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最親的某某

■文/蘇塵惜

江素云習慣了離別。生活里來來往往，誰都是彼此的過客，沒有什么好惦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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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之間的相識相處其實就像兩個人一起努力修建一座城堡，彼此之間一定要信任和坦誠，每一塊磚石都得真材實料。用謊言編織的蜃景也許絢麗，但經不起哪怕是指尖的輕輕一點。這個故事里的女孩在精心建造的城堡倒塌之后，幾經努力，終于挽回了自己最重視的朋友。

1 壞家伙，不許欺負長得好看的哥哥

第一次撞見秦禎時的畫面，江素云絕對不會忘記，因為那情境實在太搞笑了。

回家的路上她意外聽見巷子里有男生奇怪的說話聲：“別過來啊！再過來我踢你了！”

“老大，我怕你了，求你回家成嗎？”

“救命啊！天靈靈，地靈靈，求神仙顯靈把這狗趕走啊，求你們了?！?/p>

……

她向來不太管閑事，可男生驚叫的聲音實在有些凄慘，她忍不住就往那個方向走去探了探，只見一個男生被土狗逼得整個人貼在墻角，臉色鐵青，估計是被嚇著了。

那狗江素云認識，叫旺財，是這條街上一位阿婆養的。它經常在外游蕩尋找吃食，因為來這里旅游的人們素質不高，吃不完的食物隨手就丟了。自從平安鎮變成景區后，這種現象屢禁不止，因此貪吃的旺財也成了一只肥嘟嘟的土狗。

它只是看上去兇惡，其實是條溫順的狗。此時，它死守著男生不放肯定只有一個原因：他身上肯定放著某種食物，而旺財又剛好肚子餓了。

江素云好不容易憋住了笑，親切地叫喚了一聲：“旺財?！?/p>

維持許久的對峙，在這一聲叫喚后，終于結束了。旺財搖著尾巴往江素云這邊跑來，她輕撫了幾下它的額頭，再向男生那邊看過去，只見他驚魂未定，一直拍著胸脯壓驚。

“那誰，你身上是不是有吃的啊？旺財可能餓了。”江素云扯開嗓子喊。

男生把所有口袋都摸索過，才在褲子右邊口袋撈出吃了一半的糯米飯團：“這狗，不會是在找這個吧？怎么不早說呢？”說完，他將糯米飯團揉緊了，往狗的面前扔去。

“狗如果會說話，你還能這么鎮定嗎？”江素云撲哧笑出聲，“過來吧，旺財不咬人?！蹦猩P躇了一會兒，確定旺財在專注地吃飯團，他才從墻角走到街上來。

“對了，我叫秦禎?！蹦猩呀涀哌h了，又折了回來，“剛忘了說謝謝，這狗把我魂都嚇沒了?！鼻氐澋氖终颇﹃竽X勺，尷尬地說。

“以后注意點，我們這兒挺多人養狗。你叫我江素云就可以了。”她說完這句話，起身離開。

旺財跟在她身后屁顛屁顛地跑，只留驚魂未定的秦禎直愣愣地站著，對著少女和狗的背影發呆。女孩在即將轉彎的地方回頭看了他一眼，笑得特別燦爛。

其實秦禎并不膽小，唯獨對狗有深深的畏懼。他小時候外婆家曾經養過一只狗，對誰都搖尾巴表示友好，卻只對著他吠，甚至追著他到處跑。那時留下的陰影后來一直沒法消除，只要碰見大型犬，他的心就會提到嗓子眼，更別說有只狗一直跟他對峙了。他還想說些感謝的話，只是等他組織好語言，街上已然沒有了對方的蹤影，他猛拍腦袋說：“丟人??！”

江素云把旺財送回家后，蹲下身子撫摸著它的腦袋：“壞家伙，不許欺負長得好看的哥哥，聽到了沒？”

旺財嗷嗷叫了兩聲后，頭也不回地鉆進了屋子。

2 給我畫幅肖像吧

秦禎不像其他旅客，住上幾日就再無蹤影，他在平安鎮待了兩個多星期。他是美院的學生，剛好趁著暑假來平安鎮這個相對偏僻但風景較好的地方寫生，反正時間足夠多，環境又好，能多住些日子。

