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述者余武:年近六旬,白面老漢;一耳聰,雙眼明。自稱除了戰爭,什么都經歷過;除了犯罪,什么事兒都干過。無煩心事,求健康身。
這小子長恁熊樣兒吧,
咋把媳婦騙到手的
我往這邊兒竄竄吧,要不聽不清。不瞞你,我這左耳是配搭,基本啥也聽不見。你沒發現啊,你一說話,我老歪頭,把右耳給你。發現沒?這也好,我一歪頭,別人以為你用心聽。對,叫諦聽。這詞兒用的對不?別人還以為我多重視呢!小時落的毛病,我媽說吃什么藥吃的。你說說。我有傷殘證,就因這個我才提前退的休,50歲退的,要不還得等兩年。
我給人打工呢,除了耳朵,別的沒毛病,咋也能干到65歲。就眼睛花了,這不算病,戴老花鏡啊,你看我這個,好吧,看著就舒服,女兒出國給我帶回來的。人老外做這玩意就他媽一個精致,咱還得學呀!
打工干啥活呀?車工,我車工出身。不,不是數控,就普通車床。一私營的,哪買得起數控啊,買得起也不會用啊!又不車導彈上的零件,用不著那個,都是普通件兒,啥上的都有,用不著數控,普通車床就行。
年輕時當車工那會兒,也干私活兒。細的就不嘮了,就嘮一件。那時還沒結婚呢,剛處。小姨子特愛看書,我就給他車了個臺燈,底座還是銅的呢,黃銅;一不銹鋼管,插上;燈罩你都想不到,就車床燈上那罩。把線一串、燈一安,好著呢。好像八二八三年吧,那時都窮,誰有閑錢買臺燈啊!給我小姨子樂壞了,姐呀,我姐夫,就這個了,你要換我不認。
后來就那啥了唄。你這年齡可能知道,那年,不讓大操大辦,公家車不準用,私家車和出租車也沒幾輛啊!這咋整,新娘子咋接呀,就用自行車。我和媳婦各騎一輛,娘家人也一人一輛,不會騎的就坐二等。不光我一家,都這樣。就那一年,讓我趕上了,以后就不介了。也挺好哇,都瞅你,這小子長恁熊樣兒吧,咋把媳婦騙到手的。我媳婦漂亮。夠風光。
開始媳婦不知道我耳朵事兒,沒敢告訴。一告訴就完,有孩子后才坦白,離不了了。最后還是離了,跟耳朵沒關系。媳婦最開始做我徒弟,你沒想到吧,近水樓臺呀。有件事幫了我,要不我也不敢、叫啥,求婚。
車一到站,都站不起來,
腿都膀了
那天夜班,下班送她回家,冬天,遇倆劫道的。你別看我一只耳朵瞎了,膽兒沒瞎,力氣沒瞎。我喊媳婦,你趕緊跑。她騎車就跑。嚇屁了,騎不動了,擱大街上劃那個,之字兒。這邊我就跟那倆貨拼上了,邊撕巴邊喊。也不知道是我虎啊還是喊的,把那倆貨嚇跑了。趕緊找媳婦,給送家去。她家人都睡了,六七口人,躺一炕,看我倆這樣,都嚇蒙了。
這是機會呀,你說是不是機會?我就,求婚了。那時不叫求婚,叫什么?叫提出來了。我就提出來了。她不同意,嫌我難看。她爸,我那老岳父是傳統人兒,人家救了你,要報恩,就嫁了吧。媳婦哪敢不聽。后來再加上那臺燈,小姨子也幫我,不樂意也得樂意。后來一想,就是離婚后一想,這他媽是不叫玩意,不叫愛情啊!沒愛情就結婚,有過好的,像過去那父母包辦的;肯定也有過不好的,比如我,沒過好。其實沒愛情就結婚沒啥大不了的,關鍵是婚后得整明白呀,又不是沒時間。沒整明白。
