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完美

◎甘桂芬

如此完美

◎甘桂芬

可他媽的，我干嘛非得當君子，而別人就可以耍無賴。趙立峰煩得要命，反抗的欲望在心底左奔右突，尋找沖破嚴謹刻板外殼的出口。也許就因為這個，他沒有拒絕張瀟瀟。

1

“立峰，起床嘍，吃飯啦。”

十幾年了，每天都是寧攖準備早餐。趙立峰給她慣壞了，偶爾出差幾天，吃外面的飯菜會腸胃不舒服，只有喝下她熬的粥才服帖。

家里就他們兩個人，妞妞在學校。生活上，他很依賴寧攖。女人到了這個年紀，仍能保持如此樣貌的不多。寧攖不光臉蛋光鮮，身形也輕盈挺拔，絲毫沒有松弛懈怠的跡象。她有自己的專業素養，工作收入穩定，真正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

趙立峰在本地一所高校工作。女兒念高中寄宿班，身心健康，成績優秀。一家人和睦恩愛，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他們，說這樣的家庭堪稱完美。

如果沒有他借口出差的外出旅游，日子會在他們

平淡的幸福中繼續延伸下去。

2

趙立峰沒啥大毛病，除了不會拒絕別人。所以他活得比別人累。工作上的事，本不該他干的，領導交代到他這兒，也只好應承下來。同樣是副校長，別人就輕松得多。比如說，專升本是項浩大的工程，具體的申報細節瑣碎繁雜，主要任務都是他承擔。別人不干活且不說，得了便宜還賣乖：他年輕，多干點，將來好提拔。

人家說這話并非沒有緣由。這些年很多?？茖W校申請升本，一旦成功，學校副廳級變成正廳級，不少干部借著水漲船高得到提拔。趙立峰被校長書記推著沖鋒陷陣，將來很有可能會優先提拔，別人酸溜溜也在情理當中。

工作當中有點煩惱算什么，只要回到家，一大一小兩個美女圍著他嘰嘰喳喳，多少煩惱都趕跑啦。大美女寧攖賢惠漂亮，小美女妞妞聰明懂事。妞妞不是寧攖親生的，可外人見了，決不會看出母女倆沒有血緣。妞妞是趙立峰和前妻生的。他大學畢業分配過來不久，學校的女工會主席給他介紹了她堂侄女，是個中學語文教師，師范畢業的，長相平常，文文靜靜。

趙立峰見過之后沒什么感覺，可是女孩子對他印象好。那時候名牌大學的學歷還挺受重視，而且他繼承了家族的高個子，長得排場，兩人見面后第二天一早，工會主席把他叫到辦公室，說女孩子喜歡他，讓他們處處看。

他有心拒絕這門沒什么感覺的姻緣，可那女孩兒身上不容易找到明顯的毛病。工會主席又那么熱心，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本以為時間久了總能找到理由，誰知道越處越硬不下心來。

就這么結婚了。沒多久，她懷了孕，他學著電影電視上的樣子照顧她，努力做個好丈夫。其實腦子里像裝了一盆糨糊，迷迷糊糊做了丈夫，居然又迷迷糊糊做父親了。有時候一大早醒來，看到躺在身邊的女人，心里頭做夢一般。

女兒出生了，挺順當。雖說剛生下來的孩子丑丑的，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心里喜歡得什么似的。誰知道女人生孩子竟是鬼門關，后半夜媳婦突然大出血，他驚慌失措地找醫生。醫院盡力了，最終沒能留住她。

岳母抱走了剛出生的孩子，說他男人家照顧不好。

好長一段時間，他忘不掉那個賢惠的女人。除了工作，趙立峰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瘦成了一把骨頭。

趙立峰的癡情打動了很多人，都說他重情義。這讓工會主席特別有面子，她說現在已經很少有這樣重感情的年輕人了，在各種場合，不遺余力地渲染趙立峰忠貞的愛情故事，很多人被她精彩的演繹感動得唏噓不已。

他除了抽空到岳母家看看一天天長大的妞妞，騰出時間都花在工作上，還真是出了不少成績。后來的一次干部調整中，工會主席極力推薦了他。工會主席一向很超脫，干部上的事極少置喙，她第一回堅持自己的意見，大家不能不照顧班子里唯一女成員的面子。于是，趙立峰成為全校最年輕的科長。

