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繼 明 薛 芹
(1.重慶廣播電視大學 重慶,400052;2.山東明誠學校 山東諸城,262200)
《毛詩正義》是《五經正義》中最具特色的一部著作,由唐代訓詁大師孔穎達主持編訂,代表了唐代訓詁學的較高水平。《毛詩正義》主要是疏解《毛傳》和《鄭箋》的,孔穎達等人在編訂過程中征引了大量文獻和典籍著作,以達到他“崇尚正訓”“疏不破注”和“據‘禮’闡釋”的注釋原則[1],是唐代之前《詩經》研究集大成的總結性著作,是《詩經》學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孔穎達認為《爾雅》主要是釋《詩》的,而且《毛傳》《鄭箋》多是以《爾雅》為本,“毛以《爾雅》之作多為釋《詩》,而篇有《釋詁》《釋訓》,故依《爾雅》訓而為《詩》立傳。”[2]2王國維《觀堂集林·別集一·書毛詩故訓傳后》:“《毛詩故訓》多本《爾雅》。”因此,《毛詩正義》在義疏中征引了大量《爾雅》的內容,或指明《毛傳》或《鄭箋》依《爾雅》為訓,或補充、申釋《毛傳》或《鄭箋》的釋義,或訂正《毛傳》或《鄭箋》的訛誤,或疏通《毛傳》和《鄭箋》的歧義。本文僅就《毛詩正義》征引《爾雅》的情況予以考辨,以較其異同,觀其流變,正其訛誤,為人們閱讀和比較研究提供以資參考的語料。
所謂完全相同,是指《毛詩正義》所引用的《爾雅》與今本《爾雅》完全相同。這類共625條。例如:
①《大雅·生民之什·生民》:“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毛傳:“木曰豆,瓦曰登。”正義:“《釋器》云:‘木豆謂之豆,瓦豆謂之登。’”今本《爾雅·釋器》:“木豆謂之豆,瓦豆謂之登。”
②《國風·邶風·旄丘》:“旄丘之葛兮,何誕之節兮。”毛傳:“前高后下曰旄丘。”正義:“《釋丘》云:‘前高,旄丘。’”今本《爾雅·釋丘》:“前高,旄丘。”
③《國風·鄭風·叔于田》:“叔適野,巷無服馬。”鄭箋:“郊外曰野。”正義:“《釋地》云:‘郊外謂之牧,牧外謂之野。’”今本《爾雅·釋地》:“郊外謂之牧,牧外謂之野。”
所謂部分相同,是指《毛詩正義》所引用的《爾雅》與今本《爾雅》只有個別虛詞不同,但意義完全相同。這類共593條。
1.《毛詩正義》所引《爾雅》比今本《爾雅》少“也”字
《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相比,少了判斷詞“也”字。這類數量最多,共584條。例如:
①《國風·周南·關雎》:“參差荇菜,左右流之。”毛傳:“流,求也。”正義:“‘流,求。’《釋言》文也。”今本《爾雅·釋言》:“流,求也。”
②《國風·邶風·凱風》:“爰有寒泉,在浚之下。”鄭箋:“爰,曰也。”正義:“‘爰,曰。’《釋詁》文。”今本《爾雅·釋詁》:“爰,曰也。”
③《大雅·文王之什·大明》:“摯仲氏任,自彼殷商,來嫁于周,曰嬪于京。”毛傳:“嬪,婦。”正義:“‘嬪,婦。’《釋親》文。”今本《爾雅·釋親》:“嬪,婦也。”
2.《毛詩正義》所引《爾雅》比今本《爾雅》多“也”字
《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相比,多了判斷詞“也”字。這一類共5例,主要集中在《釋草》與《釋木》兩篇。例如:
①《國風·邶風·谷風》:“采葑采菲,無以下體。”毛傳:“菲,芴。”正義:“《釋草》云:‘菲,芴也。’”今本《爾雅·釋草》:“菲,芴。”
②《小雅·南有嘉魚之什·蓼蕭》:“蓼彼蕭斯,零露湑兮。”毛傳:“蕭,蒿也。”正義:“《釋草》云:‘蕭,荻也。’”今本《爾雅·釋草》:“蕭,荻。”
③《國風·衛風·碩人》:“齒如瓠犀,螓首蛾眉。”毛傳:“瓠犀,瓠瓣。”正義:“《釋草》云:‘瓠棲,瓣也。’”今本《爾雅·釋草》:“瓠棲,瓣。”
