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曉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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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形與異化——論《變形記》的悖謬藝術
郝曉艷
(陜西理工學院文學院,陜西漢中 723000)
在20世紀作家中,把悖謬藝術發(fā)揮得淋漓盡致的作家首推卡夫卡,他的諸多作品大都充滿了悖謬色彩。《變形記》中主人公的變形把悖謬藝術推向了極致,變形是悖謬的藝術寫照,而異化的主題則是悖謬的哲學意蘊。小說通過主人公變形前后的所思所想以及和家人的先后關系,淋漓盡致地為我們揭露了資本主義溫情脈脈面紗下的人情冷暖和金錢利益。
卡夫卡;變形記;悖謬;變形;異化
卡夫卡的作品充滿了悖謬,這種悖謬藝術增加了作品的可讀性以及閱讀上的難解性。“悖謬”是一種看似矛盾實則蘊含真理的表述,在卡夫卡的小說中發(fā)揮著獨到的作用,它不單單是一種修辭手段,也是一種藝術手法,更是卡夫卡謀篇布局的基本思維方式,是卡夫卡生存體驗的藝術升華。《變形記》是描寫悖謬的杰作,變形是悖謬的藝術寫照,而異化則是悖謬的哲學意蘊。小說講述了主人公格里高爾一覺醒來后變成了一只大甲蟲的遭遇,以及他在變形后的所見所聞和所思所想。變形后,他不僅面臨職業(yè)生涯的終結,而且生活方式和起居習慣也將徹底改變。變形前后的他經歷了人情的冷暖和世態(tài)的炎涼,發(fā)現在這個世界上溝通是困難的,每個人都已異化為非人。最終他選擇以死的方式告別了人世,以此換來了家人的新生。卡夫卡用變形和異化的悖謬方式,為我們展現了現代人的生存困境,同時也使作品在真假、虛實之間形成一股藝術張力。
在實際生活中,卡夫卡是個充滿悖謬的人。他無法擺脫這種悖謬,其痛苦在于人格分裂,他始終在以雙重身份、雙重心理來面對這個雙重的世界。他痛恨保險公司的職業(yè),可為了盡孝道盡長子的義務又必須對這個職業(yè)恪盡職守;他對父親既敬畏又恐懼,敬畏父親身體的強健和做人的聰慧,同時又恐懼父親家長式的專制;在愛情上,卡夫卡一生都是極其渴望的,他訂過三次婚但都以失敗告終,因為他怕家庭生活耽誤他的創(chuàng)作;他視創(chuàng)作為生命,但臨終時又讓好友勃羅德將他所有的作品“付之一炬”。卡夫卡的一生就是在這種矛盾中掙扎著和反抗著。德國文藝批評家安德爾?龔特爾曾這樣概括卡夫卡:“作為猶太人,他在基督徒中不是自己人。作為不入幫會的猶太人,他在猶太人中也不是自己人。作為說德語的猶太人,他在捷克人當中不是自己人。作為說德語的猶太人,他在德國人當中也不是自己人。作為波希米亞人,他不完全是奧地利人。作為替工人保險的雇員,他不完全是資產階級。作為中產階級的兒子,他又不完全是工人。但是在職務上面他也不是全心全意的,因為他覺得自己是作家。但是就作家來說,他也不是,因為他全部精力都是用在家庭方面。而‘在自己的家庭里,我比陌生人還要陌生’。”[1]471可見,卡夫卡的命運是一出生就已經注定了的,他是一個精神上的漂泊者,始終沒有歸屬感。這些使卡夫卡形成了悲觀厭世的陰郁氣質,在作品里就體現為死亡、荒誕、分裂、孤獨、虛無等意識,折射到藝術上就表現為變形、異化和悖謬。
“悖謬”取自“滑動反論”,也稱“佯謬”、“悖論”,是指荒謬,不合道理,是對事物正常邏輯的倒轉。悖謬是二律背反的一種兩難選擇,其最大的特點是邏輯上的自我抵觸或不斷消解。在20世紀的作家里,把悖謬藝術運用得恰到好處的首推卡夫卡,甚至可以說這是卡夫卡的獨創(chuàng)。“悖謬”是卡夫卡思考人類困惑和迷茫的一種獨特的藝術手法和思維方式,也是貫穿卡夫卡藝術世界的美學模式。無論是在他的文學著作里還是在他的日記、書信里都充滿了悖謬的生存體驗和思維方式。
“我能夠像其他人一樣游泳,只不過我的記憶力比其他人都好,沒有忘記當初不會游泳。然而,由于我沒有忘記這個,所以學會游泳對我毫無裨益,我還是不能游泳。”[2]541在《馬太福音》里,馬太在山頂祈禱時曾說:“誰去尋找,就有所發(fā)現”,而卡夫卡卻將之演化為:“誰去尋找,卻發(fā)現不了,而誰不去尋求,卻會被發(fā)現。”[2]543“一個籠子去尋找一只鳥。”[2]544
