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將以身殉國家,
愿拼熱血衛吾華。
太行浩氣傳千古,
留得清漳吐血花。
這是72年前,朱德總司令為了悼念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場上陣亡的最高將領——我的父親左權,寫下的悼詩。雖然我2歲時父親就犧牲了,但71年來,父親戰友的回憶、發表的紀念文章、父親的家書以及他在抗日戰場上寫的四十多篇文章,還有父親戰斗過的地方父老鄉親的親情,都給我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父親左權是位真正的民族英雄,他為國家為民族無私的獻身精神和無畏的浩然之氣,不僅不會因為時光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會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事業中不斷發揚光大。
1905年,父親左權生于湖南省醴陵縣東沖黃茅嶺一個農民家庭。1915年袁世凱接受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當時在小學上學的父親就奮筆疾書“莫忘五·九國恥”、“五月九,憶國仇”等標語,組織同學四處張貼。入中學后,他積極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決心為改造中國社會而獻身。1923年父親考入了廣州陸軍講武學校。1924年8月轉入黃埔軍校第一期第六隊。他擁護孫中山先生的主張,參加過討伐陳炯明的東征。1925年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因在學習、訓練和戰斗中表現優秀,被選派到蘇聯學習。先入中山大學,后畢業于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留蘇學習的四年半,父親勤奮刻苦,博聞強識,掌握了豐富的軍事理論知識,為后來在中國革命戰爭中發揮重要作用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從蘇聯回國后,父親就一直沒離開過前線, 并在中央蘇區的反“圍剿”,歷史空前的長征,西安事變前的陜北山城堡戰役,抗日戰爭中的“百團大戰”, 黃崖洞保衛戰等重大戰役中都表現出卓越的運籌指揮才能。
父親是在抗日戰爭爆發,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嚴重關頭,受命為八路軍副參謀長的。抗戰五年,父親未曾一日離開前線。1937年12月他給奶奶寫了一封家信。信上說: “……日寇不僅要亡我之國,并要滅我之種, 亡國滅種慘禍,已臨近到每一個中國人民的頭上……我軍將士都有一個決心,為了民族國家的利益,過去沒有一個銅板,現在仍然沒有一個銅板,過去吃草,準備還吃草。”在抗日前線他更是親眼目睹了更多日寇的殘酷暴行,他在1940年到1942年給我母親的十多封信中都有詳細的記述。其中在1941年9月24日給我母親的信中寫道:“華北戰局的嚴重形勢還未過去,敵人此次掃蕩晉察冀邊區特別厲害,其兵力之大時間之久,所施手段之毒遠非昔比……現邊區受敵重重封鎖,腹地亦密布釘子,敵圖劃邊區(太行山敵后抗日根據地)兩側為治安區,腹地為無人區,即以最兇惡的手段實行‘三光政策(燒光、殺光、搶光) ,并村等等,以遂其徹底毀滅我邊區之目的。邊區現已陷入極嚴重的斗爭環境,困難也大為增加了……嚴重的掃蕩與反掃蕩戰是不可避免的,敵圖改變我們根據地性質的企圖,也不會放松的,一切均有待我們準備在極嚴重極艱苦的環境中戰勝敵人。”信中還對根據地婦女和兒童的情況表示了極大的關注: “在敵人此次清剿中婦女兒童被害者特多,某某同志等寄養在群眾家中的小孩也被殺了,有的生病死了。”“大章同志的孩子寄養群眾家中,亦不幸遭萬惡的鬼子連同奶媽一起槍殺了。聽說該小孩被敵人打了一槍后,痛苦了好幾個鐘頭才死,真是可憐。”“我們一位女縣長中了日本鬼子投的毒非常厲害,全身發爛,皮膚掉了三分之二,幸而醫治較早,大概可以不死了,其痛苦之極也可想而知。”日寇的殘暴不但增加他對敵人的仇恨,更堅定他再困難也要不惜一切代價把日寇趕出中國去的決心! 他就抱著這樣的決心隨朱德總司令率八路軍東渡黃河,深入華北敵后,開始獨立自主的游擊戰爭,創造了敵后抗日根據地,迅速發展和壯大了人民抗日武裝力量。
