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崇濤
孫崇濤
由于“戲緣”的牽系,使我有機會數次去韓國,出入各地大學。每到一處,給我的最先感覺是:這些大學幾乎都沒有校門。
校舍多坐落遠離鬧市的近郊,或散布山坡,或隱藏山間。山嵐疊翠,峰回路轉,花木掩映,綠樹扶蘇。各學院、各系科或各研究所、各部門,互不相望。學校四面八方可入,八道九徑可出,神龍見尾不見首,完全不似我想象中的校園模樣。
是學校,總得有一個標記才是。不然,初來乍到的人,實在找不著北。這標記,就成了這些大學的“校門”,但絕不是我們通常理解的圍墻中間嵌大門。門旁設傳達室,外加欄桿和鐵鎖,白天敞開,夜間緊閉,用以保證“閑人不得入內”的校門概念。
這些標記,意趣不一,形態各異,歸結起來,約有四種類型——
一是拼字型。
韓國最大高等學府漢城大學,坐落漢城南郊冠岳山上,地名“新林洞”。在山腳地平面的一個學校入口處,矗立起一座高插云天的巨型鐵架子(圖1),氣派非凡。不明其妙的人,可能會把它想象成是只張嘴公雞,或趴地伸脖子的鴕鳥。其實都不是。這是取韓文“漢城”(??)、“國立”(??)、“大學?!保???)三詞第一字頭二筆∧┓匸相拼而成。行人和車輛可以自由出入∧型架下,可謂巧思獨運。
二是象征型。
我們叫“省”,韓國稱“道”;我們叫“直轄市”,韓國稱“廣域市”。全國九個道、六個廣域市。首都漢城,則稱“特別市”。每道都有一所最大的國立大學,一般都設在該道廣域市內。設在忠清南道大田廣域市的忠南大學,是韓國數得上的著名大學。它的“校門”是用石頭砌成(圖2)形狀的巨大標記,中間沒有門扇,兩旁也不見傳達室。后來發現,學校公用什物,如信封、信箋、名片之類,也都印上這個“校門”徽記。詢問學校同人:此徽記代表什么?答稱:鋼筆尖。再問表示何意,回答說是學校創始人用它激勵師生手不停筆,時時不忘勤奮教書和學習。

圖1 :漢城大學”校門”

圖2 :忠南大學“校門”
旅游勝地濟州島上的濟州大學,是濟州島的國立大學。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那里漁業、海運發達,濟州大學也以它的海洋學院聞名遐邇。學校入口處,做成一對相向行駛的變形船只支架(圖3),用濟州島特有的火山熔巖磚砌成“船頭”、“船尾”,中間支撐圓形鋼管橫梁,算作“船舷”。樣子像門,其實不是門。
慶尚南道的釜山廣域市,是僅次首都漢城的韓國第二大都會。釜山大學規模,也僅次漢城大學。校舍散布在著名的金井山的一面山坡上,入口處真叫人見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信足、貓腰登上一塊坡地,一抬頭,愣見眼前插著四把刀不像刀、劍不似劍的大家伙,“刀(劍)刃”之間,鑲掛方形時鐘(圖4)。說它是鐘樓,沒有樓;說它是紀念碑,不見碑文。請教校方資深教授,誰也說不清它究竟代表什么。我想,它應該也具有某種象征或模擬的作用,大時鐘不光為計時,還似有用來警示師生要珍惜時間的意味,姑且也將它歸入象征型。
三是偶像型。
漢陽大學是漢城市內一所私立大學。一回,韓國學生開車帶我去學校做戲曲學術講座。車到離漢江不遠的一處地方,學生說:“到校了,老師請下車。”下車后,我問學生:“哪是校門?”她指指路旁一堆亂石說:“這就是?!薄斑@哪是校門?”“請您再仔細看看上頭?!痹瓉硎^堆上豎著一對木柱,上書韓文各一行。木柱頂上
是兩尊木雕頭像,瞪眼,張嘴,咧齒,狀似韓國四處流行的“假面”形象。我不明白這供的是哪路神仙,讓學生給我拍下一張照片(圖5),像鳩山大隊長說的,“帶回去研究研究”。后經人翻譯、指點才明白,原來這對尊容被雕成怪模丑樣的,是一對男女守護英雄偶像。左像為男,柱書:“愛國漢陽大將軍”;右像為女,柱書:“民族大學女將軍”?!澳信钆?,干活不累”的道理,在這里同樣適用。
上述濟州大學的“校門”,實際是象征型和偶像型的結合。如果你仔細察看圖3照片,你會發現,在兩只“大船”身旁,還各自站立著一尊黑不溜秋的石頭雕像,也用帶許多空洞的濟州島黑熔巖雕成。把它的形狀放大開來,就如圖6所示。別小看雕像貌不驚人,圓眼,平鼻,扁嘴,雙手抱肚,耷拉氈帽,一副老實巴交、像魯迅《祝福》電影里祥林嫂的農民老公賀老六的模樣,它可是濟州島知名度最高的“明星”偶像——石頭翁。在濟州島,它無人不曉,無處不在。它是島的象征,人的庇護,巫的先鋒,鬼的大敵,凝聚著濟州人全部的信仰與祈禱。濟州大學“校門”標記,能少得了它嗎?

圖3 :濟州大學“校門”

圖4 :釜山大學“校門”

圖5 :漢陽大學“校門”
四是路標型。
慶尚南道的金海市的仁濟大學“校門”,即其例。校舍散布在一面山坡上,入口山道,無遮無攔,一圈花壇上,橫置一塊大石,上書“仁濟大學?!保@就代表“校門”(圖7)。它無異在我國隨處可見的路標或指示牌,從大街、小巷到飯店、廁所,從中央機關到敝辦公室,無處不有。我們設此的用途,是指點別人“×××由此進”,門還需另外安上,跟這里所說的濟州大學用此代校門的概念不同。
說韓國大學本來就沒有校門,也非事實??纯窗徇w新林洞之前,緊挨漢城市中心鐘路區的漢城大學舊校舍便可發現,它不僅有堅固的校門,而且還有厚厚的圍墻;還可發現,這舊校舍規模跟新校舍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山藥蛋比原子彈。
沒有校門的韓國大學,主要是三類:一是新建大學,如上述濟州大、仁濟大;二是搬遷新址的老大學 ,如漢城大;三是舊校舍中添蓋新校舍,校園膨脹起來,把舊校門脹得無影無蹤了的大學,如釜山大??傊几@“新”字有關。新則變,一變,就把這舊概念的校門給變沒了。
沒有校門,是學校沒有圍墻的結果。試想,連圍墻都沒有,還建個添門加鎖的校門何用?
