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民德,孫元國
(聊城大學運河學研究院,山東聊城252059)
子牙河是中國北方地區重要河流,與大清河、漳衛南運河同屬海河南系,其由發源于山西五臺山的滹沱河與源于河北邯鄲的滏陽河組成,沿途接納眾流,因下游在獻縣子牙村經過,故名子牙河。子牙河流經山西、河北、天津三省市,長約700余公里,流域面積達7萬多平方公里。該河“總會南北二泊、滏、滹諸水,終以滹沱為經流,其湍悍、迅激、渾濁、沖墊,性與余河異”[1](卷四五《河渠》),并且每到夏秋汛季,“勢如激箭,滏陽河復挾寧、晉全泊之水附而益之,勢逾洶涌,過藏家橋以下地勢漸低,蕩擊益暴”[2](卷二《直隸河道事宜》),導致“河間以北,靜海以南,皆被其害”[3](卷七《順天府二》),對河北、天津等地的農業生產與人民生命財產安全造成了巨大威脅。目前學界對直隸地區的永定河、南北運河、海河多有研究,但對子牙河卻著墨不多,因此有進一步深化探討的必要。
子牙河主流是源于山西五臺山的滹沱河,流經原平與代縣諸地,并匯聚冶河、云中、牧馬等河,至河北獻縣與滏陽河匯,全長700余公里。其南源滏陽河則出河北邯鄲,沿途接納牤牛河、沁河、洨河,最后在獻縣與滹沱河合,全長約400公里。二河在獻縣子牙村合流后方稱子牙河。其后經河間、大城、靜海,與衛、漳、南北運河并注于天津三岔河口,“伏秋盛漲,強潮抵牾,洄旋而不下,則逆流涌灌,嚙堤決田廬蕩然”[4](《卷一九》),對河北與天津等地造成了巨大危害。但又因子牙河是河北與天津、北京等地的商業航道,且為長蘆鹽引、畿南運漕必經區域,所以為清代不得不治之河。
遍查各種史料,清之前尚無子牙河之名。據明隆慶《趙州志》載:“成化八年,滹沱河由真定出晉州紫城口,南入寧晉泊,會衛河入海。正德十三年,紫城口淤塞淺漫,分為兩股,一股仍由寧晉,一股東溢束鹿、深州等處……兩股皆東北流,轉入獻縣,大為深、獻之害。”[5](卷一《地理》)明代文人陳仁錫在《無夢園初集》中亦說:“滹沱河會衛河繇直沽以入海……從前上流之遷改不一,而其下流會衛入海,未嘗有異。今饒陽現行之道,自河間、任丘、雄縣,同十五河之水至保定、霸州、文安等處地方,達龍堂淀,正會于衛。蓋衛與海接,自大沽以上皆衛也,真定、河間等河舍衛無入海之路,惟京東灤河、還鄉等河直入海耳。”[6](《勞集四》)可見明代滹沱河下游或仍稱滹沱河,或與其他諸水概稱衛河,還無固定稱謂。清順治時,子牙河一名仍不見于各類史籍,直到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直隸巡撫郭世隆上疏言:“霸州等處田被水淹,皆由子牙等河堤岸沖決未修之故,查大城縣趙扶村之南堤及龍王廟堤,青縣楊村堤起至東子牙村堤止,雄縣蒲淀、五官淀之東堤,俱單薄不堪,應行修筑,黑龍港河及大城縣王家口淤塞,俱應開浚。”[7](卷一六三,康熙三十三年四月已卯條)據此可知,子牙河之名應該出現于康熙中前期,最早不會超過順治朝,而子牙河工的大規模修建及水利機構的設置也始于康熙中期。
康熙帝將三藩、漕運、河工列為國家三大政,可見其對水道治理的重視。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圣祖巡視子牙河工,“命于閻、留二莊間建石閘,隨時啟閉”[8](P2617),且“特授方略,頒發帑金于獻縣、河間東西兩岸高筑長堤,西接大城,東接青縣、靜海,各二百余里。又于廣福樓之東焦家口開新河一道,東北至賈口入淀,特設分司一員董其事,令河間府同知分轄,增置縣丞、主簿等官專汛防修”[1](卷四五《河渠》)。此次河工規模較大,不但開鑿了用于泄水的子牙新河,而且初步建立了以子牙河分司為主的管河機構,由正五品工部郎中擔任主官,中央政府直接考核與任免,其他沿河州縣皆有協防之責。
