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杰
(文山學院 人文學院,云南 文山 663000)
廣南地母文化作為一種活態的具有原生態特性的邊疆民族文化,源于中國古代傳統文化中的土地信仰。據考證,地母文化曾在廣南盛行過,廣南民眾對地母的崇拜和土地的信仰可能在西漢年間就已經開始,它較早地成為當地民眾自然崇拜中一項重要儀式。在北京天壇的《地母真經》中有“地母降筆于滇省廣南府之地母廟”的相關記載,另外在每年的農歷三月三日,廣南府都有進行祭祀地母的活動,至今仍有與稻作文化相關的信仰地母傳統,確認了廣南地母文化崇拜的存在與流傳。從其生發的人文地理條件和文化生態的角度來看,廣南地母文化起源于當地先民在對認識自然、改造自然的過程中產生的對萬物生于土、萬物依賴土地的土地崇拜,形成了其獨特的原生態特性并有別于深受中原文化影響的其他地母文化。這種原生態特性與當今國內外所倡導的生態倫理,特別是對土地道德的重視和文化生態的構建是相吻合的,而且地母文化崇拜具有一定的歷史淵源,承載著中國傳統文化精神和本地民族文化的地母文化,在其產生的文化生態語境內來分析,更符合我們的民族文化傳承精神,更值得對其進行研究。
地母文化在廣南生成是因為具備了一定的原生態環境因素,它作為一種目前仍存在的活態的傳統文化,它存在于當地民眾的集體無意識和稻作文化觀念中,承繼著稻作文化中的生命根基觀念和農耕生產勞作中積累的原生態審美經驗,傳承著原初性的生態意識,在精神上回歸于土地的原生態中實現整態生存。它體現在對原始生命狀態的認知和對原初性審美經驗的追憶,倡導在祭祀地母的活動中得到中允平和的生態和諧。在廣南地母文化中直觀地表現了土地信仰折射出植物的生態原初性,并反映出自然崇拜觀與當地民族文化的原初性審美意識,以及蘊含著純樸的生命意識與生態取向。
原生態文化首先是一種原初性文化生成基礎,廣南地母文化的原初性,是由廣南境內多族群眾在對自然與土地的關系認知基礎上,經歷了世代共處交流后逐漸形成的,而且在現代現實生態環境中依然保存著原初形態。至今廣南地母文化仍存在且延續著,它對廣南當地漢族、壯族、彝族等族群的生產、生活、經濟、宗教、生態環境都產生了影響,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對土地的價值態度、以地為母的生態審美標準、尊地為重心的土地道德等因素,皆以地母文化為文化生態母體。其內在本質承載著當地民眾先民原初生成的集體記憶和原初信息,在對廣南地母文化產生的生態背景進行分析后,發現其產生、形成、發展都離不開當地生態的原初性,它完整地將土地的自然職能和佑福避災的雙重性內化為對土地的信仰及對地母的原始崇拜,甚至將神靈崇拜、祖先崇拜等原始崇拜整合為對土地的認知經驗。這些基于對土地的原生態本源探尋后形成的原初認知經驗是在生產勞作過程中形成的,這種原初認知經驗是當地族群與自然界不斷接觸中發生相應心理整合而形成的文化母體,它包括了《地母經》中宣導的以森林為本、保護樹木、崇敬地母、感恩造物、種養植物等等對自然原初認知經驗內涵,通過對這些認知經驗的分析,能夠透視出在生命過程中的地母文化直接形成了對生存經驗、生活理念的感知,并在族群中沉積下來,成為當地族群人性結構中包蘊著對土地特殊的原初情感經驗基因。
