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洛
這世上人來人往,有些人可能一別就不會再見,只有大教堂永遠屹立著,不,它們也是人的造物,也會像神和雕像一樣慢慢死去,但對大教堂的陰影中脆弱的人類個體而言,那已經是不可企及的永恒
在過去的一年里,艾絲美拉達曾經舞蹈的廣場上,聳立起一座高大的觀禮臺,人們可以坐臥行走,觀看經歷了一次次大火和毀滅卻依然屹立不倒的巴黎圣母院。這是為了慶祝巴黎圣母院建成850周年,850年來,信徒、異教徒、市民、無證游民都聚集在這里,一如眼下熙熙攘攘的廣場。鐘樓依舊在高處定時震顫,但人們已經不再依靠大地的鐘聲來確定自己每日每夜的時辰,人們可以登上鐘樓去尋找鐘樓怪人夸西莫多的蹤跡,但這一切都像大教堂時代本身一樣,逝去了。可是,也許逝去的只是我們這些過客,始終聳立在大地上的是這些大教堂,這些無言的巨物。
大概是雨果的小說太深入人心,或者是因為同名音樂劇太過優美,所有游客到了巴黎,除了走到哪里都能望見的埃菲爾鐵塔,另一個必需朝拜或參觀的地方就是巴黎圣母院。不過巴黎圣母院并非法國最大的大教堂,蘭斯、博韋、亞眠和沙爾特爾是法國最大的四座教堂所在的城市,而大教堂曾是中世紀城市最大的榮光,保存著圣母衣衫的沙爾特爾大教堂曾經吸引了整個歐洲的信徒前來朝圣,歷代法國國王往往是在蘭斯大教堂加冕,這些昔日的光耀現在都有些暗淡了,可只要你親身前往,大教堂依然震撼無比。我時常想起第一次去沙爾特爾時平原上突兀立起的大教堂,和大城市里不同,小城的大教堂更宏偉壯觀,方圓百里之內沒有比它更高的建筑,被尼采宣布死亡的上帝在這些地方仍然有石頭一般的尊嚴。
如此龐大的石建筑,今天都如此驚人,在中世紀乃至近代建造的時候,所費人力物力簡直不可想象。有人說法國為了建大教堂挖的石方總量超過了大肆建造金字塔的埃及。此外,每座大教堂至少需要幾十年時間修建,有時候會斷斷續續修建幾百年,甚至一直都無法完成!比如眼下仍然沒有完工的高迪大教堂!
驚人的崇高需要數量驚人的金幣,大教堂集中了主教郊區里平民、貴族、教士、王室的財力,有時候甚至需要一些特別措施,比如莫奈畫過的魯昂大教堂,為了修建第二個塔,教士們不得不向市民們妥協,如果市民想在大齋戒期間吃黃油,必須交一筆特別稅支持大教堂建設,最后建成的這座塔就也被人們稱作“黃油塔”。這讓人嘆服雙塔壯美之余,頗有些忍俊不禁。
大教堂的名稱來自拉丁語cathedra,這又源自古希臘語kathedra(座椅),這個座椅非同一般,是主教的座椅,代表著一個主教郊區最高的位置。所以大教堂就是給主教安放主教座的場所。當我們走進一座大教堂,在通向華美祭壇的中廳兩側,總能看到一個旋轉的樓梯,樓梯上有一個面對中廳的圓臺,這個不起眼的奇怪東西就是主教座。過去祭壇是上帝的所在,哪怕主教也只能主持祭儀,如果要布道發言,只能退下祭壇,登上這個屬于凡人的主教座。但現在的布道都是在祭壇完成,主教座這個昔日最重要的立足點變成了無足輕重的所在,參觀的人最多好奇一番,然后繼續欣賞頭頂的穹頂和四壁的花窗。
但這也沒有錯,花窗多美啊,仿佛所有的光都以變形的方式夢幻一般降臨,如果你到沙爾特爾大教堂的時候天氣晴朗,日光充足,就能看到外墻上托著日晷的天使向你無言報時,也能看到著名的藍色圣母花窗,大火中它奇跡般地保存下來,同時幸免于難的是圣母衣衫這件著名的圣物,全歐洲人都覺得這是個奇跡,大家合力捐款,大教堂很快又修繕一新。
這世上人來人往,有些人可能一別就不會再見,只有大教堂永遠屹立著,不,它們也是人的造物,也會像神和雕像一樣慢慢死去,但對大教堂的陰影中脆弱的人類個體而言,那已經是不可企及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