學校之所以不造圍墻,其中原因、道理,還可繼續深究:
首先是沒法造圍墻。韓國大學數量多,規模大,師生人數多,校園占地廣。其他數字,我沒統計,光以上文提到的這幾所大小不一的大學在校生人數統計。大如:漢城大3萬余名,釜山大2萬5千余名;中如:忠南大、漢陽大,各2萬余名;小如:濟州大1萬2千余名。仁濟大是在仁濟醫學院基礎上擴充起來的新建大學,偏居半島東南海隅古伽耶國舊都所在的小城市金海,在韓國綜合性大學中是個袖珍型的,在校生也達8千余名。加之這些學校的校舍多散建在山上,都要造圍墻的話,得要造多少條“萬里長城”?
其次是沒必要造圍墻。在如今高等教育差不多普及到每個人的韓國,別說是大學生,就連碩士生、博士生,也很不稀奇。社會大學校,學校小社會,高等學校跟整個社會關系,正如大動脈中的一段血管,無法割斷,不能堵塞,還有建圍墻去死守“校門八字開,閑人莫進來”舊規矩的必要嗎?漢城大干脆讓公共汽車在校園內縱橫馳騁,任外頭的私家汽車魚貫而入。除了房子樣式別致些、多樣些之外,新林洞面貌實在看不出跟別的“洞”——街道、社區的意思,有多大區別。
圍墻的主要功用是防盜。古稱盜竊為“穿窬”,就跟這圍墻有關:“穿”者,往圍墻上挖窟窿也;“窬”者,不挖窟窿跳圍墻也。圣人有言:“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論語·陽貨》)可見,即使有圍墻,也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

圖6 :“石頭翁”

圖7 :仁濟大學“校門”
眼下韓國還不算君子國,比起我們唐朝祖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貞觀之治”來,還差一大截。韓國社會盜竊、殺人、放火一類小人勾當,還未徹底滅絕,各級貪官污吏、大小“國賊”挖國家墻腳的腐敗行為,同我們一樣,時見報端披露。但不管怎么說,人家已經把校門拆了,圍墻省掉,夜間睡覺不必為此提心吊膽,學校教師也不需挨家挨戶安起鐵牢門一樣堅固的防盜門,卻是眼睜睜看到的事實。
前些年,北大拆掉南墻,跟中關村“電子一條街”打通,一時輿論嘩然。少數看不慣的人說,百年名校的神圣光輝,全被經濟大潮濁流玷污,斯文掃地,不成體統。多數擁護者則稱“壯舉”,它透示著改革洪流沖擊帶來高校機制轉變的希望曙光。后來筆者特地到那里看了看,發現北大南墻確實被拆過,但后來又被堵上,不同的只是原來的墻磚被挨排的公司、商店門臉所代替,校園四周被牢牢圈著圍著的事實,依然沒有改變。上面說的理究竟誰對,暫且不管,我想,到什么時候,我們的北大、南大、東大、西大,所有圍墻全都拆光,校門全都掀倒,那才完全算河清海晏、國泰民安了。
近年,臺灣的中國戲曲研究搞得熱火朝天,各大學的中文、藝術系科和研究所,都有為數不少的從事戲曲,特別是古典戲曲研究、學習的師生。各種類型的戲曲學術研討會、戲劇之旅、觀摩和學唱戲曲等活動,名目繁多,層出不窮。發表、出版的研究成果,數量相當可觀。
作為臺灣學術研究機構“大哥大”的臺北“中央研究院”,也不甘落后。于是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籌備處”就推出一個為期二年(1995.7-1997.6)的研究項目,叫“明清戲曲主題計劃”。“計劃”研究范圍包括以下五方面主題:(1)明清戲劇現象專題;(2)明清劇作家及作品;(3)明清曲學與中西戲劇理論;(4)中國婦女與明清劇壇;(5)明清戲曲表演藝術。
“計劃”的主持人是兩位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歸來的年輕女士:伯克利加州大學比較文學博士華瑋和耶魯大學哲學博士王璦玲。牛犢不怕虎,小丫扛大旗。一般人不太敢想的事,兩年輕女博士全給辦成了,不僅向有關部門申請到了“計劃”的全部經費,還把分散臺灣各處的十幾位研究戲劇的頂尖人物,全都搜羅到“計劃”旗下,成為“計劃”成員。
大陸學者怎么辦?至少也得有兩位參與“計劃”的代表成員吧。“中研院”經過調查了解,確定了兩人,一是上海戲劇學院的葉長海教授,再一個就是北京的我。
按“計劃”安排,二年內有兩次“計劃”全體成員參加的大型學術研討活動。于是,我和葉長海教授分別于1996年4月和1997年6月,兩度去臺北訪問“中研院”。兩次去臺的身份略有不同:第一次是“訪問學者”,第二次是“會議代表”。
那時,海峽兩岸關系不像后來這么密切、開放,大陸人士去臺很不容易,關卡與禁忌都很多。首先,得取有“國臺辦”的紅頭文件批準。其次,必須去香港中轉,拿蓋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的港臺通行證,去香港“力寶”大樓四層“中華旅行社”實際兼做臺灣駐港辦事處,換成“青天白日旗”印章的 “臺灣旅行證”,并憑它取得邀請方購寄的飛臺機票。再次,邀請方不可是臺灣某單位,像“中央研究院”這樣敏感的機構名目,更需回避,只能用文哲所籌備處負責人戴璉璋教授的個人名義邀請。另外,在臺灣公共集會場合,如果遇到唱“國歌”、向某領導人“鞠躬”、“致敬”一類禮儀時,得退避三舍。政治家們設定的這些“原則”,誰也不敢隨便違犯,不然要招上大麻煩。
