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航的信息迷霧

周瑤+蘇潔

3月16日的吉隆坡霧霾重重。一大早，來自中國的民航專家與《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乘同一架班機抵達吉隆坡國際機場。作為搜救MH370中國技術組的先遣部隊，這一行五人并未在媒體面前停留，而是低調前往中國駐馬來西亞使館。“接下來還會有更多中國技術專家到馬來西亞，協助調查”。中國駐馬來西亞使館領事參贊林棟介紹。

隨著MH370事件進展，更多細節浮出水面，更多謎團也隨之產生。調查，成為搜救外的另一個重要方向。

飛機已經失聯9天了。從馬航公布飛機失去信號的2：40，到馬來西亞總理公布飛機失聯的8：11，其間幾個小時仍留有大量空白，迷霧重重。

3月14日，與波音公司有著合作的國際海事衛星中心發現了一個毫不起眼的“來電提醒”，并提交給了馬來西亞航空公司。

那是在MH370被“人為關閉系統”之后，飛機上的維修診斷系統判斷飛機正處于非正常狀態，自動向太空中一架INMARSAT-3 F1衛星發出了一個ping指令，嘗試與其鏈接。這是波音公司為這架777客機配備的AHM系統，用于實時采集并發送飛機運行狀態數據，用于提醒用戶維護需求，并幫助提高運行效率。但因出于費用考慮，馬航沒有購買衛星的服務，鏈接沒有建立成功。飛機就像安靜地撥出了一個電話號碼，但始終沒有撥通。

幸運的是，只要飛機還在運行，AHM所附數據通信裝置每隔一個小時自動發送一次脈沖信號，顯示“待機”狀態。類似手機，即使尚未啟用服務或者由電信運營商停止服務，依然會向手機基站發送信號。

由于國際海事衛星中心不經意的記錄，MH370航班最后失去聯系的確切時間變為3月8日8點11分。

而目前能揭示馬航失聯客機可能去向的唯一線索，是這架波音777型客機內數據系統通信裝置發出的信號。

1點30分，徹底消失在民用雷達可探測范圍

3月8日凌晨，吉隆坡機場，MH370 航班，波音777客機正在起飛，前往北京。

00：50：00空管批準進一步升高，升到標準海拔3萬5000英尺。

00：50：09飛行員向空管報告：“飛行層面350，馬航370。”

01：19：24空管回復：“聯系胡志明市，調頻120.9，晚安。”

01：19：29飛行員：“晚安，馬航370。”

聲音來源于27歲的副駕駛法里克·阿卜杜勒·哈米德，這也是馬航公布的失聯客機的最后通話內容。飛行層面350，意味著那時客機正在南中國海上空3.5萬英尺（約10670米）的正常巡航高度飛行。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01：21，飛機移交越南空管后3分鐘，越南胡志明市的空管人員收到了相關資料，呼叫對方要求表明身份。飛機應答機并沒有響應，也沒有和地面通話。

緊接著，飛機信號和亮點都在二次雷達屏幕上消失。

又過了幾分鐘，1：30，航班消失在了一次雷達系統上。

這是馬來西亞民航局局長宣布飛機消失的第一個節點。此前，馬來西亞航空公司對外宣稱，這個節點為2點40分，與實際情況相差了一個多小時。

民航定位飛機的位置，主要依靠民用雷達。二次雷達對接飛機上的應答機系統，要求飛機表明身份，幫助知道飛機的編號、高度、方向等參數，發揮空中管制的作用。應答機不用于對話，而是自動返還信號被地面天線接收，經過譯碼，在雷達屏幕上飛機的亮點旁顯示出飛機的識別號碼和高度。

航空專家、《航空知識》副主編王亞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二次雷達相對比較被動，一旦應答機關閉，地面塔臺將無法確認飛機的位置。因此，民航也需要使用一次雷達對飛機進行追蹤，起主動監測其位置的作用，不論飛機是否愿意被監視。