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卡夫卡全部思維的基點就是不和諧和不協調,他的悖論思維幾乎無處不在。但是卡夫卡并不是簡單地對事物的正常邏輯進行倒轉,而是在這個倒轉的基礎上又有若干個來回的倒轉,每個轉折詞的出現都是對前句的一個倒轉,以此類推,給人一種似有似無、亦真亦幻、撲朔迷離之感。這樣做出的推斷就不是惟一的,而是有多種可能性,有的肯定,有的否定,有的否定之否定。德國評論家諾伊曼把它叫做“倒轉”或“滑動悖論”,他曾這樣論述過:“卡夫卡的悖論不是靠正常事物的顛倒而成立,而是本身就建立在矛盾的基礎上。這種反論不是像傳統(tǒng)的反論那樣把人們引向矛盾的綜合,而是從所期望的任何邏輯推理轉移開;任何解釋都只能歸結到更加難以解釋的東西上去。”[2]545-546復雜的社會情緒、孤獨的內心感受和真切的生存體驗蘊含在卡夫卡的作品里就表現為悖謬法。卡夫卡的悖謬藝術如同一座迷宮,而且是一座走不出去的迷宮,人們在迷宮里越是努力越找不到出路。類似于“籠子尋鳥”的悖論思維幾乎貫穿于卡夫卡的全部作品。《城堡》中土地測量員K想獲得當地的居住權,卻無論付出怎樣的努力也走不進城堡,可在他彌留之際,城堡卻通知他可以在村子里住下。《訴訟》中約瑟夫?K死心塌地地等著進“法的大廈”,在等待中卻發(fā)現無人問津,只有他一個人想著要進去,在他快要歸西時,門警又告訴他“這大門是為你而開的”。《饑餓藝術家》中的藝術家只有餓死才到達到藝術上的最高境界。
《變形記》是卡夫卡描寫悖謬的杰作,是卡夫卡生存體驗在藝術上的升華。對于變形為蟲,卡夫卡在自己的潛意識里也曾幻想過:“當我躺在床上時,我相信自己具有一只大甲蟲(a big beetle),一只鹿角蟲或者金龜子的形態(tài)。”[3]311《變形記》可以說是卡夫卡的自況性小說,“《變形記》的基本思想是父親的一份‘贈禮’:要求把自己當做小蟲看待。”[4]221小說主要從主人公的視角出發(fā),描寫了主人公格里高爾在家庭和社會的雙重壓迫下發(fā)生變形并最終導致異化的事實。小說用寫實的手法為我們描繪了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人變甲蟲,從生理學角度分析是荒誕的、不現實的、不可能的;但從社會學角度分析卻又是入情入理的。卡夫卡用離奇的想象、真實的細節(jié)和冷靜的口吻給我們勾勒了《變形記》的悖謬藝術。“變形是卡夫卡逃避現實生活潛入創(chuàng)作生活、逃避外在生活進入內心生活的一種方式,一種策略,卡夫卡在變形的想象中將現實生活轉換成了他的藝術世界。”[5]格力高爾變形為蟲不僅是人格分裂,更是自我的異化。他的家人雖然在形體上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形,但他們對格里高爾的冷漠絕情是一種更大程度上的變形和異化。變形后的格里高爾拼命想要回歸家庭,面對父親的蘋果轟炸,他忍氣吞聲;為了不再嚇暈母親,他選擇淡出母親的視線;對于自己“嚇跑”客房的錯誤,他勇敢承擔,而他每次的行動都以傷痕累累告終,無形中他已經成為了家庭的負擔。家人嫌棄他,一心想要除掉他。他越是努力回歸家庭,越是離家庭更遠,最后只能以死的方式為家庭做出最后也是最大的貢獻。
卡夫卡悖謬邏輯的構成要素是復雜的,首先要有主人公,主人公要有行動目標并為之付出實際行動,而在行動過程中會遇到各種障礙,從而使主人公逐漸偏離目標甚至朝反方向發(fā)展,最終導致行動失敗、目標消失。“終極立場、反抗本能與生存的荒誕性的矛盾造就了卡夫卡作品的鮮明特色——悖謬性。”[6]作為卡夫卡的成名作和代表作,《變形記》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范本。小說通過把人變形為動物的故事情節(jié),將悖謬藝術推向了極致。加繆認為:“主人公的遭遇越是不尋常,故事便越顯得自然而然;它正符合人生的龐雜性與此人借以承擔此種生活的質樸性之間的明顯差距。”[7]104加繆的這種看法正好吻合了《變形記》,小說開篇就開門見山地道出格里高爾一覺醒來后發(fā)現自己變成了一只大甲蟲,遭遇形體上的巨大變化,這是多么的不尋常甚至是可怕的,但作者卻以客觀冷靜的口吻描述這一反常事實,從而在藝術上形成一種悖謬張力。