第一次去“中研院”,我在那兒逗留了半個來月(1996.4.17-5.1),除參加文哲所舉辦的“計劃”學術討論會外,還在所內做過兩回相關的系列專題學術演講。第一回講題是《中國南戲研究十年——續<中國南戲研究之檢討>》,后來刊出,改題《中國南戲研究再檢討》;第二回講題是《明人改本戲文論綱》,后來擴充為長文《明人改本戲文通論》,收入“計劃”論文集《明清戲曲國際研討會論文集》。兩次演講及討論,都由臺大曾永義教授主持。平時空余,就去“中研院”各處和臺北市各地走走,期間還應高雄師大邀請,去了一趟高雄市。
第二次去“中研院”(1997.6.7-6.15),除我和葉長海外,還另邀了中國戲曲學院院長周育德、北京語言大學教授吳書蔭、華東師范大學教授齊森華、南京大學教授吳新雷四位大陸學者代表,還有美國高友功(普林斯頓大學教授)、荷蘭伊維德(萊頓大學教授)、日本岡晴夫(慶應義塾大學教授)、韓國吳秀卿(漢陽大學助教授)、新加波孫玫(新加坡國立大學講師)等海外學者代表。美國奚如谷(伯克利加州大學教授)和大陸陸萼庭(上海某出版社編審),作為正式邀請代表,提交了會議論文,二位都因故未能赴會。正在“中研院”訪問的任教美國某大學的原大陸著名學者李澤厚,列席了學術會議,也參加了部分學術活動。在會議的宴請宴席間,我還碰見美國白先勇(加州圣塔芭芭拉大學教授)、日本大木康(東京大學教授)、法國陳慶浩(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研究員、巴黎第七大學教授)等在臺人士。感到“中研院”文哲所籌備處的廟雖不大,信客卻相當旺盛。
臺灣方面,參加學術活動的,可稱“人多勢眾”?!坝媱潯背蓡T,如華瑋、王璦玲、曾永義、李殿魁(花蓮師院教授)、王安祈(清華大學教授)、洪惟助(中央大學教授)、張靜二(臺大教授)、李惠綿(臺大副教授)、林鶴宜(臺大副教授)、嚴天佑(彰化師大教授)、蔡欣欣(政治大學副教授)等,都是臺灣研究戲劇戲曲的中堅,大小活動,都來參加。
“中研院”的學術研討活動是開放式的,會議海報到處張貼,招徠各界踴躍參加。各大學研究所的戲劇專業研究生、本科生中的戲劇愛好者,乃至社會上關心和熱愛戲曲的各業人士,都可以來會場參會?!懊髑鍛蚯鷩H討論會”開幕大會上,“中研院”院長、諾貝爾化學獎得主李遠哲教授蒞會致辭。大會參會人數不少,我粗略數了數,大約有250多人,是我參加過的戲曲學術會議所未見。為了配合學術活動,“文哲所”還特邀了大陸著名昆劇演員張繼青、計鎮華、梁谷音等,為代表做了明清傳奇昆劇折子戲的專場演出?!拔恼芩比A、王兩女士籌劃的學術活動的規模與規格,也足可反映當前臺灣戲曲研究的熱度之高。
舉辦如此規模、規格學術活動的臺北“中研院”文哲所,為什么還要稱作“籌備處”?而且從1989年建立迄今,七八年來,它已發展到一定規模并取得相當的成績與影響,為什么還要一直“籌備”下去?其中道理,需做點說明。
臺北“中研院”現有研究所或中心20多個,其中有的歷史相當悠久,是從南京舊政府時期建立相沿至今的,如數學所、史語所等幾個大所?!爸醒性骸睂⑿滤幎ㄅc程序十分嚴格而復雜。一需有相當數量的“院士”聯名提案。如“文哲所”就是1988年由16位“院士”聯名,向第18次“院士會議”提議建立。二需經過評議會的評議和論證。建立“文哲所籌備處”,是經過第13屆評議會第4次會議評議論證通過。三要呈報“總統府”核準,因為“中研院”系“總統府”直屬機構。四要在正式設所之前,需有至少十年的臨時過渡階段。在此過渡階段,研究所名稱后頭必須添加“籌備處”三字尾巴,表示尚未“轉正”。尾巴何時割掉,需看你十年過后狀況如何。如果規模、體制、實力等條件符合,特別是學術成果和影響得到公眾認可,才可以“轉正”為“研究所”。不然,對不起,尾巴繼續留著,直到哪一天真正可以割掉為止。

臺北“中研院”院長、諾獎得主李遠哲教授蒞會致辭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文哲所籌備處離“成婆”的日期已經不遠,現在上下同人齊心協力,正為實現“成婆”做出種種努力。所有的學術活動開展得十分頻繁、活躍,學術影響日益顯著。近五年間,他們先后推出中國詞學、臺灣當代文學、孟子學、當代儒學以及這回的明清戲曲主題計劃研究,定期舉辦各種類型的學術研討會,不斷邀請大陸和國外學人來所做訪問學者及參會。據我了解,在我和葉長海之前,先期來所的大陸訪問學者,就有王水照、劉夢溪、徐朔方等多人。