二次雷達監測的范圍通常要大于一次雷達。因此，常識是，飛機失去聯系，首先會在一次雷達上消失。

歷史上著名的法航447航班失聯，就是飛機被雷暴擊中導致傳感器失靈，也是先從一次雷達上消失，但地面還能通過二次雷達短暫呼叫飛行員。

但MH370航班的情況卻恰好相反。這意味著應答機可能遭到人為關閉。

事發第8天，也就是3月15日，馬來西亞總理才首次公開確認，“很大程度上相信，飛機是被人為關閉了應答器，并且改變了航向。”

事實上，3月8日1點30分，MH370航班就徹底消失在民用雷達可探測的范圍內。

當天1：07，機上的通信尋址與報告系統（ACARS）與地面航空控制中心進行了最后一次通訊。這個系統每隔30分鐘發送一次信號，但30分鐘后，地面并沒有收到通訊。這表明，ACARS系統在1：07后的30分鐘內失去作用了。

ACARS系統通常會被設定在一臺甚高頻（VHF）電臺上。飛行員與地面通話的裝置有3部甚高頻（VHF）電臺、2部高頻（HF）電臺。它們如同我們使用的手機一樣，有信號好壞的差別。通話質量好的VHF電臺一般在與地面的近距離使用。而跨海的高空位置，常常使用通話質量普通的高頻（HF）電臺。

據多名資深機長解釋，ACARS在兩種電臺都失效時會自動通過機上的衛星通訊系統向通訊衛星上傳數據，衛星再將數據傳回ACARS地面站。

然而ACARS系統遭到關閉，對于飛機的失聯來說，意味著，不再只是單純的飛機事故。這一細節直至3月17日，才被馬來西亞航空首席執行官公之于眾。

遲到的“偏航”消息

在1點30分至馬航宣布飛機2點40分失聯之前，軍方雷達或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探測到這樣一架飛機的存在，但有猜測認為，這個探測消息未被及時公布。

早在3月11日下午，路透社就有報道稱，馬來西亞皇家空軍司令羅查理·達烏德上將稱曾在馬來半島西部的馬六甲海峽追蹤到失聯飛機信號。飛機此前于8日凌晨1點30分在馬越交界海域失聯，此后曾折返，經過馬泰邊境的哥打巴魯后往西，在近1萬米高空飛行，2點40分被軍方在馬六甲海峽監測到最后的信號。

隨后皇家空軍司令羅查理·達烏德上將否認了這一報道，稱不屬實。然而匿名軍官給合軍方雷達數據勾勒出的這條航線，恰好與報道大部分吻合。

12日上午8點半，馬航在北京召開的記者會上，仍有記者提出質疑，馬航發言人則表示，“馬來西亞政府高層正在與軍方溝通了解詳細情況，目前還沒有進一步消息。政府高層與軍方的溝通結果目前還不適合公布。”

但很快，馬軍方和政府改口了。

馬來西亞皇家空軍司令達烏德在12日的吉隆坡新聞發布會上首度承認，“當天凌晨2點15分，軍用雷達曾短暫地監測到一架不明身份的飛機，但目前尚不能確定是MH370……具體位置在位于距離馬來西亞檳城西北200英里處，處于馬六甲海峽的海域。”

軍方表示由于當時認為其“沒有危險性”，而且始終“沒能得以確認”，軍方才在拖延多日后發布這個消息。

13日的失聯飛機新聞發布會上，馬來西亞國防部長說，雷達信息證明飛機可能折返馬六甲海峽，但目前馬方仍將南中國海作為重點領域。他強調，“我們將此事置于國家安全之上，馬來西亞沒有隱瞞任何信息，從第一天開始就與各方共享。”

但在同一天《華爾街日報》報道稱，波音公司工程師根據依據失蹤飛機發動機自動傳輸到地面的數據，相信客機曾在空中持續飛行四小時。

直至15日下午，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在發布會上表示，目前不能完全證明，但他認為軍方在馬來半島西北方檢測到的飛機就是MH370。