廣南境內族群崇拜土地,是因為人們的生產、生活活動都必須依賴于土地。萬物始于土地,土地是萬物得于生存的根本。正是萬物生存基于土地的養育,人們的勞作與休養甚至種族的繁衍的必需品都根植于土地。這種原始本能的需求源于人在自然面前的生存方式,自然力量約束著人們在生存面前的行為與心理取向,由此從對自然與土地的關聯中產生了最為原初性的自然敬畏,有了對地母的崇拜與敬仰,調適著自我與土地之間的適度距離。正如美國生態學家利奧波所言“很多歷史事件,至今還都只從人類活動的角度去認識,而事實上,它們都是人類和土地之間相互作用的結果。土地的特性,有力地決定了生活在它上面的人的特性。”[1]因而廣南地母文化的原初性可以看作是一種始于土地的原生態文化,因為它是源于自然的文化,它與自然生態的平衡態保持著緊密的聯系,而且與整個自然生態場密切相關,并融入了與自然培養情感的原初生態意識。
廣南境內自原始農業產生后,人對土地的認識更為接近生態的原初性。在意識上形成了“人與土”共存觀念,從對自然敬畏到土地信仰,形成了萬物始于土地觀念和地母崇拜,又生成了與人類自身的種族繁衍與生命復始互相投射而蘊含著原生態特性。地母文化中蘊含著稻作生殖的群體表征,以及“土地倫理”自然法法則的深層生態理論仍然是建立在土地信仰的原初性集體無意識。從廣南地母文化中呈現出來的原生態內涵來看,在文化生態意義上集結著的是對自然與土地的原初信仰,在其構建起的整個文化空間里,外在的生態環境事實印證了地母文化的原初性,如在廣南境內有大片原始森林的九龍山,植被保存得比較完好,周邊的村民都有自覺維護九龍山的生態意識,而且每年都有祭祀神山的活動。再者至今在廣南保存下來的地母廟里仍有不少的信眾,對地母文化的認知在一定程度上共存著族群的文化影響。從廣南地母文化的生態原初性到其在社會意義上的職能都體現了“萬物始于土”的原初性和原生態的生成性。
廣南地母文化中以地為母的特性,是作為稻作文化的群體表征。人類的農耕生活必須依賴于土地繁育萬物,人們的農耕生活決定了在生命本體自我保存的過程需要,由于受到社會生產力和自然條件的限制,通過祭祀地母祈求田地肥沃有好收成,因此土地作為繁育萬物的母體被詮釋為地母,在當地族群的社會心理上形成了由土地及地母,由土地生息萬物推及生命繁衍,萬物的生息與自然的四季變換相對應,萬物復始為初與生命的復歸,喻示著生命的輪回和生命重生。“以地為母”是在意識上共存,稻作文化就表現出群體表征,視土地為一切生命的根源與母體,尊稱之為地母,也昭示了所有生命本體的歷程。從地中來復歸于土,土地永恒地孕育著新的生命本體。在對地母文化的現實存在進行田野調查并參照《地母經》中倡導的生態理念后,可從中看出廣南地母文化內涵是以尊重土地來諄化人以盡孝,崇敬地母感恩其造化萬物,意在以地為母,教化民眾,凈化靈魂。廣南地母文化中表征了稻作文化的群體表征,將神話的喻理融入到了群體的生命價值和生存心理取向上。地母的價值取向脫離不了原初的土地信仰及其所生成的原生態環境,它存在于敬畏自然的特殊社會心理。因廣南是典型的稻作文化區域,其境內的壯族就對土地有特殊的情感,存在土地崇拜現象,在壯族聚居的普千村稻田中保存著春天播種時節祭祀用的布洛陀神廟,祈求大地福祉。土地崇拜是自然崇拜的典型,在壯族的宗教中常以植物和自然力作為崇拜對象,具有自然神靈的法力,從他們的稻作生產中幻想出來的能夠寄托某種精神需求的象征。“它的特點是崇拜自然現象,即把直接可以為感官所察覺的自然物或自然力作為崇拜對象。但是人類并不是崇拜一切自然現象,而是崇拜那些對人類有影響的自然力。由于各地自然條件和生物種類不同,各地對自然的崇拜也千差萬別,如獵人和山居部落突出崇拜山神和樹神,農業部落突出信仰水神和地神。”[2]換句話說廣南地母文化中的“以地為母”體現了自然崇拜的對象因其自然的特性而被崇拜,崇拜對象是信仰對象的同時也具有神化的自然力。土地作為崇拜的自然對象,也是被供奉為神靈的地母,“以地為母”的原生特性在于其能夠將神秘自然力與稻作生產力提升為特殊位置,從而超脫出一般農耕文化認知的范疇,它在與自然生態的實境結合中,又融入了對生命認知和對稻作生產過程的生態認知經驗,在生存的現實層面上又拓展了地母文化的信仰空間,將稻作生產與地母崇拜作為維系生命本體生存與繁衍的群體表征,傳達了自然環境與稻作生產的教化心理取向。
