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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北科技學院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河北三河065201)
影子經典
——白薇創作略談
錢曉宇
(華北科技學院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河北三河065201)
在現代文學的陽光經典陣營中,當那些當之無愧的民國經典作家一字排開,占據了文壇乃至當世文學評論大部分陣地之際,補插入那些同樣優秀卻被忽視的影子經典,既是可能的也是應該的。影子經典的隊伍其實是驚人的,有時候一不小心就能碰上。有些影子經典作家們的生活體驗與其作品精彩度不見得比任何一位已獲得足夠闡釋和曝光的民國經典作家遜色。民國時期的一位女性劇作家白薇正是這樣一位影子般的經典作家。細讀其文本,不但能借助其文學創作一窺民國生活風貌,還能更加深刻地認識作家極具悲情的創作特色,從而實現對文學經典概念的再認識。
影子經典;白薇;民國生態;悲情
經典是什么?在后現代語境下,經典被視為進行時,而非完成時。在這樣的思維背景下,經典處于建構狀態。它們不斷地被發掘、被填補,甚至被顛覆重組。與此同時,經典還是分等級的。有的經典在陽光下被不斷曝光,是聚光燈下的寵兒,而有的無論在同時代還是后世,了解它們的人都從內心接受并高度評價過它們,其文學上或文學史上的經典性是毋庸置疑的,卻因為各種機緣巧合,說不清道不明地為人們忽略。至少兩者相較,其曝光率略低,類似存在于陰影之中,可以稱為“影子經典”——有存在事實,但卻因光線被遮擋而被邊緣化。當然,陰影之后必有光。如果能把這些“影子”一個個挖掘出來,進行細讀評介,堅持下去將會形成與傳統經典系列平行甚至互相印證、補差的“影子經典系列”,最終匯入對文學經典再認定的研究框架。
民國時期的一位女性劇作家白薇正是這樣一位“影子”般的經典作家。不少人對于白薇,往往津津樂道于她和楊騷的情感糾葛,喜歡稱她為中國版娜拉,但真正靜下心來品讀她的劇本、詩文的卻寥寥可數。
對于筆者而言,將白薇視為“影子經典”也是偶然成型的。最近在查閱民國史料時,翻到一本《民國才女書影知見錄》。此書介紹了上百位民國才女,她們中既有現代文壇大名鼎鼎的蘇雪林、廬隱、凌叔華、冰心、林徽因、丁玲、蕭紅、楊絳……還有聞名政壇的才女黃惠蘭,英年早逝的才女宋若瑜,“東吳系女作家”俞昭明、程育真等,被陳西瀅稱為“新文壇的一顆明星”的白薇也位列其中。
原名黃彰、小名碧珠、別名黃素如的白薇是湖南資興人,生于中日甲午戰爭那一年,經歷民國時期,創作生涯長達六十余年,其代表作包括劇本《琳麗》、《打出幽靈塔》,長篇小說《炸彈與征鳥》,長篇自傳體小說《悲劇生涯》等。有評論者甚至評價她是中國現代女劇作家中成就和影響最大的一位,她在話劇史上的地位可與小說創作上的丁玲相比。
其成名作《打出幽靈塔》[1]還連續刊于1928年魯迅主編的《奔流》創刊號及第2、第4期上。魯迅選稿向來很挑剔,他所選的稿子都很有分量,白薇的名字被放在林語堂、郁達夫、柔石、馮雪峰之后,因此也成就白薇“仙女一般的作家”、“文壇上第一流人物”之名。面對這位“首先接觸了易卜生的作品,大受鼓舞而走上文學之路”[2]的女作家,北京大學王瑤教授就曾評價《打出幽靈塔》“像易卜生的《娜拉》一樣,正是一種叫醒那些沉睡在家庭中作傀儡的不幸婦女們的聲音。”[3]
魯迅主編的另一份雜志《語絲》,還刊登了白薇的獨幕劇《革命神受難》。由于這個劇本文辭犀利、思想激烈,國民黨政府因此對這個劇本給予過警告。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炸彈與征鳥》、長詩《春筍之歌》相繼在魯迅主編的刊物上發表。在創造社和魯迅的影響下,白薇成為“左聯”和“左翼劇聯”的早期成員。白薇還是《北斗》雜志(丁玲主編,“左聯”機關刊物)的熱心撰稿人,也曾是田漢、夏衍主編的《舞臺與銀幕》特約撰稿人。