那一次，快中秋了，趙立峰帶著學校發的水果、月餅、花生油去給岳母送。推門進去，看到岳母花白的頭，正彎腰逗妞妞。這幾年，岳母明顯見老，她指著一張照片，教孩子認：“看，這是爸爸，妞妞的好爸爸?！被仡^看見他進來了，忙笑著招呼，“噢，妞妞爸爸來嘍?！壁w立峰看見照片上麗云的半邊給遮住了。“媽，為啥不讓她看麗云的照片。”

岳母嘆了聲說：“我年紀大了，還能照顧孩子幾年？你遲早要把妞妞接走，孩子總得有個媽。她要認了麗云，將來難免跟人家生分，我怕你到時候做難。立峰啊，媽勸你，早點再找個吧。要是人家不接受孩子，我就一直養著，啥時候養不動了再還給你。要是人家能接受，你們就把孩子接過去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女孩子一天天大了，該有個媽說說貼心話呢?！?/p>

就是在那一天，他動了給妞妞找個媽的心思。是天意吧。他外出參加一個學術會議，遇到一個本地去的同行。他們互相有好感，回來之后開始交往。趙立峰第一次找到了戀愛的感覺，真得會牽腸掛肚，朝思暮想?？墒撬麚娜思也唤邮芎⒆??？伤f：“有孩子好，我最喜歡小孩子了，我跟你一起去看寶寶好不好？”

一進門，岳母就猜出這個個子高高、長相出眾女孩兒的身份?！皨?，您看……成不？”趁著寧攖逗孩子的空兒，他悄悄問岳母?！俺伞@幾年太苦了你。人家要不待見孩子，就還留在我這兒。有我在一天，就見不得妞妞受一丁點兒委屈?！?/p>

趙立峰眼圈紅了?！皨專判?，她要是嫌妞妞，我就自己帶著孩子過?！?/p>

兩個人走出客廳，看見寧攖正在給妞妞講故事。妞妞拍著小巴掌擠在寧攖懷里，乍一看，還真有點母女相。

臨走的時候，妞妞問：“阿姨，你是不是我媽媽？”寧攖愣了愣，蹲下來抱起她，說：“你喜歡我做你媽媽嗎？”“喜歡。我問姥姥怎么老看不見媽媽。姥姥說，媽媽是仙女，最漂亮，最寶貝我的。你不就是仙女嗎？”

寧攖親了親妞妞的小臉，說：“過幾天，媽媽跟爸爸一起來接寶貝兒回家。”

岳母止不住抹眼睛，拉著妞妞說：“跟爸爸媽媽再見吧?！?/p>

求婚儀式在妞妞的主持下完成了。他們的婚事沒有驚動旁人。當然，寧攖的家人曾經堅決反對，但她認準的事，父母也拗不過她。

就這樣開始了新生活?；钕袼麄儽緛砭褪且患胰?，從來沒有分開過。妞妞瘋狂地迷戀媽媽，像要把前幾年未曾享受的母愛統統補回來。只要在家，她就一步不離地纏著媽媽。兩個人想親熱都得趁孩子睡著的時候，倒有了偷情般異樣的快樂。趙立峰對眼下的日子非常滿意，他想自己命真好。有時候，星期天，三口窩在家里，他看著妞妞和寧攖膩在一塊兒，會分不清她是不是就是麗云，或者曾經和他生活了一年多的麗云就是她。

兩年前，妞妞考入寄宿制重點高中，一周回家一次。寧攖突然閑了下來，她有些不習慣。

趙立峰忙得很。他是單位的業務骨干，領導很倚重他。尤其是這兩年學校全力以赴專升本，作為班子里最年輕的副職，主要任務都在他這兒?？墒遣还茉倜?，應酬再多，他對自己要求很嚴，花天酒地的事從不招惹。一起出去辦事的同事笑話他說，家里有個明星一樣漂亮的老婆，就染上潔癖了，一般女人入不了他的法眼。他總是笑，滿心得意。他有自己的原則，有完美的家完美的妻子完美的孩子，他希望自己也能做個完美的男人。

3

他們一直沒有生孩子，其實剛結婚的時候寧攖懷過孕，她毫不猶豫就做掉了。趙立峰覺得對她不公平，不應該為了妞妞剝奪她生孩子的權利。可寧攖堅持說一個孩子就夠了。后來年紀漸漸大了，寧攖沒再采用避孕措施，身體仍一直沒有動靜。

