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臣臣
(西華師范大學 文學系,四川 南充 637002)
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城市正在成為中國最重要的都市景觀,在文學上隨之而來的是都市文學沉寂了幾十年之后的覺醒。吳福輝在《現代都市文化與都市文學研究的幾個問題》一文中指出:一般的說法是將“都市文學”視作以都市為表現對象的文學。依照這個說法,新興的80后文學也可以劃分到這個領域。同時80后文學取得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這次的復興。
80后作家的寫作生涯大多起始于90年代,這一時期經濟的飛速發展導致文化認同感漸趨淡漠,生活的功利化導致文學的功利化,市民階層崛起,80后作家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創造了一種不同于以往作家的寫作風格。
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由于意識形態的作用,城市被塑造成為單一的表意符號,都市文學著重表現對城市享樂主義的批判以此來歌頌城市的無產階級屬性。例如蕭也牧的《我們夫婦之間》因為對城市日常生活方式曖昧的態度而招致批判。
這一現象在70年代末出現變化,直至90年代中國的城市化進程高速發展。經濟的發展沖擊著一元化的意識形態,在都市文學中就是日常生活重新進入文學。其實30-40年代的城市文學都建立在城市日常生活之上,脫離這一基礎,城市文學無所附麗。都市文學的這一變化沖擊著先前的寫作觀。
吳福輝認為都市文化的不同之處在于:它的地方性、民族性的豐富多樣。這種不同的都市以不同的地方文化、民族文化為依托,皆以歷史悠久的傳統文化作為根基。[1]同樣在都市文學的創作中,每個人的生活經歷是多樣的。這種多樣性表現在80后文學中就是韓寒的叛逆、郭敬明的憂傷、張悅然的唯美……他們用不同的筆調按照自己的生活經歷來書寫獨具特色的文學。
不過與30—40年代都市文學對都市進行整體性書寫不同,80后文學的創作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了碎片化的趨向。他們關注的中心永遠是自身,這一現象在80后寫手中表現得非常明顯。
80后寫手的旗幟人物郭敬明從最初對校園生活的書寫到對都市生活的描寫的變化主要得益于他自身的成長。不同年齡的視角催生著他寫作內容的轉變,但是這些轉變一直是碎片化的。例如他最近的作品《小時代》寫的就是他所生活的城市中自己這一階層自身所熟悉的領域。造成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是信息社會將這一代人的生活切割成凌亂的碎片。
信息化的社會將一個龐大的社會展現在他們面前,他們無暇顧及那么多。瓦特在《小說的興起》中提到:“一種規模如此龐大、形式如此繁多,以致任何一個個人只能體驗其中的一點。”[2]瓦特認為這種碎片化反映在文學上至少有兩種傾向,其中一種便是寫作開始轉向內心與局部細節,這催生了心理感傷小說。而這種感傷小說在80后文學中普遍存在,郭敬明的《悲傷逆流成河》、張悅然的《櫻桃之遠》、李傻傻的《雪地上的兔子》……主要依賴于心理描寫來進行自我展示,他們的孤獨感使這些作品充滿著憂傷。
多元化的意識形態使80后文學脫離一切束縛,最大限度地、準確生動地書寫個體的體驗。這一突破表現在文學上新內容的增加,迄今為止鄉土文學一直是中國文學的主流,它并不能反映城市化進程下都市人的生活。盡管都市文學中也出現了王朔、六六等描寫城市生活的作家,但他們對于80年代后出生的人的生活狀態反映幾乎為零,80后文學的出現恰好彌補了這一空缺。
都市文學的復興淡化了城市的政治屬性,催生出不同于50—60年代的寫作方式,它更加注重個人體驗的書寫。正是在這種寫作方式的指引之下80后文學才創造了一種獨特的寫作方式,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了自己的一筆。
90年代后城市的大變動帶來文化認同感逐漸淡漠,都市文學顯現出某種個體性。它的書寫不再局限于政治經濟的公共空間,而是傾向于個體的生活經驗。例如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中表現出來的城市青年的空虛和對城市生活的逃避就是個體生活的體驗。
以劉索拉為代表的現代派小說至少在兩個方面確定90年代城市文學的基礎:一個是城市世俗景象直接作為描寫對象成為當時初步表達城市經驗的符號;二是反叛的生活方式已經成為90年代城市青年的個體存在方式。[3]正是因為80年代末現代派作家對城市的反叛才造就了90年代對城市的獨特感知。
在個體經驗方面,80后作家著力描寫著自己的成長經驗和生活經驗,為同一時代的讀者提供著這一代人特有的青春期閱讀體驗。但是他們對于個體體驗并不是白描式的書寫,而是加上了浪漫的色彩和憂傷的感情。如郭敬明《幻城》的幻美想象、張悅然《櫻桃之遠》的絢爛愛情、笛安《龍城三部曲》的愛恨糾葛都可以看作關乎青春的個體經驗展示。
換句話說,作品中的相關文化欲望,往往是建構在他們消費青春的一種自戀風格與范型上,青春的經歷、體驗、情感、煩惱乃至身體的敘述,實際上只是他們在時代的消費潮流中炫耀的資本,成為他們世俗化地高調發聲與表達期求的載體。[4]
