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霞
(湖北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430062)
近代社會組織的產生、發展與演變相當程度上透視了這一轉型時期的國家與社會。商會、同業工會、律師公會等近代社會組織的實證研究都無一例外地探討了這一問題,許多學者利用市民社會或公共領域的分析框架,在近代社會組織、性質、功能及其與政府關系方面取得了值得重視和借鑒的成果,比較全面地揭示了近代社會組織與國家關系,但仁智各見,在社會組織與政府、國家與社會關系方面并未達成共識。以往研究多集中在“市民社會雛形”、在野市政網絡等市民社會形態與特征,以及國家與社會“超法控制”、制衡與合作關系,忽視了近代社會組織研究中的國家授權與參與社會治理問題。隨著近代社會轉型與近代化的深入,律師、醫師、會計師、記者等新型公共服務行業的產生、壯大,對上述自由職業者的管理屬于國家行政職能的一部分,完全不同于傳統社會監管,因而近代國家通過社會組織建構并授權參與治理,進而實現以社團主義國家原則進行社會控制的目的。針對律師職業的專業性、知識性、自由性特征,國家授權律師公會參與監管與治理,實行嚴格的行業準入與退出制度。近代社會轉型急需大量的高等學堂與留學培養出的新式人才,國家與社會對這些人才的錄用主要通過文憑形式體現出來,因而出現十分嚴重的包括留學文憑在內的文憑泛濫與造假,國家與社會進行了共同的治理。截至目前,學界對近代留學文憑監管研究較為薄弱,近代留學文憑監管研究包括日本文憑與歐美文憑兩個方面,目前僅發現一篇論文探討了1901年到1931年留日畢業文憑的泛濫與治理問題①,在留學歐美文憑方面尚未發現相關成果。本文以民國時期的漢密爾登文憑案為例,對近代留學文憑監管問題展開探討,深入分析近代國家授權、社會組織參與治理以及國家與社會在治理中的良性互動,揭示近代國家與社會組織的動態共生機制。
錢鐘書先生名著《圍城》中的主人公方鴻漸,受岳父資助留學歐洲,一無所成,為了不讓家人失望,只好從一個愛爾蘭人手中購買一張美國“克萊登大學”函授文憑回國,假“洋文憑”給他帶來了“赤條條、無包裹”利益。于是,“方鴻漸”與“克萊登大學”就成為近代以來中國家喻戶曉的“假洋文憑”代名詞。“克萊登大學”并非錢鐘書憑空杜撰,其真實版原型便是20世紀上半葉的美國芝加哥漢密爾登函授大學,該大學文憑,當時在上海出售,每張600元。但購買漢密爾登法科大學文憑者大多是為了從事律師職務,他們沒有方鴻漸幸運,受到上海律師公會與相關國家機關的嚴厲懲治。漢密爾登文憑案不是偶然的,是在近代社會轉型急需新型人才應對民族危機而形成“洋文憑崇拜”的背景下發生的。
為應對民族危機與“救亡圖存”,清末中國逐漸掀起了出國留學的熱潮。1895年甲午戰敗極大地刺激了清政府,決定學習、借鑒日本變法強國的經驗,大量派人前往日本留學。1900年后,民族危機空前,清政府決心變革,出臺獎勵辦法,以授予進士、舉人身份獎勵,諭令各省速派學生出國留學;同時又大力宣傳留學的重要性。張之洞曾鼓吹,“出洋一年,勝于讀西書五年”,“入外國學堂一年,勝于中國學堂三年”②。1905年日俄戰爭,日本擊敗俄國,同年科舉制度廢除,進一步推動了留學高潮的到來。到1907年底,留學日本人數已逾萬人,其中60%為速成者。1906年清政府設立游美學務處,同時設立留美肄業館,負責留美相關事務。清政府滅亡前,共派出留美學生180人。1911年肄業館改名為清華學堂,從學堂開辦到1929年,共派出留美學生1279人③。
伴隨出國留學快速擴張的是留學質量下降、留學文憑泛濫,特別是速成文憑和私立學校文憑魚目混雜。正常留學學成畢業需六七年之久,但國內人才的急切需求以及日本明治速成的經驗促成了留學速成教育規模的擴張。不僅普通大學為中國留學生辦速成班,而且中國留日學生如曹汝霖等也借用日本學校教室開速成班。他們“不問其普通畢業與否,亦不嚴加考試,再加上速成科的肄業期限為一年,授課更以中國人通譯華語”。為迎合中國留學生的需求,日本民間也出現了贏利“學店”,學習三個月或六個月即畢業,有些僅有幾天即獲得畢業文憑。據粗略估計,從1898年至1911年,至少有25000名留學生東渡日本,但90%以上進入中等學校學習,許多留學生只想盡快取得文憑證書,回國求職,學問較深之專業人才,百無一二④。