在這段時間內，江素云和他成了頂好的朋友。她帶他去看了好幾處平常沒人注意到的美景，為他的畫作提供了不少靈感。對于一個小鎮女子來說，來自城市的大學生總是讓她產生艷羨之情。她覺得他們身上都散發著光環，秦禎身上也有！

從秦禎口中，江素云好似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城市輪廓。以前在外面打工的父母也給她提起過外面的世界，他們總把大城市說得如狼似虎，好似要把人的骨頭啃噬干凈，而秦禎口中的城市，卻是那么令人向往。

“這兒雖然很好，但太閉塞了，你以后爭取出去闖闖?！鼻氐澛晕⑺妓髁讼?，想起點什么事情又開口道，“其實高考就是個很好的途徑，接下來一年好好學習，如果考到安和市，我一定請你吃飯！”

江素云撲閃著雙眼盯著秦禎張合著的雙唇，那里面吐露出來的詞句正在漸漸構架出一幅完整的城市輪廓圖，她差點就迷失其中。但她明白，那一切都是虛幻。因為母親說過，高三結束，家里不會再給她提供學費和生活費，讓她畢業后直接參加工作賺錢養家。

時間如梭飛逝，秦禎也到了收拾行囊準備離開的日子。他問江素云想要什么禮物，以感謝她這幾日的照顧。

“要不，你給我畫幅肖像吧?！?/p>

秦禎聞言發笑，畫肖像可是他最拿手的，但是緊接著，他聽到江素云說要和旺財一起畫，他的臉耷拉下來，果然還是有難度?。?/p>

那天空氣有些涼，微風拂過發梢時微微吹動起劉海。江素云坐在老屋門前的石板上，懷里是一只躁動不安的黃狗，時不時對著秦禎吼兩聲。秦禎聽到旺財的叫聲，畫筆就偏離了原來的軌跡。畫被破壞了，只得從頭再來。畫完那幅畫時，秦禎的腦袋上滿滿都是汗水。他從來沒有為一幅肖像這么費勁過，好歹最后旺財耷拉著腦袋安靜了好一會兒，畫作才得以完成。

肖像畫的右下角，他鄭重地寫上了名字，又在背面將手機號碼和學校地址都寫上。

“我把學校地址寫在背面了，你如果來安和市，記得告訴我，我一定請你吃大餐?！彼麑嬜鬟f給了她。

“嗯?！彼⑿貞?/p>

秦禎留下的號碼和地址，她只看了一遍就記下了，也許未來的某一天，她真的會順著地址去尋他。

第二天，她在秦禎離開的必經之路上堵住了他，將一個玻璃瓶交給他：“昨天收了你的禮物，這是回贈?！?/p>

瓶子里裝著干枯的花骨朵，但顏色依舊艷麗漂亮。

“這是？”他好奇地問。

“野花茶，靜心養神，你畫畫的時候可以泡一杯啊?！?/p>

她嬉笑著與秦禎揮手告別。眼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她的表情趨于平靜。背影消失了，她失落地往回走。

在回去的路上她再次遇上旺財，她蹲下身子，嘟囔著說：“知道嗎？那個畫畫的哥哥被你欺負走了，你賠我！”有些事，自欺欺人比承認現實要輕松得多。

江素云習慣了離別。生活里來來往往，誰都是彼此的過客，沒有什么好惦念的?？墒沁@一次，她卻覺得特別難受，心里空落落的。

3 假如世上所有的狗都叫旺財

兩個月后，江素云收到了一個又大又重的包裹，光郵寄費就要好幾百。寄件人上寫著秦禎的名字，她愣住了，沒想到他還惦記著她。

包裹里全是書，大部分是高三的教輔材料，各科目都有，還有一小部分是封面比較舊的筆記本。每本筆記本的封面上都有秦禎的名字，她一本本仔細地翻開看，而在箱子的最底部，躺著一張明黃色的信紙，寫著短短的幾個字：寄書郵費相當貴，你一定要認真讀，才不辜負我的好意。