3.《毛詩正義》所引《爾雅》比今本《爾雅》少“者”字
《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相比,少了虛詞“者”字。此類共4例。例如:
①《國風·周南·漢廣》:“之子于歸,言秣其馬。”鄭箋:“之子,是子也。”正義:“《釋訓》云:‘之子,是子也。’”今本《爾雅·釋訓》:“之子者,是子也。”
②《大雅·生民之什·生民》:“實方實苞,實種實褎,實發實秀,實堅實好,實穎實栗,即有邰家室。”毛傳:“不榮而實曰秀。”正義:“《釋草》云:‘華,荂榮也。木謂之華,草謂之榮,不榮而實謂之秀,榮而不實謂之英。’”今本《爾雅·釋草》:“木謂之華,草謂之榮,不榮而實者謂之秀,榮而不實者謂之英。”
《爾雅》和《毛詩正義》多或少“者”字、“也”字,被釋詞和主釋詞不變,意義相同。
《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不同,共252例。可分為以下幾種情況。
《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在釋義方式上有所不同,但二者的釋詞和被釋詞相同,意義相同。此類共20例。可細分為以下幾種:
1.《毛詩正義》所引《爾雅》作“××曰××”,今本《爾雅》作“××,×”。共14例。例如:
①《國風·衛風·考盤》:“考盤在澗,碩人之寬。”毛傳:“山夾水曰澗。”正義:“《釋山》文也。”今本《爾雅·釋山》:“山夾水,澗。”
②《國風·豳風·七月》:“言私其豵,獻豜于公。”鄭箋:“豕生三曰豵。”正義:“‘豕生三曰豵’,《釋獸》文。”今本《爾雅·釋獸》:“豕生三,豵。”
③《小雅·甫田之什·大田》:“去其螟螣,及其蟊賊,無害我田穉。”毛傳:“食心曰螟,食葉曰螣,食根曰蟊,食節曰賊。”正義:“皆《釋蟲》文。”今本《爾雅·釋蟲》:“食苗心,螟。食葉,蟘。食根,蟊。食節,賊。”
2.《毛詩正義》所引《爾雅》作“××曰×”,而今本《爾雅》作“××為×”。共3例。
①《國風·邶風·終風》:“終風且曀,不日有曀。”毛傳:“陰而風曰曀。”正義:“《釋天》文。”今本《爾雅·釋天》:“陰而風為曀。”
②《大雅·文王之什·皇矣》:“維此王季,因心則友。則友其兄,則篤其慶,載錫之光。”毛傳:“善兄弟曰友。”正義:“‘善兄弟曰友’,《釋訓》文。”今本《爾雅·釋訓》:“‘張仲孝友’,善父母為孝,善兄弟為友。”
③《國風·邶風·泉水》:“問我諸姑,遂及伯姊。”毛傳:“先生曰姊。”正義:“《釋親》文。”今本《爾雅·釋親》:“謂女子先生為姊,后生為妹。”
3.《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用“曰”,今本《爾雅》用“謂之”。僅1例。
《小雅·谷風之什·信南山》:“益之以霡霂,既優既渥。”毛傳:“小雨曰霡霂。”正義:“《釋天》文也。”今本《爾雅·釋天》:“小雨謂之霡霂。”
按:“曰”“為”和“謂之”,這三組訓詁術語“不僅用來釋義,而且用以區分同義詞或近義詞間的細微差別”[3]51,它們在使用時被釋詞放在這兩個術語之后,彼此可以互換使用,意義相同。
4.《毛詩正義》所引《爾雅》作“××稱×”,今本《爾雅》作“××為×”。僅1例。
《國風·邶風·泉水》:“問我諸姑,遂及伯姊。”毛傳:“父之姊妹稱姑。”正義:“《釋親》文。”今本《爾雅·釋親》:“父之姊妹為姑。”
5.《毛詩正義》所引《爾雅》作“××,××也”,今本《爾雅》作“××,言××也”。僅1例。
《周頌·臣工之什·有客》:“有客宿宿,有客信信。”毛傳:“一宿曰宿,再宿曰信。”正義:“《釋訓》云:‘有客宿宿,再宿也。有客信信,四宿也。’”