針對留日速成教育膨脹,學生質量下降、留學文憑泛濫,清政府采取多項措施進行治理。如在海外設留學生監督處,監督留學生活動;制定約束游學生章程,鼓勵學生學習農工商實業,對保送法政、武備進行名額限制;對速成畢業者采取補救措施,對縮短學科年限者,回國補足后方給予身份或相當官職獎勵等等。這些措施對官派留學生的資格和學業進行了有效的監督和管理。
對自費留學生,因留學資格無從控制,而且許多自費生并不到留學生監督處注冊,因此無法適用于官派留學制度,但是清政府也通過歸國后的監管與引導取得了一定效果。一是政府通過給予學習優良者經費、身份和官職獎勵來加以引導。二是通過指定國外管理嚴格、教學質量較好的私立學校,承認其畢業文憑的認證注冊辦法,引導留學生進入這類學校學習,而私人經辦的盈利性“學店”、“野雞大學”被排斥在外。三是對歸國留學生實行嚴格考驗,量才錄用。清政府不僅對留學生畢業學校的文憑有嚴格要求,而且對學制年限也有具體規定。只有具備條件,再經過考試,成績優良者方可獲得身份獎勵和官職。但這種對留學生認真甄選、嚴格考驗、量才錄用的方法,只限于政府錄用人才范圍,而其他大量留學生的就業渠道,是通過限定畢業文憑資格來實現的。
雖然如此,晚清政府對留日速成教育與私立學校文憑泛濫的治理還是取得一定的效果,但對留學歐美文憑的買賣與造假,尤其是函授文憑泛濫的治理尚未引起足夠的重視。至民國時期,由于法政學生的過剩以及政府引導,大規模留學從日本轉向歐美,于是歐美“假洋文憑”問題便顯現出來。
中華民國初期,政府對海外留學生的監督不夠認真,1913年取消了留學生監督處,1915年恢復。1914年1月,中華民國教育部公布《經理留學日本學生事務暫行規程》,規定中央和各省共同派人加強對留學生的管理。對于自費留學生,一改過去的放任態度,嚴加約束,對留學資格進行特別限制,但仍舊較為寬泛,且不經過考試,自費生增多,監管更加困難。
后來,雖然政府明令所有留學生出國前,必須取得教育部的證明文件,但并沒有認真執行。清末以降,歸國留學生成為政府的重要人力資源,科舉被廢后,文憑,尤其是留學文憑成為社會錄用、衡量人才的重要依據。由于社會轉型和民國司法制度逐漸在全國鋪開,社會需要大量的法官、律師等新式法政人才,而歸國留學人員在機會上要比國內學生占絕對優勢;因此,不少人出國混個畢業文憑,便迅速歸國謀職,其中不乏造假者。
北洋政府時期,政權更替頻仍,國家對留學文憑監管不力,制假猖獗。對于清末以來大量的歸國法政留學生,僅依靠國家機關很難實現充分就業,律師行業就成為其重要就業管道。借鑒西方律師制度將律師界定為自由職業者,實行嚴格的準入和退出制度。按照律師制度的設計,律師資格的獲取本應以考試為主,但在整個民國時期并沒有進行任何律師資格考試,律師資格主要由司法部律師甄拔委員會依照國家規定免試條進行甄選。國家通過規定國外公立大學及質量上乘的私立大學文憑辦法,將大量的速成學校以及質量低劣學校文憑排除在外。然而,受人財物的制約,對成千上萬的留學文憑僅依靠國家機關審查,很難做到認真、準確,而且權力機關的甄選也存在瀆職與失靈,對制假者審查難免出現漏網之魚。
雖然國家授權社會組織參與治理,但作為律師群體組織的律師公會在很長時間內也沒有起到應有的監管作用。依《律師章程》規定,律師公會要對入會律師進行資格審查,不加入律師公會不得從事律師職務。按理說,律師公會在律師入會時,可以利用專業團體等有利條件,嚴格查驗其留學文憑真偽,以及是否在甄拔之列。然而由于授權不明,除南京國民政府初期外,大多數情況下,律師公會并沒有進行嚴格的查驗,只要具備國家規定的形式要件,就準其入會,僅履行法律程序而已。北洋政府時期,律師公會審查,僅限于律師證書真假及法院登錄證明,對畢業文憑很少過問。
民國初期,律師人才奇缺,對于假冒文憑蒙騙律師證書混入律師行業尚沒有造成嚴重影響。但隨著造假者數量增加,市場競爭加劇,其惡劣影響就逐漸顯現出來,至南京國民政府建立,遂引起國家與社會的重視。南京國民黨政府利用其革命黨慣性作用,通過對律師公會改組,一方面加強律師公會黨化控制與指導,另一方面采取措施發揮了社會組織參與文憑監管的積極作用。國家與律師公會共同加強了對假冒留學文憑的監管,漢密爾登文憑案便浮出水面。
對于漢密爾登文憑買賣、律師資格欺詐的治理,不僅民國政府教育部、大學院、外交部、司法部等政府機關相互配合,而且社會組織積極參與。不僅北京政府積極治理,而且南京政府也與社會組織一道嚴加懲處。國家與社會組織共同治理,相得益彰,將漢密爾登文憑買賣者打回原形。
