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陶瓷青花花鳥寫意管窺

黎 翀

(中景藝術陶瓷工作室，江西景德鎮 333000)

1 清初繼承明代花鳥體勢的構成風格

1.1 趨同于明代風格的清初青花花鳥寫意

清代初期，花鳥寫意在材料上大多選擇浙江產的鈷料和石子青兩種，發色為較穩定的青藍色為主。首先，在花鳥選材主題上沿用了明代民間文化中“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原則，其中花大多以牡丹、菊花、荷花等。鳥多以雀、鴛鴦、鵪鶉以及珍禽為主。其次，在畫面布局上注重留白功用，例如同治時期的青花紋罐中的花鳥寫意裝飾(圖1)，徹底摒棄了元朝繁密的裝飾風格，繼承和發展了明代洪武時期留白的處理方式。在畫面經營上主張“密不透風，疏可走馬。”不以精致與繁雜取勝，轉而從簡單的畫面中營造繁簡得體、疏密有致之美。最后，在筆墨上與明末趨近，由于時人對陳淳、徐渭寫意花鳥的推崇，明末時期的景德鎮青花匠人學習了這種繪畫風格，一直延伸到清朝初期。清初的花鳥寫意在筆墨上講究簡單得體，舍去形體中的繁葉縟枝，主張用筆忽略外形特點，選取形體大勢，鋪曳果斷，然后用勾、寫、點的方式處陰影的效果，以此凸顯畫面的空間感與節奏感。

圖1 清順治青花花鳥紋罐

1.2 以裝飾性為審美特征的清初花鳥寫意

應該說清初乃至明代的陶瓷青花寫意在繪畫性的本質和形式上都不能真正等同于紙面的中國畫，其最重要的一個審美特征與傳統紋樣一樣，依然是裝飾性。在寫意花鳥出現在陶瓷藝術裝飾之前，最早采用青花裝飾的始于紋樣裝飾，紋樣最重要的作用即是以某種媒介為載體增強其藝術效果的作用。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大眾幾乎已經潛移默化的接受了陶瓷“裝飾性”繪畫語言的基本作用，引入寫意畫后，寫意畫面常常與獨立的青花紋樣共同組成青花瓷的裝飾。單獨從寫意花鳥的本身來看，在陶瓷藝術中的運用具有裝飾特性。從筆意運用來看，清代初期的寫意常常是以大筆觸為鋪墊，花鳥部分常常以細線勾勒，然后用毛筆進行暈染，形成繁簡有致的韻味，這種畫風突出了畫面的裝飾意味。

1.3 清初承接明代花鳥寫意風格的原因

形成清初青花花鳥寫意的原因是多重的。首先，這種影響是客觀存在的，雖然清初中國寫意畫有較大的發展，清初四王便是這一時期寫意畫的佼佼者，但清初的制瓷者大多是經歷了朝代變遷之后重操舊業的匠人，因此創作風格中不可避免地帶有明代較為顯著的特征。但從另一方面看，清初寫意花鳥與明代雖然有較多趨同點，但也有一些差異性。具體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體現在裝飾風格上，官民兩窯差別日趨縮小。明代期間，如明代永樂官窯青花花果帶蓋梅瓶，為滿足皇族需求，在畫面經營及處理上盡顯莊嚴，而畫面纏枝花瓣的筆法中盡顯工之巧與能，體現出與民窯活潑自由迥然相異的裝飾風格。反觀清代花鳥，則體現有更多民窯的藝術特征。這主要得益于順治年間，清政府廢除了官辦制瓷制度，采用了官搭民燒的的創新方式。二是一方面這種生產模式極大地促進了景德鎮地區的產瓷數量，刺激了民窯經濟的發展。另一方面，官窯的陶瓷創作得以與民窯相互補給，在創作形式上實現了藝術跨越階級界限的良性溝通。