隨著職務提升，趙立峰能陪寧攖的時間越來越少，晚上寧攖一個人守著空曠的家，蜷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會為當年的冒失后悔，要是自己也生過一個孩子，總歸是個圓滿的女人。當然，趙立峰從來沒說過不讓她生孩子，可如果生了，難保別人不把她比作傳說故事中的惡毒后娘，會對她的形象造成傷害，她一定要以犧牲的姿態來成全繼母的完美。

現在妞妞大了，有沒有親生孩子別人都不會說什么了。寧攖去找過醫生，醫生說，她的身體沒有毛病，不過很多人做掉第一個孩子后就一直懷不上，這種情況很普遍。再說，女人一過四十，懷孕的可能已經很小了。她很難過。再過一年，妞妞該上大學了，孩子會越走越遠。就連趙立峰，跟她的感情似乎也不像以前那樣嚴絲合縫了。

有一天，趙立峰抱來一只日本銀狐，毛長長的，潔白如雪，很漂亮?！巴录业墓废铝酸蹋櫜贿^來，想請咱幫忙照護幾天，你看行不行？”寧攖不喜歡小動物，一來不衛生二來也麻煩?？伤浪男乃?，做出歡天喜地的樣子，接過來，貼了貼小狗的臉。

一個星期下來。寧攖已經愛上了這只小狗。那天吃晚飯的時候，寧攖說：“能不能跟你同事說說，把球球給咱養吧，打聽打聽市場上什么行情，咱把買狗的錢給人家?！?/p>

“球球？這名字好?！壁w立峰臉上都是笑?！皼]問題。我跟同事說?！?/p>

每天洗澡的時候，球球陪著她，黑亮亮的眼睛盯著她，像妞妞小時候迷戀媽媽的乳房，總想偷偷摸一下一樣。很多年前，他也曾那樣迷戀她的身體，洗澡的時候總要找理由擠進來和她一起，現在，他再也沒有那樣的熱情了。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浴室里水氣彌漫，鏡子中的形象影影綽綽，因為模糊，倒給了人想象的余地。她一直堅持鍛煉，飲食上也克制，胸乳、屁股沒過多受地球引力的影響，還在應有的位置上。這么多年，她的身材變化不大，讓朋友們眼紅。背著她，她們也會說：“沒有生孩子，到底不一樣?！睕]有生孩子，是她心底的隱痛，她的人生因此不夠圓滿。她們那樣說的時候，就好像為臃腫找到借口，彌補了自己身材的不足，和她扯平了。

她一絲不茍地去角質，剃掉四肢細細的絨毛，涂上乳液。她以挑剔的眼光審視自己，不允許有一絲遺憾，對著鏡子做了個舞蹈動作。水汽彌漫的衛生間里，寧攖看見鏡子里的女人仿佛身處仙境一般。她撫摸著自己的身體，皮膚得了饑渴癥，渴望一雙溫柔的手來滋潤。

她看上去還年輕，可到底不年輕了，美貌在一天天流逝。妞妞再不像小時候那樣依戀媽媽。連趙立峰也和自己仿佛隔了一層。她不知道有什么是她能

留住，永遠抓在手里的。

4

趙立峰本來沒打算出去旅游，張瀟瀟堅持了很久，要求安排一個單獨相處的時間。他也有逃離生活慣性的渴望，就答應了。

趙立峰很少放縱自己。可是最近他的事業進入了停滯期，向上走已經很難，工作一天天重復，單調乏味。他對曾經的堅持產生了懷疑，失掉了前些年的熱情和勇氣，被生活慣性裹挾著，不知道將走向哪里。去年學校升本成功，最勞苦功高的趙立峰卻最失落。以前?？茣r，他是副校長，學校升本科，班子里他最年輕，大家私下議論最有可能提拔的是他，跑前跑后工作最起勁的也是他。到頭來，本科批下來，校長副校長都升了格，省教育廳下來一個處長要解決副廳級，占了一個位置，他年紀最輕資歷最淺，只能受命讓賢，副校長變成了校長助理。領導的解釋冠冕堂皇理由充分，他的表態也是堅決服從組織安排，可心里的委屈擰成了疙瘩。有人跟他出主意，憑啥這樣對你，太不公平啦，得找他們鬧去，不能讓他們覺得咱是軟柿子想咋捏都中。

趙立峰沒有去鬧，更沒有找人訴苦，他不能把自己變成祥林嫂。一直茂密濃黑的頭發正是從那時候開始白的，他一發現苗頭就到理發店染黑了，怕人看出他的落魄。別人都歡天喜地的，升官的不用說，就算一般的教職員工，從以前的專科進入本科，招生形勢比以前更好，工資福利也增加了，人人得了實惠，腰桿挺直了不少。落魄的只有他。