當年陳西瀅曾介紹過兩位女作家,一位是當時“幾乎誰都知道的冰心女士”,另一位是當時“幾乎誰都不知道的白薇女作家”。陳在1926年4月《現代評論》上撰文《閑語·新文學運動以來的十部著作》,鄭重向“國際聯盟推薦可以列于世界之林的十部文學杰作”[4],嚴格地說是十一部,它們包括《胡適文存》、《古史辯》、《沉淪》、《吶喊》……白薇的《琳麗》就位列第十一。林語堂先生也曾向她約稿,希望她能“寫點‘結婚生活’給《人世間》”,而這恰恰是她創作長篇小說《悲劇生涯》的“動機的開始”[5]。毛澤東曾與其握手,并坦言記得她,還知道她與丁玲都是湖南女作家。
從文壇大師魯迅、持不同政見的民國文人陳西瀅、貫通中西的幽默大師林語堂,再到若干年后的政治領袖毛澤東,都對這位劇作家青睞有加。不過,想細讀一番白薇的出發點并非源自女權主義理念,也沒想過用以區別男性文學經典,借此為民國才女們伸張一番。白薇的價值不在于她的性別,無關乎她在文壇中的資歷,僅就創作事實而論,足以令人在她面前駐足停留。
重讀白薇作品正符合經典閱讀過程的客觀規律。一般而言,接近經典、確認其經典性的有效途徑就是通過閱讀,而閱讀本身既有認知功能又是一個審美過程。白薇作為民國時期的一位重要作家,對她作品的再認識也正可以從認知和審美兩個維度展開。就認知功能來說,當下與民國在時空上的距離注定了對經典的閱讀過程是一個積累并獲得特定語境下知識細節的過程。白薇作品展示了活生生的民國生態就屬于閱讀認知范疇,不過,其作品中隨處可見的悲情元素和藝術構思特點又可充分體現其審美性。兩相結合必將取得雙重收獲。整理和挖掘經典、重塑新世紀經典是對每一位文學研究者的基本要求,這不僅僅是一個閱讀計劃,更是一個工作規劃,就讓這樣一個細致的工作在偶發與隨意間,多一些主動性和系統性。
雖說文學不是歷史,戲劇基于其本體特性,更不能作為現實生活的模本,但是,白薇創作所涉民國機構、各行業人士非常豐富,以至于從他們的日常活動與言論能非常立體地展現民國生活的各層面風貌。
以白薇成名作《打出幽靈塔》為切入口,試著探問其究竟有何特別之處?究竟是什么讓這個集子吸引了文壇大家的注意呢?要知道,在那個時代的背景下,一個地主老財就應該是指使家奴毆打農民代表、克扣農民工錢、囤積居奇、阻礙子女自由戀愛的負面形象。在地主形象描述上,白薇并沒有比同時代劇作家高明到哪去。劇本里講述的也是一個關于反抗的故事。就像地主榮生對兒子吼道:“你是準備父子革命嗎?”兒子巧鳴扔出一句:“兒子不是生成來革父親的命嗎?”這類以下犯上的對白,在當時的文學作品中也并不少見。
那么不粉飾、不夸張、不盲目樂觀是白薇創作的基本原則。她通過自己的劇本創作給讀者展現了風云歲月的真實狀態。農民協會、婦女聯合會、養女月林、七姨太、地主父子等等,這些人物關系和社會機構層層相疊,矛盾沖突接二連三,無時不牽動著讀者的心。
首先,以民國時期的一些社會機構為例,普通大眾聯合會的加入使得人物的言行更加符合邏輯。比如姨太太要與老爺離婚,就是向婦女聯合會提出申請。其中的一個細節更能讓人們體驗到當年解除婚姻關系的實際操作體系。姨太太向婦聯會遞交離婚申請時,還擬寫了一份“訴訟狀”,婦聯會辦事人員上門把這份“訴訟狀”還回來,并交代只要申請人自己去一趟婦聯會,“現在由女聯合會可以解決,不必再經法院的手續……”至于七姨太提出離婚的理由也很令人震驚。她對婦聯會委員敘述離婚原因時,承認自己并非不得老爺寵愛才有離意,而是過去沒有申訴的機構得以求助,老爺人雖老,但一貫貪財好色,對養女月林也覬覦日久,這種行徑太過無恥,因此堅決提出離婚。
農民們上門跟老爺論理,則以農民協會為依托,選出代表作為發言人,向老爺提出抗議。農協會內部還會定期商議如何懲治惡霸,如何在饑荒水患之年,向富裕戶征討救濟糧食。盡管劇中老爺一直為自己開脫,也不服農民代表們對他的指控,對他們的要求也置若罔聞,但是一種圍攻的架勢已經在文中生動體現出來了,替代了一貫以來的簇擁形式。
