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占中
(華僑大學 法學院,福建 泉州 362021)
刑法體系解釋作為刑法解釋的一種方法在實際刑法解釋過程當中運用頻率較高。這種解釋方法的規范運用有助于刑法穩定、公平的實施,緩解了刑法安全與靈活的緊張關系。在立法完善上有著指導立法內部協調、前后一致的作用,在司法解釋中有彌補成文法本身不靈活性的功能。但在體系解釋的具體內涵認識上,學界仍存在較大分歧,包括體系解釋在解釋方法中的地位和對于體系解釋之“體系”的廣義和狹義的理解。筆者試圖通過不同學者觀點的比較表達自己的觀點和立場。
分析體系解釋在刑法解釋方法中的地位難免要和其他解釋方法作一番比較。刑法解釋方法的分類在我國大陸地區、臺灣地區和國外都存在不同的分類方式,張明楷教授在其《刑法學》著作中將其分為文理解釋和論理解釋,論理解釋又包括擴大解釋、縮小解釋、當然解釋、反對解釋、補正解釋、體系解釋、歷史解釋、比較解釋以及目的解釋。如何量化體系解釋在刑法解釋方法中的地位,筆者認為可以通過刑法解釋方法在適用時的順序和路徑來體現。陳興良教授承認各種解釋方法之間存在一定的位階關系,但這種關系不是固定不變的,尤其是不能將位階關系直接等同于順序關系。如果這種解釋方法的位階關系得不到遵守,可能會影響解釋結論的合理性。但陳興良教授并未具體指明刑法解釋方法的位階乃至順序關系。黃奇中博士在其著作《刑法解釋的溝通之維》中分析了任彥君、蔣超和蘇彩霞三位博士關于解釋方法選擇路徑的觀點,即:任彥君博士認為,常用的刑法解釋的方法有三種,即文義解釋、體系解釋和目的解釋。其中文義解釋是首選的方法,當文義解釋出現復數結論時,應采用體系解釋,如果仍然有疑義,則以目的解釋作為最終的解釋方法。[1]而蔣超博士等認為,基于刑法適用解釋過程中客觀存在的從個體到整體、從形式到內容、從手段到目的的邏輯思維路徑,在刑法解釋的四種方法中,應遵循文理解釋→體系解釋、法意解釋→目的解釋的路徑。而蘇彩霞教授的觀點認為刑法解釋方法應遵從文義解釋→體系解釋→歷史解釋→目的解釋→合憲性解釋的順序。書中還列舉了德國學者魏德士、恩吉施和拉倫茨的觀點,在一番比較之后,從“溝通理性”的視角出發,黃奇中博士認為體系解釋是在對刑法規范意旨的溝通理解中排在文義解釋和歷史解釋之后的第三步溝通。通過上文可知在解釋方法選擇路徑上學者之間給出許多排序選擇,沒有爭議的是文義解釋排在首位,而文義解釋無法滿足解釋需求時,在論理解釋中首選何種解釋出現了分歧。究竟體系解釋、目的解釋還是歷史解釋應該得到優先適用,不妨先將三者做簡單的比較。
恩吉施認為體系解釋由于涉及一系列的法律思想,要弄清這些法律思想,不進行目的性的思考是不可能的,因此,“體系解釋很少可以與目的解釋分開”。張明楷教授認為,任何解釋都必須符合刑法的目的,即目的解釋具有總的指導意義。之所以會出現目的解釋與體系解釋之間關系紛亂復雜,原因之一在于對體系解釋和目的解釋的廣義和狹義的理解。
任何法律規范,都是以實現立法者的價值判斷為目的。任何法律規范后面,都隱藏服從立法者的價值判斷目的和目標。在選擇何種解釋方法探究法律最真實的意義也離不開對立法者的價值判斷和法規被設定時所要實現的法律目的。而立法者的價值判斷不僅存在于事實構成與法律后果的關聯之間,還存在法律規范的事實構成與法律效果的聯系中。解釋的目的就是要查明法律中包含的立法者的價值判斷。法律解釋與立法者價值判斷的探究是互為手段和目的。正是基于廣義的目的解釋,張明楷教授認為目的解釋具有總的指導意義而居于更高的位階。黃奇中博士認為:“如果通過其他解釋方法能夠揭示刑法規范的目的時,我們往往并不稱其為目的解釋”,“但其他解釋方法難以或者無法準確揭示目的時,則才有目的解釋的獨立存在意義。”從而得出“目的解釋是溝通不得已而采取的最后步驟”的觀點,筆者贊同黃奇中博士在比較解釋方法時采用了狹義的概念,不可否認的是,我們探尋法規意旨都不可避免地既要不超出文義、又要符合其法律目的,同時在整個體系中要統一,不同的解釋方法背后是不同的解釋標準,但其解釋目的和解釋結論總是難免地交叉重疊,如果均采用廣義的概念解釋不同的解釋方法,那么同一個解釋結果可以同時符合多種解釋方法所得出的結論,則分類和比較就失去了意義。所以,無論目的解釋還是體系解釋,都應作狹義理解,才有同等的比較基準。
