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山
(華北水利水電大學 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危險駕駛罪共犯問題之辨析
袁宏山
(華北水利水電大學 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對危險駕駛罪共犯問題的理解涉及到對危險駕駛罪處罰范圍的認定問題,應當慎重對待。危險駕駛罪的客觀構成要件的認定行為包含兩種行為類型:追逐競駛型和醉酒駕駛型,由于這兩種行為類型具有不同的特征,因此,應當對其行為主體分別加以探討。
共犯;追逐競駛型;醉酒駕駛型
為了實現對道路交通安全犯罪行為的提前預防,2011年2月25日經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通過的《刑法修正案(八)》第22條增設了危險駕駛罪。隨著2011年5月1日《刑法修正案(八)》的正式生效,各地公安、司法部門相繼查獲、判處了一批以身試法的危險駕駛者。為保障法律的正確、統一實施,2013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和公安部聯合發布了《關于辦理醉酒駕駛機動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對醉酒駕駛型危險駕駛罪的“醉酒標準”、“道路”、“機動車”等客觀構成要件的認定以及從重處罰等情節予以明確規定,為此類案件的辦理提供了統一的指導意見。但是該意見未對危險駕駛罪的主體要件進行規范,而對危險駕駛罪共犯問題的理解涉及到對危險駕駛罪處罰范圍的認定問題,應當慎重對待。筆者擬圍繞危險駕駛罪共犯問題的相關爭議進行深入研析,以厘清本罪在司法實踐中的適用問題。
我國《刑法》第133條之一新增的危險駕駛罪的罪狀中僅有關于其客觀構成要件的規定,沒有明確界定犯罪主體的條文規定,因此,多數學者認為,危險駕駛罪的主體僅包括機動車駕駛人[1](P916)。但是有學者認為,行為人在處于醉酒的狀態下,仍然意欲駕駛機動車的行為本身就是危險駕駛罪實行行為的著手,從這一層面上來說,行為人向處于醉酒狀態的人提供機動車輛的行為實質上就屬于危險駕駛罪的幫助行為,機動車駕駛人的上級領導和雇主等對其具有強制性支配力的人命令該機動車駕駛人在醉酒后駕駛機動車的行為也完全符合教唆犯的構成要件,因而對這幾種情形都可以依照危險駕駛罪的共犯的處罰原則進行定罪處罰[2]。有學者認為,本罪的主體是特殊主體,即只有機動車駕駛人才可以成為本罪的主體,本身不是駕駛人,但是強迫、慫恿、幫助駕駛人實施本罪的,構成本罪的共犯[3](P87)。還有學者認為,教唆危險駕駛的、指使逃逸的和換位頂罪的也應當成為危險駕駛罪的主體[4]。
筆者認為,根據《刑法修正案(八)》第22條的規定,危險駕駛罪的犯罪主體為一般主體,即已滿16周歲,具備刑事責任能力的自然人,主要是機動車駕駛人,單位不能構成本罪。通常情況下,危險駕駛罪的主體是機動車駕駛人。雖然機動車駕駛人相較于普通人群是屬于具有一定范圍的特定人群,但是這并非意指其主體是特殊主體,因為特殊主體和特定范圍內的人屬于兩個不同的范疇。所謂特殊主體,是指刑法規定以特殊身份作為要件的主體[5](P291)。特定身份的有無是決定犯罪是否成立或者刑事責任大小的必備要素。這種特定身份有的是主體與生俱來的固有身份,如通常情況下,只有男性才能成為強奸罪的主體,男性這一特定身份就是主體固有的身份特征。有的是主體在從事某種較為固定的職業活動中獲得的身份,如國家工作人員是個體在從事公務活動中所獲得的身份特征。而機動車駕駛人則不具備上述特征。某一個人在駕駛機動車時是機動車駕駛人,其一旦停止機動車駕駛行為,就不能稱之為機動車駕駛人,因此,機動車駕駛人并不是行為人所固有的或者長期擁有的一種能夠對刑事責任有無或者大小具有決定影響的一種特定身份。危險駕駛罪的主體范圍雖然通常限定在機動車駕駛者這一特定群體,但從刑法對危險駕駛罪的規定來看,危險駕駛罪的主體并無身份方面的特殊要求,因此,本罪主體仍然是一般主體。危險駕駛罪的主體范圍所受的限制,是在本罪屬于一般主體基礎上的限制。對這一問題的探討,是為了澄清在一般主體之中,哪些人有實施本罪的現實可能性,哪些人不可能實施本罪,從而為司法實務部門正確處理具體案件提供參考[6](P355-356)。因而,將危險駕駛罪的犯罪主體理解為特殊主體的觀點是不適當的。