據說,文哲所的門檻很高,想進去做名正式研究人員,不太容易?;I建八九年間,五個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學、近代文學、經學文獻、中國哲學、比較哲學,僅“延攬人才”18名。編制寧缺毋濫,目前余額尚多。綜觀這18名幸運者,有兩大特點:一是年富力強,二是高學歷。他們平均年齡40歲半,60出頭者僅1人,40以下者4人,多數為40歲上下。全部出自名牌大學研究生,幾乎都有博士頭銜,為數更多的,是臺大文科畢業,再到國外著名大學,如美國哈佛、耶魯、伯克利、哥倫比亞、威斯康辛、英國倫敦、德國波昂、日本東京等校,獲得博士學位。先國學——后西學——再國學,這種特殊的三元學歷方程,造就他們的知識結構、思維模式、研究方法等,跟大陸同齡學人不太一樣。比如研究方法,他們好愛“比較”,說“東頭”的,喜歡看“西頭”;道古的,偏好采用現代觀念和方法。
“籌備處”設主任一名,負責全所日常工作。而所的研究規劃、重要決議等,則由“學術咨詢委員會”決定?!皩W術咨詢委員會”由15名“咨詢委員”組成,除“籌備處”戴璉璋主任外,其余都是外聘人員,由臺灣及海外各地著名中國文史哲學者組成,他們是:“中研院”史語所陳槃、張以仁,臺大曾永義、吳宏一,政大王夢鷗,香港中文大學饒宗頤、劉述先、勞思光,美國哈佛杜維明、李歐梵,普林斯頓余英時,斯坦福王靖宇,伯克利丁邦新,馬來西亞王叔岷,主任委員由哈佛大學東亞系主任杜維明擔任。陣營實力,堪稱豪華。
這個咨詢委員會,對文哲所籌備處的規劃、經費、人事等各方面,都實實在在地起著“咨詢”,實際等于直接領導、管理的作用。咨詢委員會不僅定期舉辦會議,商討、決定所內有關事宜,主任委員還經常到所了解、過問具體工作。據說,杜維明主任到所,會經常找每位研究人員做個別談話,聽取各人一小時的研究狀況匯報,故而他對全所的學術動態了如指掌。臺大曾永義教授在戲曲研究方面造詣很高,他既是學術咨詢委員會委員,又是“明清戲曲主題計劃”成員,參加了“計劃”全過程的所有活動及組織、指導工作。
文哲所籌備處這種外向、開放性的運作機制,使它與外頭學術界保持著經常而密切的聯系。參加所內舉辦的每次學術活動,我經常看到座中總有一些別的所和別的大學人士趕來參加。國外學人聞訊來參加的,也不乏其人。一回,我在所內做《明人改本戲文論綱》專題演講,見到西班牙籍哈佛大學博士生雷安娜小姐在座。她的研究方向是中國南戲,博士論文選題《張協狀元》研究,當然對我的講題會發生興趣,故來參會。在文哲所進修或做訪問學者的國外學人來聽會,更是屢見不鮮。在文哲所,可以幫你結識很多來自五湖四海的同行朋友。

“中研院”文哲所研究室明窗凈幾,清麗考究(站立者為王璦玲研究員、現文哲所副所長)
文哲所有相當優越的工作環境和條件??⒐げ痪玫难芯克麓髽?,龐大而標致,坐落在幽雅寧靜的南港院部“四分溪”旁。18位研究人員,擁有十幾萬件研究圖書資料和百余種海內外期刊。每人都配備一間寬敞、明亮而考究的專用研究室,從主任、研究員到剛分配到所的年輕博士,標準統一,一視同仁。專用研究室內,網絡電腦、書柜、桌椅、沙發等設備,配備一新,明窗凈幾,清麗堂皇。所內有與研究人員數量大約對等的資料管理與行政辦事人員。他們明確職責,一切為研究者服務,有事召之即來,來而能辦,辦而不怠,十分敬業。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爸醒性骸苯o各研究所創造了一個人人不愿留在家中,喜歡天天來所,有似強大引力的磁場般的環境和氛圍。創造這種環境與氛圍,跟“中研院”有較充裕的經費支撐有關。我曾在圖書館內看到一份李遠哲院長的講話材料。材料透露:90年代初,下撥“中研院”的年資金為30億新臺幣,相當于當時人民幣10億元。李院長仍感不足,正為爭取年撥45億而努力?!爸醒性骸笨側藛T2600余名,比中國社科院要少,比我所在的藝術研究院略多。若以年資金的人均值來比,我們兩家沒法跟它相比。
參加“中研院”文哲所的學術活動,有兩件事使我頗感新鮮:一是好“繁文縟節”,二是愛跟人“較勁”。
研討會未開始,先給你送上一大包印制考究的大大小小的文件。大如會議手冊、論文集、議程表、演出觀摩手冊、邀請函,小如演出節目單、戲票、座談要點、飯局請柬、專用信箋、鉛筆,等等。事無巨細,一概包羅。有些實屬重復和多余。譬如:既有內容詳盡的會議手冊,何必又印會議議程表?既有介紹很具體的觀摩手冊,又何需再添節目單?代表既已到會,為啥還得向你發函邀請,企盼“惠允與會”?代表一日三餐不能少,有飯局自然不請自至,干嘛還要發個請柬,敬?!肮Ш蚺_光”?其實,這并不是主辦者的有意繁瑣和愛講排場,而是顯示活動的規格和禮節。這是臺灣學術活動向來具有的鄭重,它似在營造一種令所有與會者不敢隨便怠慢的氛圍。
會內如此,會外亦然?!爸醒性骸钡脑捍箝T,懸掛起會議名稱的巨幅紅布橫額,套色會議海報四處分發、張貼,主會場“學術活動中心”房檐上的大型電腦顯示屏幕,日夜不分地顯示活動信息,滾動播放會議活動內容和發表論文學者的名單,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凡此種種,在外界確實也產生一些宣傳效果。訪臺期間,我曾去參觀臺北兩個票房活動,票友們也大多知道“中研院”有這個活動,可見“繁文縟節”產生的社會效應。