按:今本《爾雅·釋訓》:“‘有客宿宿’,言再宿也。‘有客信信’,言四宿也。”“言……也”作為訓詁術語,一般是以“××(被釋詞)言××(釋詞)也。”“言”的意思與現代漢語中的“說的是”大致相當。
《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在文字上存在一些差異,主要表現在兩者之間有本字與借字、異體字、古今字、通用字、異形連綿詞等關系,但義同義近。這類共206例。
1.假借字造成的文字有異
什么是假借,洪誠先生說:“古代漢語中的某一個詞,起初沒有替它造出本字,或雖造有本字卻不常使用;卻依照它的聲音,假借一個與意義無關的音同或音近的字,來寄托這個詞的意義,這個字對于所標記的詞來說,叫做文字的假借。”[4]29
假借字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本無其字的假借,是指用同音字來代替沒有造出的字。許慎在《說文解字敘》里說“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就是這一類。另一類是本有其字的假借,一般人們稱之為通假。本有其字的意思是在日常使用的文字當中本來有表示某個詞義的書寫形式,但是在使用當中不用本來約定俗成的字形而寫為另外一個意義不相涉而音同或音近的字,由于長期的沿襲使用遂得到社會的承認。兩種類型假借的性質都是一樣的,都是借音表義。
《毛詩正義》在引用《爾雅》解釋《毛傳》和《鄭箋》時使用了本字或借字,因此造成了《毛詩正義》引用的《爾雅》與今本《爾雅》相異。這類共98例。例如:
①《國風·周南·關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毛傳:“逑,匹也。”正義:“‘逑,匹’,《釋詁》文。”
按:今本《爾雅·釋詁》:“仇,匹也。”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毛詩》古文多假借,仇與求雙聲,故經文及《傳》、《箋》皆借仇為逑,《釋文》:‘逑,本亦作仇’是也。逑通作仇。”郝懿行《爾雅義疏》:“仇者,逑之假音也。”“逑”為正字,“仇”為借字。
②《大雅·蕩之什·江漢》:“王命召虎,來旬來宣。”毛傳:“旬,徧也。”正義:“‘旬,徧’”,《釋言》文。”
按:今本《爾雅·釋言》:“徇,徧也。”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說文》:‘旬,徧也。十日為旬。’字通作徇,《爾雅·釋言》:‘徇、宣,徧也。’”郝懿行《爾雅義疏》:“徇者,旬之假借。”“旬”為正字,“徇”為借字。
以上是《毛詩正義》所引《爾雅》使用正字,今本《爾雅》使用借字,共29例。
③《國風·魏風·葛屨》:“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毛傳:“提提,安諦也。”正義:“《釋訓》云:‘提提,安也。’”
按:《爾雅·釋訓》:“媞媞,安也。”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提為媞之假借。”陳奐《詩毛氏傳疏》:“《爾雅》:‘媞媞,安也。’《說文》:‘媞,諦也。’媞媞,本字,提提,假借字。安、諦同義也。”“媞”為本字,“提”為借字。
④《大雅·蕩之什·江漢》:“匪安匪舒,淮夷來鋪。”毛傳:“鋪,病。”正義:“《釋詁》文。彼‘鋪’作‘痡’,音義同。”
按:今本《爾雅·釋詁》:“痡,病也。”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傳》以鋪為痡之假借,故訓為病。”陳奐《詩毛氏傳疏》:“鋪讀為痡。”“痡”為本字,“鋪”為借字。
以上是《毛詩正義》所引《爾雅》使用借字,而今本《爾雅》使用本字,共65例。