不知何時，眼角有液體流出來，啪嗒一聲，滴在書頁上。

她沒想到，只是相識幾天的朋友，居然這般關心她，甚至連血緣至親的父母都從不曾這般過問她的學習。在他們眼里，念書就是耗費錢，勉強讓她讀到高三已經是恩賜了。

生活，如果不去深究，就平靜安好，但是如果哪天清醒過來，想要看得仔細點，就很容易發現那被安好虛掩著的腐朽頹敗。收到書的喜悅被現實的殘酷所取代，那些隱藏在心底的委屈一點點浮出水面。

外婆看出了她的異樣，小心翼翼地問她：“云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外婆，如果我說想繼續考大學，你會怪我嗎？”

外婆有那么一瞬的愣神，隨即臉上浮現出笑容：“怎么會怪你呢？能考上當然去念啦！但是學費呢？”

“我可以打工啊，也可以申請助學貸款，世上無難事！”江素云握緊了拳頭，同時她握住的，還有她自己的人生。

因為自我放棄，她落下的功課實在太多，她的分數根本夠不上本科，就算想考安和市的大專院校，也得鉚足了勁學習才有可能考上。

江素云拼命認真學習，但還是沒能成為高考的黑馬，她的成績頂多比平時測驗稍微高那么一點。老師在指導志愿填寫時，讓她放棄安和市的學校，那邊的學校平均分數線比周邊城市都高。

江素云卻一意孤行，用危險的分數填了安和市最好的大專學校。

所幸運氣不賴，她最終被錄取了。用暑假兩個月的時間，她賺了點錢，帶走大部分當生活費，余了一點交到外婆手里：“對不起，我可能好久不能陪在你身邊了。”

“傻瓜，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總要出去看看長什么樣子，再回來給我這個老太婆當傳話筒。”外婆是平安鎮土生土長的人，一輩子沒有走出去過，說的話卻比心靈雞湯的語句更加有力。那些話久久縈繞在江素云的心頭。

外婆在給她收拾行李時，指著墻上的肖像畫問：“這張也要帶去吧？阿婆給你拿下來?！?/p>

畫紙微微發黃，留下了時間流逝的痕跡。距離秦禎離開平安鎮已經一年了，他還會記得她嗎？

離開平安鎮那天，她給旺財買了個香腸飯團，邊喂邊念叨：“假如世上所有的狗都叫旺財，但愿他聽到名字就能想起我……”

再見，平安鎮！

4 你的城市，我來了

江素云最初打算到安和市以后，第一個要見的就是秦禎，可那天她站在火車站出口，卻沒有勇氣撥出那個號碼，后來想發短信，編輯好了卻沒按發送鍵，將信息存進了草稿箱。

那條短信至今還躺在她的手機里：你的城市，我來了。

江素云不敢去找秦禎。他是說過請她吃飯，可是之后呢，吃完這頓飯還有什么理由去找他？

教師問：如果我們沿斜面拉著毛刷前進，情況會如何？學生重新做實驗，如圖2B所示，學生一定會為自己的猜測與實驗結論一致而高興。

還不如將這個見面的機會無限期延后，現在她還是個土里土氣的丫頭，丟在人群里沒有任何亮點。她希望自己去見他時，至少能讓他眼前一亮，所以她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

城市的生活節奏很快，江素云的日常生活很充實，所有的課程一節不落，課余時間找了兩份兼職賺錢。此外，她還報了學校的舞蹈社團。先天不足，后天來補，據說跳舞是提升氣質最快的方式。

在江素云心里，與秦禎重逢是一件很莊重的事情，她為其默默地做著準備。她用打工賺來的錢買了一套精致的連衣裙，對著鏡子一直練習自己的微笑，看很多與畫畫有關的東西只為了見面時能有共同的話題……

可真到了重逢那天，她所做的準備工作全部成了浮云，一個都沒用上。

當時江素云正在超市做兼職，一身促銷工作服，嘴里念念有詞：“香辣牛肉方便面降價啦，原價十二元八角，現在跳樓價，只要九元八角，走過路過的都來看看，都來嘗嘗，現煮的，味道特別足。”

江素云覺得培訓時學的宣傳詞干巴巴的太沒勁，便照著電視購物廣告里主持人的派頭，扯開了嗓子喊，吸引了不少顧客。

眼看著顧客們紛紛從貨架上拿走方便面，江素云別提有多開心了。雖然賣多賣少并不影響她的薪酬，但是如果賣得多，至少可以讓她心里滿足。

江素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生硬地拉開了好長一段距離，隨之而來的是展示臺倒塌的聲音，剩下的半鍋面把地面弄得一片狼藉，而闖禍者是一個把推車當玩具在超市內橫沖直撞的頑皮男孩。