1927年初,北京政府教育部得到舉報,稱美國芝加哥漢密爾登法科學校文憑,上海市價每張600元。北京政府教育部對此非常重視,于4月23日,將舉報信以及用該文憑領取律師證書名單,一并交由北京政府司法部查實。司法部轉請外交部駐美國公使調查,結果發現該校是1910年開辦的美國芝加哥漢密爾登法律專門函授學校,即美國漢密爾登法政大學,亦即哈美頓大學,又譯海墨頓法科大學,并非開學授課之學校,曾派人在上海設立機關,發售一種大學畢業文憑,美其名曰函授,實系完全詐騙。該函授學校無固定授課時間,學員修滿學分,考試及格者授予法律學士學位,學校不公布畢業學生名單,所以無法查知畢業學生姓名和人數。由此可知,漢密爾登函授學校沒有檔案記載,不能查實該函授學校文憑的真偽,導致該文憑買賣在上海大行其道,據估計有上百張。其中,已有多人在北京教育部注冊,騙取司法部律師證書。
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建立后,針對以往大量假冒留學文憑騙取律師資格的現象,南京國民政府司法部、教育部等迅速采取措施治理。南京國民政府司法部試圖通過復驗、換領律師證書等措施再次進行甄別,但效果不盡人意。不僅許多假冒者沒有被甄別出來,仍然換領了新律師證書,而且有相當多的律師對南京國民政府復驗、換領證書的命令置若罔聞。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重拾北京政府查驗留學文憑辦法,“將國立各學校暨已準立案之私立專門以上學校領有畢業文憑均應由留學生監督處或駐在國公使館加給證明書方為有效,并由本部咨請外交部令行駐外各公使查照”。進而向司法行政部建議“嗣后凡以國外私立學校畢業文憑請求取得律師資格,應請貴部查明確有前項證明書,方準注冊,以杜冒濫”。并列出可以認證注冊的外國私立學校清單一并送往司法部方便查驗⑤。
1928年2月,北京政府教育部認為該校既然屬于函授學校性質,無論文憑真偽,都不能注冊認證,于是注銷了已發給戴繼恩、馮炳南、陳芝藩、鄭希濤、蔡麟卿、吳麟坤、陳忠蔭、顧漢黎、徐和卿、潘家田、葛祖俊、顧魯慶、李煜文等十三人的注冊證明書,并在政府公報公告。隨后抄錄上述名單交由司法部查照辦理。北京司法部認為依據司法部甄拔律師委員會章程規定,函授文憑不能取得律師資格,戴繼恩等十三人竟以不符合規定之函授留學文憑呈請免試獲取律師證書,實屬故意蒙混,決定撤銷該十三人的律師證書。
然而,由于北京政府失去了對包括上海在內的南方控制,北京政府的處罰決定不可能在上海執行。北京政府教育部、外交部、司法部等之所以對上海漢密爾登文憑買賣作出迅速果斷處理,一方面可以顯示其在全國政權上的象征意義;另一方面該瀆職問題不涉及到本屆政府的過錯責任。雖然北京政府規定留學生文憑需要經過教育部認證注冊,司法部依法甄選律師資格等都流于形式,在漢密爾登文憑案上,前北京教、外、司三部存在嚴重瀆職錯誤,但北京政府經過多次更替,此時此刻已經與現存政府無關,因而糾正錯誤就沒有顧忌。相反,北京政府外交部、司法部的處理卻給南京國民政府出了一道難題。南京國民政府為了扭轉北洋政府時期假洋文憑猖獗的局面,同時為了凸顯新政權有所作為,曾規定所有的律師必須持北京政府發放的律師證書到南京國民政府司法部換領新的律師證書,重新進行一次資格認證與審查。然而,戴繼恩等十三人用所持北京司法部律師證書在南京國民政府司法部換領了新律師證書,重新登錄,并未發現文憑的任何“瑕疵”,而且戴繼恩等八人已經加入上海律師公會,執行律師職務多年。這一方面暴露了南京國民政府新政的形式主義問題,另一方面也給南京司法部糾正自己的過錯增加了難度。當上海律師公會接二連三地呈請撤銷戴繼恩等十三人律師資格時,南京司法部處于非常尷尬的二難境地。因此,在治理漢密爾登文憑買賣案方面,上海律師公會始終處于主導地位,南京國民政府司法部、教育部以及相關法院則處于配合協助地位。
1928年2月,徐和卿和李煜文先后呈交新舊律師證書和漢密爾登文憑申請加入上海律師公會,上海律師改組委員會認為其證書存在問題,決定將證書鑒定后再行辦理。3月,上海律師公會已獲悉北京教育部、司法部已將戴繼恩、徐和卿和李煜文等十三人所持漢密爾登文憑注冊、律師證書注銷,連續召開會議商討,決定將上述詳細情形呈報南京國民政府司法部辦理,并對戴繼恩等七人已經入會是否準其繼續執行職務,對徐和卿等持漢密爾登文憑是否準其入會,請求司法部裁定⑥。司法部應律師公會所請介入調查,指令江蘇高等法院對持有以漢密爾登文憑領取律師證書到高院登錄者嚴加監視。5月,上海律師公會常務委員李時蕊到南京參加江蘇律師公會聯系會議,然后赴司法部詢問漢密爾登文憑案處理情況,得知司法部對于戴繼恩等律師資格問題已經著手調查,急需律師公會提供相關證據。6月20日,上海律師公會將北京政府教育部、司法部對于戴繼恩等十三人所持美國芝加哥漢密爾登大學文憑、注冊證明和律師證書注銷公報,一并呈送南京國民政府司法部查核⑦。