從劇情出發,還能一窺女聯委員和農協委員的工作模式。比如說女聯委員蕭森就是通過跟月林的閨蜜般閑聊,在情感上獲得共鳴,在彼此吐露心聲之后,拉近心理距離,讓月林從之前寄人籬下、自憐自艾的被動狀態下擺脫出來。而女主人公月林從簡單的聊天訴苦尋求安慰,上升到從女聯委員那獲得的革命新知:“要一邊把自己的環境改造了,一邊再向改造的路走,才有安慰可說。”[5]
但是,白薇并沒有陷入一般的歌功頌德,也沒順勢將這些為弱勢群體、無產階級服務的機構抬到至高無上的地位。相反,《打出幽靈塔》第二幕描述了榮生為搶奪月林,不惜親手殺死兒子巧鳴,嫁禍到趕來現場的農協會代表凌俠這樣血淋淋的一幕。無辜的凌俠被警方和農協會逮捕后,在洗刷冤情過程中,對農協會乃至革命陣營的指控,看出了白薇的深刻與尖銳。凌俠:“以前,我看不得社會的黑暗,壓迫,我反抗,我逃我跳,逃到叛逆之群,逃到革命的里面了。現在我又看不得革命里面的黑暗,壓迫,骯臟,我反抗,我又要逃又要跳了。但是人類的世界,全是黑暗全是骯臟的我還逃到哪里去呢?(激忿的悲笑)哈哈哈!去死?對了,去死!……”這是來自內部的,對革命團體的尖銳批判。
就算同是農民出身的下層奴仆之間,對農協會的理解也不一致。男仆丙在談到老爺殺死少爺時憤然表示:“少爺是為我們農民死了,他是我們農民的急先鋒,是他父親的勁敵。我們不能因為我們的先鋒死難了,我們就向敵人投降。我們現在要把最痛快的手段,來除掉我們的敵人。”這時男仆甲則說:“你的話儼然是個暴徒的口氣!你們進了農會的人,怎么是這樣兇。”這是來自外部對革命團體,以及農協成員行事作風的批評。
類似批判革命的言論在其他作品中也有體現。當Saline鼓勵姨娘走出家庭枷鎖時,Saline的母親即姨娘的親姐姐勸阻說:“儂曉不曉得過激黨殺人放火的事?那是世界上最無人道最可怕的事。儂也要跟Saline去殺人放火嗎?”[6]劇本真實而不隱晦地展示了民間相當一部分人對革命、對革命團體,乃至對革命黨人的感受,視它們為過激、恐怖的洪水野獸。
再如《炸彈與征鳥》,它是白薇在1930年發表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故事以南粵革命為背景,伴隨著余玥、余彬兩姐妹的不同生活軌跡,漢口的“婦女協會交際部”、“中央黨部”等機構也浮出水面,它們淪為“一些黨國要人,太太小姐們”“拿薪水出風頭”的自留地,這些“新官僚、新軍閥、新腐化分子”人前革命,人后“算著金錢、軍隊、暴力、地盤”[7]。
其次,社會眾生相也是白薇劇作致力于表現的重要內容。
在獨幕劇《假洋人》中,紳士家奶媽與巡警聊天,紳士打發來收賬的冰工(送冰塊的工人)和來收酒錢(即一季度的巡捕捐)的長衫客之間的對話,紳士的太太為了不到4角錢車費而與車夫所起的爭執等等場景為讀者展現了民國時期,國人在上海租界的生活狀況,并對投機分子進行了辛辣諷刺。
下列幾組對話直白而精彩,寥寥幾句將紳士夫婦的嘴臉活靈活現地暴露出來。
當冰工上門收賬時,紳士對一個月3元6角的冰塊費不滿,他們之間為了所謂的6角錢只差,為紳士的出場做出了鋪墊。
“沒有這樣貴的,別人家的冰廠是三塊錢一個月。”
冰工:“先生,別人的冰沒有我們的好,我們是凈水機器冰。”
紳士:“你不要說,我的朋友統統是外國人,他們定的冰統統是三塊錢一個月,而且有幾家是你送的。”
冰工爭辯說:“先生,這樣……我要貼本哩。”
“我管你什么貼本賺錢呀。你送不送隨便你。不過你們做生意的太不老實了,一樣的東西要賣幾樣的價錢,你以為我也是中國人隨便你好欺負。”
冰工:“(驚一驚,留心看他,平和的)那末,請算賬吧。”
……
紳士:“下個月三塊錢送不送?……你莫以為我是中國人,我們是東洋人。”
冰工:“(被克服的氣氛,低聲)送。”
至于長衫客與紳士的對話,則更加強了讀者對紳士的印象。
長衫:“三個月的巡捕捐。(驕傲地)”
紳士:“一共多少?”