回到家，寧攖從他的臉色看出了端倪，小心照顧著他的情緒。他感激她不問，她會從其他渠道弄清楚，這符合她的性格?？烧驗樗?，她不嘮叨不抱怨，給他留下無法填補的空白。有時候他也巴著寧攖像大多市井居家女人一樣，怪他死腦筋，沒材料，不知道提前去送點禮，多找領導打通關節。她沒有?；蛘呦襦l下老家粗壯結實的娘們，把自家爺們兒摟在懷里，告訴他一切有她呢，是福是禍，一家人一塊兒對付。也沒有。雖然她的行為說明了一切。她交待家人朋友不許跟他提職務的事。妞妞最近也格外聽話，媽媽叮囑她別惹爸爸生氣，順著爸爸，使他想通過以往一樣和妞妞形鬧實“調情”而忘掉煩惱的途徑，也被堵死了。

在學校里，他一如既往，對別人的同情安慰或者幸災樂禍都一笑置之。只有待在自己辦公室時，眉頭怎么都舒展不開。那天，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空隙，他接到一個電話，是外地一位大學同學打來的，說他老家親戚的女孩兒在這所學校念書，快畢業了。農村孩子不容易，想托他幫忙介紹工作。他哦哦地應著，努力從腦海里翻檢著這位同學的影子。

十分鐘后，女孩兒竟出現在面前。趙立峰忍不住吃驚于現代通訊的快捷，幾百公里外的一個電話，遙控著他和辦公室里的這個姑娘。她沒有農村孩子常見的羞怯，大大方方自我介紹說叫張瀟瀟，是某某讓她來的。

趙立峰看了她帶的材料，說自己會盡力的，然后沒什么話可說，就站起身，有送客的意思。張瀟瀟只好心有不甘地告辭了。

那天是星期五。中午，在學校食堂吃了飯，趙立峰開著車出校門準備回家午休，見上午去過辦公室的那女孩兒拎著包站在校門口，正親熱地沖他揮手。他的教養要求他不得不落下車窗回應。她說自己想到火車站，苦于打不到出租車，問能不能搭他的順風車。

往火車站和他回家的方向相反，可他不擅長拒絕別人，尤其不擅長拒絕女人。

在通往火車站的一個十字路口，一個醉醺醺的家伙大概是中午喝高了，駕著一輛機動三輪車闖紅燈硬生生沖過來，他急忙踩剎車，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那人撞在汽車左側車燈的位置，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對面馬路牙子上。趙立峰嚇出一身冷汗，拉開車門跑過去。那家伙躺在地上，渾身酒氣，倒還沒糊涂，躺在地上耍賴：“恁別找我，我冇錢，賠不了恁，恁那車都有保險，趕緊叫保險公司給恁修吧?！壁w立峰心里通通直跳，見那酒鬼頭上一縷血正蜿蜒流下來，他哆里哆嗦拿出手機，先打110報了案，又打120求人家趕緊派車來。

正午頭上，路上人很少，這個小十字路口沒有攝像監控，給三輪車駕駛員闖紅燈的認定帶來麻煩。張瀟瀟作為唯一的目擊證人，一次次陪著趙立峰到交警隊去做筆錄，留證言。兩個人不可能不熟悉起來。越熟悉，張瀟瀟在他面前越放肆了，仿佛對他有了什么特權。

交警查明白了，醉酒那家伙好多年前就下了崗，靠開三輪車拉腳糊口，老婆也沒有固定工作。送進醫院才知道，他傷得不輕，需要做開顱手術，醫生說治下來得好幾萬。那貨沒有醫保，他老婆好容易逮住根救命稻草，獅子大張口訛著趙立峰賠他錢。

根據現場證據和抽血化驗結果，證明責任不在趙立峰，可是三輪車夫一家聲稱要上訪，交警怕攤上麻煩，遲遲不敢出責任認定書?？鄲烙俜e在趙立峰心

里。他沒告訴寧攖，也沒報告學校。他不想讓人知道，發生交通事故的時候，他和一個本校女生同在車里。這事兒要傳出去，鬼知道能演繹出多少版本的緋聞。他已經夠背了，不能再毀了自己謙謙君子的名聲。可他媽的，我干嘛非得當君子，而別人就可以耍無賴。趙立峰煩得要命，反抗的欲望在心底左奔右突，尋找沖破嚴謹刻板外殼的出口。也許就因為這個，他沒有拒絕張瀟瀟。年輕女孩的身體生機勃勃的。以前，有多少個比張瀟瀟更漂亮的女孩對他投懷送抱，他都沒有動心過?？蛇@一次，他有意放縱自己，懷著破壞的沖動，要打爛自我設置的枷鎖。