因南京司法部沒有及時處理漢密爾登文憑買賣案,致徐和卿等入會耽擱日久,給上海律師公會帶來了很大壓力,不僅當事人多次到會詰問,而且顧鴻飛等多名律師會員也懷疑公會職員(領導)有徇私舞弊嫌疑,聯名函詢究竟。為此上海律師公會召開執行委員會決定,除繼續敦促司法行政部迅速查處外,一方面將本案經過情形公開登報造成輿論上的壓力,另一方面向顧鴻飛等會員表示誓將本案徹查到底。徐和卿面對上海律師公會如此堅決的處理態度,試圖“通融入會”,同樣遭到律師公會拒絕,表示“在司法部尚未詳示辦法前,礙難準許”。戴繼恩則希望律師公會不要將漢密爾登文憑案登報公開,以免影響其繼續執業,律師公會表示待司法部解決后再酌情辦理⑧。徐和卿等律師雖然未加入律師公會,但與租界臨時法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仍在租界臨時法院執行律師業務。葛肇基律師在臨時法院代理訴訟案件時,發現對方律師為徐和卿,便致函律師公會是否受理。上海律師公會一方面致函臨時法院拒絕非本會律師出庭,一方面通知各會員律師拒絕與之合作。
戴繼恩等經北京教育部、司法部注銷畢業文憑認證注冊、取消律師資格后,仍在上海臨時法院執行律師職務,造成了極為惡劣的影響,“社會滋為惶惑”。雖經上海律師公會檢取北京政府公報呈請司法部處置,迄無解決辦法。上海律師公會認為有義務有責任出面制止,于1928年10月27日,再次呈文敦促南京司法部、教育部以及大學院盡快撤銷戴繼恩等文憑注冊與律師資格。上海律師公會指出:
據會員姚壽、汪承寬、方齡函稱,會員習閱第十二期司法公報,內載司法部業將中外法校開單咨詢大學院,具見慎重律師資格之至意。惟查上海實有特殊情形,近二三年來,公會會員驟增三分之二,內有未出國門一步,未入法校一日,向為洋人雇員,甚至工藝人等,徒以金錢贖買文憑,朦領證書,執行律師職務,改律師身份,致為中外人民所輕視,關系司法前途,實非淺鮮。最著者如李守法、李嘉泰等已經發覺,而偽造美國漢密爾登畢業之十三人,亦由舊北京政府司法部公布,根據教育部函開,以美使略稱系函授學校,無論文憑真偽,概難準其注冊,所有各該員前領律師證書應即撤銷等,因是該律師等之資格根本消滅,而其原因由于學校與文憑均發生問題。然事實上此十三人執行職務如故,且風聞漢密爾登文憑之散布于上海一埠者不下數百張,以受舊北京舊北京司法部之打擊,正在觀望,故非嚴予取締,行將不堪設想,此應具呈請求核辦者一。更有文憑似無可議,人實未當,一赴彼國,則其問題不屬于學校之內容如何,而屬于文憑之來源如何,前自舊北京政府教育部、司法部定章須憑中國使館證明書后稍稍制止。迨日本地震,中國使館文卷毀失,其風復熾,惟搜集該國各法校歷屆畢業之同學錄,或報部名冊核對之,真相自明,倘無其人即系空白文憑填寫無疑,自不得任其幸進而不過問,此應具呈司法部、大學院請求核辦者又一。會員等念律師參與司法保障人權,尤宜恪守法紀,若進身之初,而行使詐術,竟置法律于不顧,則日后之行使職務,更安望其守法乎,如此情形未免大違設立律師資格之本旨,茲為尊重律師資格計,爰陳意見可否由會呈請司法部、大學院採核之處,仍候公決等情……。北京教、法兩部先后將戴繼恩、馮炳南等十三人之注冊及律師證書分別注銷,而戴繼恩等十三人均在上海執行律師職務。茲法部既將中外各校咨詢鈞部,足微慎重學歷之至意,即盼鈞部將跡涉詐欺各種中外學校調查清楚,實為法部甄拔律師及復驗證書之準則。至學校核定后,關于文憑真偽尤盼另訂鑒別方法,以杜詐偽。至漢密爾頓學校已經前北京法、教、外三部確切查明,鈞部必能調取接管卷宗,秉公認定,仍以適當之處置也。據函前因,除令呈司法部外,用特提出建議呈否有當,請求鈞部察核批示示遵,實為公便謹呈。⑨
上海律師公會此次向南京國民政府司法部、教育部及大學院表明,處理漢密爾登文憑案,不僅可以打擊正在觀望的數百張漢密爾登文憑持有者,震懾其他“假洋文憑”買賣者,而且有利于加強律師職業道德,實現律師保障人權的使命,進而加強國家對留學文憑造假的治理。對此,司法部不能再置之不理,便致函江蘇省政府介入調查,敦促上海臨時法院協助調查住在租界的漢密爾登文憑案當事人。
與司法部不同的是,教育部率先取消漢密爾登文憑的注冊。南京教育部對于漢密爾登文憑案沒有直接過錯責任的顧忌,既然漢密爾登文憑存在如此嚴重“情弊”,就應設法防范、以資整頓。針對以往北洋政府規定留學文憑須經留學生監督或使館證明舉措廢弛的現實,教育部表示要重新規定以后國外留學生在私立學校領有畢業文憑,均應呈由留學生監督處或駐在國公使館加給證明書,方為有效。不僅如此,教育部一方面咨請司法行政部遵照辦理,嗣后凡以國外私立學校畢業文憑請求取得律師資格,應查明確有前項證明書,方準注冊,以杜冒濫;另一方面請外交部令駐外各公使館查照,并通告各留學生遵照執行⑩。同時,直接批復律師公會,稱漢密爾登函授學校畢業律師既經北京政府取消資格,即應注銷。律師公會根據教育部的處理批文再次呈文催促司法行政部迅速查處?。