曾“戰術躲避”雷達，低空飛行？

MH370自1點30分從Igari折回直到檳城的航線，大部分都在陸地上空。馬來西亞一位匿名軍官稱，1點30分左右，航班開始降低高度、轉彎，自失去聯系的Igari導航點，低空飛行至哥達巴魯上空，轉了一圈之后沿著馬來西亞、泰國邊境處低空向西飛行，接著沿著前段交界線向西偏南直飛到檳城。

據馬來西亞當地媒體報道，哥達巴魯的漁民Azid Ibrahim said當日凌晨曾見到過一架飛機正低空飛行。之后他還后去警局報了案。

該軍官還稱，馬軍方雷達數據顯示，MH370航班經過馬來西亞與泰國邊境的陸地時，飛機爬升到了正常巡航高度。

對于這條路線，著名航空專家、《航空知識》副主編王亞男認為，“可以采信。”

MH370航班偏航后選擇的并不是一條正常的航線，甚至都不是一條民航航線。王亞男認為，在這條航線上，山的高度，云層厚度，氣流是否異常，都未知，飛行風險非常大。

“但切斷與地面的聯系在夜空中低空飛行，是有可能的。”王亞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飛機只是失去了與地面的聯系，但并未失去自身的導航系統。飛機仍然可以循著無處不在的發射塔，找到方向。

這位馬來西亞軍官稱，雷達顯示，MH370是經過檳城來到海面上空之后逐漸降低了飛行高度。MH370在霹靂島（Paulau Perak）附近開始下降，經過小島后，軍事雷達上信號一度消失。

軍用雷達一般架設在制高點上，尤其是對海監測，不會放置在很低的位置。一般情況下，如果附近有雷達，飛機的飛行需要低到一定程度，才可能不被雷達掃到。

王亞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技術上來講，民航機長做低空飛行，難度并不大，如果真的要規避雷達的話，可能需要飛到1000米以下，甚至更低，因為戰斗機規避雷達的方式一般是以一百米乃至幾十米的高度飛行。但事實上，民航飛機幾乎很難飛到這個程度。

而在與Langkawi平行緯度的地方上一個名為Vampi的導航點上，這架飛機也曾再次短暫出現。這是MH370進入安達曼海之后最后一次出現信號的地方。

有猜測認為，飛機在軍用雷達上的信號時有時無，證明飛機試圖避開雷達區域。同時，高度的變換，一方面是為了防止與正常行駛的航班或山地等障礙物相撞，一方面也是為了節省油量——正常巡航高度比較省油。

一位要求匿名的航空通信工程師認為，這架飛機當時的駕駛者一定熟知馬來西亞與周邊地區的地理信息，以及民用、軍事雷達部署情況。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一般情況下軍方飛行員會具備這種能力，民航飛行員相對來說困難一些，除非他有過長期的研究。”

經過Vampi導航點之后，這架飛機再次消失在了馬方的軍事雷達上。如果進入比較遠的海域，軍事雷達很可能失效。但這時候，衛星仍然可以提供監測，馬來西亞民航局總監愛資哈爾丁也表示，飛機向衛星發出信號時有可能停留在陸地上。

8點11分，它再次短暫出現了一次。之后，MH370航班徹底消失在監控當中。馬方的消息稱，當時，飛機的燃油還可使用約30分鐘。

這是MH370失蹤第9天。吉隆坡國際機場依舊人來人往，而這些往來的人中，總有一些和這架飛機有關：MH370上的乘客家屬、相關國家的協助調查組，更多的是世界各地來尋找答案的媒體。機場到達層的MH370祈福墻已經被寫得密密麻麻麻。8日8點11分過后，便再也沒有關于MH370航班位置的任何消息了。在3月17日下午馬航的例行發布會上，馬方表示，相關的軍方消息尚未透露，因為內容較敏感，從國家利益角度出發，暫時不便對外發布，何時發布仍需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