根據《刑法修正案(八)》第22條的規定,危險駕駛罪的客觀構成要件行為包含兩種行為類型,由于這兩種行為類型具有不同的特征,因此,應當對其行為主體分別加以探討。
(一)共同實行犯
在追逐競駛型危險駕駛罪的情形中,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的行為通常是基于兩個以上主體的意思聯絡而在道路上進行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的行為。如兩個以上的機動車駕駛人為炫耀車技或者追求精神刺激而共同商議在道路上進行計時賽。這種情形的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是兩個以上的主體主觀上具有意思聯絡的情形下實施的。如果兩者的行為均符合追逐競駛型危險駕駛罪的構成要件,就構成危險駕駛罪的共同實行犯,對二者以共同犯罪的處罰原則進行處罰。在實踐中,還有一些追逐競駛行為是兩個以上的主體在沒有進行相互的意思聯絡的情形下實施的。如一個機動車駕駛人隨意追逐或者任意超越其他機動車輛,被追逐或者超越的機動車駕駛人臨時起意和行為人開斗氣車而在客觀上形成追逐競駛的客觀狀態的情形。在這一情形下,雙方并無追逐競駛的意思聯絡,此時即使雙方的行為均符合追逐競駛型危險駕駛罪的構成要件,也不能以共同犯罪論處。
(二)組織犯
在實踐中,會出現行為人組織他人在道路上進行飆車的案例。在這種情形中,如果參與飆車的機動車駕駛人的行為符合追逐競駛型危險駕駛罪的構成要件,則參與飆車的行為人當然成立危險駕駛罪的共同實行犯。但問題是,組織他人飆車的行為人是否構成危險駕駛罪?筆者認為答案是肯定的。理由是:根據《刑法》第25條的規定,共同犯罪是指二人以上共同故意犯罪。由于追逐競駛型危險駕駛罪是故意犯罪,因而存在著成立共同犯罪的可能性。組織他人進行符合追逐競駛型危險駕駛罪構成要件的飆車行為的行為個體雖然并未直接實施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的行為,但是其行為對于危險駕駛罪的成立起著組織、指揮的作用,根據《刑法》第16條的規定,行為人應當對其組織或者指揮的共同犯罪行為承擔刑事責任。
(三)教唆犯
對于教唆他人進行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從而使被教唆人的行為符合追逐競駛型危險駕駛罪的構成要件的,教唆人能否構成危險駕駛罪的問題,應當根據教唆人在共同犯罪中的作用,進行具體分析。如果被教唆人主觀上原本沒有實施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的故意心理,教唆人卻一再慫恿或者唆使被教唆人并使之產生實施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的犯罪故意,即教唆人對于被教唆人成立危險駕駛罪具有重要的作用。此時,教唆人主觀上既有唆使他人危險駕駛的故意,客觀上也實施了教唆他人危險駕駛的客觀行為,應當以危險駕駛罪對教唆人定罪處罰。如果行為人只是一般的勸說,對被勸說的人的犯意并無影響,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行為是其獨立意志的選擇,則這種勸說行為,并非屬于犯罪的教唆行為,對勸說人不能以危險駕駛罪的教唆犯論處。
(四)指使他人實施追逐競駛行為的行為人
對于指使他人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行為的行為人,應當根據其指使行為的強度來認定其應當承擔的責任。如果行為人指使行為的強度極大,已經對被指使人的精神起到了強制作用,被指使人完全失去了意志自由,這時,應當根據間接正犯的原理,追究指使人的刑事責任,以危險駕駛罪論處。如被抓捕的罪犯為了逃避抓捕,持刀威脅出租車司機不斷追逐、超越其他車輛并在客觀上形成追逐競駛的客觀狀態,由于此時出租車司機失去了行為選擇的自由,因此,不應讓其承擔危險駕駛罪的刑事責任,但是威脅出租車司機的行為人則可能成立危險駕駛罪。如果指使行為的強度不大,駕駛人仍然具有行為選擇的自由,則對指使人的行為不能以危險駕駛罪論處。如乘客為了趕時間而一再要求出租車司機超越其他車輛并在客觀上形成追逐競駛的客觀狀態的,由于此時出租車司機仍然具有相對自由的行為選擇能力。危險駕駛罪的成立主要是由出租車司機的違章行為所引發,因此,對于實施強度不大的指使行為的乘客不宜以危險駕駛罪論處。