除了《毛詩正義》用本字《爾雅》用借字和《毛詩正義》用借字,《爾雅》用本字外,還有4條是《毛詩正義》和《爾雅》都使用借字。例如:
⑤《國風·陳風·宛丘》:“洵有情兮,而無望兮。”毛傳:“洵,信。”正義:“《釋詁》文。”
按:《爾雅·釋詁》:“詢,信也。”陳奐《詩毛氏傳疏》:“洵讀為恂。《說文》:‘恂,信心也。’是恂為信也。《爾雅》:‘詢,信也。’古恂詢洵通用。”“恂”為本字,“詢”“洵”為借字。
2.異體字造成的文字有異
趙克勤先生說:“異體字的音義完全相同,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互相代替。”[5]275蔣紹愚《古漢語詞匯綱要》:“異體字是人們為語言中同一個詞造的幾個形體不同的字,這些字意義完全相同,可以互相替換。”[6]91所以,異體字就是指在古書中幾個形體不同,但讀音和意義完全相同的字,而且還可以互相替換使用。古文中還存在一組特殊的字體,即正俗字,本文也將正俗字歸為異體字。《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用字與今本《爾雅》用字為異體字關系的,共56例。例如:
①《商頌·殷武》:“不僣不濫,不敢怠遑。”鄭箋:“遑,暇也。”正義:“‘遑,暇’,《釋言》文。”
按:今本《爾雅·釋言》:“偟,暇也。”《小雅·四牡》:“不遑啟處。”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爾雅》:‘偟,暇也。’偟即遑之別體。”“偟”與“遑”為異體字。
②《國風·齊風·南山》:“既曰告止,曷又鞠止。”毛傳:“鞠,窮也。”正義:“《釋言》文。”
按:今本《爾雅·釋言》:“鞫,窮也。”陸錦燧《讀爾雅日記》:“鞫乃俗字,《說文》所無,據《釋文》云:‘鞫本又作鞠,知古本《爾雅》從匊作鞠。’”[7]954嚴元照《爾雅匡名》:“其作鞫者,訛體。”[7]954“鞫”與“鞠”為異體字。
3.古今字造成文字有異
古今字是指同表某一字義而古今用字不同,先使用的字稱為“古字”,后造的字稱為“今字”,合稱為“古今字”。“所謂‘古今’也是相對而言的,對今人來說,清代以前都算‘古’,對于漢代人來說,則先秦為‘古’,漢代為‘今’。”[8]281《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用字與今本《爾雅》用字之間為古今字的共20例。例如:
①《大雅·蕩之什·抑》:“哲人之愚,亦維斯戾。”毛傳:“戾,罪。”正義曰:“《釋詁》文。”
按:今本《爾雅·釋詁》:“戾,辠也。”邢昺疏:“辠、罪古今字也。”郝懿行《爾雅義疏》:“辠,古罪字。”“辠”古字,“罪”今字。
②《國風·齊風·著》:“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毛傳:“俟,待也。”正義:“‘俟,待’,《釋詁》文。”
按:《爾雅·釋詁》:“竢,待也。”《說文·人部》:“俟,大也。《詩》曰:‘伾伾俟俟’。”段注:“俟,大也,此‘俟’之本義也,自經傳假為‘竢’字,而‘俟’之本義廢矣。《立部》:‘竢,待也。’廢‘竢’而用‘俟’,則‘竢’、‘俟’為古今字。”“竢”古字,“俟”今字。
以上是《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用今字,今本《爾雅》用古字。這類共16例。
③《國風·周南·漢廣》:“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毛傳:“方,泭也。”正義:“‘方,泭’,《釋言》文。”
按:今本《爾雅·釋言》:“舫,泭也。”清葉蕙心《爾雅古注斠》:“《釋水》云‘大夫方舟’,《詩》:‘方之舟之’,皆作‘方’。方、舫古今字。”“方”古字,“舫”今字。