文哲所的大小研討會開法,類似于我在國外研討會見到的模式。學者代表大會發表論文,需有一位來自各方、具備一定學術地位的主持人,由他介紹論文發表者身份、學術成就及發表的論文題目——但切不可介紹職位、官銜之類,不然要貽笑大方。論文發表者講解本人論文要點之后,由主持人組織大會提問與討論,主持人也可以同時參加提問與討論。所不同者,臺北的大小研討會爭辯風氣很盛,尤其一些時間比較充裕的小型會議,有時簡直針鋒相對,提問者包括主持人,會毫不留情面地跟論文發表者叫板、較勁。一回,一位主持人發現大陸某學者論文引文不合“國際規范”,竟在大會上當著眾人面,毫不客氣地提出批評、指責。對于這些,參會者如果習慣了,就不會感到尷尬、別扭,反而會因為別人的坦誠而感激。

“學術活動中心”顯示屏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兩訪“中研院”文哲所籌備處,使我深深感到,海峽兩岸學人隔離近半世紀,盡管彼此學術觀念、研究思想、研究方法等都有很多差異,但在許多大局方面又是相通相印的。比如,雙方都很看重中華民族文化藝術的價值與地位,都很摯愛自己的文化傳統,都強烈希望這種傳統得到弘揚和光大;大家都主張在大量占有材料基礎上的實事求是的研究作風,允許和提倡不同思想、觀點、結論的自由爭論;對富有創建和求實作風的論文作者投以敬佩、贊賞的目光,而對馬虎、取巧者感到遺憾;雙方都感到兩岸學人加強交流、攜手合作、取長補短的必要;共同意識到,即將到來的新世紀是我們中華民族及其文化大顯身手的時刻;共為炎黃子孫的兩岸學人,應具有共同的歷史使命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兩岸學人隔離至久,走到一塊,絲毫不感陌生,親似一家,道理就在于此。
誠摯、友好的文哲所同人,在我們離別臺北前,拿來題詞簿,要大家題詞留念,我給寫了“文光煥八斗,哲理通九州”十字。前半句是我對文哲所同人多年努力創造成績的贊揚,后半句表達了我兩訪“中研院”文哲所后的上述感受。
臺北“中研院”文哲所為期兩年的“明清戲曲研究計劃”,需要物色兩位大陸學者代表參加。說來也巧,泱泱大國,蕓蕓眾生,專家、學者一大堆,文哲所“點將”結果,恰恰是兩個溫州人:一個是上海戲劇學院的葉長海教授,永嘉人;再一個就是供職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的本人,瑞安人。兩個溫州人來到臺北,自然會想到臺北的溫州人。
趁著次日(1996.4.20)周末有空,我按照熟人提供的號碼,給“臺北市溫州同鄉會”打去一個電話。電話那頭聽說“中研院”來了兩個溫州同鄉,情緒頓時振奮起來,說:“快,大家人快來會會,來會會!”第二天上午,我和葉教授搭乘“計程車”,從“中研院”住所南港,駛到同鄉會所在的臺北濟南路二段泰安街二巷九號。
這是一幢獨門獨院的七層樓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鐫刻于大門兩側青石板上的兩塊招牌:左牌書“臺北市溫州同鄉會”,右牌書“甌江國劇研究社”。據說,臺北市為數不少的大陸各地同鄉會中,有自己專用辦公用房,配備專門辦公人員,按照機關單位制度實行上下班制的,僅此溫州市同鄉會一家。
同鄉會進門正廳,匾題“味辛廳”,顯然是為紀念同鄉會首五屆(1958-1977)連任理事長姚琮(字味辛)的。正廳左首是兩排辦公室,明窗凈幾,辦公設施,一應俱全。
同鄉會總干事孫竺、副總干事張天涯、《溫州會刊》總編輯李森南等先生,已候在那里。這幾位老先生,都是我的老鄉瑞安人,說的是滿口地道的瑞安話,令人聽了格外親切。孫竺先生和我祖籍同出瑞安陶山孫家。見我時,他掐指一算輩分,哈哈大笑道:“啊哈,你還應該叫我阿公!”“阿公”,這個已經淡忘了多年的長輩稱呼,想不到會在臺北此刻重溫,使我一下子又回到孩童年代的家鄉。
說話間,該來“會會”的同鄉會骨干們都來了。鄉情濃濃,鄉音裊裊。溫州腔、瑞安腔、永嘉腔、平陽腔、樂清腔、文成腔……交匯成溫州各腔的大會串,使人竟忘了身在海峽彼岸。據大家介紹,溫州同鄉會有“四大宗旨”和“十大業務”?!八拇笞谥肌笔牵憾啬类l誼,共謀福利,互助合作,舉辦公益。“十大業務”是:子女獎學,冬令救濟,出版會刊,國劇研究,青年聯誼,急難救助,醫藥補助,同鄉公墓,職業介紹,尋親服務。生老病死葬,衣食住行學,誼情助救補,悲喜哀唱樂……同鄉會的職責、任務,把人間萬有,囊括殆盡。其中特別引起我興趣的,是“十大業務”中居然還有“國劇研究”一項,真想把它了解個究竟。大陸所稱的“京劇”或“京戲”,臺灣稱“國劇”,這無意間是送給“兩國論”者的一記耳光。

“臺北市溫州同鄉會”會址。右立者為總干事、瑞安本家“阿公”孫竺先生
臺北市溫州同鄉會擔當的這些職責、任務不限于臺北市一地,實際兼及整個臺灣地區的所有溫州同鄉。散布臺灣各地的溫州同鄉,包括他們的子女,據說有十幾萬人,臺北市僅占二萬,可見溫州同鄉會的實際擔子不輕。隨著溫州改革開放、經濟騰飛和兩岸交流日益加強,臺北溫州同鄉會的鄉誼和公益活動,還擴展到溫州本土。同鄉會前常務理事何朝育(字樂三,永強人),熱心家鄉文教建設,多次捐贈巨款,資助溫州師范學院禮堂、溫州醫學院附屬醫院等建筑項目,就是一個突出例子。另外,還有由同鄉會牽頭,向溫州各行各業投資、接待溫州各方來客、組團溫籍臺胞回鄉探親、旅游等等與家鄉交流的項目,多不勝舉。