雍正初,子牙河堤由于數十年的洪水沖刷,加之“分司不得其人,河員怠于其職,堤多潰決”[9](卷一〇七《工政十三》),其防護功能大為削弱。雍正三年(1725年)清廷裁子牙分司,將河務劃歸天津道管理,第二年又設天津管河道,“總理南運河一局,兼管子牙、苑家淀河等處,駐札天津府,增設局員共二員,天津縣丞一員,青縣主簿一員,子牙河主簿一員”[10](卷四《滹沱河》)。當時之所以設立直隸諸河局,是因怡親王允祥考察京畿水利后建言:“直隸興修水利,請分諸河為四局,專官管轄,以便稽查。南運河與藏家橋以下之子牙河,苑家口以東之淀河為一局,應令天津道就近控制,同知以下等員受其管轄,永定河為一局,北運河為一局,苑家口以西各淀及畿南諸河為一局。”[11](卷四一,雍正四年二月甲戌條)該建議為清廷同意。雍正八年(1730年)為完善河政制度,清政府又設直隸河道總督,專管永定河、子牙河、南北運河、東西淀諸河流的抗洪、搶險、修治、漕運事務,建立起了完善的直隸河政體系。
子牙河流經河北與天津諸州縣,其河務管理也異常細密與復雜,其中“山東故城縣、直隸清河縣之南運河及河間、獻縣之滹沱河,系河間河捕同知管轄,保定府管河通判一員駐子牙河”[10](卷四《滹沱河》)。雍正十二年(1734年)又設三角淀通判一員,“駐札王慶坨,令疏浚永定河入淀下口,文安縣左各莊以東之石溝、臺頭、揚芬港、楊家河至三河頭以下之一帶淀河及東子牙河一并俱撥歸該通判管理,聽永定道管轄,以專責成”[12](卷一二《奏議三》)。這樣子牙河分屬天津、永定兩河道管理,充分體現了清廷的重視程度。乾隆六年(1741年)直隸河督顧琮為提高河工效率,建言:“河間縣縣丞跨管子牙河東西兩堤百二十里,巡防維艱,請將東岸堤工歸駐河東之景和鎮巡檢兼管,老漳等河亦就近歸杜林鎮巡檢兼管,祁河通判改設于子牙河,將青縣、靜海與子牙河主簿,文安、大城兩縣縣丞、主簿,霸州州判所管堤工均隸該通判,其祁河通判原管堤工改隸清河同知。”[13](卷一四二《人物志二十一》)朝廷商討后同意。乾隆七年(1742年)又裁祁河通判,設子牙河通判,并將原三角淀通判所管“子牙河及靜海、青縣,閆、柳二村堤工改隸子牙河通判”[12](卷九《建置考》)。子牙河通判為正六品,下轄霸州州同、州判兩員,把總四員,外委二十名,掌管垡船一百只,衩夫三百名,“疏浚蘇家橋至揚芬港一帶淀河工程”[12](卷一五《奏議六》。乾隆十年(1745年)因子牙河河務繁巨,人員不敷所用,又添設“土槽船二百只,衩夫六百名,千總兩員”[12](卷七《工程考》),分別由三角淀通判與子牙河通判分轄。同年為增強子牙河堤的防護能力,再建格淀大堤,“自大城縣之莊兒頭起,至天津縣之西沽止,長八十四里,自當城以西屬子牙河通判,當城以東屬天津同知,天津府自西沽淀東北屬楊村通判管轄,西沽淀橋西北屬三角淀通判管轄”[10](卷四《滹沱河》)。除河官外,子牙河沿岸還設有諸多的堡、鋪、淺,由河兵與夫役駐扎,隨時巡防河堤,預防險情,相關經費由沿河州縣派征。
清代子牙河行政管理始于康熙,發展于雍正,形成于乾隆,其河官設置、工程建設、水道治理屬清代最積極的時期,這是因為康雍乾三朝國家政局相對穩定,經濟持續發展,人口不斷增加,有足夠的財政力量去整治河道,進而保障漕運與民生。
清代河工關系運道民生,對國家與社會意義尤大。從康熙到光緒年間,清廷在子牙河流域修建了一系列水利工程,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沿河民眾的生命安全與農業發展。除此之外,封建王朝還利用河工經費的征派與人工安置等,將子牙河區域各階層調動起來,使他們積極參與到河工建設中去,從而最大程度上保障了河道安瀾。
有清一代,子牙河工經歷了從中上游到下游轉移的過程,這既是地理環境與氣候變遷的結果,同時也是中央政府河政政策的演化。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因子牙河匯聚漳河諸水,“其勢湍悍”[14](卷五《食貨》),于是命直隸巡撫于成龍修子牙河堤上千丈。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挑楊村舊引河,先是子牙河廣福樓開引河,時文安、大城民謂有益,青縣民謂不便,各集河干互控,至是河成三縣民皆稱便”[8](P2618)。