(五)幫助犯
對于為他人實施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提供便利或者創造條件的人能否成立危險駕駛罪的幫助犯的問題,應當根據具體情況進行具體分析。對于沒有造成實害結果的追逐競駛型危險駕駛罪,由于其社會危害性較小,因此,其幫助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就更小。作為犯罪處罰的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的行為必須具備“情節惡劣”的要素才能成立危險駕駛罪,那么,社會危害性更小的幫助行為就可能不具備“情節惡劣”的要素而不成立本罪。因此,通常情況下,為他人實施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行為提供便利或者創造條件的人不屬于危險駕駛罪的規制對象。但是,在造成較為嚴重實害結果的情形下,如果為他人實施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行為提供便利或者創造條件的人對于危險駕駛罪的成立起到了較大的作用,則可能以危險駕駛罪論處。
(六)同乘人
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罪的客觀構成要件中包含有“駕駛”的要素,通常情況下,同乘人不可能實施駕駛機動車的行為,因此,明知他人實施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行為而乘坐其駕駛的機動車的同乘人不可能成為危險駕駛罪的主體。但是,如果同乘人教唆或者指使機動車駕駛人實施追逐競駛的行為,并且對于機動車駕駛人成立危險駕駛罪起到了相當程度的作用,就可能成立危險駕駛罪的共犯。
對于醉酒駕駛機動車構成犯罪的,大多數國家和地區立法規定僅處罰駕駛者本人;少數國家如日本除了處罰機動車駕駛者以外還處罰駕駛者之外的相關人員。具體包括以下幾種情況:一是主觀上已經認識到駕駛人處于醉酒的狀態而仍然向其提供機動車輛的;二是行為人明明知道機動車駕駛人在飲酒后可能要開車而仍然為其提供含有酒精的飲料或者勸其飲酒的;三是行為人明明知道機動車駕駛人已經飲用了酒精類飲料而要求其開車的或者明知機動車駕駛人屬于酒后駕車而搭乘其車輛的。行為人具有上述情節的,成立危險駕駛罪的共犯[7]。如上所述,我國學者也有主張處罰危險駕駛罪的共犯的觀點。對這一問題的理解牽涉到對危險駕駛罪處罰范圍的認定問題,因而,應當慎重對待。
筆者認為,不宜將本罪的打擊面設置過寬,對一般的勸酒者、供酒者以及同乘者不宜作為危險駕駛罪的主體進行處罰。
一方面,雖然勸酒者、供酒者以及同乘者對醉酒駕駛者陷入醉酒狀態和放任醉酒者駕駛機動車的行為與醉酒者構成犯罪具有一定的聯系,但是對于作為一個經過專業培訓后方可上路行駛的機動車駕駛人而言,其理應對道路交通安全管理法規較為熟知并應當嚴格遵守。在被他人勸酒的情形下,駕駛人在飲酒前顯然具有獨立的判斷能力和行為控制能力,他完全可以做出駕車不飲酒,飲酒不駕車的正確選擇。但是,行為人在具有判斷和行為控制能力的情況下,卻以礙于情面,不好推脫為由堅持飲酒并在醉酒后又做出自己開車的錯誤選擇,因而,盡管勸酒者和提供車輛者的行為在客觀上與駕駛人醉酒駕駛構成犯罪的行為具有一定的聯系,但是,顯然這種行為對于駕駛人本人構成危險駕駛罪的行為沒有起到決定或者支配作用,因而不宜將駕駛人本人應獨立承擔的責任擴展到其他人員身上。