當臺北同鄉聊起溫州人在臺灣大有作為的事跡時,個個會自豪、興奮不已。是的,像曾任臺灣“科學委員會”主任委員、現“中研院”院士的永嘉徐賢修,原臺灣“中央日報社”社長、“中央通訊社”理事長的平陽馬星野,曾任臺大農學院院長的樂清王益滔,臺灣著名溫籍女作家琦君,還有號稱“國學大師”的瑞安林尹等等,確實在臺島無人不知,誰個不曉。至于軍界、政界出頭出角的在臺溫州人,層次之高、人數之眾,就更不用提了。
說到林尹(景伊),使我想起自己在臺灣的一些經歷。一回,高雄師大邀請我和葉長海等去那里演講,主持演講的國文系汪志勇教授向師生介紹我時,竟這樣開頭:“孫教授是出人才的浙江溫州瑞安人,跟林景伊先生同鄉?!闭f得在座師生個個瞪大眼睛打量我,好像在捕捉我這個林尹同鄉的身上會有哪些鄉土“遺傳基因”。
2000年冬天,臺北舉辦“兩岸小戲大展暨學術會議”,我作為大陸代表成員,第三次訪臺?;顒右豁梼热荩菐П硌輨F去大學做表演和交流學術,我被分到去臺師大那一組。林景伊先生長年擔任臺師大文研所所長、文學院院長等職,我在大會上發言自我介紹時,就仿照上回高雄師大汪教授介紹我的說法道:“本人和貴校老所長林景伊先生同鄉?!迸_下老教師們聽后,頓時騷動起來,紛紛插話道:我,你,還有他、她……我們都是林教授的學生!成為林尹學生是臺灣教授的一種驕傲。他們中的一些人如今已成為蜚聲海內外的學者,光我結識的曲學朋友中間,美國夏威夷大學教授羅錦棠和臺灣花蓮師大教授李殿奎兩位佼佼者,就出自林尹門下。除曲學之外,經學、文學、訓詁、聲韻、修辭等學方面的出色林門弟子更多。林尹可說是桃李春風五十年,詩書薪傳一代儒,難怪臺北溫州同鄉會因他而感到自豪。
首次走訪臺北溫州同鄉會,僅有短短半天時間,接觸的也只有同鄉會理事、干事等部分骨干,令我意猶未足。“戲緣”情結和職業本能,令我一直掛念著同鄉會門口的那塊“甌江國劇研究社”牌號,希望對它詳情做深入了解。
1997年,我和葉教授二訪“中研院”,心里一直惦著溫州同鄉會所在的泰安街二巷九號那間院子,很有一番“去年今日此門中”的思念。6月7日,我到臺北剛住下,就給同鄉會總干事孫竺先生致電通報,告知我們又來臺北了。電話那頭的瑞安“阿公”,用家鄉話言道:“正好,正好!明朝星期吶下半吶(明天星期天下午),是我哩(我們這里)國劇研究社活動時間,歡迎你們走哩(過來)指導?!?/p>

“甌江國劇研究社”的清唱活動
第二天下午,我和葉長海,帶同浙江“大老鄉”、祖籍慈溪的華東師范大學齊森華教授,三人一起坐計程車再去走訪溫州同鄉會。下車后,我們的腳步還未踩進同鄉會院子大門,只聽“味辛廳”里已傳出一陣陣鑼鼓、胡琴伴唱京劇的聲音。踏進大廳一看,嗬,好熱鬧、好氣派的場面!只見廳內團團圍坐著一群臺北溫州男女老鄉,中間擺開一攤文武“場面”,文樂“三大件”京胡、京二胡、月琴,“武樂”鑼、鼓、鈸、拍等,一應齊備。
我們仨應邀坐進“味辛廳”,觀賞了國劇研究社的清唱活動。只見演唱者情緒十分投入,個個沉迷于唱調,旁若無人。伴奏者神情專注,盯著唱者,目不斜視。“味辛廳”廳小,人多,樂響,湊到一起,更顯得氣氛熱烈。票友們輪流清唱,有板有眼,十分“專業”。曲目行當多樣,生旦凈末,樣樣都有,而且唱腔流派紛呈。
我取過放在桌子上那本記錄國劇研究社活動內容的簽到本,一看,上頭登記著每次活動的時間、地點、參與者姓名及演唱段子名目。唱段多屬京劇傳統名劇,像《空城計》《二進宮》《赤桑鎮》《釣金龜》《四郎探母》之類,也有梅派《斷橋》、張派《望江亭》、麒派《四進士》、裘派《鍘美案》等一類大陸解放后廣泛流行的流派名段。劇社還聘請了一位畢業于中國戲曲學院的專業演員和一位北京京劇院的琴師,分別擔任演唱和伴奏指導,劇社對“國劇”的重視、迷戀程度和他們的戀鄉情結,于此可見一斑。
臺灣業余戲劇社團稱“票房”,據說光臺北市就有“票房”數十個,也有說上百個,反正多不勝數?!爱T江國劇研究社”歷史久,票友多,活動經常,在臺北票房中間頗有名氣。我在臺北參觀一個昆曲票房活動時,曾聽人提起“甌江”劇社陳萍萍、陳秋華等女士的芳名,可見她們參加票房活動的勁頭和唱戲水準已經名聲遠播。
我從現任社長伍桂丹先生和劇社骨干朱杞華先生那里了解到,劇社成立于1976年,至今已有21年歷史。社員最多時,達三四十名,現有溫州同鄉社員15名,外鄉社員五六名,臨時即興參加者不計。正式社員每人每月繳交1000元新臺幣,供作活動經費,不足費用由同鄉會貼補。劇社不僅有齊全的伴奏樂器,還有戲裝行頭、道具、戲臺帷帔等成套演出設備。除每周半天例行清唱活動外,劇社社員還經常粉墨登場演出。目前,劇社正在積極趕排明年紀念同鄉會成立40周年的公演節目。
一些在臺北唱不夠的甌江劇社社員,還要唱到大陸來。唱老生的李德進先生,現年72歲,看他唱“國劇”的精氣神,頂多只有60歲模樣。為了唱戲,他穿梭于臺北與京、滬之間,參加大陸舉辦的各種票友活動,還曾獲得在北京舉辦的海內外京劇票友演唱大賽金獎。像李先生這樣的“國劇”鄉音不離口的臺灣溫州同鄉,又何止一人?
