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喻與夸張的關系

周佳佳 蔣 斌

（重慶三峽學院文學院，重慶萬州 404100）

比喻與夸張的關系

周佳佳 蔣 斌

（重慶三峽學院文學院，重慶萬州 404100）

人們對比喻和夸張的理解一般都囿于傳統的認識，認為二者毫不相干。比喻跟夸張之間事實上存在著聯系：喻體是相對于本體更為典型的事物，實質上起著放大本體相似點的作用，這就形成了事實上的夸張；間接夸張要通過比喻、比擬等修辭方式來實現，部分夸張中兼含有比喻。但作為修辭學上的兩種辭格，比喻跟夸張又存在著一些不同。

比喻；夸張；關系；認知

一、傳統意義上的兩種辭格

在我們的語言生活中，比喻和夸張的使用頻率都很高，是我們相對熟悉的兩種辭格。但人們對這兩種辭格的理解一般都囿于傳統的認識，認為二者毫不相干，很少有人注意到它們的聯系。這從兩種辭格定義上的毫無關聯就可看出。

有關比喻，陳望道先生是這樣定義的：“思想的對象同另外的事物有了類似點，說話和寫文章時就用那另外的事物來比擬這思想的對象的，名叫譬喻。現在一般稱為比喻。”[1]73也就是說，比喻是在不同事物之間展開的，兩個事物原本不同，但通過聯想又存在著相似之處，于是就用本質不同的甲事物來形容描繪乙事物。這在表達上有增強敘寫對象生動性形象性的作用，并且有利于調動接受者的興趣，準確地解讀文本的意蘊。

同樣是在《修辭學發凡》中，陳望道先生對夸張的定義則是：“說話上張皇夸大過于客觀的事實處，名叫夸張辭。”[1]130這就意味著，在表達時更加注重主觀情意的暢發而故意違背客觀事實，要對事物加以超越事實的描述，是對事物的形象、特征、作用、程度等作擴大或縮小描繪的一種修辭方法，為的是強化語意印象。

正因為定義上的截然不同，我們在學習辭格之初就將二者完全分開。也不曾見將二者聯系起來的做法——陳望道先生的《修辭學發凡》一書中，雖然比喻與夸張同屬積極修辭的范疇，但比喻是材料上的辭格，夸張為意境上的辭格，注重的是它們的不同；吳禮權《現代漢語修辭學》更是將比喻與夸張分到不同的章節，比喻歸屬傳神生動的修辭文本營造模式，夸張歸屬強化語意印象的修辭文本模式；在不同版本的《現代漢語》教材中，同樣不見二者的聯系。

基于傳統的理解，人們習慣了將這兩種辭格區別對待。但我們發現，事情并非上述的這么簡單，比喻與夸張事實上是存在著聯系的。

二、兩種辭格的聯系

我們將比喻和夸張這兩種辭格放到一起來分析，就是因為它們之間的這種聯系。確切地說，比喻和夸張是搭界、交叉的。具體原因如下。

（一）喻體的典型化

由比喻的構成可知，比喻是在不同事物之間展開的，主要是借助喻體表現本體跟喻體相似點的一面。為了使本體待表現部分得到彰顯，所借助的喻體都只能是一些典型的事物，在相似點的表現上，喻體總是強過本體的。例如：

（1）她作丫頭的時候，主人當她是一件東西，主人當她是沒有靈性的東西，比貓狗還不如。（茅盾《殘冬》）

（2）記得那年潑水節，一朵鳳凰花就像一團火焰，一樹鳳凰花就像一支燃燒的火把。（張長《潑水節的懷念》）

（1）“比貓狗還不如”比喻中，本體是做丫頭的“她”，喻體是“貓狗”，相似點是“沒有靈性的東西”，在“沒有靈性的東西”的表現上，“貓狗”強于人，更為典型一些。這里說“她”“比貓狗還不如”，就形象地寫出了“她”在主人那里地位的低下，完全喪失了做人的尊嚴。（2）比喻的本體是“鳳凰花”，喻體是“一團火焰”、“一支燃燒的火把”，相似點是顏色的火紅鮮艷。在顏色的火紅鮮艷的表現上，本體“鳳凰花”也是不如喻體“一團火焰”、“一支燃燒的火把”的，喻體更為典型一些。這里也是在借喻體“一團火焰”、“一支燃燒的火把”放大本體“鳳凰花”顏色鮮艷的特點。