另一方面,從刑法理論的基本原理來看,勸酒者或者供酒者的行為使醉酒者陷入醉態或者在醉酒后為其提供車輛的行為屬于為醉駕者實施犯罪創造條件或者提供犯罪工具的幫助行為。我國刑法第13條中“但是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的規定意味著犯罪行為不但應當具有社會危害性,而且這種社會危害性還需要達到相當嚴重的程度,換而言之,一切對刑法所保護的社會關系造成危害的行為要構成犯罪,都必須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危險駕駛罪本身就屬于一種輕罪,而其幫助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就更加輕微。盡管這種情況下的犯罪預備行為具有侵害法益的危險性,但是其危險性是非常微小的,此時應當發揮《刑法》第13條但書的除罪化功能,將此類預備行為排除在犯罪圈以外。但是,在造成較為嚴重實害結果的情形下,如果為他人實施醉酒駕駛行為提供便利或者創造條件的人對于危險駕駛罪的成立起到了較大的作用,則可能以危險駕駛罪論處。
對于教唆他人進行醉酒駕駛,從而使被教唆人的行為符合醉酒駕駛型危險駕駛罪的構成要件的,教唆人能否構成危險駕駛罪的問題,應當根據教唆人在共同犯罪中的作用,進行具體分析。如果被教唆人主觀上原本沒有實施醉酒駕駛的故意心理,教唆人卻一再慫恿或者唆使被教唆人并使之產生實施醉酒駕駛的犯罪故意,即教唆人對于被教唆人成立危險駕駛罪具有重要的作用,此時,教唆人主觀上既有唆使他人危險駕駛的故意,客觀上也實施了教唆他人危險駕駛的客觀行為,應當以危險駕駛罪對教唆人定罪處罰。當然,如果行為人只是一般的勸說,對被勸說的人的犯意并無影響,醉酒駕駛機動車的行為是其獨立意志的選擇,則這種勸說行為,并非屬于犯罪的教唆行為,對勸說人不能以危險駕駛罪的教唆犯論處。
需要注意的是,行為人在明知他人已經陷入醉酒狀態,卻強制醉酒者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的,由于此時醉酒者已陷入限制刑事責任能力或者無刑事責任能力狀態,可以適用間接正犯的原理對行為人追究刑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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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朱丹寧.強化法律責任加大處罰力度——看日本關于酒后駕車、機動車肇事的部分相關法律規定[J].道路交通管理,2009(12).
(責任編輯:劉明)
OnAccompliceintheCrimeofDangerousDriving
YUAN Hong-shan
(LawSchool,NorthChinaUniversityofWaterResourcesandElectricPower,Zhengzhou450046,China)
The understanding accomplice of dangerous driving sin involves the cognizance of the scope of the penalty for crime of dangerous driving, which should be treated with caution. The crime of dangerous driving behavior contains two types: chasing race driving and drunk driving, because the two types of behavior has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 therefore, it shall be discussed separately on its behavior main body.
accomplice; chasing race driving; drunk driving
2014-02-10
2014年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社會管理創新語境下道路交通安全犯罪的刑法規制研究》;2012年華北水利水電大學高層次人才科研啟動項目《社會管理創新語境下之道路交通安全管控對策研究》
袁宏山(1974—),男,河南杞縣人,華北水利水電大學法學院講師,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刑法學。
D924.32
: A
: 1008—4444(2014)06—008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