長衫:“十八兩”
……
紳士:“東洋人沒有少一點嗎?”
長衫:“此地是公共租界,巡捕是保護大家的利益的,沒有彼此分,自然巡捕捐也大家是一樣出的。”
紳士:“譬如我們東洋人是用不著中國巡捕的,我們東洋人的巡捕捐也應該少收一點吧。”
長衫:(被他聲聲“我們東洋人”這句話激得變為小心了)“是,先生。這我可不知道要怎么辦好,我不過是巡捕房派來收捐的,我只能夠照例收錢。”
在口中掛著“我們東洋人”,趾高氣昂的紳士面前,長衫客從一開始的驕傲到賠小心,讓人忍俊不禁的同時,也不禁感嘆民國時局的微妙,普通老百姓對入侵者怕恨交加而又無可奈何的復雜情感,投機者為貪圖便宜而狐假虎威的可恥。
當保姆夏媽向其報告一位上門拜訪的女士被她拒絕之后,紳士冒充假洋人那屢試不爽的丑陋嘴臉就完全展露出來了。
紳士粗暴地罵道:“呀……夏媽!你整天只曉得在外面玩,把家里的客都趕跑了!”
夏媽:“我只曉得你是東洋人,那個女客是找福建人姓沈的。所以我回脫他了。”
紳士:“(氣得忘我的)難道你不曉得我是福建人,姓孫嗎!你故意把我的女客趕走了!”
夏媽:“真冤枉死了!我那曉得你是東洋人又是福建人姓孫又姓森,森樣!(森君)”……
不過,當真正的東洋人,日本密探以涉嫌窩藏反日革命黨為名,將紳士帶走的那一瞬間,人們對假洋人紳士就再也不僅僅是恥笑這么簡單的感情了。
日本暗探斥責道:“你們……你們臺灣人,計劃危害大日本政治的和平……”
紳士:“那我不曉得,我什么時候都愛戴日本的政治,擁護日本的政權。”
日本暗探:“唔,或許是這樣也不知道。但你在那邊雖然擁護了,……”
紳士:“我什么時候都忠于日本,放我,放我呀!”
如果說各類機構的運作、上海租界地的生活狀態、逃荒逃難的流民是民國時期獨特的社會風景,那么跨越時空的婚戀觀在這個特定歷史時期又有怎樣的延續或異動呢?白薇作品中對愛情婚姻的表現就極富那個時代的氣息,比較真實地展現了民國時期戀愛婚姻的實況。
以《打出幽靈塔》為例,多角戀雖然并不是白薇獨創,不過,在三個年輕人與地主之間復雜的感情糾葛中透露出了不少在那個特定時代才會有的信息。
養女月林與少爺反抗權威與門第之見,真心相愛,面對色迷心竅的老爺毫不妥協。不過,劇本沒有在父子倆同爭一女的不倫戀情節中停步。推進一步那就是,在這本來就很出格的情感故事里,還糾結著月林和初戀凌俠,他們三個年輕人的三角戀情。重要的是,三位男女完全不避諱他們之間相互愛戀的復雜關系。身為情敵的巧鳴和凌俠之間竟然還存在著兄弟情義。
當農協會帶走老爺調查,查出他囤集居奇、私賣煙土后,身為農協會代表的凌俠竟然來建議少爺與月林離開此地,避避風頭,免得平白受到連累。顯然,如果從階級對立觀出發,凌俠此舉的立場絕對有問題。設想在階級斗爭主題愈發突出的文壇,這是一個沒有被今后主流話語淹沒的一種情節設置。作者的出發點恰恰不是階級對立,而是客觀地表達出:地主的兒子不代表落后,情敵不代表你死我活,農民代表不見得一定與富二代對立的思路。其出發點就是兩個字——情理。
當然,關心并深愛月林的凌俠了解巧鳴是有反抗精神的,也知道這位少爺對農民富有同情心。作為積極力量,他一貫主張家中開倉賑災,主動降低糧價。那么,幫助他不被連坐是客觀而公正的。顯然凌俠明白,月林和巧鳴彼此相愛,他們倆若能逃離“幽靈塔”般的家族,將是他們獲得幸福的第一步。