結婚后,我就不干車工了,干推銷了,另一個廠子,小化工廠。原先那廠子不行了。推銷那個洗滌用品。我挺能喝,平時蔫巴,一喝酒,一給油,立馬來勁。就跟客戶喝呀!全國各地跑。唉,那時推銷,真他媽不是人干的活兒,別的不說,就那坐火車,長途啊,一跑,最遠的40多個小時啊,沒座,就站著、蹲著,能把人整瘋。有座也不行啊,那車上那人,塞得都沒縫兒了,別說上廁所,動都動不了。車一到站,都站不起來,腿都膀了。擱誰也受不了哇!我還行,挺能吃苦的,也能挺,過來了。現在這小年輕的,吃不了這苦了,也不用吃了。近的,開車就去了;遠的,有動車、高鐵呀啥的;再遠,坐飛機呀,聽說有的飛機票特便宜,不到100塊錢,真的嗎?國家真進步了。對,干活時不用吃那些不必要的苦了,就是進步。你這話說得對。可有些還是不行,那些掃大街的,干建筑的……
聽說要移民了。好人呢,
咱國家就留不住
再后來,這化工廠也不行了。人家那大廠都整品牌了,老百姓也有錢了,買就買品牌。你這產品沒名,人不尿你。轉一圈兒,又干上了車工,私人的一個小廠,五六臺床子,二十來個人,搞加工。剛干手生,有小20年沒干了,沒幾天就熟悉了。跟你說,老板那人特好,老板娘也好,擱過去那就叫善人。人家雇著你,絕不榨干了用你,工資不高,那也不低呀;福利呀待遇了啥的,都不差,也不逼你加班,要是加班當天就發錢。
我有一次聽不見,讓一屁驢子給撞了,在家歇著,人老板老板娘拎著東西來看你。是善人不?還告訴我,不急,全歇好了再來上班。老板兩口子老說,有錢大家掙。這人呢,善不善惡不惡都在骨子里呢。聽說要移民了。好人呢,咱國家就留不住!移吧,老板一移,我也不干了。這樣老板不好找了。真要碰上陰損壞的,你說,我這歲數,憑啥讓你禍禍呀!
后來我不是自己交保險嗎,一算,還得交十多年。一打聽,政策里頭有,有殘疾可以提前退休。我那殘疾證早就有,去辦,還真辦成了,提前10年退了,50歲退的,開領退休金。來回這錢一加,省我不少錢呢!
孩子要強,考上了選調生,
現在是公務員
離婚是九幾年的事兒。算了吧,這段就掐了不說了。那離婚有啥好說的,啥光彩事兒呀。我就跟你說一句。咱倆,就我和前妻,都是好人,好人過不到一起,常事兒。這跟戀愛了、愛情了屁關系沒有。說不好,反正在一起過著挺別扭。咱倆還行,沒作沒鬧,挺到孩子考上大學,咱倆才離的。房子歸我,我給了她點兒錢。后來我把房子賣了,價挺低。后悔有啥用,那時需要錢啊,治病啊,糖尿病。平地走道兒都摔跟頭,以為腳抬起來了,哪兒呀,耷拉著呢,往前一邁,咣,拍地上了。走道兒的看你都奇怪,這人,什么毛病,平道都摔跟頭,喝多了吧。就賣房子,治病。
她姐行,就我那大姨子,有能耐,有權有錢,能幫她妹子。我就不說哪的官兒了。不走動了,人當官的眼眶子高,還走動啥。就小姨子還行,沒事兒還給我打打電話、發發短信啥的。你說那破臺燈真管用哈!
我這房子租的,快租到頭兒了,要搬廉租房去了。我都符合條件啊!這破地方住夠了,跟一個女人搭伙過的,快兩年了。老同學,聚會時碰上的,老公死了,孩子在外地念書,就一人兒。同學瞎逗,就逗成真的了。沒的說,也是好人。都這年齡了,扯啥證扯證,都沒啥財產。就是找一伴兒,攙著扶著往前走,誰先死誰享福。孩子也結婚了,在上海,找的一上海人。孩子要強,考上了選調生,現在是公務員。女婿也是公務員。比她媽她爸強多了。就靠他們了。家庭也得進化呀,不能老是農民老子生出孩子也是農民,工人老子生出孩子也是工人。我們家這也算開始進化了吧?大上海,倆公務員,那生出的孩子差不了。我這當姥爺的擎好吧!
本欄責編 / 侯永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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