就用山螫作為祭祖的第一道菜吧。老祖宗種上山谷之后又發現:蟋蟀刨出的土堆像山一樣高,特別像克木人的谷堆,是豐收的一種象征,于是就用蟋蟀做祭祖的第二道菜;小白魚喜歡順流而下,在新米節到來的時候,小白魚會逆流而上來產卵,也是豐收美好的寓意,于是決定用小白魚做祭祖的第三道菜。老祖宗還發現,將山黃瓜種子與山谷種子混在一起播種,谷子會與山黃瓜同時成熟,真可謂是兩全其美;如果在山谷地邊再種上芝麻,芝麻會在谷子成熟時開花。“芝麻開花節節高”,也是豐收的一種預兆,所以,黃瓜與芝麻花也成為日后祭品中必不可少的一項。”[5]78-81新米節的習俗就是如此流傳下來的。過節時,村里要請“依打”祭寨神,各家各戶要從自家山谷地里收獲的第一籮新米中獻出一小碗新米,待把全村新米匯集起來后煮出新米飯放在“當酣”的竹桌上供奉神靈;不同的是,村民把家中準備好的“當酣”器物抬到自家的山谷地里供奉山神,祈盼來年豐收興旺。
3.紅花節。也叫“瑪格樂節”,克木話叫“代麻羅”。每年公歷12月20日,克木人要過“紅花節”,這個節日的主要形式是招魂。克木人老年婦女咪三扁告訴筆者:她的父母曾經告訴她,自從有人類出現以來,克木人就有這個節,由于動物、人、生產工具、植物等世間的一切都有靈魂,芋頭、木薯、稻谷、玉米等糧食作物也都有靈魂,為了慶祝過去一年的好收成,祈禱來年五谷豐登,要把它們的魂收歸回倉;為了紀念已經逝去的祖先,不再讓遠離世人的祖先魂靈回到村寨傷害村民,要告慰先靈;為了將鋤頭、鐮刀等生產工具與田地的靈魂召回來,保障第二年依然可以獲得豐收,到年底這個時候就舉辦“紅花節”,人人穿上節日盛裝,殺雞殺豬宰牛,舉全村之力擺出幾十桌百家宴,每個飯桌上都要擺上鮮花,全村男女老少還要邀請其他村寨的親戚朋友以及鄰近的村寨客人到“岡曼”(借傣語詞,即寨心的意思)村寨中心空地上聚餐。聚餐儀式開始前,“依打”及村里的長老們還要當眾“當酣”舉行祭祀祖先并進行叫魂儀式,接著會一面吃一面舉行“杯酒”儀式,即從老到少按照一定的順序用竹管從酒壇中吮吸水酒,共同分享一年來的收成,之后青壯年們還要敲響大鼓,大家就開始載歌載舞,直到深夜。
在克木人村寨有很多關于圖騰的傳說。這些圖騰傳說依然保留著樸素的面貌,同氏族姓氏存在緊密的關系??四救硕加袃蓚€姓 ,一個屬于本民族特有的姓,可以用各種動植物來命名,如虎、狐貍、熊、水獺、水鳥、八哥、水葫蘆、水錦樹等等。傳說所有氏族的圖騰都與其祖先有密切的關系,像“虎氏族”有這樣的傳說,很久以前有個很怕虎的人,有一天,村里有人將被打的老虎抬了回來,這個人受眾人鼓舞提起膽子去摸了虎皮、虎牙,卻意想不到被虎牙劃傷了,不久就去世了。自此以后這個人的后代就姓虎。依照這個氏族的傳統,他們不能傷害本氏族的圖騰,也不能吃本氏族的圖騰物,否則就會遭受懲罰。人們對本氏族的圖騰物表示尊重,從本質而言是對自己祖先的一種尊重。另一種姓是巖、玉、韋、廣、古等,是從傣族那里借鑒來的。這與他們長期與傣族生活在一起,受傣族的影響所致。
根據勐臘縣的克木人對不同圖騰的崇拜 ,他們共有“水鳥氏”“虎豹氏”“ 野貓氏”“白頭翁氏”“樹蕨氏”“小米雀氏”“八哥氏”“秧雞氏”“松鼠氏”“猴氏”“犀鳥氏”等18個圖騰姓氏 ,就像內地雜姓的大村莊一樣十分奇特。例如有的克木人村寨的姓氏主要是農、羅、門、該、米等,“農”的圖騰是尖頭魚和黃桃果,“羅”的圖騰是虎,“門”的圖騰是鷹,“該”的圖騰是蜥蜴,“米”的圖騰是蛇,并且不同姓氏之間以圖騰相稱,比如村里知道姓“該”的就說是“蜥蜴氏”的,姓“米”大家就叫他是“蛇氏”的??四救撕涂四救丝梢酝ɑ椋部梢院推渌褡逋ɑ?,但是相同氏族內是不相通婚的,比如村民咪香云的丈夫姓“王”,是湖南知青的后代,所以他們的兩個女兒也姓“王”,全世界姓“王”的男子她們均不能嫁。一旦圖騰死亡,他們就會陷入悲傷之中,以鷹圖騰的人為例,一旦知曉鷹死了,就會非常傷心地痛哭,圖騰的肉是千萬不能吃的,一旦吃了圖騰的肉,身體就會遭受疼痛。