作為八路軍華北敵后指揮抗戰的高級將領,針對日寇發起的越來越殘酷的大掃蕩,父親認真分析華北以至全國的抗戰形勢,大量搜集整理對日作戰的資料,潛心研究毛澤東的《論持久戰》以及抗日戰爭的戰略戰術,撰寫了《論堅持華北抗戰》、《埋伏戰術》、《襲擊戰術》、《論目前華北戰局》、《國內軍事動態述評》、《開展反對敵人蠶食政策的斗爭》等四十多篇著作,共計二十余萬字。在《掃蕩和反掃蕩的一年》這篇著名文章里,父親綜述了華北各個抗日根據地反“掃蕩”的方針和特點,總結了我軍爭取“反掃蕩”勝利的六條經驗。在《開展反對敵人蠶食政策的斗爭》一文中,全面論述了在反“蠶食”斗爭中存在的問題和解決問題的具體辦法。父親還組織總部巡視團到冀南、冀魯豫等敵后根據地,組織部隊開辦短期集訓班, 傳播、交流經驗,培養抗日干部,研究總結抗日戰爭經驗,以更有效抗擊日寇。父親在抗日戰爭中的一系列文章,成功總結了戰略戰術經驗,堅持了華北抗戰前途的科學展望,振奮了抗日軍民的勝利信心,給“亡國論”“唯武器論”“恐日論”以沉重打擊,奠定了華北抗日根據地的思想基礎。
八路軍總司令部的日常工作,大都是父親主持。著名作家劉白羽在1942年的紀念文章中寫道:“在這掌握半個中國戰場的八路軍總指揮部里,左權同志的的確確是最繁忙的人。除了重大的事由朱總司令決定之外,一般工作都是由他處理,在他的工作崗位——參謀長上說,他是最適當不過了。我想這是由于一生的軍事工作,培養鍛煉出這樣一個人:這個人和他的革命工作融為一體,就是性格上也有著工作磨練出來的顯著特點:左權同志的細心、負責、經常的積極性、沉著、理智,再加上他的軍事理論修養,作戰經驗、指揮能力,是我們部隊參謀工作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我知道,總司令部作戰科的工作是最緊張的,是八路軍作戰的神經中樞,在那里面工作的同志,可以說都是左權同志的助手,他們輪流著三天便要值一次夜班,而左權同志是要天天值夜班,在那浩瀚、紛繁的革命事業里,他整年累月的沒有休息過……我總看見他在忙碌著,每天一直辦公到夜深,情況緊張時候,要到十二點鐘,才算處理完畢這一天的工作……他得到戰場上全部情況的電報,然后發下電報去部署、指示。這是整個戰爭的呼吸與脈搏…… 他回到屋里,并不被疲乏所壓倒,他還要在這深夜搖曳的燭影下,讀書兩小時…… ”
1938年2月,八路軍總部由洪洞縣向晉東南轉移中和日軍一零八師團三千多人的先頭部隊遭遇,當時總部只有兩個連的兵力,而且武器槍支只夠裝備一個連的,但考慮到一零八師團是要去打臨汾,為了使臨汾友軍及大批物資能安全轉移,朱德總司令決心把敵人拖住, 父親指揮部隊用“在正面頂一下,繞道后面再打,讓敵人團團轉”的戰術,硬是纏住敵人打了一天,直到臨汾友軍及物資全部轉移,父親才帶領部隊撤出戰斗。這次共殲敵二百余人,并掩護八路軍總部安全轉移。
1938年3月底,日寇糾集三萬余人的兵力,分9路向晉東南根據地撲來,妄圖消滅八路軍主力,一個月內占領山西全省。八路軍總部經過周密籌劃,決定以一部分兵力牽制其他各路日軍,集中主要兵力擊破一路日軍主力的作戰方針。日軍第一零八師二五旅團最狡猾、最厲害且武器裝備最精良,是日軍的主力。總部研究決定在武鄉長樂灘消滅它。父親根據朱彭的命令起草電報調一二九師日夜兼程趕回武鄉。一二九師三個主力團分左右兩個縱隊沿濁漳河兩岸在長樂村十五里長的地段,扎成一個大口袋,截住日軍的大部,發起突然襲擊。激戰數小時,日寇這支精銳部隊慘遭敗績。他們的旅團長親自帶三千人,想援救長樂之危,總部和劉鄧首長馬上命令堅決擊退援軍。父親親臨前線帶領左翼部隊阻擊日軍,和日寇援軍逐個爭奪山頭,幾經拚搏打退援軍。經過一天激戰,日寇傷亡兩千二百人,八路軍繳獲武器彈藥堆積如山。長樂村大捷后,各路敵軍紛紛撤退,我軍乘勝追擊,連克沁縣、遼縣、黎城,一口氣收復十八座縣城。整個9路圍攻被徹底粉碎,此外,還粉碎了對晉察冀8路圍攻,對晉西北的6路圍攻和對晉西的大舉進攻。為了配合保衛戰役,八路軍向所有干線積極行動,吸引了日軍14個師團30萬人以上的兵力,進行大小戰斗近千次,擊斃敵人2萬。到1939年八路軍的部隊馳騁于華北的每一個地區。哪里有日軍,哪里就可以聽到八路軍的槍聲。晉西北賀龍部隊進行的靈丘陳莊戰斗,激戰6天5夜,殲敵 2000余人。乘勝在行唐以西殲滅第八混成旅1500余人。1939年11月聶榮臻部隊在雁宿崖、黃土嶺兩次戰斗打死打傷日軍第二混成旅團1400人和團長阿布規秀中將。這時偉大的抗日戰爭進入第三個年頭,八路軍廣大將士浴血奮戰,大小戰斗近萬次,打死打傷日軍13萬人。1940年,八路軍總兵力從過黃河時的3萬人發展到40萬人。先后開辟了晉察冀、晉冀豫等敵后抗日根據地,以太行山為依托的抗日根據地得到進一步鞏固和擴大。