格里高爾是充滿悖謬的,他最大的特點是人格分裂。《變形記》可以說是卡夫卡的自傳性作品,主人公在很多地方和卡夫卡是相似的。格里高爾不喜歡旅行推銷員的職業(yè),卻不得不做;不喜歡公司的協理和老板,卻不得不對他們阿諛奉承;嘴上說著辭職,心里卻掙扎著起來趕早班的火車。這一切都是為了幫父母還清欠下的債,為了養(yǎng)家糊口,他不得不默默忍受公司施加給他的任何壓力。對此,他也掙扎過,曾說:“假如不考慮我父母的態(tài)度,我早就辭職了,那樣我就會走到我的頭頭面前,把所有想法都一股腦兒倒出來,他不從高高的桌子上掉下來才怪!”可見,格里高爾的潛意識里是多么痛恨他的工作和老板,也是多么希望看到他的領導出丑,看到他們因失去他這樣的得力助手而發(fā)狂,而他真正的用意應該是希望老板不要過分地壓榨他們這些勞動力,因為他們也是人,也需要休息,也需要呵護。類似這樣的想法在小說里還是有的,比如格里高爾在發(fā)現自己變形后,也曾幻想協理本人會不會某天也發(fā)生變形,他設想:“類似他今天發(fā)生的事,是否有一天也會發(fā)生在這位協理身上。說實在話,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當然,格里高爾是一心想著家人的,為了不把母親嚇著,每次他都把自己裹在令人窒息的毯子里,可結果還是把母親嚇暈了;為了求得父親的諒解,他勇敢地站在父親的身旁,而招來的卻是父親狠命的打擊;為了好好欣賞妹妹的小提琴演奏,他甚至把房客嚇跑了;他的離世,按常理一家人該非常傷心,可家人反而去郊游了。他越是努力,就越是失敗,格里高爾以自身的實際行動為悖謬做了最好的注腳。
如果說格里高爾由人變蟲的變形是有形的,看得見摸得著的;那么他的家人的變形則是無形的,他們雖有著人的外形卻一副蟲的特性。格里高爾的家人也是充滿矛盾的。在格里高爾沒有變形前,家庭的重任就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父親雖然健康但已年邁,母親患有兩天犯一次的哮喘病,妹妹還是個十七歲的孩子。所以長久以來父母形成了這樣一種信念:格里高爾就是家庭的頂梁柱。他們從沒有想過有天這個頂梁柱也會倒下。在格里高爾發(fā)生變形后,面對家庭的生計問題,他心里在默默流淚,傷心難受卻又是那么的無助。可有天格里高爾驚訝地發(fā)現父親徹底變了,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以前他的父親總是躺著,很少站起來,一年里很少外出,且走路緩慢;現在的他身板筆挺,穿戴整齊,容光煥發(fā)。但這個看上去讓人敬畏的人模人樣的父親,卻讓他心寒。在格里高爾還有價值、可以為家庭做貢獻時,他對兒子多少還是有點關照和愛護的;但在兒子變形后,他曾不止一次地重傷他的兒子,多次猛推致使他遍體鱗傷,多次用蘋果轟炸使他流血不止。母親對于格里高爾的變形,最大的也幾乎是唯一的反應就是連續(xù)暈倒。每次看見她的兒子,她都會大喊:“救命!上帝,救命哪!”起初母親還幫助兒子,在兒子遭受他父親狠命打擊時,她出來勸住父親;在妹妹懶得幫哥哥打掃衛(wèi)生時,母親給兒子打掃干凈。可后來母親也對兒子不理不睬了。
妹妹身上也充滿了悖謬。在格里高爾剛變形時,她對哥哥還像以前那樣友好:給哥哥按時送飯菜;幫哥哥打掃衛(wèi)生;和哥哥分享報上的內容;為了不影響哥哥的形象,總是把門關上。可之后呢?妹妹不再給哥哥規(guī)規(guī)矩矩地送飯,而是用腳把飯菜踢進去;一進門就去開窗戶,仿佛哥哥的房間能讓她窒息而亡;墊著抹布拿食盆;打掃房間也是草草了事;她還時不時地發(fā)出嚇唬哥哥的響聲。在格里高爾不小心“嚇著”房客后,一家人對他恨之入骨,妹妹的反應尤為激烈,硬要把哥哥逼走。她甚至還嚇唬父母親道:“它還會讓你們倆活不成的,我看到這個結局正在朝我們走來。”妹妹執(zhí)意要讓哥哥離開這個對于他而言唯一有安全感的大家庭,她喊道:“這是唯一的辦法,父親。你只需設法擺脫這是格里高爾的念頭就行了。我們一直以為它是格里高爾,這實在是我們真正的不幸。可是它早就該明白,人和這樣的動物是無法生活在一起的,早就自動跑掉了。那樣我們固然沒有了哥哥,但我們可以繼續(xù)生活下去,我們懷念他,敬重他。可你看這頭怪物,它緊隨我們不放,它在害我們,趕走房客,顯然想占據整套住宅,讓我們到大街上過夜。”這段話是多么荒謬啊!妹妹因外表而把格里高爾想成一只動物,她也不想想如果它是動物,它怎么會被她美妙的音樂所吸引,以至于跑到客房呢?同時妹妹又希望它有人的意識,可以為了全家的安寧而離開。她居然還認為格里高爾在害他們,認為是哥哥的存在影響了他們的生存和幸福。而無辜的格里高爾從沒有想過要嚇唬任何人,更別提他心愛的妹妹了。