圖騰甚至連碰都不可以碰,一旦碰了圖騰手就會受傷。一旦發生虎要吃人、狐貍追趕家禽、老鷹吃家禽等情況,僅僅可以采取驅趕的方式,絕對不可以對圖騰射殺。在祭祖的時候,要把圖騰的模樣畫在身上或臉上。村民波依風糯說道:“崇拜圖騰,用我們的話叫‘丟拉’,這些其實也是我們村民的姓氏、祖宗和親屬,我們把這些動物、植物認作自己這個氏族的始祖,對于屬于自己的‘丟拉’非常敬畏,絕對禁止本氏族里的人獵、殺、食,我們叫波什么、咪什么、巖什么、依什么是后來取的傣名,我們有自己的克木名,是有關于我們的圖騰的,比如我的克木名姓‘該’的圖騰就是蜥蜴,我母親姓‘咸’的圖騰是水鳥,妻子克木姓是‘門’的圖騰是鷹。我小的時候曾經捉過一次我的圖騰蜥蜴,后來生了一場大病、并且手掌也出現潰瘍。我們村子還有一些植物圖騰如:水葫蘆、水錦樹、香細白花樹等植物。這些圖騰信仰使我們能夠保護好與我們自己相關的動植物?!?/p>
克木人崇拜自己氏族的圖騰物,他們認為氏族圖騰是他們的祖先和保護神,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圖騰物的完整,代表氏族的興旺、強大,反之則預示著氏族的衰亡。他們禁止觸摸、捕食、殺害本氏族的圖騰物,而對其他氏族的圖騰物則不受約束,大自然動物很多,而各個氏族圖騰又相異,這種禁忌在生物界能起到一種調節作用,進而制定具體的禁忌措施以達到保護傳統的目的,從某種角度而言也對自然生態環境的保護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1] 楊知勇.宗教·神話·民俗[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
[2] 張寧.克木人的農耕禮儀與禁忌——兼論交感巫術中的映射律[J].民族研究,1999(6):24-25.
[3][英]詹·喬·弗雷澤.金枝——巫術與宗教之研究[M].徐育新,汪培基,張澤石.譯.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
[4]張寧.克木人喪葬禮儀文化解析[J].民族研究,1998(6):36-38.
[5]王國祥.田野中國叢書——西雙版納雨林中的克木人[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9.
A Study on the Religion of Khmus
ZHAO Q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shan University, Wenshan 663000, China)
The religion of Khmus is strikingly characterized with agricultural ritual, funeral ritual, celebration ritual and totem worship. It is actually a kind of helpless behavior to give in to the forces of nature, reflects the notion of all things having spirit and encourages people to seek spiritual sustenance and comfort in the spirit world.
Khmus; religion belief; ritual
K892.361
A
1674-9200(2014)04-0024-04
(責任編輯 婁自昌)
2013-12-23
趙 青(1984-),女,云南文山人,文山學院人文學院助教,碩士,主要從事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