④《大雅·蕩之什·抑》:“罔敷求先王,克共明刑。”毛傳:“共,執。”正義:“《釋詁》文。唯彼‘共’作‘拱’耳。”
按:今本《爾雅·釋詁》:“拱,執也。”陳奐《詩毛氏傳疏》:“《爾雅》:‘拱,執也。’共,古拱字。”《魯詩》、《韓詩》“共”作“拱”。“共”古字,“拱”今字。
以上是《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用古字,今本《爾雅》用今字。共4例。
4.通用字造成文字有異
所謂通用字,是指在一定歷史時期內,擁有某一個或幾個相同義項的一組字,并且這組字有音同、音近的關系。《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用字與今本《爾雅》用字為通用關系的共11例。例如:
①《國風·豳風·七月》:“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毛傳:“功,事也。”正義:“‘功,事’,《釋詁》文。”
按:今本《爾雅·釋詁》:“公,事也。”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公、功古同聲通用。”“公”與“功”在“事情”這一義項上可通用。
②《國風·曹風·鸤鳩》:“淑人君子,其儀不忒。”毛傳:“忒,疑。”正義:“《釋言》文。”
按:今本《爾雅·釋詁》:“貳,疑也。”陳奐《詩毛氏傳疏》:“《正義》云:‘忒,疑。《釋言》文。’‘言’當作‘詁’。《爾雅·釋詁》:‘貳,疑也。’……古忒貳通用也。”“貳”與“忒”在“懷疑”這一義項上可通用。
5.異形聯綿詞造成文字有異
聯綿詞,也叫聯綿字。“聯綿字是由只代表音節的兩個漢字組成的表示一個整體意義的雙音字。”[9]55記錄聯綿詞的字于詞義沒有直接聯系,只是用來表音,原則上同音的字都可以用。因此,同一個聯綿詞可以有多種書寫形式,形成了一詞多形的異形聯綿詞。《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的詞為“同義異形”聯綿詞。這類共14例。例如:
①《小雅·節南山之什·巷伯》:“萋兮斐兮,成是貝錦。”鄭箋:“錦文者,文如余泉、余蚳之貝文也。”正義:“《釋魚》說貝文狀云:‘余蚳,黃白文。余泉,白黃文。’”
按:今本《爾雅·釋魚》:“余貾,黃白文。余泉,白黃文。”盧文弨《爾雅音義考證》:“蚳,邢本作貾。《藝文類聚》作蚳,與陸合。”“余蚳”與“余貾”為異形聯綿詞。
②《國風·周南·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毛傳:“雎鳩,王雎也,鳥摯而有別。”正義:“‘雎鳩,王雎也’,《釋鳥》文。”
按:今本《爾雅·釋鳥》:“鴡鳩,王鴡。”“雎鳩”與“鴡鳩”為異形聯綿詞。
6.同義詞、近義詞造成的文字有異
《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文字有異,兩者之間為同義詞或近義詞關系。這類共3例。例如:
《商頌·長發》:“受小共大共,為下國駿厖,何天之龍。”毛傳:“厖,厚。”正義:“‘厖,厚’,《釋詁》文。”
按:今本《爾雅·釋詁》:“厖,有也。”郝懿行《爾雅義疏》:“《玉篇》云:厖,有也,厚也。《詩》‘為下國駿厖’。《毛傳》:厖,厚也。《正義》引《釋詁》文。是厚、有其義近。”“厚”與“有”兩者意義相近。
7.孔穎達將《爾雅》原文中的重言詞變成了單音節詞
復音詞有一種類型叫重言詞,重言詞又可分為兩類,一類的意義與單字的意義基本相同,另一類的意義與單字的意義毫無關系。清代邵晉涵在《爾雅正義》中說:“古者重語,皆為形容之詞,有單舉其文,與重語同義者……有單舉其文即與重語異義者……”[9]65