“異化”就是人變?yōu)榉侨说囊环N特定時代的產物。由于物的擠壓和人類欲望的膨脹,人變得越來越不像人,而是淪為了物的奴隸。這個面紗下面折射了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冷漠無情和無法溝通,即形成了一個“異化”的世界。卡夫卡是描寫“異化”主題的大師,“異化”是卡夫卡在形而上高度的總結和歸納,屬于哲學范疇。他的《變形記》可謂是描寫“人的異化”主題的名篇,主人公在經歷了肉體的變形后,精神上又遭受了家人無情的摧殘。小說也是描寫靈與肉之間的沖突,主人公在肉體上變形為動物,即有著動物的軀殼;但卻保留著人的意識和人的理性。卡夫卡用這種殘忍的手段為我們展現了現代人身不由己的命運觀和世界末日的災難感。格里高爾為了幫家人還清債務,為了早日從繁重的工作中解脫,為了幫妹妹上音樂學校,他拼命工作、省吃儉用,最終卻在忙碌中離家人越來越遠,也遠離了自我,即異化為一只大甲蟲。在異化為蟲類后,他還是以人的意識來對待一切,想著趕早班的火車,想著遲到后老板的謾罵。然而,格里高爾的自我認識和他人對他的認識是截然不同的,這就形成了明顯的認同危機,別人都以他的外表判斷其為動物,只有他還把自己當人。在變形后,當格里高爾慢慢發(fā)現他和人的交流變得越來越不可能時,即他在別人眼里已經異化為“非人”,他最終以死的方式求得永世的解脫。
在卡夫卡看來,“異化”的世界是實實在在的世界。卡夫卡認為異化是一種正常的自然的社會現象,是唯一的真實。盡管它看上去是那么的不正常,是荒謬的甚至是可怕的,但卻幾乎是合乎自然和社會規(guī)律的。卡夫卡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是陌生的、多余的。在給密倫娜?葉申斯卡的一封信中,卡夫卡寫道:“你有你的祖國,因此你甚至可以拋棄它,而這大概是對待自己的祖國的最好的辦法,尤其因為它那些不能拋棄的東西人們并不拋棄。可是他(指卡夫卡)沒有祖國,因此他什么也不能拋棄,而必須常想著如何去找一個祖國,他必須經常想著,不管是從釘子上摘下帽子的時候,還是在游泳學校曬太陽的時候,還是寫作你打算翻譯的那本書的時候。”[1]472如果說卡夫卡是無家可歸,那么格里高爾的命運就更為悲慘,他有家不能回,有親不能認,是個被拋棄的沒有明確身份的動物。卡夫卡不惜筆墨為我們詳實地描述了格里高爾變形為甲蟲后的各種飲食習慣和生活起居等細節(jié)。但是他無論付出什么樣的努力和做出什么的掙扎都將導致失敗,他再也不能變回為人了,他越是反抗,就越是滑向蟲類。“如果格里高爾再回到我們中間……”這是一個悖謬的境遇,是家人暫時出現的一個短暫的幻想,預示著格里高爾再也無法回歸人類。作為無法和家人正常溝通的有著人的意識的動物,格里高爾必將成為全家的累贅。這一切都讓格里高爾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他想要消失的念頭比家人還要強烈。為了還家庭以幸福和安寧,最終他在對家人“懷著溫情脈脈的回憶和愛意”中歸天了,是父母和妹妹三人的聯合把格里高爾趕出了家門,逼上了死路。在這個沒有任何人情的異化的家庭里,格里高爾最終以人的意識而不是動物的意識離開了這個所謂的家庭,以此向世人證明他是人,是家里的一個成員。當格里高爾喪失工作能力,對家人沒有任何價值時,他用結束生命來完成他對家人的最后一次用處,不僅毀滅了蟲形,也粉碎了人性,從而實現了靈與肉的統(tǒng)一,反映了人與人之間異化的可怕后果,從而使作品達到了終極意義上的悖謬。
格里高爾變成甲蟲的狀態(tài),不僅是一種形體上的異化,同時也是一種徹底的反抗;不僅是開始認識自己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醒悟的狀態(tài)。如果說卡夫卡的殘忍在于讓格里高爾只是在形體上發(fā)生了變形卻讓他在意識里還留有人的思維,那么格里高爾的悲劇就在于他在遭受了身體上的巨大分裂后卻又遭到家人的拋棄。人無論發(fā)生再大的變化也不會變?yōu)橐恢患紫x,這本是多么荒謬的事情!卡夫卡的高明之處在于對這件荒謬的事淋漓盡致地為我們進行了近乎真實的細節(jié)描寫,使本身荒誕的事看上去很真實,使我們信以為真。卡夫卡通過《變形記》中主人公格里高爾變形前后的反差,把異化現象發(fā)揮得恰到好處。變形前格里高爾是家里的勞力,是掙錢的工具;變形后他是家里的負擔,是吃白飯的寄生蟲。如果說變形對于格里高爾而言已經是可怕的打擊,那么家人對他的拋棄則是致命的一擊。這就反映了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維系人和人之間關系的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血緣關系,而是赤裸裸的金錢利益。《變形記》為我們展現了人在失去使用價值后的恐怖遭遇,揭露了資本主義體制下的金錢面紗。