在相似點的表現上，喻體不如本體的比喻注定了是不會成功的，也失去了比喻的意義。例如：

（3）他跑得像牛一樣快。

（3）本體是“他”，喻體是“牛”，相似點是“快”。在我們的印象中，跟“快”聯系在一起的典型的事物很多，諸如閃電、飛鷹、奔馬、兔子等，所以有“快如閃電”、“疾似飛鷹”、“賽過奔馬”、“動若脫兔”這樣的說法。惟獨不見跟牛聯系起來的，實在是因為牛跟“快”的不沾邊，牛算不上“快”的典型事物，不利于“快”的表現。所以，這注定只能是一個失敗的比喻。

喻體既為典型事物，表現的時候就不再是簡單的寫實，而是放大，喻體所起的實質上是一種放大本體相似點的作用。喻體這種為表現本體特點而故意放大客觀事實的作為，就形成了事實上的夸張。這樣，比喻跟夸張就有了實質上的聯系。

（二）間接夸張表達的需要

在夸張辭格中，任何一個夸張都包含夸張點這一要素。夸張點是夸張中被強調的東西，是夸張的根據，通常是人的感情、感受或是事物的某種性質狀態。當夸張點是人的感情、感受或事物的某種性狀時，一般都缺乏具體可感性，這時候，夸張的表現一般要借助具體可感的事物形象來完成。具體到夸張的不同方式來說，夸張分直接夸張和間接夸張，直接夸張是不借助于其他修辭方式直接夸大或直接縮小事實，間接夸張則是通過比喻、比擬等修辭方式來實現的[2]300。這樣，部分夸張中就兼含有了比喻。由于比喻和夸張的搭界、交叉，一些語言現象的分析就不再是簡單的A或B，非此即彼的關系了。例如：

（4）碟子里一塊像禮拜堂定風針上鐵公雞施舍下來的肉，鮑小姐用刀割不動。（錢鐘書《圍城》）

（5）針尖大的事也放在心上，不累才怪！（錢鐘書《圍城》）

（4）是一個比喻式間接夸張，既是夸張——極言肉的硬，又是比喻——借喻體“禮拜堂定風針上鐵公雞”的硬來形容本體“肉”的硬。（5）也是一個比喻式間接夸張，是夸張——極言事情的小，也是比喻——用喻體“針尖”的小來比喻本體“事”的小。質地的軟硬、事情的大小原本抽象，不易表現，但通過上面這樣一比喻，就形象化了，能讓讀者很容易就領會到肉的硬到何種程度，事情的小到什么地步。喻體的典型性放大了本體相似點的表現，形成了夸張的表達。

綜上，比喻和夸張是存有聯系的兩種辭格。由于喻體是較本體更為典型的事物，由于間接夸張表達的需要，比喻與夸張這兩種辭格存在著交集。

三、兩種辭格的區別

雖然比喻與夸張存在著聯系，但交集并不意味著重疊，二者之間并不是簡單的等同關系，從修辭學角度來看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辭格，所以，有進一步區分的必要。筆者認為比喻跟夸張存在著以下的不同。

（一）表達方式不一樣

比喻是形象的表達；夸張可以是形象的表達，更多則是言辭的直接鋪陳浸漫。

比喻辭格是思想的對象同另外的事物有了類似點，說話和寫文章時就用那另外的事物來比擬這思想的對象。比喻的構成總是需要兩類事物，由于是在本體和喻體兩種不同性質事物之間展開的，所以就存在一個形象的跳躍轉換問題，用形象說話是比喻的最大特點。借助喻體的典型形象，通過本體喻體形象的轉換跳躍，可以增強語言的形象性，使高深的道理變得淺顯明白，使繁雜的事情清晰突出，使抽象的事物變得生動具體，即所謂的“狀理則理趣渾然，狀事則事情昭然，狀物則物態宛然”、“狀難寫之景，如在眼前”。例如：