1928年12月26日,上海律師公會借年底召開律師公會大會需要統計會員人數之機,又一次電請司法行政部詢問,對于漢密爾登函授學校畢業之戴繼恩等七人加入律師公會者,應否計算會員人數,是否準其列席參加。顯而易見,上海律師公會再次向司法部表達盡快處理漢密爾登文憑案之意。
面對上海律師公會接二連三呈文敦促,以及教育部取消漢密爾登注冊后的壓力,司法行政部不得不于1928年12月29日決定取消戴繼恩等律師資格。一方面致函江蘇政府,訓令江蘇高等法院將戴繼恩等換領民國政府司法部律師證書追繳銷毀?,由江蘇高院轉令上海地方法院通知上海律師公會關于戴繼恩等律師資格撤銷決定。另一方面,與司法院一道咨復教育部,對漢密爾登文憑案已經接管卷宗介入調查,決定公告取消戴繼恩等律師證書;對于以后持外國私立學校文憑申請律師證書,必須有留學生監督或駐在國公使證明書方為有效,此舉已在司法行政部修正甄拔律師委員會章程中明確規定?。
上海地方法院奉令出警追繳戴繼恩等律師證書。先后收繳戴繼恩、馮炳南、陳忠蔭、蔡麟卿、吳麟坤、鄭希濤、陳芝藩、葛祖俊八人律師證書以及潘家田律師證書遺失聲明書。但顧漢黎、徐和卿、李煜文三人雖一再飭警追繳,故意延宕不肯上繳,因該三人均住在上海公共租界,須經江蘇高院令上海公共租界臨時法院追繳。上海地方法院將繳來律師證書、遺失證明經江蘇高院呈送司法行政部處理,并表示將顧漢黎、徐和卿、李煜文三人律師證書繳來后再行呈繳。
1928年12月30日,上海律師公會接上海地方法院關于取消戴繼恩等律師證書的指令后,采取果斷措施,阻止其在上海繼續執行律師職務。一是在《申報》等報紙刊登撤銷戴繼恩等律師資格的公告,二是致函上海地方法院、租界臨時法院、租界公審公廨知照?,三是在當天召開的秋季會員大會上宣布取消戴繼恩等律師會員資格,決定不計入開會人數。然而,漢密爾登文憑案到此并未結束,上海律師公會與相關國家機關從嚴治理,遭到當事人強烈抵制與抗爭。由于近代中國除了法官和文官的考試外,其他職業的就業幾乎沒有通過考試,不利于多種管道培養人才的社會需求,對已經執律師職務多年而政府又不承認其學歷并取消律師資格的人來說,的確不很公平。實際上,南京國民政府在規定換領律師證書時,就已經考慮到這種情形,給予變通辦理。1927年7月30日,司法部第三號通告換領律師證書甲乙兩種辦法,其中乙項規定,事實上已執行律師職務滿五年者為資格之一。7月31日,司法部訓字第170號解釋成都律師公會疑義中進一步指出,“乙項辦法所謂非前項資格而因有特別情形一語,系別乎甲項資格,指出曾在上海會審公廨執行職務之本國律師,并滿五年者而言”?。為此,戴繼恩等認為雖然按照漢密爾登學校文憑甲項辦法取消律師資格,但符合乙種獲取律師資格條件。
而且,戴繼恩等還呈文司法部要求通過考試鑒別其是否具備律師資格。在戴繼恩等看來,南京司法部取消其律師資格,無非是依據北京教育部、司法部撤銷其畢業文憑注冊和律師資格的兩份公報,終究是因為漢密爾登學校沒有經過教育部注冊認證,畢業生成績不如認可學校畢業生成績,但已有的法官、文官考試顯示,國家承認的學校也有不及格者,非認可學校也有名列前茅者,考試才是鑒別律師資格的最好辦法。這也是中國科舉制度所以為歐美所稱譽,孫中山所重視之原因。而且,漢密爾登學校科目、考試辦法與歐美大學相同,此種函授學習制度專為辛苦學生自食其力而設,在歐美無不獎勵備至,與其他學校一視同仁。按照現行律師章程規定,充當律師本以考試及格為主,以免試甄拔為例外,不進行律師資格考試有違孫中山總理設五權憲法之考試權之初衷。戴繼恩強調律師與官吏不同,當事人委任律師自有自己選擇權,在上海執行律師職務者不下數百人,戴繼恩辦案成績自可鑒別。因此戴繼恩認為取消其律師資格具有明顯的不合理性,其一,符合獲取律師資格的雙重條件,經歷上海律師公館幫辦10年,獨為律師五年以上,符合乙種規定。其二,律師需要的是個人素質,而不是形式。本人在上海辦案成績可以證明具有律師資格的素質。其三,法律不咎既往。戴繼恩等在前北京政府領取律師證書是依據漢密爾登學校文憑,在南京國民政府換領律師證書也是依據該校畢業文憑并無偽造,北京教育部取消文憑注冊并非依據領取律師資格時的法律規定,顯然違背了法律不咎既往原則。