加繆認為:“基本的雙重意義就是卡夫卡的秘密所在。自然性與非自然性之間、個別性與普遍性之間、悲劇性與日常性之間、荒誕性與邏輯性之間的這種持續(xù)不斷的抵消作用,貫穿著他的全部作品,并賦予它們以反響和意義。要理解荒誕作品,必須清點一下這些悖謬手法,必須使這些矛盾粗略化。”[7]105可見,要想讀懂卡夫卡的作品就要對悖謬手法有深入的了解。卡夫卡的悖謬藝術是復雜的,需要在這種復雜中發(fā)現綜合之美,從而挖掘作品的藝術之美。《變形記》是描寫悖謬的杰作,小說看似荒誕實則真實,通過人物前后的變化或者變形展現了資本主義制度下人與人的異化現象。
[1][蘇聯]德·扎東斯基.卡夫卡真貌[C]//葉廷芳.論卡夫卡.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2][德]諾伊曼.倒轉與轉移——論弗蘭茨·卡夫卡的“滑動反論”[C]//葉廷芳.論卡夫卡[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3]羅納德·海曼著.卡夫卡傳[M].趙乾龍,等,譯.北京:作家出版社,1988.
[4]葉廷芳.卡夫卡全集[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5]曾艷兵.為何變形?——卡夫卡《變形記》解析[J].名作欣賞,2006(4).
[6]吳金濤.卡夫卡小說荒誕美的系統(tǒng)生成[J].名作欣賞,2010(12).
[7][法]加繆.弗蘭茨·卡夫卡作品中的希望和荒誕[C]//葉廷芳.論卡夫卡.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責任編輯:鄭宗榮)
Deformation and Alienation: the Absurdity Artistry of Metamorphosis
HAO Xiaoyan
Of the writers in the 20th century, Kafka is the best writer to make full use of the absurdity artistry and many of his works are full of absurdity. The doformationof the protaganist ofMetamorphosis is the peak work of absurdity artistry. Deformation is the artistic reflection of absurditty and alienation the philosophical connoation of absurdity. Through the mental activities before and after the moment of deformation of the protaganist, and the relation with his family, this novel fully discloses the coldness of human relation and money-dominated social relation veiled under the warmth of capitalist society.
Kafka; Metamorphosis; absurdity; deformation; alienation
2014-02-08
郝曉艷(1988-),女,山西長治人,陜西理工學院2012級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外國文學與文化。
I106.4
A
1009-8135(2014)02-009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