告離臺北溫州同鄉會和甌江“國劇”研究社已經多日,與海峽對岸同鄉聚首的鄉情郁郁的情景,一直繞縈我腦際;甌江“國劇”社的清唱聲,始終不絕于耳。臺北同鄉全身心投入的那一段段京劇唱調,無論老生的蒼勁、青衣的纏綿、花臉的豪亢,還是老旦的深沉、花旦的俏皮,無不令我體味到其中蘊藏的對于故土的依戀深情。

櫻花燦爛的陽春四月是華盛頓最美的季節(攝于潮汐湖畔,背景建筑為杰弗遜紀念堂)
臺北溫州同鄉會贈送我們的紀念品,是一枚裝在塑料玻璃盒內的精致的領帶夾,上刻“臺北市溫州同鄉會敬贈”和同鄉會的兩個電話號碼。表明它是成批制作、贈送成批來訪者和希望聯絡成批同鄉的一種“信物”。領帶夾的正面圖案,是一只展翅飛騰的小鹿。鹿,我明白這是作為別名“鹿城”的溫州城和溫州人的一種表記。聯想走訪臺北溫州同鄉會的所見所聞,我感到“十鹿九回頭”這句俗語,該是它更深沉的含義。
陽春四月是美國首都華盛頓最美的季節。一年一度的櫻花節,吸引無數游客與市民走上街頭。在波多馬克河和華盛頓運河交匯的潮汐湖畔,燦爛的櫻花像天上散落的簇簇云團,把岸邊妝點得十分迷幻而艷麗。
去年(2001)發生的“911事件”,給這座城市留下的陰影尚未消退,被恐怖分子飛機撞毀一角的五角大樓,還在搭架維修。使紐約世貿大樓毀于一旦的肇事飛機起飛的華盛頓達拉斯機場,依然如臨大敵,“安檢”工作滴水不漏。一回,我在那兒登機去波士頓,連旅行包里的一把小指甲剪,也被精細的安檢警員查獲沒收了去。白宮、國會大廈等國家機要,一改往日向游人開放參觀的慣例,仍處嚴肅的警戒之中。然而,所有在這座城市既定進行的工作計劃沒有改變,城市秩序就像那靜靜昂立云間的華盛頓紀念碑一樣,看不出有什么變化。
在市中心馬里阿托(M arriott)大飯店,正聚集起二千來名來自世界各地研究亞洲問題的專家、學者以及大專院校相關專業的師生。飯店大堂熙熙攘攘,人滿為患;談笑之聲,四處迭起,充溢著同行間的友誼與溫馨。
美國亞洲研究會第54屆年會,從4月4日起,將在這里隆重登場。作為年會前奏的亞洲圖書館年會、亞洲圖書展、北美中國演唱文藝研究會2002年討論會等相關活動,也在這里“搭班”提前舉辦。這是美國一年一度盛況空前的亞洲問題研究者們的聚會。往年參會人數,最多可達四五千人,今年由于“911事件”因素,令與會人數銳減,也有二千來人參加,依然稱得上為當今世界同類學術活動參會人數之最。這一事實表明,亞洲問題確是當今全球所普遍關注的熱點。
美國亞洲研究會成立已有半個多世紀,一年一卷四期的大型會刊,已出至第60卷、100多期。1938年,美國成立“東方研究會”,主要從事中東、阿拉伯地區及印度等國家的研究工作,之后擴展到中國、日本等遠東地區。二戰之后,中國成為亞洲研究問題的焦點之一。1947年成立了包括有多個地區分會組成的“美國亞洲研究會”(AAS),規模逐年擴大?,F設有“中國和中亞協會”(CIAC)、“東北亞協會”(NEAC)、“南亞協會”(SAC)、“東南亞協會”(SEAC)等多個下屬支會。每年春季,研究會在美國各大城市輪流舉辦年會,如上屆在洛杉磯,本屆相約華盛頓,下屆預定紐約。年會會長兼總召集人,由舉辦城市或所在州的知名學者輪流擔任。本屆會長和召集人,是華盛頓大學查爾斯·凱耶斯(Charles Keyes)教授。

馬里阿托飯店大堂熙熙攘攘,人滿為患
“美國亞洲研究會”2002年年會分設數十個分會場,一共舉行228場次主題討論會,發表千余篇學術論文,研討范圍涉及亞洲各國、各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藝術、宗教、教育等各領域的方方面面問題。現僅以本人最為關注的CIAC涉及的中國文化、藝術及教育等方面的論文選題情況為主,作些介紹。
中國文史、藝術、新聞等學術問題,是CIAC的討論重點。論文選題既有關于中國古代歷史問題的反思,也有對中國近現代問題的審視。前者如(論文題目均據英文翻譯,作者名從略):《夏商周斷代工程:辯護和批評》《元初的儒學推廣:南方與北方的士大夫》《牡丹能有多危險?<才子牡丹亭>與情愛的自然化》《秘密花園:清代婦女彈詞中的多重意義空間》《從法律到小說:清朝小說對于犯罪與懲罰的敘事》《來自遙遠南方的聲音:中國17世紀的嶺南詩派》《中國18世紀小說到底不同在何處?》等等;后者如:《媒體的影響:民國時期的新聞》《別樣的聲音:抗戰文學變異的模式》《日本統治下的中國:汪精衛政權》《每日的藝術供給:20世紀中國作家招牌及小說連載》《攝影在中國現代文化中的地位》《并非中國制造:跨越時空的海外華人文學》《“文革”博物館:網絡虛擬、文字或者建筑》等等。
此外,還有許多關聯中國其它問題的有趣題目。諸如:《假冒案件與清中葉政治秩序》《刁民與政權:從清朝到民國的違法與控制》《對歷史與國家的消費:主題公園在亞洲》《中國現代城市的變化與記憶》《“我們是老朋友”:中國與緬甸、朝鮮、巴基斯坦及泰國的雙邊合作關系》《全球視野·局域舞臺: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的中國歸國留學生》之類涉及中國歷史、政治、教育、外交、法律、城市建設等方面的選題。