與此同時,吳麟坤也呈文司法部,指出依據律師登錄章程以及同月30日通告字第3號公布換給律師證書辦法,具有獲取律師資格乙項規定特種情形,已執行律師職務五年,并經歷上海公共租界會審公廨辦理華洋訴訟案已歷十余年。吳炳南則呈文司法部認為在上海公共租界會審公廨充任書記官五年,中間屢經代表承審員會同陪審職務數十年,并有公廨正副會審官證明及律師公館律師證—,具有取得律師資格乙項條件?。
戴繼恩等向司法部呈訴未果,轉而向媒體和社會尋求支持,但遭到上海律師公會的干預,致函警告其“淆亂視聽,破壞律師風紀”?。上海律師公會敦促司法部取消戴繼恩的律師資格,目的是為了將假冒者清除律師隊伍。但上海租界臨時法院司法主權還未完全收回,而戴繼恩等與租界臨時法院有著千絲萬縷聯系,自然可以繼續出庭。為阻止戴繼恩等繼續執行律師職務,上海律師公會將上海地方法院致司法部追繳戴繼恩等律師證書詳情電文登報公開,讓戴繼恩等已經失去律師資格大白于天下。然而,戴繼恩與顧昌元律師聯合在臨時法院執行律師職務,并聯名以律師資格代表當事人登報。此舉遭律師公會監察委員俞鐘駱痛斥,指責顧昌元律師與戴繼恩聯合執行律師業務,實屬“淆亂聽聞,破壞風紀”,警告顧昌元律師以后不要再進行類似的活動,同時致函臨時法院禁止戴繼恩以后不得再以律師名義執行職務。雖然顧昌元認為情非得已,但也表示遵從律師公會決定。這樣戴繼恩試圖從事任何類似的律師業務都會遭到律師公會阻止?。
雖然戴繼恩等不斷地向政府提出抗議,但司法行政部不為之所動,支持上海律師公會從嚴治理的主張,明確表示“證書既已聲明作廢,毋庸再議”。南京國民政府對戴繼恩等嚴厲打擊,使造假者卻步,不再心存僥幸蒙騙律師資格。
在南京國民政府取消漢密爾登函授學校文憑的認證注冊以及依據該文憑取得的律師資格后,美國耶賽函授大學駐華代表向大學院與教育部申請承認該學校學制及所授學位。由于教育部、大學院列出的國外私立大學認證注冊名單不包括函授學校,雖然該學校一再強調函授學習的重要性,但仍然遭大學院與教育部拒絕。大學院認為,“函授大學不能與正式學校相比,而函授大學尤近滑稽,本院向持提高教育標準政策,所請承認耶賽函授大學學制地位及所受學位一節,因毋庸議。”教育部對大學院的決定表示支持并遵照執行,因“耶賽函授大學系法科性質,吾國學生取得該校畢業文憑者,當必不鮮”,并且向司法行政部建議,“如持有該校文憑蒙請律師證書似宜不予照準”?。
可能司法行政部、教育部等認識到對漢密爾登文憑案的處理,有違法律不咎以往原則,只有前后區別對待,才能取得較好的治理效果,不至于發生相互沖突。1929年黃淼呈送美國西北大學畢業文憑到司法行政部律師甄拔委員會申請免試律師資格。律師甄拔委員會經查前有美國西北大學畢業生賴錕經教育部查驗文憑鑒定無誤,準予免試獲取律師資格的記載,于是再次將黃淼留學文憑送交教育部鑒定。教育部根據審核外國私立大學畢業文憑之辦法,認為黃淼屬于美國私立西北大學畢業,其文憑沒有經過駐美公使或留學監督處加給證明,依據留學文憑管理規定不能授予律師資格。至于賴錕同樣文憑鑒定有效,因為其畢業是在審核外國私立大學畢業文憑辦法實施以前,不受該項辦法限制?。
近代國家授權社會組織參與社會治理并非出于權力制衡與分權考量,而是在傳統社會治理模式失效、中央權威喪失、政府職能萎縮的背景下為了應對“內憂外患”,進行社會動員和社會控制的無奈之舉。近代國家對商會、同業公會組織的授權從最初的應對列強的“商戰”到參與“公共領域”管理以及配合國家基層社會自治,因此被認為是最具代表性的“市民社會組織”。國家授權后必然要對被授權組織進行合法性監督,為此又被認定為國家控制。正因如此,近代國家與社會既具有西方市民社會的某些特征,又具備東方國家的社會控制特點,這種相互矛盾關系被界定為對抗與合作關系。近代國家與律師公會組織對法政留學文憑的共同監管,是國家授權律師公會組織參與治理后所形成的動態共生機制。對留學文憑監管屬于國家行政管理的一部分,清末以降的近代國家雖然采取多項舉措治理,并取得一定效果,但無法從根本上杜絕。近代國家通過《律師章程》與批準《律師公會章程》等立法方式授權律師公會對入會者資格進行再審核,但在南京國民政府之前也是流于形式,疏于監管。
南京國民政府建立,改變了以往“司法不黨”的傳統,對律師公會進行了改組,加強了律師公會黨化控制,雖遭到諸多抨擊與非議,但的確提高了社會組織參與治理的能力,也調動了其參與社會治理的積極性,在近代社會轉型與社會秩序重構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上海律師公會經過國民黨改組后,改變了以往疏于監管或不作為,在對留學文憑監管方面發揮了主導性作用。上海律師公會作為專業性、職業性團體,對“假洋文憑”治理相比國家機關具有更多的優勢。漢密爾登文憑買賣案的治理歷史表明,上海律師公會通過不斷敦促相關國家機關介入調查與處理,最終取得良好的治理效果,“假洋文憑”盛行的局面基本上得到控制。當然,上海律師公會的主導作用,也得到政府相關的支持與配合,國家與社會形成良性互動。