至于月林本人,她對兩人的感情是非常糾結的。她的感情表白更能突出白薇在劇本情感戲創作中那獨特新奇的角度。一方面,月林和少爺兩情相悅,彼此深愛,但月林卻沒有像一般女性那樣,希望天天相伴,她反而主動提出要少爺去德國留學,在音樂上有所提升,鼓勵其不要限于卿卿我我的小情小愛。另一方面,她在被凌俠母親賣為地主家養女之前,一直跟凌俠母子生活在一起,與凌俠青梅竹馬。以致于月林并不答應少爺的求婚,但卻對凌俠說:“你是頭一次打碎了我的心的人;不過我和鳴哥,格外的陶醉,格外的調和。我一生愛著你們兩個。”可見,中國女性一直被要求從一而終、專一忠貞,月林明確表白兩個都愛,這是怎樣的大膽和超脫。
這樣兩個都愛的女性,在兩位男性那里又獲得最大程度的包容,巧鳴對著凌俠說:“我們三個人這出戲,我看悲劇主人公總是歸我演的,喜劇一定是你們的了。不過我還活著一天,我不能輕輕地把它放過去。”凌俠反而對答:“說什么感傷話哩!不要總是這副詩人型的苦悶!我們都鼓起勇氣把它演下去吧,老弟!(抱著他的肩)我們互相不防害,我們互相愛。只是我因為工作太忙了,不能時常來一塊兒玩,這是我難過的呀。(反身握月林)”這邊聲稱“兩個都愛”,那邊宣告“我們互相愛吧!”這是怎樣開誠布公、毫不忌諱的三角戀。
盡管當年進步青年的愛情故事并非都陷入“革命+戀愛”框架,但必須承認白薇筆下的三角戀為我們上了一堂生動的課。女性意識覺醒,女性地位提高,大膽出格的婚戀觀念放到21世紀的今天,也沒有老古董的感覺,甚至不乏新銳、前衛氣息。在白薇其他作品中還曾出現過下列情節:男性為了安慰另一位失戀男性,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對方擁入懷中,熱情接吻;此舉立刻獲得旁觀女性友人的熱情支持,高聲贊美“同性愛”,并將之歸于“友愛的光榮”[8]。
更重要的是,文中奇特的戀愛觀也并非突發奇想。作為左翼劇作家之一的白薇,之所以能在《打出幽靈塔》中如此大膽地表露女主人公兩個都愛,男主人公愿意互相愛,還離不開民國時代背景作為支撐——中國本土女權意識的高漲,以及從蘇維埃傳入中國的婚姻家庭理念。那其中包括民國激進青年毀家廢婚運動,國共兩黨分別在所轄區域倡導的結婚離婚自由理念,甚至包括被扭曲的所謂“共產共妻”觀念。(雖然,后來的事實證明,在前蘇聯革命中取得勝利的共產國際被冠以“共產共妻”是敵對勢力有意識抹黑,但至少某些理念傳入民國時期的中國,被簡單甚至變形接受了,這里不乏操作上真有其事,也不排除誤讀誤傳的可能。)不難理解,如果以當年提倡的“自由”的名義有意無意誤讀、夸大某些理念,無論是激進青年還是底層人士都可能做出就算在當下看來也很出格的行為。
顯然,白薇編織的大戲中三教九流,各類機構,各種觀念交匯其間,折射出民國生態的大量細節。而白薇的創作也能透露出民國生態對其思維方式、創作實踐的反作用力。所有這些使得觀者于新世紀再次捧讀之際,必然生發出另一番閱讀新體驗。
白薇的作品有明顯的個人標記。非常顯著的要數濃重的悲情元素和糾結的虐心之戀。她對每處悲情場景的設置都不是強說悲苦的表現,而是從骨子里透出的“悲”。要深刻理解作家從骨子里透出的“悲”和“虐”,必須結合白薇個人經歷和創作實踐來談。它們貫穿于白薇的日常生活和文藝創作。
有材料記載她的筆名“白薇”中的“白”字在她那里并不是白色的純情顏色,而是“白=‘枉然’=‘空’,……有時候把它當作白解,……隨時隨地隨人去解它,我是深深悲哀的命名。……”;至于“薇”字,作者也曾表示,“原來叫‘白微’,朋友們認為太凄苦了,不好聽,于是改為‘白薇’”。盡管如此,“薇”仍然“不是薔薇的‘薇’,而是山窩里或樹蔭深處的一種蕨芽,極不為人重視的小草。‘白薇’,即空寂又奇窮的薇草”。[9]