廣南地母文化“以地為母”的群體表征是在稻作生產中,隨著稻作生產實踐的發展和對土地認知經驗的積累基礎上的共存。當把稻作生產過程中發現的萬物始于土的規律注入了當地自然崇拜的族群文化內涵后,在群體內實現了共同的心理取向。“以地為母”是早期稻作生產中萬物靈說的群體認知經驗中生成的文化內涵,作為土地感知承接著文化記憶,廣南地母崇拜又是以當地族群自然資源情境為生態背景形成的群體表征。這種群體表征既是基于土地的根本情感共知,也是以原始宗教、自然崇拜和稻作生產為媒介達成的。其中一些原生態因素是必不可少的,是人們對土地的厚愛和對生殖能力的崇拜及對生命力興旺的向往,當這些因素融合于稻作文明族群中,保存在生命本體里,在長期的稻作生產實踐中,巫術、神靈、宗教這些因素滲透進土地信仰的內涵中,形成“以土為母”的原生態特性,影響著當地族群的生產生活。因此地母文化至今仍存留于廣南民間,它反映了對土地的關注及自然的敬畏,借助地母崇拜的影響力調適著當地的生態環境,維系著稻作生產的根基。所以“以土為母”是稻作文化的群體表征,是以群體意識為主導的文化影響,客觀上體現了地母文化在稻作生產過程中聯系了個體與群體之間的關系,基于地母崇拜的文化空間中實現了真正對稻作文化共識,群體的共同需求驅使文化的趨向。廣南地母文化是群體所共有的集體表象和文化表征,是以土地和地母為核心的自然力象征,地母文化是通過當地族群的稻作生產活動而實現的,并借助于稻作文化的整合,而使得地母文化更富于哲理意味,否則地母文化不可能傳承于今。廣南地母文化是稻作文化群體表征,“以地為母”對廣南地母文化的濃縮性意義和特性,可以喚起族群對土地的強烈情感和思考。地母文化作為群體表征反映的就是在族群社會和生產中,人與土地就是整體群體的基本存在,體現了人們對土地的特殊情感,渴望谷物豐產的主觀愿望。正是稻作生產方式使得人們依賴于土地,形成了“以地為母”的群體心理取向,形成了地母文化的原生態特性。
“土地倫理”的原生態理念是從總體上來思考萬物與個體之間的關系,土地道德需要從個體向生命總體轉化。地母文化中建立起了一種自然法則,象征著被人們視為永恒規則的神圣性,特別是被視為某一文化或某一自然規律的土地,地母所承載的不僅僅只是某種神靈的庇佑,更是一種永恒的自然法則的象征。它代表著文化生態中的生態理念,并為信奉者呈現出自然法則的特定方面,地母文化在廣南傳統文化中的出現,信奉民眾中能夠識別和提取其所象征。“土地倫理”為內在的道德意識,對土地的尊重是道德責任,為外在的道德的行為,兩者內化為對大地之母的崇尚,土地倫理是對自然、土地的整體敬重,表現生態觀和崇尚土地道德。在廣南境內的壯族村寨至今都遵行著土地道德,一般來說村中都會在周邊的神山上立有土地倫理的石碑,不能破壞森林,否則會遭到天譴,并對違規者進行處罰。這樣的土地道德規范,一方面借助神靈來建立起神圣不可侵犯的“以土為母”倫理,另一方面還從生活倫理道德方面進行了規勸,起到了教化的作用。在廣南地母文化中集結著一套完整的土地倫理,對當地民眾有土地道德提升的教化與凈化作用,同時對整個族群的農耕生產在正常秩序下開展也有一定的引導作用。農耕生產得以正常進行會涉及農作物成長豐收,又有助于維系族群與土地的情感,這種情感會投射到對地母的崇拜中,最后會歸結為敬重了地母,得到了地母的庇佑。有了地母的福祉,又會強化起崇拜地母意識和加強土地倫理道德。利奧波德認為,“一種倫理從生態學的角度來看,是對生存競爭中行動自由限制。從哲學觀點來看,則是對社會的和反社會的行為的鑒別,這是一個事物的兩種定義。事物在各種相互依存的個體和群體向相互合作的模式發展的意向中,是有其根源的。生態學家把它們稱作共生現象。”[1]正是在長期對地母的共知中形成了土地倫理的認知,強化了的土地倫理內涵與土地共生體形成了廣南地母文化中建構起自然法則,生成了原生態特性的文化生態。