日寇為了達到全面占領中國華北的目的,1940年后在平原地區擴張據點,加修道路,以鐵路為柱、以公路為鏈、以據點為鎖,實行“囚籠政策”,企圖將我各個抗日根據地孤立地囚困起來。為了粉碎日軍的“囚籠政策”,1940 年7月,八路軍總部決定在日軍華北兵力分散,鐵路沿線守備兵力減弱的情況下,利用華北遍地“青紗帳”的有利條件,組織正太路一線破襲戰(即后來的百團大戰)。父親起草了關于發起戰役的《戰役預備命令》。百團大戰于8月20日發起后,總部的歷次作戰命令和指示大部分是父親主持起草,再由彭副總司令簽發。在戰役進行過程中,父親不分晝夜地在司令部值班,掌握戰役的進展情況,協助彭副總司令指揮作戰。各交通線上的部隊攻占敵軍車站、據點,切斷通信線路。一部分部隊和地方武裝、游擊隊、自衛隊、民工和當地民眾一起撲向鐵路、公路沿線,炸橋梁、毀隧道、拆鐵路、砍電線桿收電線,在華北大地上擺開了長蛇陣。在戰斗開始并取得一些勝利后,各根據地有不少武裝力量乘敵偽倉皇撤退時,自動參加了戰斗,自發奮起追殲敵偽,參加戰斗的共有104個團,共進行大小戰斗1824次,斃傷日軍2萬多人,偽軍5千多人,俘虜偽軍1.8萬人,拔敵據點2993個,破壞鐵路900多里,公路3000多里,橋梁、隧道260多處。父親在9月2日寫了長達四、五千字的《論“百團大戰”的勝利》,對百團大戰發起的原因、戰略意義分析的全面又精當,他在文章中指出:“這次‘百團大戰,乃是華北空前未有的交通總攻擊戰,乃是華北戰場上第一次主動的大規模的戰役進攻大會戰”,“這一戰役的勝利,證明了華北抗戰的八路軍已發展成為不可戰勝的力量,成為華北抗戰的主要支柱”。
為了解決我抗日力量槍械彈藥的供給問題,父親從1939年2月到1942年在黎城黃崖洞兵工廠傾注了大量的心血。他跋山涉水、勘察選址,率領干部、戰士和民工一起擔土挑石,親臨工地指揮、搬運機器,僅用半年時間便建成年產量可裝備16個團的八路軍抗戰初期數一數二的兵工廠,有力地支援了敵后抗日根據地的戰斗。為了保衛兵工廠的安全,父親決定將總部警衛團90%人員駐守在這里,并親自領導警衛團修筑工事,安排火力點,埋設地雷、儲備充足的糧食和飲水。日寇在1941 年冬季掃蕩時把黃崖洞兵工廠作為進攻重點,父親親自指揮了黃崖洞保衛戰,擊退了日寇二十六師團5000多兵力的進攻,勝利保衛了兵工廠,殲敵1000多人,創造了抗戰以來敵我傷亡六比一的最新戰績。
左權,1905年3月15日出生于湖南省醴陵縣。
1924年3月入孫中山大元帥府軍政部陸軍講武學校,9月轉入黃埔軍校第一期,翌年春加入中國共產黨,并參加統一廣東的東征及回師廣州諸役。
1925年11月赴蘇留學,初入莫斯科中山大學,后入伏龍芝軍事學院。
1930年歸國,到中央蘇區工作,6月任紅軍軍官學校一分校教育長,同年12月調任紅軍新十二軍軍長。
1931年6月任紅一方面軍參謀處長,同年底任紅軍第五軍團十五軍政委,旋任軍長兼政委。
1932年7月先后任紅軍軍官學校教官和中央軍委參謀。
1933年12月任紅一軍團參謀長。
1936年5月任紅一軍團代軍團長。
1937年8月任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副參謀長。
1942年5月,為掩護八路軍總部突圍轉移,在山西遼縣(今左權縣)麻田十字嶺壯烈犧牲。
左太北,1940年5月生于山西省長治市武鄉八路軍總部,原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與劉志蘭唯一的女兒。
畢業于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先后在國家經委、國家計委、航空航天部等部門工作,曾任中國航空工業總公司計劃司副司長。
2000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