悲情元素在白薇劇作中必不可少,病患、家暴、貧窮、人心隔閡等等都有較密集的表現。《夜深曲》[10]是反映抗戰時期難民生活的劇作。一家老少為逃避戰亂,流離失所。媽媽因家庭變故,與丈夫分離,已經神志不清了,只能靠爺爺和女兒照顧。當露宿街頭的母親神志不清地說:“孩子,你覺得冷嗎?是從哪里吹來的風?小英,你把那條厚棉被替我蓋上吧!你自己也加一點衣服。”孩子找不著真的棉被,只得把包袱蓋在她的媽媽身上,那一句“媽,您冷嗎?”令人唏噓不已!劇中爺爺用半床草席卷著病死的孫子,偷偷將其棄尸路邊的一幕也是悲催至極。拋尸回來,失魂落魄的爺爺傷心地念著:“……我已經把他殺了。像殺小雞一樣的殺了……”原來,這位爺爺不忍病入膏肓的孫子再受痛苦,親手掐死了奄奄一息的孩子。
除了描摹社會底層人士的悲催生活境遇之外,跟“人遭遇創傷體驗的第一個本能反應,大概都是療傷”[11]略有不同,在文學創作時,白薇從不刻意淡化自己的童年陰影,也不會掩飾不幸婚姻與情感糾葛,更不會避談艱難留學路。默默躲在角落黯然舔舐傷口不屬于白薇,她把這些經歷直接并多次展示出來,毫不吝惜地一次次揭開傷口。這里不是要膚淺地表揚白薇的勇敢,而是從中可以體會到她非凡的創作韌性和心理耐受力。
像《姨娘》中的姨娘,八歲就當了童養媳,經常被婆婆打罵,長大后,連丈夫也跟著虐待她。好不容易生到第三個孩子時,婆婆去世了,原本以為日子會好過一些,沒想到,丈夫染上抽鴉片、酗酒的惡習。她一人艱難支撐,帶大孩子。為了生活,也為了親情,她來到姐姐姐夫家幫傭。姐姐不念姐妹之情,只付微薄的工資,還以一個不近人情的條件脅迫姨娘留在家中幫傭,即只有她在這里干下去,姐姐才同意將她們九十歲的老父接過來一起住。親情的缺失、婚內虐待,這么凄慘的情節,不要以為只會在戲劇中才會上演。
在現實生活中,白薇遭遇過不幸的婚姻。為了維持家族尊嚴,家長明知不可為,還是逼著白薇嫁了過去。被百般虐待的白薇最后只能選擇逃跑。其長篇《炸彈與飛鳥》中,余玥被父親強行逼嫁,遭遇丈夫和婆婆的虐待,最后不惜以死抗爭。這些細節跟白薇不幸的婚姻遭遇驚人相似。從這個角度上說,白薇創作中的悲情意識帶有鮮明的個人體驗色彩,是自我體驗的流露,并非刻意突出其戲劇性而進行的有意識編織。
而白薇曲折的愛情故事正是她文學創作“悲情”元素的重要來源。她與楊騷陷入熱戀后不久,楊騷突然消失。剛剛沉浸在愛情甜蜜中的白薇一下從天堂墜入地獄。這一變故催生了《琳麗》的問世。在《琳麗》里愛情至上的主人公琳麗深深愛上音樂家琴瀾。可是琴瀾見異思遷,轉而愛上琳麗的妹妹。盡管琴瀾后來又想與琳麗重歸于好,但面對已經懷孕的妹妹,琳麗選擇了投水自盡,琴瀾最后也被三只猩猩撕碎。《琳麗》表達了白薇對“戀愛與人生的見解和感受”[12],極具作者特有的悲情氣質。
白薇與楊騷合作出版過一本書信集《昨夜》[13],分為“白薇部”和“楊騷部”,分別收錄了他們之間的大量書信,嚴格地說這是一部情書集。此部具有紀念意義的情書集出版了,卻從序言開始就讓人感受不到愛情的甜蜜與溫暖。白薇和楊騷分別作了序。尤其是白薇的序,簡直帶著血淚。1933年,白薇以詩的形式做了一個長詩序,開篇就說:
辛克萊在他《屠場》里借馬利亞底口說:
“人到窮苦無法時,什么東西都會賣。”
這話說明了我們底書信《昨夜》出賣的由來。
一些過去的思想過去的生活和悲淚
一些靈愛的高峰畸形的熱戀的苦痛
又一些慘變的玩弄人生在刀尖上斷腸的事實……
這些,都用叛逆的覺悟的利刀割死了
這些,都用柔的情冷的嘆誠的淚埋葬了
這些,都隨著大病的病死的心緒被忘記了!
……
出賣情書,極端無聊心酸,
和《屠場》里的強健勇敢奮斗的馬利亞
為著窮困極點去賣春一樣的無聊心酸!
