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麗,趙亞洲
(1.云南師范大學商學院,昆明 650106;2.云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昆明 650092)
《他是否還在人間》的身份認同問題
黃曉麗1,趙亞洲2
(1.云南師范大學商學院,昆明 650106;2.云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昆明 650092)
對美國作家馬克·吐溫的短篇小說《他是否還在人間》的研究,可以從身份問題入手,探討小說中4個青年畫家的自我身份認同、社會身份認同和混合身份認同以及三者之間的關聯。小說中米勒詐死并改名換姓,雖然以一個富商的身份活著,但是那個熱愛畫畫、充滿夢想的青年已經死了,他最終活在孤獨與痛苦的混雜身份中,即他的肉體活著,而精神已死。
自我身份認同;社會身份認同;混合身份認同
馬克·吐溫是19世紀后期美國現實主義文學杰出的小說家和幽默家。威廉·福克納稱他為“第一位真正的美國作家,我們都是繼承他而來”。他是美國鄉土文學的集大成者,海明威曾經說:“一切當代美國文學都起源于馬克·吐溫一本叫《哈克貝里·費恩歷險記》的書”〔1〕。在馬克·吐溫眾多的短篇小說中,與更有名氣的《百萬英鎊》《加利維拉縣聲名狼藉的跳蛙》和《三萬元的遺產》相比,《他是否還在人間》無疑是其小說中一顆被海草覆蓋的珍珠,其光彩需讀者仔細品味后方能綻放。故事簡單真實,其中所傳達的哲理發人深省。講述了一個畫家“被死亡”之后,他的作品價值扶搖直上之事,諷刺世人對于藝術的某種勢利態度,極其平實幽默的敘述中飽含著哀怨和暗諷。
認同(identity)是一個比較復雜的概念,人們主要從認同的機制特征、認同的功能、認同的行為特征、認同的動力機制等不同的角度對其進行定義和解釋。作為文化研究的一個重要概念,它得到新左派、女權主義、后殖民主義的青睞。作為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一個闡述對象,它與文學批評緊密結合。這個詞總愛追問:我(現代人)是誰?從何而來?到何處去?這些問題同樣困擾著小說中的幾位主人公。他們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遭遇了身份認同危機,為生活所迫,他們開始懷疑自己,最終陷入混雜身份的困境〔2〕。
自我身份認同(self-identity)是個人對自己角色的一種自我確認。自我認同與性別、種族和民族身份、宗教、能力、職業、愛好等因素密切相關,是自我意識以及自我評價等指標的綜合,從而對“我是誰”這個問題給出自己的答案〔3〕。
小說中的4個青年人是克勞德·弗雷爾、卡爾·包蘭日爾、法朗斯瓦·米勒以及自稱為史密斯的有錢人。根據史密斯的講述,在還是非常年輕的畫家時,他們在法國的鄉村隨意漫游,到處寫生。4個人有同樣的愛好和抱負,很快便成為密不可分的朋友。他們又窮又快樂,“我們那股快活勁兒就像那股窮勁兒一樣,也可以說,那股窮勁兒就像那股快活勁兒一樣”〔4〕。那時候的4個人自信、樂觀,雖然他們覺得自己的畫“價值確實是大得很、高得很”,可沒人愿意出錢買他們的畫,其中一幅名為《晚禱》的作品連8法郎都賣不到,在饑餓時他們還后悔沒把這幅作品拿去換白菜。后來4人已經是山窮水盡,村里的人不肯再賒給他們東西。盡管如此,他們還是認為這“都是些好畫,比得上歐洲任何一個人的作品——不管他是誰”。
從自我認同方面看,4人對自我評價很高,他們的自信、自尊并沒有受到影響。在最艱難的時候,他們依然相信自己的能力。然而,自我認同的另一個因素——自我實現發生了變化。自我實現是美國現代著名的人本主義心理學家馬斯洛最先提出來的。他說,自我實現也許可以大致描述為充分利用和開發天資、能力、潛力等等。自我實現源自于個人自我實現的需要、個人自我發展的需要,它是繼人的生理需要、歸屬需要、自尊需要等基本需要的優勢出現之后而產生的最大力量和最大強度的總體需要,即自我完善這一人性的需要。個人實現是個人的最高價值〔5〕。也因此,“自我實現”是很難做到的。而4個年輕人計劃如何謀生時,已經認識到,署上他們名字的作品是很難賣到好價錢的,即使畫作具有較高的價值。于是一個想法冒了出來:如果能給它們安上一個鼎鼎大名的作者,那一定能賣到了不得的價錢。為了不再挨餓受窮,他們提出了一個致富計劃。卡爾指出“人類歷史上的一個事實:那就是有許多藝術家的才華都是一直到他們餓死了之后才被人賞識的。這種事情發生的次數太多了,我簡直敢于根據它來創出一條定律。這個定律就是:每個無名的、沒人理會的藝術家在他死后總會被人賞識,而且一定要等他死后才行,那時候他的畫也就身價百倍了。”于是通過抽簽,他們決定由法朗斯瓦·米勒成為即將一舉成名的人。由于自我價值得不到認可,他們對自我產生了懷疑,否定了自己,因而自我認同已經發生了變化。