2 清中期青花花鳥寫意裝飾的嬗變

2.1 趨向活潑自由的清中期青花花鳥寫意

清朝中期在材料上有了較大的選擇空間，除了浙料和江西料，嘗試使用了廣東青料，特別是到了康熙中期首次引入了云南的“珠明料”料性沉穩，呈翠藍色，明朗純凈，古人評價康熙青花謂之“其青花一色，見深見淺，有一瓶一罐兒分之七色、九色之多。”突出了珠明料暈色、分色效果突出，這為清中期寫意畫在陶瓷載體上的表現奠定了材料基礎，亦成為清代青花瓷的重要鑒定依據。首先，在主題選擇上繼承了清代初期的形象，但在具體的形象表現上與清初包括明代都有較大區別，例如牡丹，更加注重花朵的飽滿性與層次性，較其他朝代有著更強的藝術效果。其次，在枝蔓的處理上更加自然，傳神。在構圖上，康熙、雍正、乾隆時期較之前代歷朝都體現有轉折性的變化。其三，不再局限于一兩位卓有代表性的畫家為范本，在具體的創作中，體現出施法自然的特征，構圖呈現多元化的特征，講究畫面的完整性與意境美。如果說清初的花鳥寫意還是在按照明朝的舊法不自覺地膜拜與禮贊，那么清中期的花鳥寫意則體現了自身的活力與創新。例如，在畫面經營上，依然大量采用留白的處理手法，但從構圖技巧上則有了巨大突破，在筆墨應用上，粗略看來，與構圖風格有相近之處，追求寫意畫“似與不似之間”的形式美感，以康熙年間青花花鳥紋罐為例(圖2)，從細處考究，便會發現，作者這種看似隨意的筆法凝聚了深厚的功力，包含有嚴謹的章程和技法特點。另一方面，在具體的的行筆方式上與明及清初有較大區別，改變了傳統寫意畫平涂的涂色方式，引入了“分水皴”表現手法，并汲取了南宋畫院的寫意畫風格，繼承與發揚了寫意花鳥“勾、染、點、擦、皴”等筆法在青花寫意中的綜合運用，增強了花鳥寫意畫的空間感和韻律美，使得花鳥寫意有了筆法獨立的藝術美感。

圖2 清康熙青花花鳥紋罐

2.2 以意境美為審美特質的清中期花鳥寫意

從上文中我們不難看出，在明代清初時期，青花寫意花鳥的風格基本處于裝飾功用時期，它是與瓶體造型以及輔助青花紋樣的組合使用，從而形成青花瓷特有的藝術效果。從康熙年間開始，珠明料的使用，以及匠人繪畫創作技術的突破與創新，才真正把中國寫意畫完美展現在陶瓷藝術中變成了可能，由此，寫意花鳥除了筆法的意蘊之外，人們對于青花寫意的審美亦由原來的裝飾審美需求提升到關注畫面的內涵，將欣賞中國畫的審美價值觀轉移到青花寫意花鳥中來。另一方面，隨著時代審美特征的影響，人們對于青花花鳥寫意的審美也在逐漸提高，清中期出現了一大批卓有影響力的花鳥寫意大師，他們的繪畫風格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陶瓷花鳥寫意的發展，相應地，評判寫意花鳥的意境標準亦被劃分為不同層次，表現主題與繪畫風格共同形成為花鳥寫意意境美的重要構成因素。

2.3 清中期青花花鳥寫意裝飾風格變遷的原因

首先值得肯定的是，科技的發展帶來了材料的進步，為清中期青花花鳥藝術的表達與創新提供了技術保障。清朝中期，社會安定，經濟發展迅速，特別是江南地區成為全國著名的商賈富庶之地，而陶瓷藝術在此期間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青花材料的不斷開發與眾多工匠參與下，寫意花鳥無論從繪畫技法還是裝飾語言上較之前代，都有了長足的發展。其次，同時期的寫意畫大環境對青花花鳥寫意亦有著巨大的影響。就清中期的寫意花鳥而言，揚州八怪是其中影響力較大的一支，他們的繪畫風格脫離了當時院體格風的影響，另辟蹊徑，寫意繪畫風格多樣，富于情趣，且在當時受到各階層的推崇，以致其中多名人士曾受到康熙、乾隆的召見，其影響力可見一斑。從這其中我們大致可以看到當時世人對寫意畫的審美標準。由于揚州八怪的繪畫影響力之大，逐漸蔓延到陶瓷裝飾領域，可以說它作為一種繪畫價值標準，為陶瓷藝術裝飾開辟了新的發揮空間。花鳥寫意經由此逐漸發展成為構圖多樣化、用筆隨性自然的特點。