“賣”自己的情書、“賣”自己過往的點滴,這是怎樣的悲哀。賣方要受著怎樣的壓抑和逼迫才會走出這一步。無怪乎,詩序中白薇自稱“為什么還不死的廢人”,哀嘆著自己“空寂的胸中,葬著一顆長恨的心”。楊騷的序中甚至直言,他們倆人的戀愛是失敗了,并說明沒有收錄晚近的書信原因在于其中充斥著爭吵和謾罵,而書信集命名為《昨夜》,除了朋友的建議之外,亦可理解成告別“昨夜的惡夢”。白薇這次分分合合的苦戀、虐戀,外加貧窮與病患的折磨,對其創作情緒和藝術構思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悲劇生涯》[14]就是白薇的一部自傳體小說。書中處處都能看見白薇與楊騷這對奇侶虐戀的影子。《悲劇生涯》中“愛的光芒”部分,被拋棄的展面對心愛之人紅與他人陷入熱戀,痛苦萬分,甚至叫囂要殺死紅。友人勸慰開導他時,他依然無法平靜,還說:“殺死她就是了,我不覺得我是犯罪。”友人反問:“但是法律要定你的罪,你何苦要這樣蠢想呢?”展暴嘯:“哼,法律!你也來相信法律!……”內容上,作者加入了許多虐戀元素,同時還不忘爆出對現存制度的絕望怒吼。
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展又跟葦開始了新一輪虐戀,展對紅一直無法釋懷,甚至請現任女友葦好好照顧紅,希望她當紅的保護者。要知道,葦當時已經無法抗拒地深愛上展,就算他念念不忘紅,就算他流連花叢日漸墮落,就算他時不時冷酷毒舌,她都義無返顧地默默等待著展。葦對愛情的守候終于換來了展的短暫回歸。在“重逢”部分,哪怕經歷了過去多次分分合合,葦還是聽到了展的真情表白:“為著我的戀愛不專,我那瘋子一樣的行為,使你的眼淚流干了。現在我又弄到穢惡一身,我知道我是怎樣地使你傷心。我還有什么話對你說呢!……啊,我只有一句:從此我愛你到死!”但不要忘了,這番話是在展閱人無數、身染性病之際才對葦做出的懺悔式承諾。真不知道是葦之幸,抑或不幸。
其次,在表現悲情的時候,白薇還擅長運用修辭手法,尤其善于利用多重隱喻的功能,解讀隱喻的過程與苦難歷程的揭示獲得了同步。隱喻、象征的運用在矛盾集中的戲劇作品中原本不是什么特別手段。縱觀白薇的劇作,善用隱喻、象征之所以成為她標志性創作特征,是因為其離不開對隱喻本身或者象征的多重展示。隨著劇情層層展開,隱喻和象征以各種方式被揭示、多層意義交織在一起,不但強化了主題,還能給讀者緊實的質感。隱喻或明或暗地在作品中被揭示,或被解讀出來之際,也是其悲情意識滲透于字里行間的重要創作手段。
以《打出幽靈塔》為例,“幽靈塔”這個符號就多次出現,而且所指各有區別。“幽靈塔”雖然在劇本中最早出自養女月林之口,但實際上,兒子對父親的反叛、農戶對地主的抵抗、姨太太通過婦聯會跟地主鬧離婚都是在試圖闖出“幽靈塔”。
姨太太和月林這兩位社會地位特殊的女性,雖然其典型性并不大,不像一般意義上的太太小姐、大家閨秀,也不像完全沒有任何地位的女仆、老媽子,但她們介于之間,帶有一定的特殊性。月林,作為一個孤女,被老爺家收養,在外人眼里,能進入大戶人家當養女“簡直是一位大家閨秀,這還不幸福?”她就鄭重地反駁:“什么大家庭!這是幽靈塔喲!”隨著劇情發展,讀者了解到養女的逃離訴求正是要擺脫養父的騷擾與控制,從而走上與養父親生兒子自由戀愛之路。
之后,伴隨著“幽靈塔”在劇本里的實體意義。人們又間接了解到地主榮生沾滿鮮血的發家史。劇中通過傭人之口,道出“幽靈塔”的另一來歷:榮生發家前,從一個寡婦手中騙得一塊地盤,然后害死了這位寡婦,讓鬧鬼的傳言不絕于耳。與此同時,宅子原址本來是一個古塔,在建房子時還挖出過白骨。
“鬼魂”、“白骨”之說引申出“幽靈塔”的另一解:它不是豪宅也不是鬧鬼的古塔,而是老爺榮生本人。傭人丁說:“老爺本身雖然不像個幽靈,但他壓迫家里的青年,不和雷峰塔鎮壓白蛇精是一樣嗎?”這樣一來,代表著極度壓抑、陰暗的“幽靈塔”意象就完全展示了它的多重隱喻功能。
在這樣一個陰郁森然的整體隱喻覆蓋下,戲劇沖突得以集中化,多重關系得以充分展示。劇情一波三折:從最初的夫妻關系、父子關系、養父女關系、身世之謎,到雇主與雇農之間的階級關系,紛紛在離婚、革命、叛逆、戀愛、兇殺、陰謀中層層剝離。
至于革命先進代表凌俠控訴革命、女主人月林假裝精神失常等一系列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營造出了強大的張力。少爺在打出幽靈塔的過程中,不幸死在自己親生父親刀下,更是令人錯愕。月林在打出幽靈塔過程中,痛失愛人,曾一度任由老爺控制,假意神經錯亂,尋找復仇機會。連傭人們都忍不住對這一對人鬼殊途的苦命鴛鴦報以同情。只有姨太太算是唯一成功打出幽靈塔的人士。這為悲劇結尾增添了些許希望。終場處理上,白薇采用的是比較徹底的悲劇結尾:男女主人公以死抵抗,隨著年輕生命的逝去,對立勢力旋即走向崩毀。
《樂土》中的“樂土”也具有多重象征、隱喻功能。一方面它專指和平時期的民間樂土。在那里有山有水,有幸福的家人,有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的孩子們,還有暮鼓晨鐘、與世無爭的山間小寺廟。一方面它還是戰時軍閥眼中私藏財寶、金屋藏嬌的別院“樂土”。當污濁勢力侵入這一方樂土時,樂土又會瞬間翻轉為人間“地獄”。至少在《樂土》的最后,并沒有給人們帶來“地獄”最終會被消滅、人間樂土重新降臨的近景。