在外在物質文化方面,80后文學則較多地融入了新興城市符號,如酒吧、搖滾樂等。80后許多文學作品中充斥著物質享樂的奢靡情調,對小資生活的極力渲染。無論是激情澎湃的搖滾音樂還是光影陸離的文藝電影,亦或是清香魅惑的現磨咖啡,都帶有明顯的世俗消費體驗。郭敬明的《左手倒影,右手年華》中流行音樂和電影是一個高中生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休閑物質化的青春狀態,連同調侃和戲謔的生活娛樂方式建構出80后青春文學種種消費化狂歡氣息。[5]
現下青少年讀者占據半壁江山,80后作家在個體經驗方面和物質文化方面的優勢表現為他們容易與讀者形成“趣味共同體”。不同于上一代人的生活體驗導致主流文壇不能為成長中的青少年提供適合他們口味的讀物,而80后文學作品中的個人體驗為這一代讀者的青春期閱讀提供了生理快感、審美愉悅以及成長答案。[6]
市場經濟下的中國社會,文學寫作的最初動機也發生了變化。由消費帶來的對80年代體制化城市的時空反叛,到90年代變為了由消費而帶來的對城市欲望消費的認同。
這種變化下使寫作者的寫作動機不免帶有功利性。王朔的小說在提供大量新興的城市消費符號的同時又提供了一套認同城市另類文化的價值立場。這一價值立場無疑給他帶來了較大的市場。
“反叛”在80年代出生的人中帶有一種褒義色彩甚至是神圣色彩,在新的時代下他們渴望構建自己的價值觀,但是現在制度又不允許他們構建。文學中的逆反色彩正是他們這一代人張揚自我的表現。王朔小說起到了科塞所講的“社會氣壓閥”的作用:為不滿對對抗情緒的疏導與轉移提供了一種發泄渠道。[7]
王朔小說之所以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也是刻意為之的,王朔曾說:“我寫小說就是要拿它當敲門磚,要通過它過體面的生活,目的與名利是不可分的。我個人追求體面的社會,追求中產階級的生活方式。”
無獨有偶,80后代表作家春樹也曾經毫不避諱地說出自己的寫作完全是為了金錢。在一次“80后”作家簽名售書會上,有記者向他們提問:文學和市場總是存在很難克服的矛盾,你們在寫作中是如何看待和克服這個矛盾的?幾乎所有這些作者把頭抬起來反問道:有矛盾嗎?我們覺得沒什么矛盾。[8]在他們的眼中文學市場化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在一個“泛傳播時代”,一個消費符號過剩的時代,我們無法,也不可能面對一個單純的,自足的“作品”,而是面對一件產品,我們得考慮它的生產和流通機制。因此許多作家的創作開始迎合讀者的需求,在“讀者中心論”的影響下,他們首先考慮不是作品本身的文學價值,而是作品是否能夠引起讀者的興趣。
這就是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區別。美國社會學家劉易斯·科塞在談及大眾文化產業時說:“大眾文化產業,正因為它是一種產業這個明顯的事實,最關心的就是銷路。產品必須打入市場。在正常活動過程中,銷路的要求優先于所有其它考慮。”[9]
這種功利化的寫作為80后作家帶來名利。郭敬明小說的銷量達百萬冊,曾多次問鼎中國作家福布斯排行榜。韓寒也曾多次進入中國作家福布斯排行榜,其小說《三重門》銷量達200萬冊,在這個首印大多為四、五萬冊的時代,不得不稱之為一個神話。
70年代末都市文化的復興給80后寫手的寫作確實創造了很多有利條件,它給80后寫手打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寫作空間,開啟了另一種寫作模式,并將原來空中樓閣式的寫作拉回原地,使他們的寫作更接地氣,也更加能夠引起年輕讀者的共鳴。從而推動80后文學走向成功。
但是這種成功存在著不可避免的存在弊端。首先超自我的體驗式寫作使作者只注重自我意識,缺乏一種人文關懷,從而導致文學只能處于“自為存在”的狀態,而無法達到文學的最終目的——“為他存在”。其次功利化的寫作雖然在短時間內能夠取得成功,但是它并不能夠維持文學的延續性。現階段的80后文學已經出現后勁不足的現象:郭敬明的寫作內容雖然有所轉變但是寫作風格仍舊沒有改變,現在已經而立之年的80后讀者很大一部分已經放棄購買他的作品。韓寒在2010年出了《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之后再也沒有新作。現在80后文學的當務之急是在維持現有的優勢下如何在一個競爭激烈的中國文壇站穩腳跟,維持自身的延續性,從而在中國文學史上起到承前啟后的作用。
[1]吳福輝.關于都市、都市文化和都市文學[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07.
[2][美]伊恩·P·瓦特.小說的興起[M].高原,董紅鈞,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2.
[3]張鴻聲.文化的缺失——當代都市文學論略[J].理論與創作,2005(4).
[4]朱大可.流氓的盛宴——當代中國的流氓敘事[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
[5]霍俊明.多多之記憶或印象之一種[J].詩歌月刊·下半月刊,2006(7).
[6]王文捷.80后文學的后現代風格[J].南方文壇·現象解讀,2011(6).
[7]白燁.“80后”的現狀與未來[EB/OL].新浪博客,2006年3月12日.
[8]張檸.80后寫作偶像與實力之爭[J].南風窗,2004.
[9]劉易斯·科塞.理念人——一項社會學的考察[M].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