分析法律規范產生的歷史背景以及發展過程,追根溯源發現該法律規范的真實含義,這種解釋方法我們稱之為歷史解釋,也是法律實踐中經常被運用的解釋方法。歷史解釋與體系解釋或者其他解釋之間并非一種非此即彼的關系,歷史解釋總是和其他解釋方法結合起來以便得到更為精準的結論。可以運用字義解釋法、系統解釋法獲得法律的真實含義,但這并不排除仍可以應用歷史解釋法。例如,如果法律的字面含義已經清楚,而且采用文義解釋不會出現荒唐或無法接受的結果,則通常不再運用歷史解釋法作深層次的解釋。如果從該項法律的立法說明中發現了對法律文本含義的不同理解,此時可以通過歷史解釋探索其原本的含義。因為在文義出現歧義時,根據哈貝馬斯的溝通行動理論,民主具有優先性,因此,在立法者的意志有明確追尋線索時,法官應當引導當事人共同努力尋求立法時的立法者意志,從而應優先適用歷史解釋。歷史解釋與目的解釋存在較大的交叉重疊,因為人們在為了探究法律原意而研究當時的立法背景、歷史文件往往是為了發掘立法目的,很難界定此時運用的僅僅是歷史解釋或者目的解釋,二者共同存在甚至難以區分,基于邏輯學分類,歷史含義不一定就是立法目的,立法目的是法律解釋的最終目標,通常認為歷史解釋在此時是目的解釋的一種輔助手段,目的解釋也往往優先于歷史解釋被應用。如前文所述,如若體系解釋的位階高于目的解釋,則應同樣高于歷史解釋。
綜上,筆者認為體系解釋應是文義解釋無法得出合理唯一結論時應優先采用的解釋方法。
體系解釋中的“體系”分為外部形式體系與內在價值體系。外部形式上,體系解釋中的體系是不同法律之間以及同一法律的篇、章、節、條、款、項、目之間符合語義上的邏輯排列。內在價值上,相關法律規范之間存在價值關聯性,例如刑法第二章第三節共同犯罪中對主犯、從犯、脅從犯的量刑區分,就是從價值判斷的角度消除關聯法律規范之間的矛盾,并得出其含義。有的學者認為,體系解釋其所依賴的“體系”應當是具有一定邊界的體系,作為一種解釋方法得以進行的前提必然要求法律體系的自足性。[2]利用體系解釋方法的解釋者勢必認為立法者旨在制定內部一致、外部聯貫、合乎邏輯的法律。為了將體系解釋與合憲性解釋、法意解釋、歷史解釋和目的解釋等其他解釋區分開來,體系解釋中的“體系”是指一種狹義的體系,是指緊密圍繞在需要解釋的法律文本周圍的條、款、節、章等,其基本含義是“(法律規范的)每一個用語、條文或規定都必須考慮到整個法律體系;而整個法律體系也必須考慮到它所包含的個別用語、條文、規定被了解”。這顯然是作了極度狹義的理解,將體系解釋局限在同一部法律之中,即使很好地與合憲性解釋區分開來,但是已經脫離了部門法之間所形成的法律體系和不同位階的法律法規之間的法的體系。而為了與目的解釋和歷史解釋區分開來從而機械地拋棄內部體系也是不科學的。[3]不同的解釋方法所追求的都是探尋刑法規范的真正意旨,是一種法律的價值判斷,是不能獨立于外部形式而存在的,同樣,外部體系脫離內在價值不可能揭示出法律的真正含義。體系解釋的依據應當從外部體系向內部價值轉換,才能實現在體系上把握既有有效的價值標準又能從上下文的文義脈絡中追尋確定性的含義,通過協調性的解釋實現法律秩序上的評價統一。[4]
同時,體系解釋中的“體系”也不能肆意放大,“既可能追溯其來源和沿革過程之類的歷史方面,又可能考慮與現行法之間的共時法律秩序”這樣的觀點顯然又與歷史解釋混為一談,應該客觀遵從體系解釋的狹義理解,以外部體系為依托,尋求內部體系的統一,內外綜合運用于解釋各種法律規定才更具有方法論上的意義。
法律外在體系中的不同部門中的甚至相同部門中不同法律規范可能對相同的事實做出不同的評價,此時法律規范之間的沖突就會外化。但是法律內在體系總是或者總是被設想為一個完美的、統一的體系。體系解釋就是建立在規范內在整體的統一的基礎上,從而消除法律規范間的外在的矛盾或者結合適用不同的法律規范。這樣法律適用步驟中的“尋找對于評價事實具有決定性意義的法律規范”和“檢驗得到認定的事實是否滿足相關規范的事實構成”的“規范”,它指的不是某個單獨的規范或者某幾條規范。沒有一個法律規范是單獨存在的,它們必須作為法律秩序的部分要素來理解對任何法律規范。正確理解體系解釋的內涵,有利于我們更好地揭示法律的意義,實現法律的公平正義。
參考文獻:
[1]黃奇中.刑法解釋的溝通之維[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1.
[2]張明楷.注重體系解釋,實現刑法正義[J].法律適用,2005(2).
[3]萬國海.論刑法的體系解釋[J].南京社會科學,2009(7).
[4]王彬.體系解釋的反思與重構[J].內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