可見河工與民生密切相關,不同區域民眾對于施建水利工程觀點也各不相同,而如何協調局部利益與整體利益之間的關系,合理化解與消融不同群體之間的矛盾,就成為中央與地方政府重要的職能之一。乾隆十年(1745年)為加固沿河堤防,修“大城等縣子牙河西堤長三十六里,又筑子牙河格淀堤起自大城縣莊兒頭至天津縣,長八十四里”[15](P30)。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又因天津、大城、文安諸地屢遭子牙河洪澇之害,命軍機大臣阿桂與直隸總督方觀承籌辦河工事務。兩人勘察沿河形勢后,“以子牙河自大城張家莊以下分為正、支兩河,支河之尾歸于正河,形勢不順,請于子牙河村南斜向東北挑河二十余里,安州依城河為入淀尾閭,應挑長二千二百余丈,安肅之漕河應挑長三千七百余長”[8](P2653),其建議得到了朝廷的批準。除此之外,針對康熙年間開子牙新河造成新、舊兩河“相去二十余里,兩河之堤南連而北缺,所謂其形如環而缺其十二三者也,環中村落數十,地皆肥美,然南面無堤,每遇淀池漲溢,二河倒灌,則數十村宛在水中”[2](卷二《直隸河道事宜》)的弊病,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接筑堤自文安縣屬之三灘里千里長堤起,至大城縣屬之莊兒頭格淀堤止,共長二千七百七十二丈,頂寬一丈六尺,底寬五丈,酌就地勢,高五六尺不等”[16](卷四六《河渠志》),大大降低了水患對民眾的危害。
乾隆朝后,國家財力衰退,政局混亂,黃淮運危機頻現,子牙河管理雖不及黃運,但仍得到了清廷的關注。嘉慶十一年(1806年)直隸總督裘行簡奏修破敗的子牙河格淀堤,“起文安縣三灘里,至天津縣西沽止……分七十二段,長一萬七千九百八十五丈五尺”[16](卷四六《河渠志》)。道光七年(1827 年),“修子牙河東堤至小河村,西堤至王家口,高四五尺、六七尺,頂寬六七尺、丈余,底寬一丈五六尺、二丈余不等,以下東西民埝高三四尺、五六尺,頂寬四五六尺,底寬六七八尺”[16](卷四六《河渠志》)。光緒七年 (1881年)直隸總督李鴻章整頓京畿河工,修“滹沱減河自獻縣之朱家口起至子牙河,長三十三里零,挖口寬十一丈到十五丈,底寬五丈到十二丈,高處挖深一丈九尺,最洼處挖深七尺,于兩旁五六七丈以外出土堆筑南北新堤,底寬五六丈,頂寬二丈二三尺,高一丈三四尺……并將舊有臧家橋修建完整,以便行旅,其附近子牙河、古羊河堤巨口一并堵筑”[17](卷四一《大清滹沱各工完浚折》)。清中后期的子牙河治理,多為在康雍乾三朝水利設施基礎上的修補,此時的清廷既沒有足夠的財力去整頓直隸河政,又被諸多的軍事戰亂所掣肘,被動應付的態度非常明顯。
除中央外,清代地方官員對子牙河治理也很重視。如康熙時俞品任河間府同知,“時漳水、子牙河決,品修筑堤防,水患以平”[18](卷一三五《人物四》)。道光間大城縣典史沈鈺,“其在大城最久,縣有子牙河,滹沱支流也,道光庚寅河決,鈺為筑堤,民稱便”[19](卷八九《人物十六》)。金福曾,光緒十三年 (1887年)任道員,他“循賢王之舊……河間以北,靜海以南筑堤三百余里,開王家口支河,而子牙河治”[4](卷一九)。經過歷任官員的整頓,子牙河流域的自然與生態環境得到了較大的改善,其中大城諸縣“土性膏腴,最為宜稻之區”[20](卷九四《工政七》),糧食產量較高。
河道治理需費甚巨,所以清代子牙河經費的來源與使用非常重要。康熙三十九年(1735年)工部奏“永定河、子牙河、清河等河并高家堰等河所遣大臣、官員亦有捐助銀兩者,亦有本身效力勤勞修完河工堤岸者,交于工部。將所捐銀兩數目并修完工程、職名俱查明奏聞”[12](卷十《奏議一》),可見該時官員助捐是子牙河工經費來源之一。同治十二年(1873年),“發修筑子牙河南堤銀兩一千兩”[17](卷二六《賑撫收支實數折》)。光緒四年(1878年)直隸河工實行以工代賑,用“修筑河間縣子牙河堤銀二百五十兩”[21](P1362)。光緒七年(1881年)直隸總督李鴻章奏請“另辟滹沱減河,從獻縣朱家口起,由半截河頭向東,循舊有河形至野廠,轉北入子牙河三十三里,以紓水患,并集附近災民,以工代賑”[22](卷一二六,光緒七年正月乙酉條)。光緒九年(1883 年)靜海修筑子牙河堤工,用“工銀三千九百二十六兩七錢二分”,并“高粱七千二百五石二升三合”[23](卷六《恩澤二》)。光緒十九年(1893 年),“靜海縣加筑子牙河東堤工,共銀一千八百四十四兩六錢八分,津錢三萬一千八百四十八串六百六十二文,漕米一千石”[23](卷六《恩澤二》)。