（6）月亮掛在天上，星星眨著小眼睛，像一群頑皮的小孩子，擠在媽媽的身旁。（陳輝《月光曲》）

（6）星星圍著月亮跟孩子擠在媽媽身旁，是兩件不同的事，但是存在相似點。作者抓住相似之處，用孩子擠在媽媽身旁來描繪星星圍繞月亮，通過意象的跳轉，為讀者呈現出一個更具體可感、更親切動人的場景，更添一份童趣！

夸張是一種表達時重在主觀情意的暢發而故意違背客觀事實，對所述說的內容進行張皇夸大的修辭，分直接夸張和間接夸張。如前所述，間接夸張由于需要借助比喻、比擬等辭格來實現，因此同比喻一樣，是形象的表達。直接夸張則不然，“交際者所欲表達的思想或感情，受交際者經由辭面一覽便知，不必思而得之。”[3]169說的就是直接夸張的特點——直接鋪陳事物的特征，不用借助其他事物的形象，更加強調主觀的印象。有人管這叫“鋪張”，可說是抓住了本質的東西，很準確形象。例如：

（7）要說渴，真是有點渴，嗓子冒煙臉冒火，我能喝它一條江啊，我能喝它一條河！（馬國光《一壺水》）

（7）極言渴的程度，從渴出發，直接往渴的極致寫，暢所欲言，一瀉千里，所表達的渴的意思在字面上明明白白，一看便知，夸張之意一覽無余。

（二）客觀真實度不一樣

比喻是生活的真實，夸張則只能算是藝術的真實。

就比喻來說，不管喻體有多典型，構成比喻的兩類事物都得有相似點，比喻是通過本體喻體的互現確立并表現相似點的，一切都只能是基于相似點的表現，都必須忠實于相似點。不能偏離相似點，這就確立了比喻客觀真實的一面，說明比喻是聯系實際的客觀的表達。

而夸張辭格是說話寫文章張皇夸大過于客觀的事實處。雖然也強調真實，但客觀地講，這種真實并不同于生活的真實。魯迅先生說，“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張，但燕山畢竟有雪花，就含著一點誠實在里面，如果說“廣州雪花大如席”，那就成笑話了。意在說明夸張應該有它的生活基礎，不能無中生有，強調的是藝術真實。但夸張畢竟是由主觀情感出發，無視客觀事實和邏輯事理，就很難說得上是客觀的表達了。“大抵由于說者當時重在主觀輕易的暢發，不重在客觀事實的記錄。我們主觀的情誼，每當感動深切時，往往以一當十，不能適合客觀的事實。”[1]131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三）生成機制不一樣

比喻的生成一般或因為表達的障礙，或出于情感的宣泄——不便表達或不想直接明示的時候。西方現代語言學認為，比喻或類比思維本來就是人類的重要思維方式。比喻是基于兩種或多種事物的相同性，它的活動是依賴于大腦辨別相同性的某種功能和機制，因此比喻就是思維方式本身，是人們認知事物、表達事物的一種思維。比喻是在本質不同但有相似點的事物之間展開的，在相似點的表現上，喻體較本體更為典型。當本體為事物的性質、情理、規則、意念、特征等時，就容易遭遇表達障礙，感覺很難用簡單的幾句話說清楚，于是就借助熟悉并且典型的事物來完成表現，于是就有了比喻。例如：

（8）我的同情和激動，像一股奔涌的泉水，一直流向這幾個在我們“家”做客的青年。（冰心《冰心作品集》）

（8）作者要表達的是自己的“同情和激動”。作為一種心情，“同情和激動”是人的一種內在情緒，看不見，聞不到，摸不著，是抽象的東西，很難把它說清楚。但用“一股奔涌的泉水”一做比，化抽象的感情為具體的事物，變藏為露，變靜為動，無形的情感從具體奔涌的泉水中透出了有形、能動并且可感的一面，這樣就跨越了抽象事物表達的障礙。