3 走向衰落的清晚期青花花鳥寫意

3.1 創新不足的清晚期青花花鳥寫意

晚清時期的青花花鳥寫意體現有兩個重要特征。一是重仿制，缺乏創新。以咸豐時期的青花花鳥寫意為例，在用料上，與康乾無異，都是珠明料，但生產標準不一，造成了發色不穩定的效果，在此期間，花鳥寫意并無太多時代特征，曾大量仿制了明朝以及康熙、雍正時期的的青花花鳥圖案。二是筆致疏落，畫工粗糙。從嘉慶時期開始，青花花鳥寫意如同青花瓷一樣逐漸走向衰落。至咸豐、同治時期，青花瓷已呈現出蕭條格局。其中，最為顯著的特征便是畫工粗糙，且由于胎質與釉色局限，青花發色暗淡、瑕疵較多。從具體的形式構成來看，許多畫面只有一兩個層次，清晚期的花鳥寫意逐漸淪為泛圖案化的形態特征。正是這兩個特征，造成了清晚期青花花鳥寫意失去了往日的藝術魅力。

圖 清光緒青花花鳥蓋罐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光緒、宣統時期的青花寫意花鳥逐漸呈現出恢復與發展的跡象，光緒官窯的花鳥寫意，筆致細膩嚴謹，幾欲和康乾時期的青花寫意花鳥相媲美，但存量極少，且畫面大多仿制康熙、乾隆時期(如圖3)，且集中在官窯。宣統年間，涌現出一批青花精品，但畫面已絕少出現有以傳統花鳥寫意為裝飾語言的花鳥寫意，裝飾主題逐漸轉向了八仙、八卦、龍、鳳等。

3.2 清晚期青花花鳥寫意沒落的原因

從中國繪畫史上來看，清朝晚期的寫意畫尚且有一定的進步與發展，例如以趙之謙和吳昌碩為代表的海派花鳥寫意畫家，成為清末中的流光，撐起了清晚期花鳥寫意的大旗，但遺憾的是由于陶瓷制作不同于繪畫藝術，有許多程序與條件制約，紙面花鳥寫意的精進與發展并未能在陶瓷藝術上得以發揚。清晚期，由于政府腐敗導致社會動蕩、特別是西方列強的侵略，資本主義的萌芽促使機械工業的發展，這種狀況極大地削弱了中國傳統手工業的競爭優勢，陶瓷藝術從業者急劇下降。諸多原因造成了清晚期花鳥寫意止步不前、甚至難以到達前朝的筆意塑造，而光緒與道光年間的恢復與發展，由于積弊已久，再難以達到康乾盛世的局面，猶如這個朝代青花藝術的回光返照，隨著時間的流逝，被堙沒在歷史的塵埃中。

4 結語

不同時代的青花藝術有著自身的時代特色，清朝的青花花鳥寫意的變遷是清代陶瓷藝術發展的一個縮影，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先民為我們留下的燦爛文化與造物經驗，同時也能體會到藝術發展興衰的原因和道理。溯古言今，現代社會是一個多元文化相互交融的時代，對于寫意畫而言，由于審美意識形態與繪畫語言的多樣化，亦有著自身的困境與突破創新，期待在花鳥寫意創作中尋求貼合時代的表現語言，推進現代中國陶瓷藝術“民族化”的步伐。

［1］孔六慶.中國陶瓷繪畫藝術史［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03.

［2］《北京文物鑒賞》編委會.清代青花瓷［M］.北京:北京美術攝影出版社，2005.

［3］林弘.淺析明、清青花瓷的特點［J］.絲綢之路，2010，(16).

［4］鐵源.清代青花瓷器［M］.北京:年齡出版社，1999.

［5］倪勇.清代文人花鳥畫研究［D］.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碩士論文，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