廣南地母崇拜體現了當地族群民眾的土地倫理道德理論,是將自然法則自覺地運用于農耕生產與土地信仰的整體空間里,體現了崇尚土地和敬畏自然的生態文化理念。如在廣南境內的壯族民眾的思想觀念里有生態觀,認為自然是值得尊重,特別是對地、木、水等自然生命,人與自然是可以平等共處的。與此相關的地母的祭祀活動就是為了調適與自然的關系,承認人是土地共同生態場的一員,土地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礎條件,建立起的是以土地為中心的自然法則。在保存下來的仍有生態原初性的地母崇拜以及宗教祭祀中,土地與當地民眾的農耕生產關系最為密切,因而土地被奉為神祇,昭示了土地信仰所生成的生態背景以及對待自然的態度,蘊含著土地的特殊情感。廣南地母文化中構建起的是一種從人與土地的關系角度來看待自然的原生態觀念,土地倫理正是以原生態觀為基礎,原初性的自然崇拜和土地信仰雖然是在社會生產力低下的條件下生成的,殘存著一些原始的觀念,但是以原生態觀為基礎的土地倫理,構建起的是對自然法則的順應和對自然法則的敬畏,集中體現了傳統民族文化中的生態意識。作為土地倫理的遵行者必然地將會擴展到社會生活的其他方面,在對廣南地母文化的流傳與影響的調查中可以發現,地母廟的修建、《地母經》的宣導、地母祭壇的保存都是土地倫理道德的影響,其在當地族群的社會生活中有一定的道德教化作用。人與土地之間的相互依存關系揭示了土地及在土地上生成的萬物都有其存在的價值。地母是萬物生長的根源,保存了生物的多樣性,同時也將成為生命個體最終回歸的靈魂棲居地,樹立起了質樸的生態觀念。
廣南地母文化以“土地倫理”為基礎建立起的對自然法則的特性,展現了原生態觀的思維,外在發現了自然、土地,內在覺悟到自然法則、規律,以土地倫理道德的視閾來思考人與自然的依存關系的合理性。從生態學的角度來看廣南地母文化中蘊含的“土地倫理”及價值尺度,不難發現,它是在農耕社會中對稻作生產的生存條件的思考后所制定出來的自然法則,從對土地產生特殊情感起到稻作生產的依存關系中,產生了對土地的感恩之情和樹立起土地倫理道德。
綜上所述,廣南地母文化中蘊含著對土地的特殊情感,集結著當地族群的生態意識,承載著特定的原生態特性和文化內涵,在當地族群的稻作生產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其中蘊含“萬物始于土”“以土為母”“土地倫理”等原生態特性,與現代社會語境中所倡導的生態理論相符。將土地作為整個生態系統中的根源,只有尊重土地、敬畏自然,與土地培養情感,才會有萬物生長的條件,生成了一種原生態特性的地母文化。對土地的熱愛和地母崇拜借助于文化影響著當地民眾的社會生活,其中基于稻作文化對土地感知的原生態觀念,產生對土地的道德和生態原初經驗,符合當代生態學以土地為中心的生態理念,體現了廣南地母文化的原生態特性。在此基礎上構建起人與土地共生體的文化生態,是值得倡導的傳統文化,滿足人與土地系統整體的自然法則,順應了自然生態系統的整體效應,為實現人與土地的和諧發展提供了生態文化參照。
[1]奧爾多·利奧.沙鄉年鑒[M].侯文蕙,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195,192.
[2]宋兆麟.巫與巫術[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 198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