如果江素云遲一秒后退，說不定就被那滾燙的湯水潑了一身，想想都后怕，真該謝謝那個及時拉開她的人。

“剛才謝謝你了?！鞭D身道謝的瞬間，她看到熟悉無比的臉龐和微笑，不由得瞪圓了眼睛，無法相信秦禎就在她身邊。

秦禎亦是一臉驚喜：“怎么是你？你來安和了？怎么沒告訴我？”

江素云只顧著發愣，全然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撲上去來個大擁抱？太突兀了！微笑地說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假惺惺！任何一種情感表達方式在這個時刻似乎都不適用。最關鍵的是，她現在還在上班，排山倒海的情緒只得憋著，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處理剛才發生的意外事件，收拾尷尬局面。

人算不如天算啊，瞬息萬變的世界，誰都猜不到命運給每個人安排了怎樣的際遇。

江素云埋頭清理一地的狼藉，秦禎也蹲下身子替她一起清理：“晚上一起吃飯吧?！?/p>

“啊？噢，好。”

過了一會兒，江素云聽見一聲溫柔的呼喚：“秦禎，你怎么趴在地上？”

秦禎聞言起身，迅速介紹了他與江素云的淵源，同時也向她介紹那是他的女友。女生隨和地打了聲招呼后，自然地挽過秦禎的手臂，想要拉他離開。

秦禎被拉走好幾步路，又折返回來要了她的手機號碼：“待會兒晚飯跟我們一起吃，地點待會兒發你，等我短信?！?/p>

江素云沒有抬頭，一遍遍地來回擦著地板，心情沉到了谷底。

5 為什么面對你，我就會變成白癡呢

三個人的飯局，總有一個注定是配角，江素云就是這個配角。

她安靜地坐著，只在秦禎開口發問時，她才回答。

“你什么時候來的安和？”

“三個月前。”

“還適應這邊的生活嗎？”

“挺好的?！?/p>

“在哪所大學念書？什么專業？”

江素云停頓了片刻，說出了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安和工商大學英語專業?！彼耆珱]想到自己竟開口撒謊，還臉不紅心不跳，顯然是潛意識在作怪，因為害怕?？茖W校的背景會被嫌棄而失去這份友誼。

飯局結束后，秦禎讓女友先行離開，他執意送江素云回學校。

“坐公交車方便，我自己回去吧?！?/p>

“這么久沒見，咱倆也可以敘敘舊。”秦禎不顧江素云的拒絕，拉她上了開往工商大學的公交車。

秦禎說他原先給她寫過幾封信，但因為地址問題給退了回來，所幸那一整箱包裹安全抵達了目的地。

“那些信寫了什么？”江素云好奇地問。

“想勸你多讀書，當時看你吊兒郎當的樣子，怕你一輩子就毀了。”

“嘁！我的一輩子還用得著你擔心？”江素云白了他一眼，但是心里卻暖暖的。若不是他那一箱書，她估計還在平安鎮的某個針織廠做女工，她的人生可以說是被那箱書改變的。

到了工商大學正校門，秦禎才放心地與她告別，登上了返程的末班車。江素云盯著那輛遠去的車子眼眶熱了，并不是因為要跟秦禎離別，真正的原因是那是末班車啊！作死！

江素云死命地跺腳，工商大學的校址是出了名的偏僻，根本打不到出租車，活該你不打草稿撒謊！不過還好，兩所學校隔得并不算太遠，走路的話，四十分鐘應該能走回去。

走了大半路程，忽然，手機鈴聲響起來，嚇得江素云倒抽一口冷氣，一看號碼是秦禎的。

“我回到寢室了，你也早點休息?！?/p>

“你們寢室睡得這么早？怎么沒有說話的聲音？”

……

江素云隨便應付幾句就掛斷了電話。在漆黑又空蕩的街道夜行，還是低調點好，千萬別出來個搶劫的。她往四處張望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秦禎啊秦禎！為什么面對你，我就會變成白癡呢？”江素云對著黑漆漆的街道，一遍遍地自嘲。