今本《爾雅》中的被釋詞是重言詞,而《毛詩正義》引用的《爾雅》卻是單音節詞,意義沒有改變,表明單字的意義與重言詞的意義完全相同。這類有4例。例如:
《周頌·清廟之什·清廟》:“于穆清廟,肅雝顯相。”毛傳:“穆,美。”正義:“‘穆,美’,《釋詁》文。”今本《爾雅·釋詁》:“穆穆,美也。”
《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的被釋詞和釋詞與今本《爾雅》的被釋詞和釋詞位置不同,這類共7例。有以下三種情況。
1.《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的被釋詞和釋詞都是今本《爾雅》的被釋詞
《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的被釋詞和釋詞在今本《爾雅》中都是被釋詞。這類共5例。例如:
①《國風·周南·關雎》:“參差荇菜,左右流之。”鄭箋:“左右,助也。”正義:“‘左右,助也’,《釋詁》文。”
按:今本《爾雅·釋詁》:“左、右、助,勴也。”在今本《爾雅》中“左”“右”“助”同為被釋詞,而且“左”“右”為單音節詞,而《毛詩正義》中“助”用來訓釋“左右”,而且“左”“右”為一個合成詞。
②《大雅·文王之什·皇矣》:“陟我高岡,無矢我陵,我陵我阿。”鄭箋:“陟,登也。”正義:“‘陟,登’,《釋詁》文。”
按:今本《爾雅·釋詁》:“陟、登,升也。”這組詞都有“上升”“提升”的意思,故可以用“登”來訓釋“陟”。
《爾雅·釋詁》是將幾個詞放到一起,用另外一個詞對它們進行解釋,這幾個詞語往往義同義近,可以互相訓釋。故《毛詩正義》用《爾雅》原文中的一個被釋詞去解釋另外一個被釋詞,這并不影響詞語的意義。
2.《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的被釋詞和釋詞都是今本《爾雅》的釋詞。這類只有1例。
《國風·魏風·園有桃》:“彼人是哉,子曰何其。”正義:“‘曰,於’,《釋詁》文。”今本《爾雅·釋詁》:“于,曰也。”“于,於也。”
3.今本《爾雅》的被釋詞和釋詞都為《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的被釋詞。這類只有1例。
《國風·陳風·東門之枌》:“谷旦于差,南方之原。”鄭箋:“于,曰。”正義:“《釋詁》云:‘于、曰,於也。’”今本《爾雅·釋詁》:“于,曰也。”
脫文、衍文、訛文是古籍文獻中常見的錯誤現象,是由于古籍在流傳或古人在傳抄刻印、排版的過程中造成的。這類共19例。
1.脫文
脫文,又叫奪文,是指文獻在傳抄翻刻過程中出現漏掉文字的現象。《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相比,出現脫文的有6例。例如:
①《小雅·鹿鳴之什·天保》:“禴祠烝嘗,于公先王。”毛傳:“春曰祠,夏曰禴,秋曰嘗,冬曰烝。”正義:“《釋天》文。”
按:今本《爾雅·釋天》:“春祭曰祠,夏祭曰礿,秋祭曰嘗,冬祭曰烝。”這條主要是用來解釋因季節不同祭祀名稱也不同。今本《爾雅》的這條比《毛詩正義》所引《爾雅》多了一個“祭”字,以進一步明確要訓釋的內容。《天保》這章講的是祭祀,所以《毛詩正義》所引《爾雅》沒有“祭”字,但并不影響其意義的表達。
②《大雅·文王之什·皇矣》:“攘之剔之,其檿其柘。”毛傳:“檿,山桑。”正義:“‘檿,山桑’,《釋木》文。”
按:今本《爾雅·釋木》:“檿桑,山桑”《說文·木部》:“檿,山桑也。”“檿”本就是指“山桑”,《爾雅》在“檿”之后加上“桑”,可以看出其類屬,使解釋更清晰,但《毛詩正義》中只說“檿”也可以。檿桑,古稱山桑。
2.衍文
衍文是指在文獻傳抄翻刻過程中出現多余文字的現象。由于衍文而造成《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出現異文現象的有10例。例如:
①《大雅·生民之什·板》:“出話不然,為猶不遠。”毛傳“話,善言也。”正義:“‘話,善言’,《釋詁》文。”
按:今本《爾雅·釋詁》:“話,言也。”《毛詩正義》中“話,善言”,是話的語境義。《毛詩正義》根據語境意義而衍“善”,目的是更加準確的解釋此“話”在這句詩里的含義。
②《大雅·文王之什·文王》:“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毛傳:“濟濟,多威儀。”正義:“《釋訓》云:‘濟濟,容止也。’”
按:今本《爾雅·釋訓》:“濟濟,止也。”孫炎曰:“濟濟,多士之容止也。”《毛詩正義》中多了一個“容”字,可以便于對“濟濟”的理解。
以上數例皆因《正義》衍文而與《爾雅》相異,也有因《爾雅》衍文而與《正義》不同的。例如:
③《大雅·文王之什·綿》:“其繩則直,縮版以載,作廟翼翼。”毛傳:“乘謂之縮。”正義:“《釋器》云:‘繩謂之縮。’”
按:今本《爾雅·釋器》:“繩之謂之縮之。”郝懿行《爾雅義疏》:“《正義》引作‘繩謂之縮’,是《爾雅》古本蓋如此。今本兩‘之’字衍,宜據以訂正。”今本《爾雅》兩個“之”字“于文為贅,于例不合”。[10]48徐朝華《爾雅今注》:“繩之謂之縮之”應當作“繩謂之縮”。
④《小雅·魚藻之什·漸漸之石》:“有豕白蹢,烝涉波矣。”毛傳:“豕,豬也。”正義:“‘豕,豬’,《釋獸》文。”
按:今本《爾雅·釋獸》:“豕子,豬。”“《初學記獸部》、《御覽獸部》十五引此句無‘子’字。”[11]4356徐朝華也認為“‘子’衍文”[12]332。
3.訛文
訛文是指文獻在傳抄翻刻過程中出現文字錯誤的現象。這類共3例。例如:
《國風·魏風·陟岵》:“陟彼岵兮,瞻望父兮。”毛傳:“山無草木曰岵。”正義:“《釋山》云:‘多草木岵,無草木屺。’”
按:今本《爾雅·釋山》:“多草木,岵。無草木,峐。”邢疏:“峐當作屺,音起。”《釋文》云:“峐,《三倉》、《字林》、《聲類》并云‘猶屺字,音起。’”今本《爾雅》“峐”為訛文,當為“屺”。
《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字異而義異。這類共4例。例如:
①《小雅·鹿鳴之什·伐木》:“籩豆有踐,兄弟無遠。”鄭箋:“兄弟,父之黨,母之黨。”正義:“《釋親》又曰:‘妻之父為婚兄弟。婿之父為姻兄弟。’”
按:今本《爾雅·釋親》:“婦之黨為婚兄弟。婿之黨為姻兄弟。”“妻之父”與“婦之黨”、“婿之父”與“婿之黨”是不同的。《爾雅·釋親》:“妻之父為外舅”,“婿之父為婚。”兩者雖僅一字之差,所要表達的意思卻是不同的。
②《國風·召南·羔羊》:“羔羊之皮,素絲五紽。”正義:“二章傳云‘緎,縫’者,《釋訓》云:‘緎,羔羊之縫。’”
按:今本《爾雅·釋訓》:“緎,羔裘之縫也。”“裘”,是將羔羊皮縫合制作成的,而《毛詩正義》引為“羔羊之縫”,與《爾雅》原文的意思不同。
《毛詩正義》所引《爾雅》不見于今本《爾雅》,或化用《爾雅》,或見于《廣雅》,這類共4例。
1.《毛詩正義》引用的《爾雅》化用今本《爾雅》原文
孔穎達等人在解釋《毛傳》《鄭箋》時,有時不是直接引用《爾雅》原文,而是化用了《爾雅》的意思。共2例。
①《國風·邶風·簡兮》:“左手執鑰,右手秉翟。”毛傳:“翟,翟羽也。”正義:“《爾雅》說‘翟,鳥名,雉屬也’,知翟,羽舞也。”
按:今本《爾雅》無此訓釋,《爾雅·釋鳥》:“鸐,山雉。”所以《毛詩正義》說“翟,鳥名,雉屬也”。鸐,屬于野雞的一種。徐朝華《爾雅今注》:“‘鸐’,本或作‘翟’。野雞的一種。又名山雉、山雞、長尾野雞。”[12]327
②《小雅·谷風之什·小明》:“我征徂西,至于艽野。”毛傳:“艽野,遠荒之地。”正義:“《爾雅》‘四海之外遠地謂之四荒’,言在四方荒昏之國也。”