值得特別提出的是,本屆年會開始有部分中國大陸單位的學者代表參加,他們提交了如:《夏商周斷代工程:方法和結果》、《從地理角度看中國北方邊遠地區的環境變化》(以上作者均屬中國科學院)《互聯網與中國社會的開放性》《少數民族文字系統改革:對問題、政策與實踐的評估》《網絡虛擬母親:中國互聯網上的撫養子女討論》(以上作者均屬中國社會科學院)《“鬼方”:商周時期陜北與山西的環境變化》《內蒙古毛烏素沙漠的城市化和環境變化的分析》《城鄉對立與資助的中國義務教育制》(以上作者均屬北京大學)《南京市的城市現代化》(南京大學)《長生不老金丹的象征意義》(廈門大學)《婦女電話熱線的性別角度》(北京楓葉婦女心理中心)等一批高質量的論文,表明談論中國問題,最有發言資格的,莫過于中國人自己。
“中國演唱文藝研究會”是北美地區研究中國文藝學術問題的專門學術組織,成立至今,也有數十年歷史,在世界漢學界有著廣泛影響。它起著團結與組織海外從事中國說唱表演藝術研究同仁的作用。研究會以中國民族音樂、曲藝、戲曲等所謂“演唱文藝”作為研究對象。會刊名為《中國演唱藝術論集》,每年一集。會員除北美各國學者之外,還有一些中國港、臺學者?!爸袊莩乃囇芯繒庇懻摃ǔJ窃趤喼弈陼e辦期間“搭班”進行,本屆討論會提前亞洲年會開幕早一天舉辦;與會人員,亦即是參加亞洲年會的會員。
本屆中國演唱文藝討論會,分以下五個板塊,依次進行:“昆曲與昆曲詞典編纂”板塊,由曾經參加昆曲詞典編纂工作的美國斯坦福大學與美利堅大學兩位臺北留美學生分別介紹詞典內容和編纂體會?!扒楦?、認同與身份”板塊,發表兩篇學者論文:《我悲故我在:中國南方的女書》(臺北“中央研究院”),介紹、研究中國南方流行的一種特殊說唱文本“女書”情況;《制造歡樂的氛圍:山東快書的情緒感染》(俄亥俄州大學),從事過外交工作的作者,以其在中國的實地考察,別出心裁地提出山東快書與飲食文化關系的研究命題。“舞臺上文化的概念化”板塊,亦發表兩篇論文:《明清戲曲中的域外文化想象》(斯坦福大學),以《孤本元明雜劇》所收《下西洋》和清代女作家劉清韻《天鳳引》二劇為例,探討了明清戲曲作家筆下的“西洋文化”現象;《怎樣將群眾推上舞臺:抗戰時期話劇中的群體角色》(西門斯洛克學院),以陳白塵等話劇作家創作為依據,將研究視角投注中國抗戰話劇群體形象的文化信號。“流失的文本”板塊,原定由美國加州大學圣芭芭拉分校一位女教授提出有關清代北京“百本張”曲本的研究論文,作者因故不能赴會宣講論文,臨時改由密歇根大學一位香港研究生宣講了她有關中國歌劇創作研究的論文。最后是“中國戲曲史特別報告”板塊,邀請本人(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美國伯克利加州大學東亞系客座教授)做《<風月錦囊>與中國戲曲史學》專題演講,介紹、講解中國最早戲曲選本、現藏西班牙埃斯科里亞爾·圣勞倫佐皇家圖書館的海外孤本《風月(全家)錦囊》發現的重要價值及個人研究成果。
在中國演唱文藝研究會開會期間,我有幸會晤了“漢語語言學之父”趙元任先生(1892-1982)和“非漢語語言學之父”李方桂先生(1902-1987)兩位美國漢學家元老的后人。趙先生長女趙如蘭、女婿卞學、李先生女兒李林德、公子李培德四位教授,都參加了這次研究會論文發表會。在聽了我的專題演講后,給以“真精彩”的贊許。趙、李兩位女教授,都是中國演唱文藝方面的行家,本人班門弄斧,謬承夸獎,自感十分汗顏。
趙如蘭是哈佛大學首位華裔女教授,在音樂學研究方面,具有廣泛的國際影響。其夫君卞學鐄先生,是麻省理工學院航空宇航學系榮休教授,美國國家工程院院士,國際計算力學權威,雜交有限元學派創始人,美國阿波羅登月計劃權威專家。夫婦學途迥異,卻相濡以沫,攜手同好,雙方的任何學術活動,都常見他倆成雙結對參加。李林德、李培德姐弟,分別為美國加州大學海華分校、羅格斯大學教授。李林德教授在大學任民族人類學教授,而對中國昆曲卻有特殊的愛好和演唱專長,后被行家普遍稱贊的大陸青春版《牡丹亭》的英語譯文,就出自她之手。
討論會期間,正值趙如蘭教授八十華誕,與會代表特地在華盛頓“中國城”為她舉辦了慶賀晚宴,成為會間學者友誼和中國傳統民族禮節交織的一段有趣插曲。大家在舉杯慶賀趙如蘭教授八秩華誕同時,交口稱贊趙氏父女在海外為弘揚我中華文化作出的杰出貢獻。卞學鐄教授與趙如蘭教授夫婦衷心答謝大家的祝賀。
亞洲研究會年會,同時也是美國亞洲學的人才交流會和書籍流通會。年會選擇每年三四月間舉辦,還有另一層用意:這正是美國各大學物色、安排新學年教學人員的時刻,于是學校用人和個人擇業問題,成了會間、會外經常談論的主要話題。許多有關亞洲各學課程的教職及教員任離互動事宜,就借此集會之機,進行磋商、確定。各地出版、發售亞洲各學書籍的出版部門,也不失時機地利用年會召開,宣傳、推銷自己的出版物。如中國圖書進出口總公司、上海外文圖書公司、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上海辭書出版社等部門,都曾派出自己的代表參加展銷活動。
參加此次亞洲研究會暨中國說唱文藝研究會年會,給我一個深刻的感受是,加入WTO后的中國,學術界和出版界跟世界相接軌的路,正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