6 我就怕友情里也有門當戶對

“有空嗎？幫我翻譯點東西唄。最近不知道老師是不是抽風了，居然讓我們翻譯外國雜志上的文章，真是閑得慌。”

“行，你把原版文章發郵箱，我晚上瞅瞅。”江素云掛斷電話后，微微嘆了口氣。

這已經是秦禎給江素云的第N個求助電話了。她在秦禎眼里是妥妥的英語專業高才生，與英語課程相關的問題，他都會求助于她。

江素云有時候挺感謝那個謊言的，至少因為它，他們之間才有了后續的交集，但害怕也是有的。她生怕哪天就被人給戳穿了，而且這一天遲早會到。最初，她那點水平根本沒辦法幫到秦禎，所以剛開始她都以課程忙推脫了。后來，她整個人都鉆到英語學習里去了，努力扮演好她隨口編造的角色，只為能在秦禎找她幫忙時爽快地答應。

江素云有多努力呢？別人五點鐘還在睡夢里，她已經洗漱好開始背單詞，練聽力；《牛津高階英漢雙解字典》是她最離不開手的工具書；圖書館各種英文原版小說的借閱記錄里，都有她的名字；一有空閑時間，她就鉆到機房學習英語教學視頻；想盡辦法與學校里為數不多的外校交流，只為提升口語。

事物都有兩面性，雖然謊言讓江素云有了奮發努力的動力，但也給她帶來了不少困擾。

畢竟是同城的學校，來往很方便，好幾次秦禎到了工商大學才給她打電話。每每遇到這種情況，江素云只得哼哧哼哧騎著自行車，穿越好幾條街，從側門進入工商大學，找地方停好車子，整理好因為騎車而變得凌亂的裝束，然后拿著事先準備好的與課程相關的專業書，出現在秦禎面前。這著實是個大工程。

遇到這種尷尬的境況江素云有心理準備，而且，為了圓最初那個謊，她不得不衍生出更多的謊言，來彌補它的漏洞。漸漸地，謊言的雪球越滾越大，將她包圍在其中，甚至有時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真實和虛假。

室友小美無法理解她的行為，她說朋友之間最怕的就是不信任和背叛，一旦被秦禎發現了真相，那江素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的，就像一座辛苦建造的城堡，眼看著就要竣工收尾了，卻被突如其來的地雷爆炸弄得粉碎。

他們的友誼是那座即將建好的城堡，而地雷，就是那個謊言。

“既然是朋友，他怎么會介意你讀的是重點，還是?？?？”小美發問。

“介意，我就怕友情里也有門當戶對。”

沒錯，江素云就是擔心秦禎看不起她讀大專，才會脫口而出說了謊，至少包裹著謊言外皮的她，能和秦禎并肩前進。

小美勸她趕緊“排雷”，別等爆炸了才想怎么解救。江素云耷拉著腦袋，她開不了這個口。坦白真相遠比說謊要難得多。

7 就當是我看錯你了

江素云入圍安和市第九屆大學生英語演講決賽，所有人都替她高興，只有她自己悶悶不樂。當時參加初賽是想練膽子，她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入圍。最要命的是，入圍名單上赫然公布了她的名字、就讀學校以及專業。

她想棄權，被指導老師狠狠批評了。原本這種比賽職校學生能入圍的概率就很小，好不容易出現一個，決不允許她退出。

“決賽地點是安和大劇院，又不在美院，你放一百個心吧。況且如果得了名次，不僅比賽有獎金，咱們學校還能給你一筆獎勵。這可是天賜的機會，你可別浪費啦。”正所謂皇帝不急太監急，小美嘴巴都快說干了，才換來江素云寥寥幾個字：說得也是，應該沒那么巧。

比賽那天，江素云早早地到了現場，陪她一起去的還有指導老師和小美。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態，小美掐著她的胳膊警告她：“你千萬不能臨陣脫逃，我跟人打賭你能拿名次，一個月的夜宵全壓在你身上了?！?/p>

既來之，則安之。江素云放下那顆提著的心，默默等著上臺時刻的來臨。終于，主持人報到了她的名字：“下面就由十三號選手，安和職業技術學院的江素云同學，帶來精彩的演講。”