由以上資料可知,清末子牙河經費來源廣泛,有助捐、國庫撥銀、地方河工存銀等,甚至也有高粱、漕米等充當河工夫役的工食與薪水。以工代賑不但可以救濟災民,而且有助于發展地方公共事業,穩定區域社會、平衡銀與錢價格,加強中央政府對基層的控制。
清代子牙河的管理與治理主要集中在清初的康雍乾三朝,這種情況的出現既是河道變遷與自然環境影響的結果,同時也與當時的政治與經濟局勢密切相關。正是因為清初的持續繁榮才為河工建設提供了充足的財力與人力,而中后期的國困民乏則導致子牙等河水患頻繁。如光緒四年(1878年)御史劉恩溥請求“治子牙河、黑龍港河,以疏下游,既可以工代賑,亦免頻年水患,新準鹽商二文加價,提作商捐,歸公辦賑,于水利、鹽務均有裨益”[22](卷六七,光緒四年二月戊子條)。面對這一建議,直隸總督李鴻章回復說:“直省向系缺額,加以連年災歉,庫儲空虛,商民交困,實無財力議興大工。”“所有查明滹沱河工程艱巨,鹽務無款可籌,勢難興辦。”[21](P1305)這正是當時民困國貧,河工荒廢的真實反映。通過對子牙河的研究,不但可以使我們對清代北直隸河工有所了解,而且對于今天海河流域的水系治理也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1]李衛.雍正畿輔通志[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陳儀.陳學士文集[M].北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乾隆十八年陳氏蘭雪齋刻本.
[3]穆彰阿.嘉慶大清一統志[M].北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稿本.
[4]閔爾康.碑傳集補[M].民國十二年刊本.
[5]蔡懋昭.隆慶趙州志[M].明隆慶刻本.
[6]陳仁錫.無夢園初集[M].明崇禎六年刻本.
[7]清圣祖實錄[Z].北京:中華書局,2008.
[8]趙爾巽.清史稿[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
[9]賀長齡.清經世文編[Z].清光緒十二年思補樓重校本.
[10]王履泰.畿輔安瀾志[M].清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本.
[11]清世宗實錄[Z].北京:中華書局,2008.
[12]陳琮.永定河志[M].清抄本.
[13]鄂爾泰.雍正八旗通志[Z].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4]清通典[Z].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5]大城縣水利志編纂委員會.大城縣水利志[Z].北京:地震出版社,1993.
[16]張之洞.光緒順天府志[M].清光緒十五年刻本.
[17]李鴻章.李文忠公奏稿[M].民國影金陵原刊本.
[18]李楁.杭州府志[M].民國十一年本.
[19]馮桂芬.同治蘇州府志[M].清光緒九年刊本.
[20]葛世浚.清經世文編[Z].清光緒石印本.
[21]顧廷龍,戴逸.李鴻章全集[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1998.
[22]清德宗實錄[Z].北京:中華書局,2008.
[23]徐宗亮.光緒重修天津府志[M].清光緒二十五年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