社會身份認同(social-identity),強調人的社會屬性。個體認識到他屬于特定的社會群體,同時也認識到作為群體成員帶給他的情感和價值意義〔6〕。泰弗爾提出的社會認同理論,區分了個體認同與社會認同。社會認同是社會成員共同擁有的信仰、價值和行動取向的集中體現,本質上是一種集體觀念〔7〕。
幾個年輕人本來是快樂卻又貧窮的,“不管風霜雨雪,日子老是過得怪有勁的”,后來遇到了志趣相投的法朗斯瓦·米勒,4人的日子還是樂不可支。他們窮得不像話了,連蘿卜也吃不上。4個人成了忠實可靠、互相疼愛的朋友,簡直是難分難舍。他們在一起拼命地畫,作品越堆越多,可就是很難賣掉一件。雖然生活窘迫,畫作也無人問津,他們的日子仍是痛快極了。
兩年后的一天,他們突然意識到他們已經走投無路。克勞德說:“簡直是大家聯合起來給我們過不去哩。我把整個村子都跑遍了,結果就是我說的那樣。他們根本不肯再賒給我們一分錢的東西了,非叫我們先還清舊賬不可。”他們堅持自己的作品與世界最偉大的作品相比也不差,卻遭到整個村子的抵制,連基本的生活保障都無法滿足。米勒也意識到大家的困境:“這可真叫我們垂頭喪氣。每個人都滿臉發白,一副狼狽相。這下子我們可知道自己的處境實在是糟糕透了。”卡爾提醒大家:“真是丟人!你看這些畫:一堆一堆的,都是些好畫,比得上歐洲任何一個人的作品——不管他是誰。是呀,并且還有許多閑逛的陌生人都是這么說——反正意思總差不多是這樣。”
社會身份在這一過程中也發生了變化,他們從快樂貧困的畫家變成窘迫沮喪孤芳自賞的畫家,更糟糕的是在遭到村民們的冷眼后,他們開始對自己在社會中的地位越發不自信,甚至一致同意通過謀劃一場假死并到處虛張聲勢來提高米勒的知名度,最終達到致富的目的。
“空間是強有力的社會隱喻”,空間的轉換喻指身份的變化,但主體身份的意識轉變往往與空間轉換不同步,從而造成人物的身份焦慮和困惑〔8〕。馬克·吐溫把兩種生活境況進行了對比,貧窮而快樂,對應的是富有而苦悶。離開村子以后,其他3人四處奔走,最后聚集到巴黎,在那里宣布了米勒的死訊,并為他舉辦了盛大的葬禮。再看故事開篇提到的地方——里維埃拉區的門多涅,那是一個幽靜的地方,人們可以單獨享受燦爛的陽光,清新的空氣和蔚藍的海。那里清靜、純樸、安閑而不講究排場,因此富人們不愛去那里,也就缺少了那煞風景的喧囂、擾攘,以及奇裝異服和浮華的炫耀。空間反映了身份,窮人與富人的生活環境截然不同。從小村子走入大都市,從窮人到富人。這不僅是空間的變化,還是身份的轉變。無論好壞,只要是知名藝術家的作品,那么它們就是價值高的。人們畸形的審美觀扭曲了藝術家的自我身份認同和社會身份認同。卑微的個體身份、社會身份就淹沒在畸形的主流文化大潮當中〔9〕。
個人身份和社會身份認同的轉變中,出現了第三種身份認同。從個體認同到集體認同,從一種文化到另一種文化,這類過程動態地描摹了身份認同的嬗變機制。在更廣泛的含義上,身份認同主要指某一文化主體在強勢與弱勢文化之間進行的集體身份選擇,由此產生了強烈的思想震蕩和巨大的精神磨難,其顯著特征,可以概括為一種焦慮與希冀、痛苦與欣悅并存的主體體驗。我們稱此獨特的身份認同狀態為混合身份認同(hybrid-identity)〔10〕。
追求藝術絕非易事,很多時候,甚至是無果的。為了改變生活狀況,他們開始了詐死成名的計劃。他們認定只要其中一個人死了(當然不是真的死去),他很快就會出名了。他們也做了很多準備:被選定的米勒開始大量地畫畫,習作、草稿或者隨便涂上幾筆,而另外3個人在這期間到處為米勒造勢,故意裝成人人都知道法朗斯瓦·米勒的樣子,而這位“名家”身體狀況似乎令人堪憂。在所有準備工作都做好以后,他們宣布了米勒的死亡。最具諷刺的是隱匿了身份的米勒出席了他自己盛況空前的葬禮,他還幫忙抬自己的棺材。葬禮后米勒的畫價錢一路看漲,那幅差點被拿去換大白菜的《晚禱》以2 200法郎的高價被賣掉。他們的計劃成功了,4個人不再是可憐的窮小子。米勒換了身份,他的新名字叫做席奧斐爾·麥格南,成了里昂一個很闊的綢緞廠老板。但是我們再來看看他的狀況,富有的他快樂嗎?“他簡直是孤單得很,因為他老是顯得那么苦悶的樣子,無精打采,從不跟誰談談話。”在追求藝術的道路上,米勒沒有能夠實現自己作為畫家的價值,甚至為了保守秘密,他變得孤獨抑郁。不難想象,其他3個人即使生活富裕,可是遭受內心的煎熬,又能好到哪里呢?4個人在夢想與現實之間、貧困與富有之間進行了選擇,正是個體在強勢與弱勢文化之間進行的集體身份選擇的體現,他們選擇了富裕,放棄了夢想,更放棄了自我。
史密斯在他講述自己的故事之前曾講述了一個關于囚鳥的故事:有個小孩在籠子里養了只小鳥。這鳥兒唱出美妙的歌來,可是沒有人聽,沒有人理會,后來鳥兒死了,小孩給這小鳥兒舉行了隆重的葬儀。與這個故事前后呼應的是4個年輕人為米勒舉行的葬禮,雖然他們總算沒有餓死,也沒有把他們應得的報酬裝到別人的荷包里去。葬禮暗示4個人的夢想從此被埋葬,他們無人賞識的命運仍是不可避免的。從此他們再也不能畫畫,曾經快樂逐夢的青年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為了保守秘密而痛苦不堪的富商,他們最終活在孤獨與痛苦的混雜身份中。