按:今本《爾雅·釋地》:“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郭璞注:“九夷在東,八狄在北,七戎在西,六蠻在南,次四荒者。”“觚竹、北戶、西王母、日下,謂之四荒。”《釋地》此條是訓釋四方極遠之地,“四荒”要比“四海”更遠,接近“四極”之地。故《毛詩正義》謂“四海之外遠地謂之四荒”。
2.《毛詩正義》所引《爾雅》,不見于今本《爾雅》
(1)《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見于今本《廣雅》。這類僅有1例。
《國風·唐風·羔裘》:“羔裘豹袪,自我人居居。”毛傳:“自,用也。”正義:“《釋詁》云:‘由,用也。自,由也。’”
按:今本《爾雅·釋詁》:“由,自也。”與《毛詩正義》所引《爾雅》中的“自,由也”,兩者次第相反,意義相同。但是經考察發現,“由,用也”,《爾雅·釋詁》無此條,是《廣雅·釋詁》文。應是孔穎達等人誤把《廣雅》的詞條當做《爾雅》的內容。
(2)《毛詩正義》所引《爾雅》,不見于今本《爾雅》和《廣雅》。僅有1例。
《魯頌·駉之什·閟宮》:“俾爾熾而昌,俾爾壽而臧。”毛傳:“壽,考。”正義:“‘壽,考’,《釋詁》文。”
按:今本《爾雅·釋詁》:“老,壽也。”陳奐《詩毛氏傳疏》:“傳釋壽為考,三考,義未聞,疑考乃老之誤。”雖指明為《釋詁》,但是在今本《爾雅》和《廣雅》中都沒有與此相關的內容。疑孔穎達等據《毛傳》而誤以為《爾雅·釋詁》文。
《毛詩正義》共引用《爾雅》1477條,其中相同的共有1218條,約占引用總數的82.46%;《毛詩正義》所引《爾雅》與今本《爾雅》相異共252例,約占引用總數的17.06%(其中,釋義方式不同20例,約占相異總數的7.94%;假借字、異體字、古今字、通用字、異形聯綿詞、同義詞近義詞、重言詞變成單音詞等造成的文字有異,但是意義相同的共206條,約占相異總數的81.74%;《毛詩正義》所引《爾雅》的被釋詞和釋詞與今本《爾雅》的被釋詞和釋詞位置不同,共7例,約占相異總數的2.78%;由于脫文、衍文、訛文造成的文字有異,共19例,約占引用總數的7.54%);與原文文字不同,意義也不同的共3例,約占引用總數的0.20%;還有4例是在今本《爾雅》中未曾見到的,約占應用總數的0.27%。
通過以上分析,《毛詩正義》所引用的《爾雅》與今本《爾雅》絕大多數是相同的,但是由于《毛詩》是古文,《毛詩正義》在疏解《毛傳》和《鄭箋》時保留了一部分《毛傳》和《鄭箋》的原字,所以《毛詩正義》中的有些用字與今本《爾雅》有本字與借字、異體字、古今字、通用字等方面的關系。由于《毛詩正義》非出自一人之手,內容龐大,加之個人學術風格有異,傳抄翻刻中的錯誤,作者的誤入(如把《廣雅》的詞條誤為《爾雅》的詞條),統稿者疏于仔細的審查,故二者存在較大的差異,甚至在《毛詩正義》中出現了極少的在今本《爾雅》中未曾見到的解釋。由此可見,流行到今天的通釋語義專著《爾雅》,由于輾轉傳抄和翻刻,錯誤是在所難免的;而隨文釋義的傳注《毛詩正義》,在征引文獻方面,既有嚴格按照原書引用的,也有為了解經的需要而化用《爾雅》原文以及闡釋語境意義的,還有因為缺乏嚴謹或校勘不精而誤引、誤用的。二者的不足,正好為我們對它們進行比較校勘提供了依據,也為我們的其他校勘提供了語料。表明我們在閱讀和使用這些文獻時,既要尊從,也要運用校勘學的知識和原理予以鑒別,以盡可能地還原其本來面目,從而以保證閱讀和使用的科學性和準確性。由此看來,為了更好地古為今用,繁榮學術與文化,古籍整理和研究工作仍然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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