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揚



中國絲綢之路最早誕生于金沙江下游,“蜀身毒道”將精明的川商與印度、阿富汗連接起來,也將天府之國與世界聯系起來;
中國歷史上唯一的滅族戰爭在金沙江畔上演,有3000多年歷史的僰族就這樣突然消失了——不過這個蒼涼民族卻留下許多未解之迷,比如懸崖上的棺材與神秘洞穴……
金沙江是中國最大的水電基地,在移民、環保、地質災害、氣候變化等諸多問題上一直頗受爭議。許多專家表示,由于水電站建設太過密集,河流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在金沙江下游,一江之水恰好是天府之國與“不毛之地”的分界線,它曾擁有一個頗具荒蠻氣息的稱呼:瀘水。這片區域也是多個部族活躍的地帶,而且比中游更具彪悍氣息——三國時期的南蠻領袖孟獲,僰人統帥阿大王等,都曾率兵于此征戰。這些活躍于史書上的部落,不僅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燦爛的文明,也留下了眾多文化遺址供后人探訪尋覓。
值得一提的是,在下游人文積淀深厚的美景中,也存在著諸多現實問題有待解決:作為中國最大的水電基地的金沙江,在移民、環保、地質災害、氣候變化等諸多問題上一直頗受爭議,尤其是下游地區。已在進行的對金沙江流域的高強度水電開發會帶來什么,公眾基本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由于水電站建設太密集了,幾乎讓河流喘不過氣來……
“蜀身毒道”與“蜀布之路”
提到瀘水,不得不提到三國時期著名的蠻王孟獲。孟獲的傳奇在金沙江下游流域被廣泛傳頌——孟獲確實是被諸葛亮所降服,不過孟獲并非一介武夫,現實中的他足智多謀,是位治世能臣。
孟獲歸附于蜀國后,將南蠻地區管理得井井有條,身死之后,民間尊他為“掃壇蠻王”。至今在金沙江下游流域,仍有許多當地人在家中供奉孟獲神像,在金沙江邊的雷波縣,還保存著中國唯一一座彝族廟宇——其中所供奉的正是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蠻王首領。
蜀國軍隊是平定南蠻名氣最大的一群人,但他們卻不是最早的探訪者,在更早的公元前126年,漢武帝就已經派人來過。當時,在外漂泊13年的張騫回到長安,向漢武帝匯報西域情報的同時,還向武帝匯報了一個重要情況——張騫說,在漢帝國西南,有一條途經身毒(今印度)的秘道,通往大夏(今阿富汗、巴基斯坦)。這一消息引起了漢武帝高度重視,派出4路人馬前往探索,但只有一路人馬經過重重災難考驗才幸運來到滇池,當時的滇王熱情款待了遠方來客,并留他們一住就是10年。
漢武帝開了頭之后,后人也從未停止對這條古道的開發,如那些錦官城里精明的川商。他們將綢緞捆扎成包,放在矮小卻耐勞的“溜溜馬”背上,長長的隊伍交替踏過秦時的僰道和五尺道,將半個四川漸漸甩在身后。在金沙江畔,他們會選擇在那座叫僰道(宜賓)的小城稍作整頓,吃一碗紅油燃面,喝一碗五糧佳釀,然后再精神煥發地迎向云貴高原的崇山峻嶺,因為在遠方,有他們最向往的金銀存在……
到了抗戰期間,這條道路則成為國民政府輸入抗戰物資的主要通道,瀘水之濱更加燈火輝煌——政府在這里設立了“交通部馱運管理處”,保障物資運輸的持續和通暢。街面的商店不僅白天營業,夜里也燈火通明。客棧、貨棧難以容納往來不絕的馬幫和船隊,找不到住處的貨夫只好露宿在江岸河壩上,江邊的石板路,也被太多的馬蹄踩得凹凸不平。
更值得一提的是——這條古道在數千年的時光里,一直被叫作“蜀身毒道”和“蜀布之路”,史學界與地理學界一直忽視著它背后更大的意義。直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史學家任乃強和鄧少琴等,提出了中國絲綢之路最早出現在巴蜀的看法——任乃強于20世紀80年代論述了這條中國西南通往印度、阿富汗的古道,認為其年代遠遠早于北方絲綢之路。
考古學家童恩正也研究了從成都經云南、緬甸、印度、巴基斯坦到達中亞的商道的大概情況,認為戰國時代已初步開通。日本學者藤澤義美,港臺學者桑秀云、饒宗頤等也都對這條古老商路進行了研究,最終,這條江岸古道才獲得了一個真正符合它身份的名字,叫作“南方絲綢之路”……
誰家棺木掛懸巖
中國歷史上唯一的滅族戰爭
正如前文所述,金沙江流域曾一度生活著眾多未經開化的民族,所以,這一流域也從來不缺少戰火。但鮮為人知的是,在距今400多年前的明萬歷元年(公元1573年),中國歷史上唯一的滅族戰爭,竟然就是在金沙江邊發生的。一場戰爭結束后,一個曾經長時間活躍于史書上的民族便轉瞬即逝,與之一同消亡的還有這個民族在人類歷史長河中所創造的燦爛文明。
因戰爭而消亡的這個民族,曾有一個響亮的名字叫做:僰。