近代社會轉型,國家采取有別于傳統的治理模式,但是否有效還取決于社會組織治理能力與治理作用的發揮。北洋政府雖然也采取了留學文憑認證注冊制度,并授權律師公會參與治理,但由于授權模糊、缺乏具體規范等原因,律師公會并沒有發揮應有的監管作用,其中蒙騙律師資格混入律師行業者甚多,至南京國民政府建立時已經非常嚴重。南京國民政府試圖通過復驗、換領新律師證書對假冒者重新甄別,但許多律師置若罔聞,司法部雖一再“變通”,至1935年漢口律師公會仍有四十余名律師持前北京政府的律師證書。而且,甄別效果也不盡人意,諸如漢密爾登文憑持有者就順利換領了新律師證書。無論是教育部的認證注冊制度還是司法部復驗、換領新律師證書措施,只有在上海律師公會積極參與下,才取得較好的治理效果。可能正是認識到了這一點,司法部出臺舉措積極尋求律師公會的支持。因南京國民政府司法部通過復驗、換領律師證書舉措沒有規定具體辦法,各省高等法院關于律師以舊證書換領新證書后登錄辦法參差不齊,影響了律師資格查驗效果,1929年8月,司法行政部出臺新的律師登錄辦法,就明確要求上海律師公會參與。上海律師公會通知各律師在九月十五日前呈送律師公會統一辦理。
當然,社會組織有效治理,既需要國家明確授權也需要國家的積極支持,只有在國家授權范圍內,才能發揮作用。在漢密爾登文憑案的治理中,上海律師公會也是在敦促、推動教育部取消了漢密爾登文憑注冊、司法部撤銷了律師證書后,才實現了該文憑案的治理布標。上海律師公會在南京國民政府的授權與支持下,不僅在治理漢密爾登文憑案中發揮了主導作用,而且采取一系列措施,實現了對上海執業律師的統一監管。一是實行會員入會職員介紹人制度,保障入會者文憑符合規定;二是制造證章,由會員統一佩戴,禁止不具備律師資格者執行律師業務;三是禁止租界律師公會成立,打擊試圖逃避監管者;四是繼續敦促國家機關配合律師公會的監管。
然而,南京國民政府授權與北洋政府一樣缺乏規范性,增加了社會組織治理的難度。民國律師實行國家與社會雙重監管制度,但律師公會與司法機關雙重監管模式中的權限問題沒有明確界定,上海律師公會對假冒留學文憑的治理,事事要向司法部請示,引起了司法部的不滿。上海律師公會在教育部撤銷戴繼恩等所持漢密爾登文憑注冊后,呈文催促司法部取消其律師資格,遭司法部責難,“越級言事之呈文,似無再行批答之必要”。對于上海律師公會采取入會審查畢業文憑加強監管舉措,不僅遭到《字林西報》等西方媒體抨擊,指責律師公會黨化,“凌駕于國家機關之上”,而且遭到被監管者的指控。對于入會職員介紹人制度,王思濟向司法行政部指控上海律師公會獨斷、越權,認為上海律師公會實行入會委員介紹制度缺乏依據,就連加入國民黨也沒有如此之手續,顯然于法無據。對于查驗文憑,認為已經司法部核準還得經律師公會決議通過,并且還要再行查驗,顯然超越其權力,要求司法部對于上海律師公會濫權、違法徹查究辦。
雖然上海律師公會在國家支持下,頂住了壓力,但其嚴格審查留學文憑的措施“不能見好同人”,遭到強烈抵制。在律師公會看來,如果“進身之初即不憚虛偽詐騙、干犯法紀,則執行職務以后,有何事不為”,律師公會執行委員“明知此中情狀,惟職權有限,無法清厘,僅于申請入會照例審查文憑之際,發現確有瑕疵者分別舉發或呈請司法部核示,而致無端嫌怨”。因阻止未入會律師或非律師在臨時法院執行職務,不幸開罪多人,以致遭到誣控。上海律師公會“對于文憑正確無偽者,無不隨到隨辦,若明知贗品或已被注銷或冒名頂替,率然允許入會,則共同作偽”。在公會會則尚未撤銷交驗證書、文憑規定以前,上海律師公會“必當負考查其真偽及其效力之責任”。對于王思濟等律師的指控,司法行政部介入調查,發現上海律師公會并不存在越權、獨斷,無奈表示“顯屬誤會”。
上海律師公會實行委員會制度以及審查入會律師文憑等舉措都是國家單方面授權的結果,其他律師公會并沒有獲得相同的授權。上海律師公會經南京國民政府改組,一改以往的放任、松散做法,采取措施加強對上海執業律師的監管和約束,使不符合律師資格者再不能像往日那樣繼續在上海執業,但可在其他地區執行律師職務,因而增加了這些人對律師公會領導的嫉恨;再加上上海律師公會由會長制改為委員會制,部分會員還存在認識的分歧和其他原因,對新的組織結構產生低觸情緒;更為重要的是,由于政府更替頻仍、制度變化過急、法令政策朝令夕改,致使相同性質的事件,做出了不同性質的處理,導致部分律師不明真相,增加了其對律師公會領導機構的不滿。1928年6月17日,上海律師公會召開會員大會,陳則民等提出恢復會長制提案,得到許多會員的支持,發生委員會與會長制度之爭,其中,一些會員借此發泄對律師公會監管舉措的不滿,試圖抵制律師公會的嚴厲監管。