演講的前五分鐘，江素云講得很流利，場內響起好幾次掌聲。然而就在她的演講接近尾聲時，她卻噤聲了，停了大概有四五秒時間。最后她用更加激昂的演講收尾，在掌聲陣陣中走下臺。

沒錯，就剛才她停頓的幾秒，她居然在觀眾席上看見了秦禎。她當時腦子一片混亂，差點就想臨陣脫逃了，但是眾目睽睽怎么逃？逃了又能如何？收尾時的激昂情緒只是想掩蓋她差點崩潰的神經。

她剛下臺就收到了秦禎的短信：“祝賀你，演講順利結束?！?/p>

在別人看來是恭喜，但對于江素云，這條短信直接給她判了死刑。收到短信前她暫且可以認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但現在……呵呵，死定了！

江素云忐忑地將秦禎叫到劇院外，結結巴巴說道：“學校的事，是我撒謊了?！?/p>

“如果不是我自己發現，你是打算永遠這么騙下去嗎？”

“沒有?！苯卦妻抢履X袋，沒再開口。

“就當是我看錯你了?！鼻氐潄G下這句話就離開了劇院，把她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秦禎向來都是溫和示人，但剛才的語氣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感情，澆了她一盆冷水。

8 沒人愿意相信騙子

不管她是發短信，還是打電話，秦禎一概不回，或許她已經被列入了黑名單。前幾天還是無話不談的朋友，這么快就成了陌路人，江素云接受不了。

第二天，她帶著之前秦禎拜托她的萬字翻譯稿去美院找他，尋了好幾個地方，才在畫室找到他。

“一個星期前你讓我翻譯的東西還沒給你，我打印出來了，電子文檔也發你郵箱了。”江素云的聲音很弱，卑微地說道，“前段時間騙你我真不是故意的，可能是腦抽了?！?/p>

“拿回去吧，我用不到?！鼻氐濐^也沒抬，全神貫注于他的畫，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抬頭看向她，表情嚴肅地說，“我不管你撒謊的理由是什么，既然在你眼里，朋友關系里連信任都沒有，我想你也沒什么好解釋的了。”

江素云站著發愣，就像小美說的，真相一旦被揭穿，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解釋更是蒼白無力，沒人愿意相信一個騙子。

她一直沒走，秦禎也沒趕她，時間被定格。她多希望這對峙的場面只是一場夢，或者時間倒流到還沒重逢時，讓一切都重新來過。

秦禎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靜寂，他講了幾句電話就匆匆跑了出去。

可能是畫紙沒固定好，也可能是風太大，秦禎走了沒多久，畫紙就飄飄然地掉了下來。江素云走過去撿起來時，畫紙已經沾上了其他顏料和地面的污穢。

“才幾秒鐘，你不至于對我的畫下手吧？”秦禎回來時，撞見她在固定畫紙，整張臉都黑了下來，“不要碰我的東西，這是我參加比賽要用的作品，這下子被你毀了，你高興了吧？”

“不是我弄的，是它自己掉下來的?！苯卦期s緊解釋。

秦禎白了她一眼，用嘲諷的語氣說：“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一個騙子嗎？”

“我說沒做，就是沒做?！彼蛔忠痪洌瑖勒暶?。

這一刻，江素云沒有等秦禎趕她，自己離開了畫室。她不得不承認，謊言真如地雷一般，威力強大，將她的生活炸得一塌糊涂。她苦心經營的一切，在謊言被揭穿后，全線崩塌。

9 你的精神損失費太貴了

江素云已經做好了他倆以后做不成朋友的心理準備，可在一個月后，她卻意外地接到了他的電話，他邀請她去參加畫展。他的畫作在國家級比賽上拿了獎項，學校特地為他個人辦了一個小型展覽。

接通電話后，江素云遲遲沒敢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上次那事是我過分了，你別往心里去?！鼻氐濋_口道歉，“至于這么久都沒找你，我也得給自己一個臺階下啊。”

“可是畫都毀了，你拿什么參賽？”

“下午兩點，你過來就知道了。”

江素云掛斷電話后，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倒是小美在一旁發表感慨：男生肯拉下面子道歉，算是好男人的典范。