早在春秋戰國時代,從南方沿海百越民族中剝離出來的僰人,就開始在川南的崇山峻嶺之中拓荒生息了。因其驍勇善戰,至周朝,僰人隨周武王伐紂有功,部落酋長受封于三江(金沙江、長江、岷江)之地,建立了僰侯國,但由于僰人秉性剛直,歷代王朝對“巴蜀繳外”的僰人都采取“務在羈縻,不深治”的民族政策,并任用部落首領為土官土司,“以夷制夷”。
到了明代,中央王朝為維護集權統治,對僰人地區推行強迫同化政策,這遭到了僰人的激烈反抗,那極富傳奇色彩的僰人首領阿大王,就是在這個時候揭竿而起的。但僰人的力量與強大的大明王朝相比,畢竟難以抗衡,阿大王被迫據守在一座叫做九絲城的城堡中。
在經歷大小數百場戰爭后,明軍用火計最終攻破城池,阿大王等遭到血腥鎮壓,曾威震一方的僰人一族亦被徹底剿殺,從此在史書上銷聲匿跡。那血腥的經過,在今天立于金沙江畔的五塊珍貴“明碑”(即《功宗小記碑》、《平蠻碑記》、《蠻碑記》、《平蠻頌》、《戎平行并序碑》)上,仍清楚地記錄著——“克寨六十余處,擒斬俘獲四千六百一十五口顆……
為防止戰敗的僰人“死灰復燃”,明政府還在當地設立“社學”,對幸存者進行改變其語言、服飾等民族特征的強制教化,在“改其冠服,變其語言,移其心志”,甚至改名換姓、徹底抹去僰人的民族印記后,再把他們變賣入官,或秘密發配到邊遠的地方,并實行分投安插的政策。如此以后,即便幸存下來,但因服飾、語言以及生存環境的改變,僰人也不敢再稱自己是僰人了,而他們的后代,也就無法理清自己在種族傳承上的關系。endprint
僰人的黃昏來得是這樣的突然而徹底,以至于人們再也無法洞悉和理清他們曾經的來歷。不過這支神奇民族創造的文化,卻還在歷史長河中留下了一絲懸念:比如,那懸崖上的懸棺——1974年夏天,當考古工作者對珙縣僰人懸棺進行首次發掘清理時,這些高掛在懸崖上的棺材曾引發了無數專家學者的興趣:有人說這是一種殘忍的祭祀,為的是將靈魂封印在懸崖之上;有人則說這是民族的獨特風俗……而時隔多年后,關于這些棺材的答案,依舊如那首刻在懸棺附近巖壁上的七言古詩一樣飄渺茫然:“誰家棺木掛懸巖,善良姊妹痛人懷。雪菲蕪草山呈孝,風吹松柏哭哀哀。白日花開陳祭禮,夜間星斗照靈臺……”
環保疑問
金沙江已經“喘不過氣來”?
金沙江在流至“萬里長江第一城”四川宜賓后,劃上了句號——不過,這個句號卻是不圓滿的,因為這下游流域中發生的那些事,為后人留下了一個個問號和驚嘆號。
下游地區最為重要而敏感的話題,叫作“水電開發”。在移民、環保、地質災害、氣候變化等諸多問題上,金沙江水電開發一直頗受爭議。近年來,金沙江下游的大面積水電開發,相比中上游更為嚴重,多次被媒體推上風口浪尖。
據《第一財經日報》的報道稱,世界自然基金會(WWF)曾發布《中國環境流研究與實踐》報告指出,在金沙江建設和規劃的多個特大型水電站,將對本河段的水生態環境造成巨大的影響。一方面是水文過程變化,電站建成后水庫的徑流調節作用將對其下泄水流過程有明顯的均化作用——枯季流量增加,洪峰流量減小;另一方面,大壩建設將破壞河流的連續性。
另據《時代周報》報道,長江水利委員會水資源保護局前局長翁立達認為,目前金沙江上水電站建設太密集了,幾乎讓河流喘不過氣來。“按照目前的梯級開發模式,即是全江全流域一級接一級地整體開發,這幾乎就是瘋狂之舉。”
四川省地礦局區域地質調查隊總工程師范曉說,目前的水電開發就像是上世紀50-90年代追求經濟發展而導致森林遭到大面積砍伐的翻版,長江生物基因庫已經開始出現嚴重缺陷,生物多樣性正在破損。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水資源配置研究室主任謝新民也表示,金沙江具有豐富的水能資源,從可再生能源利用的角度來看,應該予以好好開發利用,但怎么保護當地的生態環境,是一個必須要注意的問題。“這里到處進行水能資源的開發肯定不行,一定要有前期的科學論證和規劃,然后才能行動。另外,這里的生物多樣性必須予以保證。”
1989年,葛洲壩水電站建成,徹底阻隔了中華鱘的洄游通道,已經使其在長江上游絕跡。有學者認為,現在在金沙江的一些珍稀魚類,未來或許也將面臨著和中華鱘一樣的命運。“正在進行的西南水電開發的‘大躍進,其對當地生態環境的破壞,已經不亞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對森林的毀滅性砍伐。”地質學家楊勇說。
金沙江沿線是我國生物多樣性密集區。而由中國水電顧問集團昆明勘測設計研究院出具的《金沙江中游河段阿海水電站環境影響報告書》已承認,“由于下游金安橋電站已在建設,已阻隔了圓口銅魚、長薄鰍等產漂流性卵魚類的繁殖”,“大量的土石方工程也存在水土流失隱患,這些影響如果處理不當,會對安置區自然環境造成很大沖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