趙立峰帶張瀟瀟去了海邊。沙灘上，張瀟瀟穿著窄小的泳衣，炫耀渾身的白皙細膩。她身材很豐滿，肉嘟嘟的，仿佛早開早謝的花，開得急必然衰敗得快。那一刻，趙立峰突然對她失掉了興趣。無論多么豐潤鮮美的肉體，不照樣敵不過時間？這次旅游回去，必須和她分手了。

5

回來時在機場出站口，他聽到一聲驚叫：“爸！”

沒錯，是妞妞。她參加學校組織的暑期夏令營，剛好回來。趙立峰趕緊從張瀟瀟身邊閃開，可是妞妞已經看在眼里。趙立峰解釋說，和同事一起出差。妞妞那么聰明，哪能騙得了她？回家的路上，妞妞不看趙立峰一眼，她無法接受爸爸的背叛。

快到家了，趙立峰低聲下氣地求她，“爸爸再不敢啦，千萬別告訴媽媽，別讓她生氣……”妞妞撅嘴瞪他一眼，趙立峰知道，以她的脾氣，這就算是答應了。

一進門就發現不對勁。寧攖臉色蒼白，整個人蔫蔫的。她見了妞妞還做出高興的樣子，給孩子一個擁抱。對他，臉上淡淡的，啥話也沒說，讓他心里虛頭巴腦沒著落。

妞妞該上高三了，提前開學補課，家里只剩下他倆。

趙立峰找機會約了張瀟瀟，回學校談分手的事。沒等他張口，張瀟瀟先聲稱自己懷孕了。趙立峰記得每次和她在一起，都采取了安全措施。那么，她是故意的。他問：“你想要什么？”“要個我滿意的工作?！?/p>

趙立峰當即和一位熟悉的老板聯系，推薦張瀟瀟去做文員。那家伙他了解，對漂亮女孩沒有免疫力。果然，張瀟瀟一見老板就簽了約，得意洋洋地回來向趙立峰炫耀她的魅力。

張瀟瀟接到新老板的電話要走了，在門“咣當”關上之前，她說：“在海南的最后一晚，你老婆打過電話?！?/p>

刷地一下，趙立峰臉上沒了血色。他不知道該怎樣向寧攖請罪，呆在辦公室盤算了一下午，腦子里還是一片空白。

他不在家那段時間，寧攖突然惡心、嘔吐，算算例假已經推遲了半個多月，到藥店里買來早孕試紙，老天，會是真的嗎？她高興得不知道該怎樣才好，第一個念頭是要把消息告訴趙立峰。她能想象得出愛人會多么興奮，故意拉長聲音說：“趙——立——峰，我——懷——孕——了?！睂Ψ經]有給她想要的回應，她聽見電話那端沉重的呼吸，然后，一言不發就掛斷了。她愣在那里，翻看通話記錄，沒有撥錯號呀。她渾身瞬間變得冰涼。

6

“再不會有這種事了。”回到家，趙立峰握住寧攖保養得纖細柔軟的手，向她懺悔。她的手冷冰冰的。她不哭不鬧不撒潑耍賴，可是她比誰都決絕。

趙立峰的這句話，促使寧攖下決心做掉孩子。婦科大夫挺和氣，建議她不如吃藥。“每個人反應程度不同，會惡心嘔吐，千萬忍著別把藥吐出來?！?/p>

寧攖買了藥，準備好了晚上吃。結果當晚趙立峰從外面回來時，看見寧攖倒在衛生間的地板上，身下好多血，他嚇壞了，趕緊送她進醫院。

趙立峰知道寧攖恨他，才會放棄好容易盼來的孩子。他也恨自己，妄想借助外來的刺激減輕對生活的失望。他沒能傷害別人，唯獨傷害了最愛的人。

從醫院回到家，趙立峰把寧攖送進臥室。“你先出去吧?！睂帞t說。他一愣，寧攖臉上沒有商量的余地。四十歲的妻子仍然漂亮，可漂亮中透著厭倦。他只好退了出來。

“啪嗒?！壁w立峰聽出了門后的遲疑，遲疑之后，臥室堅決地鎖上了。

以后，可能再不會有他倆的孩子了。趙立峰呆呆立在門外，聽見臥室里低低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