正是由于國家授權缺乏規范,民國時期上海律師公會對留學文憑假冒的有效治理僅屬個案,不具有普遍意義。在國民黨政府統治中后期,為了實現獨裁統治,加強社會控制,國民黨政府逐漸壓縮了包括律師公會在內的社會組織的自治空間,強化了對社會組織的控制,最終使其淪為社會控制的工具。雖然如此,近代國家與社會組織對留學生文憑共同治理的歷史經驗值得我們借鑒。
自由職業者的監管不同于國家公職人員、企事業單位職員的管理,近代國家授權社會組織參與對非國家公職人員進行監管,卓有成效。近代社會組織在治理留學文憑中克服困難,竭盡全力,認真負責,與近代國家相互配合,形成良性互動,使“假洋文憑”無從逃遁,有效地治理了近代留學生文憑的泛濫。一個世紀過去了,“假洋文憑”仍大行其道,留學文憑泛濫有過之而無不及。何以在當今科學、嚴密的網絡注冊認證便捷條件下,留學生文憑造假仍然如此盛行呢?一個日本文部科學省官員曾建議中國相關單位或組織可以通過日本駐中國大使館查詢留日文憑真偽,大使館可以幫助提供學校的詳情以及學員在學校是否有進行相關學習。遺憾的是,目前沒有一家單位通過大使館去查閱相關的學歷證明。也就是說用人單位或社會組織在如此方便易行的情況下,竟然沒有像上海律師公會那樣去認真查證。社會缺乏參與治理的動力和熱情,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因此,必須切實轉變政府職能,深化行政體制改革,創新行政管理方式,改進社會治理方式,激發社會組織活力,才能最終杜絕留學文憑的造假。
注釋
①見李嚴成、趙霞:《留日畢業文憑的泛濫與治理(1901-1931)》,《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3期。
②張之洞:《勸學篇·張之洞全集》,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9737頁。
③粟高燕:《中美教育交流的推進》,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38頁。
④任達:《新政革命與日本—中國,1898—1912》,李仲賢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51頁。
⑤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國民政府教育部咨文》(1927年10月15日),全宗號7,案卷號2885。
⑥⑦⑧??上海律師公會編:《上海律師公會報告書》第23期第7頁,第81頁,第24期第7頁,第19頁,第25期第117頁。
⑨第二歷史檔案館藏:《上海律師公會常務委員會呈》,全宗號7,案卷號2885。
⑩蔣夢麟:《教育部咨文》(1928年12月3日),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全宗號7,案卷號2885。
?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司法部批文》1929年1月,全宗號7,案卷號2885。
?上海檔案館藏:《上海律師公會通告》(1929年1月),Q190-1-13561。
?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吳麟坤呈文》(1929年1月),全宗號7;案卷號2885。
?第二歷史檔案館藏:《戴繼恩等呈文》(1928年),全宗號7;案卷號2885。
?上海檔案館藏:《上海律師公會公告》(1929年3月),Q190-1-13561。
?第二歷史檔案館藏:《教育部關于美國耶賽函授大學不予承認公函》(1929年10月),全宗號7,案卷號2965。
?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國民政府教育部公函》,全宗號7,案卷號28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