夸張則是源于認知中主觀對客觀的偏離及情感的急需宣泄，內在的情緒外化到語言行為上就表現為言辭的張皇鋪飾了，宣泄為的是求取心理的平衡。例如：

（9）女人對于自己的享受方面，總是屬于“斯多亞派”的居多。男人不在家時，她能立即變成素食主義者，火爐里能爬出老鼠，開電燈怕費電，再關上又怕費開關。（梁實秋《女人》）

（9）對于居家女人的節儉算計和在物質享受方面克制自己的性格特征，作者顯然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深刻的認識。這里一有機會，便通過“火爐里能爬出老鼠，開電燈怕費電，再關上又怕費開關”這樣的文字做極力的表現，通過言辭的夸張鋪飾，寫出了他心目中傳統女性的形象，字里行間洋溢著對她們的評價。

（四）意義明晰度不一樣

比喻更多籠統的表現，夸張的意義更清晰明了一些。

比喻雖然重在相似點的表現，但相似點是可以略去的，很多比喻都是通過本體喻體的互現確定并表現相似點的，借助典型的喻體表現本體相似點的一面雖然形象，但難免籠統，很多時候相似點都需要我們通過本體喻體去比對、領會。比如：“共產黨像太陽。”理解起來有時很費周折。

而夸張由一點出發，是主觀情意的暢發，夸張點和傾瀉形式一望便知，字面上一目了然，夸張的意義指向要直接明晰得多，理解起來都不存在什么問題。

（五）語用價值不一樣

比喻是用有相似點的事物來表達想要說明的另一事物，運用的是人的相似性思維。這種類比思維，以具體代抽象，以已知代未知，不僅是從已知通向未知的橋梁，而且能夠對被闡釋的概念做出解釋，將抽象的概念具象化形象化，從而更好地揭示事物的本質。

在夸張辭格中，是對事物加以超越事實的描述，夸張形象背離常態。夸張前，夸張點作為被強調的對象，多為人的感受、感情和事物的性質，通常抽象、縹緲，很難為人的感官所直接感受到，必須通過變形、超越，借助特別的物象才能顯現出來。形成夸張以后，又變動不拘、伸縮自如，表現出較大的靈活性，能更好地表達人的主觀情感，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夸張的妙處在不似真實而寫出了真實的感受。

在我們的語言生活中，為了增強語言的形象性，或者當表達受阻時，就可以考慮采用比喻辭格，借助喻體形象的特點，使高深的事物的道理變得淺顯明白，使繁雜的事情清晰突出，使抽象的事物生動具體；當需要極力表達內心情感時，就可以考慮使用夸張辭格，直接宣泄，讓我們的主觀意識得以彰顯。

四、結 語

綜上所述，比喻跟夸張之間事實上存在著聯系：喻體是相對于本體更為典型的事物，所起的實質上是一種放大本體相似點的作用，這就形成了事實上的夸張；間接夸張要通過比喻、比擬等修辭方式來實現，部分夸張中兼含有比喻，我們不能割裂它們之間的這種聯系。但作為修辭學上的兩種辭格，比喻跟夸張又存在著表達方式、客觀真實度、生成機制、意義清晰度、語用價值等方面的不同，不容混同。明確了二者之間的這種關系，有助于我們對這兩種辭格的學習使用。

[1]陳望道.修辭學發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2]王希杰.漢語修辭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3]童山東，吳禮權.闡釋修辭論[M].北京：首都師范出版社，1998.

（責任編輯：張新玲）

Relationship between Metaphor and Hyperbole

ZHOU Jiajia JIANG Bin
（School of Literature, Chongqing Three Georges University, Wanzhou, Chongqing 404100）

People traditionally think that metaphor and hyperbole have no relationship with each other. In fact they are closely related: the vehicle is more typically a physical matter and plays the function of amplifying the similarities with the body and thus forms a hyperbole. Indirect hyperbole is realized by metaphor, analogy and other rhetoric means and some hyperboles have metaphoric components. Yet there are some differences as two distinct figures of speech.

metaphor; hyperbole; relationship; cognition

H313

A

1009-8135（2014）06-0113-04

2014-07-24

周佳佳（1994-），女，重慶長壽人，重慶三峽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漢語言文學2010級行管班學生。蔣 斌（1964-），男，重慶云陽人，重慶三峽學院文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現代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