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振群
最近,微信里盛傳一篇“奇文”:有人用四千個不重復的漢字寫出了《中華絕文》。作為一名文字工作者,我迫不及待地通讀了全文,并對創作者的毅力驚嘆之至。然而,尋找了數遍卻沒有找到“霾”字的蹤影。這個四千以內都不見身形的“霾”字,已經讓我們吃盡了苦頭,就連總理都在政府工作報告中發出了“向霧霾宣戰”的口號。我們實在不能對這個生冷孤僻的漢字等閑視之了。
倘若真正要追根溯源說一說“霾”字,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屈原在《九歌·國殤》中用“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來形容楚國將士們誓死保家衛國的雄心壯志,讓我第一次見到了“霾”,可惜此“霾”并不是如今意義上的霧霾,是通假字,指的是“埋”?!稘h書·成帝紀》記載了公元前32年4月出現的“黃沙四塞”異常天象,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沙塵暴。這一罕見自然現象令舉國震驚、朝野動蕩,直接導致當時的兵部尚書王鳳上書辭職,漢成帝向國人認錯曰“咎在朕躬”。《漢書》《后漢書》《前書》等多部史書均對此事記載備案,乃至一百多年后的公元76年,漢章帝仍然拿這件事警示自己不可重蹈漢成帝的覆轍,以免作出“弊賢絕道”之事。
其實,最早的一場沙塵暴始見于《史記·項羽本紀》里記載的高宗元年(公元前206年),劉邦和項羽在彭城(今江蘇徐州)會戰,劉邦眼看就全軍覆沒的時候,一股大風驟起,“折木發屋,揚砂石”,導致“楚軍大亂”而退兵,天助劉邦改寫了歷史。
《后漢書》第一次把這種“晝晦”現象詳細地記錄為“太陽不光,天地溷濁,時氣錯逆,霾霧蔽日”,這個真正意義上的“霾”字,猶抱琵琶半遮面地露了一面之后,便又魔術似的隱遁了。
中國人長期以來對它陌生并不奇怪。據正史的明確記載,兩晉155年間,霧霾天氣共8次,平均約19年出現一次;唐代289年間共25次,平均約11年出現一次。而且,多以“黃沙四塞”或“晝晦”來記述,很少使用“霾”字。還總結出了“霾霧蔽日”現象多出現在黃河中游京師之地、發生于春夏之交等規律。
我之所以對“霾”的來龍去脈進行刨根問底,并非糾纏于遙遠的過去,原因是筆者非常驚訝古人對待霧霾的認真態度。每當霧霾來臨的時候,先人們都會虔誠地從自身尋找原因,并詳細地記錄在案。盡管沒能夠找到霧霾產生的真正成因,但總覺得它是非正常的、違天理的、不該發生的,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史書可鑒。
當霧霾隨著人類對自然生態環境的無度破壞,和對高消費生活需求的無限追求而與日俱增的今天,我們反倒變得麻布不仁、熟視無睹起來。我們可以將“霾”準確地定位為“氣象上是指懸浮于空氣中之塵?;螓}類等非吸水性固體微?!保覀兛梢栽诰W絡上調侃出無數個版本的《沁園春·霾》,我們可以發起一波又一波關于“誰是霧霾制造者”的大辯論……卻不肯叫停那些支撐所謂GDP的重污染項目,不肯放松對山體的吞噬、河流的玷污和空氣的排放,不肯降低自己日益暴漲的奢華標準……
當國家作出“重度污染城市必須在30年完成治霾任務、中度污染城市20年完成、輕度污染城市10年完成”的決定時,為了放緩治理污染的步伐,“重度污染城市”指標竟然成為了地方千方百計爭取的搶手貨(這不禁讓人聯想起了那頂永遠也不愿摘掉的“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為了表明治理污染的決心,個別城市甚至推出了所謂最新發明“治霾神器”——炮霧車,這個并不能從根本上鏟除霧霾的神器一出現,雖然廣受質疑,仍然被當成了炙手可熱的新聞,給當地管理者們掙足了面子。
最近,除了戴口罩、防毒面具之外,又有廠家閃亮推出了“霾星人”——鼻用空氣凈化器。不禁試問:除了主動作秀和被動防范之外,我們究竟都為從源頭上鏟除霧霾作了些什么?
西周時頒布的《代崇令》明文規定:“毋壞屋,毋填井,毋伐樹木,毋動六畜。有不如令者,死無赦。”嚴苛的法令,彰顯了古人對蓄意破壞生產資料和生存環境者的痛恨?!睹献印吩疲骸案镆詴r進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告訴了我們要順應自然、不可逆天而行的樸素道理。
心頭的霧霾不除,手頭的破壞性攫取就不會終止,懸浮在我們頭頂的霧霾也就永遠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