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爾登:
六十年代生人,北大中文系出身,做過行政、研究、編輯等工作。
不到七點動身。早晨安靜的村莊。一個年輕男人在門前擦摩托車,看來是新到手的玩具,一個老年人把捆好的一束青竹放向竹堆的上面;女人在房前水龍頭下洗著什么,老太太在院中點燃一只氣爐,我看見騰起的火苗,想象著他們的早飯。這是一幅安寧的畫面,平淡,如果有人把它畫下,觀眾會說:“就像生活一樣。”是的,這是生活,我們的生活,由這些平淡的情節組成,從早晨的第一次深呼吸,到夜間的燈光。
在竹山縣境內,大約八點鐘的時候,我在左前方,也就是公路的西南方,望見遠處一排山巒的熟悉姿態。我立刻想,那是巴山。我意識到自己在微笑,至于這是苦笑,諷刺的笑,還是歡喜的笑,就很難說了。
半小時后,公路伸入山谷中,我得以就近觀察幾尺外的山,忽然又不能確定了。這一小段安靜美麗的山谷,植物極為茂密而且品種繁多,但從塘灣村起,針葉樹奪到了統治權,緊接著,公路在高外拐了個彎,我便看到前方綿亙數十里的山脈,是的,那是巴山的一部分。
這一天的情形,真是不知如何說起。
房縣竹山竹溪所有的印象都混在一起,那些道路,房屋,人,植物和山體,我一定經過了一些愉快的時刻,因為此刻我忽然記得悅耳的鳥鳴,然后又想起那正是在前面寫日記的地方,我合上電腦后,注意到左邊一小片樹林里傳來的音樂,欣賞了十分鐘。
我記得最突出的聲音,仿佛是樂隊中的獨奏,先是一個長音,緊接著是響亮的三個章節,這種鳴叫一起,別的鳥都知趣地沉默了,要過了好幾秒鐘,才有膽大的禽類小聲地嘰嘰兩聲,經過它的試探,其他鳴禽才陸續加入,正當它們開始唱得有些興高采烈時,那傲慢的樂手又開口了,它們只好羞愧地又閉嘴了。
其他,我只記過經過了無數村鎮。大約十二點鐘,我猝不及防地進了陜西(關埡),不由得苦笑。在平利縣境內,我疲憊不堪,一心想找一個僻靜的地方,歇下來,但整整兩小時,一處也沒發現。我的眼睛搜索得酸痛,而且干澀。我計算著離安康市的距離,越來越焦急,但毫無辦法地在——我忘了幾點鐘了——進了安康,又在心中的一陣混亂中駛出來了。
下午三點半鐘,我注意到前方地平線上的綿長山影變得清楚了,我已可以確認那是秦嶺山區。我對自己說,好吧,咱們看看去。二十分鐘后,先是嶺東清真寺,然后是越嶺關隧道——我是多么喜歡“嶺”這個字啊,盡管面前的只是個斜斜的、比我高不多少的土坡。過了隧道,我仍然行駛在平地上,秦嶺卻嘲笑地跑到了我的左側。前面有些低矮的土丘或土坡,仿佛是秦嶺把尾巴拖在地上,即使如此,316國道還努力地閃躲著它呢。
四點鐘,經過了一個叫浦溪的地方,我終于接近了一些山丘。盡管有著蠟燭山的美名,駛到近處一看,充其量像掉在地上的燭淚。快到五點鐘時,公路真的有些進入山區的意思,沒等高興一分鐘,我見到了石泉縣的界牌。
這時我已經逆來順受了,只是麻木地開車。我看見一大片樓房和其他建筑。那一定是石泉縣城。旅行的第一天晚上,我便是住在石泉縣城外的漢水邊上。實際上,下午的時候,和它有關的某一想法跳出來過,那時我覺得太荒唐。
二十分鐘后,我不由自主地開到了二十三天前停車的空地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