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學勤
(合肥學院 教育系,安徽 合肥 230601)
長期以來,教育界面對大量語文敘事語篇,習慣圍繞人物、情節、環境等要素展開分析。對敘事語篇中的時間缺乏應有的理解透視。其實,時間是敘事得以存在的重要基礎。時間對作品氛圍的烘托、對故事情節的安排、對結構層次的轉換、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對審美意識的闡發以及對作品意蘊的營造都有不可忽視的重要價值和作用。反之,對敘事時間分析的缺位、漠視,勢必造成人物、情節、環境分析的偏狹、淺陋、雷同、甚至造成誤讀。從敘事時間的角度對現有基礎教育階段語文敘事語篇做出梳理和探究,與當前對語文教改革的呼喚相適應,不可或缺。
筆者以人民教育出版社和江蘇教育出版社編輯出版(分別簡稱人教版、蘇教版)語文教材為研究對象,探討現有基礎教育階段敘事語篇所采取的時序策略。
基礎教育階段語文敘事語篇有其共同特點,即向讀者展示突出的時間意識。有的語篇是直接以時間為題,例如:《一分鐘》、《難忘的一天》、《從現在開始》等均以時間為題展開敘事。
諸多敘事語篇行文時,往往以時間詞語的重復、更替等手段,將全篇故事組織、凝聚起來,步步為營,穩步推進,井然有序地達到某個預設的場景。如:《月亮的心愿》用四個“明天”表達對“明天郊游”的渴望,最后卻以“兩天后”“郊游”作結,突出對時間軸上的亮點——“愛”的表達。
基礎教育階段語文敘事語篇在開篇普遍將關注點放在時間的交代上,隨著故事的展開,充分依托時間的轉換、更替、重復,突出其清晰的時間節點,其直接目的,就是給人們帶來強烈的現場感、真實感,在此基礎上,通過時間描述,使讀者對敘事內容獲得認同,營造出溫情、純真、動感的人生體驗和純美的世界,進而獲得審美體驗。
值得一提的是,有的語篇在敘事開頭部分,運用“從前”、“很久以前”等富有傳統民間故事特色的言說方式,如《日月潭的傳說》、《開天辟地》等等,刻意營造出模糊敘事時間,創造時間距離,它們拉開與“現在”的距離,使我們進入一個未知世界。“從前”、“很久很久以前”既是人為設定的,又是模糊的,并且是不可追究的,因此,它也為作者的創作、讀者的閱讀提供極大便利,并成為指引兒童區分想象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分水嶺。作為一種傳統敘述的標志性時間詞語,為兒童打開了想象翅膀,非常富有價值。
篇末“美好”時刻展示希望的未來。與上述敘事語篇的開篇相同,眾多語篇在作結尾時的時間意識同樣得到凸顯,且顯示共同取向——結尾時往往依托敘事時間,將敘事對象描繪得美好,富有詩意,賦予“亮色”,如《嫦娥奔月》文章起筆呈現嚴酷的時間環境:“相傳在遠古的時候,天上突然出現了十個太陽,直曬得大地冒煙,老百姓實在無法生活下去了。”文尾則已轉換為:“從此以后,每年八月十五,就成了人們企盼團圓的中秋佳節。” 描述值得期待的美好時刻作結。
簡言之,基礎教育階段敘事語篇的時間無處不在,無時不有,時間得到突出和強化,敘事得到有力支撐。
在諸多敘事作品中,敘事時序的安排常常突破故事時間的順序,其基本目的是避免枯燥、乏味的流水賬式敘事的發生。但是在其語文敘事語篇中,卻有大量的線性時間的成功運用。
線性時間使事件發展脈絡清晰、自然;敘述真實、暢達。如《牛郎織女》全文以線性時間呈現牛郎與織女的相識、相愛、相望的故事,真摯、哀婉、動人,如行云流水,脈絡清晰,順敘流暢,收放自如,展示出線性時間的固有妙處。
兒童對故事的追求是一種“本能”,基礎教育階段語文不同文體有一個共同特點,即“故事性”。其時間與故事的情節緊密黏附在一起。它往往經過梳理、壓縮成單線索連貫發展,同情節的發展相吻合。盡管節奏有變化,但時間是前后相續、緊密相連的。《小草和大樹》對英國作家勃朗特三姐妹的敘事依次從“1816年”夏諾蒂的出生起筆,刻畫“1817年”她所受的打擊,直至“1846年”打擊的延續,終于為讀者奉上“一年后”巨大成功的到來。本文敘事上著意將時間向前延伸,長度加大,作品所敘之事最終突破時間的遲滯、阻礙,在一個新的時間點上破云而出,將敘事推向高潮,極大地滿足小讀者們的閱讀心理期待。語文編者自覺或不自覺地注意到兒童對自然、清晰、明白的“線性”故事的心理追求,在編選語篇時都做出了較為恰當的選擇,語篇中線性時間的運用比比皆是。