白薇的創作生命很長,前后有六十余年,留下的作品也非常豐富,無法在一篇短文中窮盡。對她的細讀,讓我們相信,在現代文學的陽光經典陣營中,當那些當之無愧的民國經典作家一字排開,占據了文壇乃至當世文學評論大部分陣地之際,補插入那些同樣優秀卻被忽視的影子經典,既是可能的也是應該的。影子經典的隊伍其實是驚人的,有時候一不小心就能碰上。有些影子經典作家們的生活體驗與其作品精彩度不見得比任何一位已獲得足夠闡釋和曝光的民國經典作家遜色,賦予他們新的存在感將是對民國文學經典大廈的重要補充。
[1]白薇,《打出幽靈塔》,上海春光書店,1931年。(除了《打出幽靈塔》,該書還收錄了另外三部一幕劇《姨娘》、《假洋人》、《樂土》)。
[2]黎躍進等,《湖南20世紀文學對外國文學的接受與超越》,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年,第259-230頁。
[3]朱文潔,《民國才女書影知見錄》,上海遠東出版社,2010年,第4頁。
[4]曾慶瑞編,《曾慶瑞趙遐秋文集·中國現代話劇文學50家札記》(第八卷),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90頁。
[5]曾果偉編,《白薇作品選》,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7頁。
[6]見《姨娘》,收錄于曾果偉編《白薇作品選》,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17頁。
[7]郭啟宗編,《中國小說提要現代部分(下冊)》,江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744頁。
[8]白薇,《悲劇人生》(上),文學出版社,1936年,第20頁。
[9]白舒榮,《白薇評傳》,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2-43頁。
[10]收錄于拓荒主編,《街燈下》,新地書店,1940年,第1-18頁。
[11]賈振勇,《創傷體驗與茅盾早期小說》,載《文學評論》,2012年,第2期。
[12]盛英主編,《二十世紀中國女性文學史》,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48頁。
[13]白薇、楊騷,《昨夜》,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
[14]白薇,《悲劇人生》,文學出版社,1936年。
Shadowcanon-A Brief Review of BaiWei's Creation
Qian Xiaoyu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Northern China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ollege,Hebei,Sanhe 065201))
When those fully deserving writers of classics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placed in the sunny classic camp of themodern literature are still attractingmost of the literatureworld and literary reviews,it is possible and necessary to add into the camp works of shadowcanon thatare the same excellentbut long time neglected.In fact,the group of shadowcanon is so big that people may frequently come across one of them.Compared with those famouswriters of classics in that period,they are never inferior in their life experiences and thewonderfulness of theirworks.BaiWei,a female,was such a shadowcanon writer in that period.Through reading her creative works,people can not only know about the life style of that period,but also further understand her creative features full of pathos so as to successfully grasp the conception of literary classics.
shadowcanon,life style of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pathos
I206.6
A
1004-342(2014)03-67-08
2014-04-05
錢曉宇(1975-),女,華北科技學院人文社科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