馬克·吐溫以他犀利的語言,揭示了社會陰暗、腐朽的一面。在當今物欲橫流的社會,這個主題更值得我們去探討。就像小說里的4個人,雖然他們活著而且富有,但他們并不快樂。他們在追求財富和名利的過程中拋棄了夢想、放棄了自己的身份。他們還活著,可精神已經死了。《他是否還在人間》反映了馬克·吐溫的哲學思考,他用一個看似夸張卻又真實的故事告訴讀者:在追求夢想的過程中不能迷失自我,否則生活將變得毫無意義。自我實現的過程固然艱辛,能夠走出自我身份認同和社會身份認同的選擇誤區,才能克服混合身份認同的焦慮并確立身份。
〔1〕FISHKIN S F.A Historical Guide to Mark Twain〔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147.
〔2〕趙一凡,張中載,李德恩.西方文論關鍵詞〔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465.
〔3〕BONG M,CLARK R E.Comparison between self-concept and self-efficacy in academic motivation research〔J〕. Educational Psychologist,1999,34(3):139-153.
〔4〕馬克·吐溫.馬克·吐溫短篇小說選〔M〕.張友松,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121-129.
〔5〕亞伯林罕·馬斯洛.動機與人格〔M〕.許金聲,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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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TAJFEL H,TURNER J C.The social identity theory of inter?group behaviour〔M〕∕WORCHEL S,AUSTIN W G.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Chicago:Nelson-Hall, 1986:7-24.
〔8〕龍迪勇.空間敘事學:敘事學研究的新領域〔J〕.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6):54-60.
〔9〕陶家俊.身份認同導論〔J〕.外國文學,2004(2):37-44.
〔10〕張淑華,李海瑩,劉芳.身份認同研究綜述〔J〕.心理研究,2012,5(1):21-27.
(責任編輯 黨紅梅)
The Issue of Identity in Is He Living or Is He Dead
HUANG Xiaoli1,ZHAO Yazhou2
(1.College of Business,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106,China;2.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092,China)
The study on American writer Mark Twain's short story Is He Living or Is He Dead can be started with the issue of identity, especially the four young artists'self-identity,social-identity and hybrid-identity and the relevance of the three aspects.Millet fakes his death,and changes his name.Even though he lives as a rich manufacturer,he loses his self-identity.The former happy young man who loved painting and was full of dream has gone.He lives with his hybrid-identity of loneliness and agony.Although he is physically alive,he is mentally dead.
self-identity;social-identity;hybrid-identity
I106.4
A
1672-2345(2014)01-0037-04
10.3969∕j.issn.1672-2345.2014.01.008
2013-05-17
2013-11-02
黃曉麗,講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