誰說不是呢？要是那個暑假沒有遇見秦禎，說不定現在她還在工廠里跟一幫女工搶活計，或是吊兒郎當地過日子。從收到一整箱輔導書那天開始，她的人生就徹底被影響了。她只有一步步變得更好，才能不辜負他的好意。

她嘗試著努力，但是現實與期望總是差了那么一截。欲望驅逐她用謊言來彌補這段差距，然而僅僅走錯了這一步，后面所有的道路都被改變，險些與秦禎從此陌路。

江素云趕到畫展時，那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她進門時就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漸漸地，更多的目光聚集過來。

“畫里那個女孩是她吧，挺像的。”

“真想知道她和秦禎是什么關系?！?/p>

……

江素云倍感疑惑，四處張望尋找秦禎的身影。一個轉身，她看見了掛在展覽室最右邊的一幅畫，竟是他們初識時的場面。金黃色的陽光灑滿了熟悉的街巷，畫面里的少女與狗被畫得栩栩如生，女孩走得輕快有勁，土狗跑得悠然自得?；仨且凰驳臓N爛微笑好久都沒有過了，看著就讓人心情愉快。

難怪剛才那些人的焦點都在她身上，敢情都是看過這幅畫后認出了她。

“托你的福，原來的參賽作品毀了，重新畫的得了一等獎?！辈恢螘r，秦禎站在了身后。

“你把我的臉曝光了，我還沒收模特費呢?！?/p>

“誰讓你騙我，就當精神損失費，扯平了。”

“你的精神損失費也太貴了！”

秦禎撲哧笑出聲來，江素云也被惹得大笑，一個月的沉默拉鋸戰，在三言兩語中結束了。秦禎說他剛知道被騙時，氣不打一處來，感覺自己被當成猴耍。但是后來想想，被騙后其實沒什么損失，氣就消了。

“你真的不介意了嗎？”她問。

“多大點事，搞那么復雜干嗎？”秦禎不以為然。

的確，在青春成長期，我們總會遇見很多事，一個小挫折、一個小誤會都能被無限放大，總以為有多么驚天動地，實際上，只是芝麻小事。

“畫像里的你很美吧？你最初給我的感覺就是這么驚艷，所以完全沒必要用別的東西來包裝，丟掉虛榮，做你自己?！?/p>

江素云連連點頭，以此回應秦禎。

其實有一句話她很想反駁，但最終忍住了。她撒謊不是因為虛榮，而是因為喜歡，但如今在重修友誼的重要關卡，她不能再把人嚇跑了。她要把這份喜歡暫時埋在心底，變成秘密。

10 于瞬息萬變中捕捉亮色

“外婆，你看，這是我呢！”江素云拿著照片得意地說道。這照片是那天離開畫展前，她用手機拍好后去照相館打印出來的，與原先秦禎畫的肖像一樣成為她最珍貴的物品。

外婆仔細瞧了好久，臉上露出笑容問：“是前幾年來咱們這兒旅游的那小伙子畫的吧？我記得他還給你畫過肖像?！?/p>

江素云吃驚地看著外婆，想不到外婆居然還記得秦禎，記得他寄來的一大箱書，知道秦禎在她念書的城市。也許外婆什么都知道，心里跟明鏡似的。

離開平安鎮那天，外婆讓江素云捎上好幾瓶野花茶，說是帶給秦禎的禮物：“那孩子是個好榜樣，好好向他學習。”外婆這么嚴肅，江素云撲哧一下笑出聲，但還是乖乖地將幾個瓶子裝進了包。

江素云在火車上時，收到了秦禎發來的短信，問她什么時候回安和市。

“在火車上了。對了，你想見老朋友嗎？”

“老朋友？”

江素云發了一張她和旺財的合照，旺財身邊還有四只可愛的小狗，熱鬧地撲騰著。

很快，秦禎就回復了短信：“旺財??！怪想念它的！”

如果沒有旺財，他們的友誼就不會發生，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江素云把視線投向窗外，綠野農田一幕幕在她眼前掠過，每一幕景色都是獨特而唯一的。下一秒，原來的風景已不復存在，也不知與多少人擦肩而過。

她很慶幸，秦禎這一抹亮色，她于瞬息萬變中努力捕捉到了，并照亮了她的前程。她想對他說很多很多感謝的話，不過以后時間多得是，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