在中國人內心,歷史、事物、乃至宇宙都是相對應的,此傳統觀念影響的孑遺即表現在敘述中對自然時間的尊重、對時間與事件情節的依附交融。連貫有序的線性時間正是自然時間在作品中的反映。對于中國人來說,自然時間是神圣時間,是一切歷史變遷、人事更替的出發點和根本。它透露出中國傳統自然時間循環觀(周而復始、輪回)。在基礎教育階段語文語篇中,對時間的線性“自然性”描繪,很多源自中國傳統的神話、故事、傳說。這些語篇負載著我們民族傳統的時間記憶。它的影響是持續的、深遠的,在現代作品中我們依然可以發現其赫然在目。線性時間的著力運用,滲透著本民族的傳統哲學思想,對作為民族文化繼承人的兒童而言頗有裨益,這也是基礎教育階段敘事語篇值得珍視的一個特色。當然這種線性時間的采納并不排斥對時序的變形處理,而是相結合的。
基礎教育階段語文的敘事語篇中,在時間的變形處理方面,倒敘與省略是較突出的。
敘事學上的倒敘包括:兩個和兩個以上事件的交織,無法同時敘述,只好敘說完一件事后再說另一件事。所謂“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即是。另外,倒敘還包括敘述者的自我回憶,即自我倒敘。倒敘的運用從修辭上看常常是出于制造懸念的需要;傳達給兒童一種生命體驗的需要。也是制造一種虛構的“真實”感的需要。——在講述故事的開初讓人發現故事的產生(回憶)“應當看上去好像在講述故事的同時發現故事”。[1](P39)
我們進一步分析發現,倒敘常常存在兩種交織著的時間:“過去”與“現在”。對“過去”的追憶是因為“過去”對“現在”有著非同尋常的價值,是“現在”缺失的、無法替代的,更是“現在”應該具有的。《跨越百年的美麗》,不僅以回憶的筆調記述居里夫人在科學研究中的輝煌成績,更記述了她具有超越時代、跨越國界的可貴精神境界“幾乎在完成這項偉大自然發現(鐳的發現)的同時,也完成了對人生意義的發現。”——堅毅、執著的品格和遠大追求,視名利如糞土,終生獻身于科學追求,成為今人值得仰視的豐碑。
“過去”的一切之所以有價值,還在于它曾經為人的情感所滲透,是人的生命體驗的一種不可磨滅的記憶。對過往生命體驗的邂逅,是彌足珍貴的。打開課本,敘述者在敘事過程中無不對“過去”充滿了珍惜、呵護。如《我的伯父魯迅先生》記述“我”對逝去了的伯父魯迅先生追憶、懷念,體現的是今人對 “為自己想得少,為別人想得多”的魯迅先生的無限敬仰、愛戴、永志。“過去”與“現在”原本是兩種相互遠隔的時間,卻在倒敘的組織下奇妙地相遇、交織、疊加、融合在一起。“現時感受與往日感受間的距離被施以魔法,奇跡般地變成同時的感受。”[2](P261)
基礎教育階段語文敘事語篇在運用倒敘策略上是講求和諧地與“未來”銜接在一起的,“過去”成為“未來”的強大推動力,“未來”因“過去”而變得生機勃勃,甚至確信“未來”必將勝于“過去”,充滿希望、灑滿陽光。而成人敘事作品對過往的懷舊則立足現代人對“現在”和“將來”的不確定感、不信任感成為當下成人敘事經典的時間記憶。
在基礎教育階段敘事語篇中,敘述某人、某事,由于篇幅的限制,不可能也沒有必要還原故事時間或拉長敘事時間去加以表現,采取概要或省略的策略來達到敘事的目的就是不可避免了。
概要具體表現為一段較短的文字敘述一段較長的故事。基礎教育階段大量敘事語篇開頭即進行概要敘述,以交代故事的來龍去脈,對故事進行完整概括,就整個語篇來講,概要具有框架性意義,它或者調控敘事的長度,或者調控敘事的密度,甚至調控著敘事的節奏。《觀潮》起筆寫道:“錢塘江大潮,自古以來被稱為天下奇觀。”極為簡約、概括,使敘事時間急速發展,下文即開始寫當下(農歷八月十八日)“這一天早上”,為人們感應到錢塘江大潮奔涌而來,作了時間上的渲染鋪墊。
省略,從敘事學的角度分析,它與概要密不可分,它是概要的極端化。省略是作者著意采取的敘事時間策略,省略是一種不表達的表達方式。基礎教育階段語文敘事語篇中省略的運用較為普遍,但作者裁剪的意圖不一,使省略多姿多彩,它可以使敘事加速,為形成強有力的節奏推波助瀾。有的語篇則采用省略來增大、增強信息。省略是敘述者將事件或事件過程中的一部分隱去不表,形成期待,進而由讀者去生成,形成深遠寓意,“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概而言之,基礎教育階段語文敘事語篇在進行時間處理時,符合敘事學基本特點,在此基礎上,形成自己獨到、富有特色的時間處理藝術。它與兒童的成長需要、閱讀心理、審美偏好相吻合,在較為短小的篇幅內,織就時間經緯,值得教育工作者跳出窠臼,在審視時間藝術的過程中引領兒童獲得敘事語篇帶來的全新體驗。
參考文獻:
[1]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2]保爾利科.虛構敘事中時間的塑形[M].北京:三聯書店,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