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談郝經之政論文"/>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張文澍
(北京師范大學古籍與傳統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875)
《元史·憲宗本紀》載,蒙古滅金之后,蒙哥汗建極,為憲宗,遂急于統一之事,于登基之第七年(1257年)詔諸王伐宋。次年,“帝自將伐宋,由西蜀以入。命張柔從忽必烈征鄂,趨杭州。”[1](P51)蒙哥汗由劍門入川,驅使部從攻城略地。然而天違人愿,憲宗九年(1259年),其率軍攻合州,“六月,……帝不豫。秋七月,……帝崩于釣魚山”。[1](P53-54)天子陣亡,舉國空巢出戰,統一大業半道而未竟,皇室內部亦因帝位空虛生心鬩墻。此誠新生蒙古帝國危急存亡之秋,亦中國或分裂或統一之轉捩點。
值此之際,忽必烈成為決定歷史之人物。案《元史·憲宗本紀》:“(憲宗)八年十一月,……命忽必烈統諸路蒙古、漢軍伐宋。”[1](P52)并案《元史》憲宗、世祖二本紀,蒙哥、忽必烈分別為睿宗拖雷與莊獻后怯烈氏之長子、四子,誼屬同胞。又《元史·世祖本紀》:“歲辛亥,六月,憲宗即位。同母弟惟帝(案:即忽必烈)最長且賢,故憲宗盡屬以漠南漢地軍國庶事”。[1](P57)又元茍宗道《故翰林侍讀學士國信使郝公神道碑》:“公急上奏,曰《東師議》,大略以為且當按兵觀釁,以全東師,所以防禍于未然者,周至懇到。上(案:指忽必烈)稱善者久之,然與帝(案:指蒙哥汗)業已約定,不獲中止,遂渡江圍鄂。”[2](第11冊,P708)綜合數事,忽必烈以蒙哥汗胞弟之親,膺總持大漠以南軍民庶政之重,伐宋之事,于情于理,皆有不得推諉怠懈之義務。
然而事有兩難。時蒙廷內部雖已略定,各部曲宗王則心未盡服,此在推戴憲宗之初即露端倪。蒙哥汗雖在即位后以羈縻安撫與殺戮嚴懲軟硬兩手極力消弭之,而迄未妥善解決。承位嗣帝仍為蒙古皇朝之核心問題。忽必烈處于帝位候選者之中心,理當掉頭回師,以繼承大統為重。但不提上文忽必烈己身之責任義務,其部將即多欲一意血戰向前,伐宋已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勢。試舉一例。董文用,字彥材,為早年降蒙之漢族世豪董俊第三子。《元史》卷148有傳。王磐于其死后所作《趙國忠穆公神道碑》記云:
會憲宗崩,(諸臣)咸請乘勝進取。(文用)獨建議班師,歸定國事,以為他日南土可傳檄而定。世祖然其議。[2](第2冊,P282)
吳澄《趙董忠穆公墓表》所記全同。然而情事遠非如此簡單。清畢沅《續資治通鑒》卷175“理宗開慶元年(1259 年)”載:
九月壬寅朔,親王摩哥(注:所引《續通鑒》徑用元代舊名,下同)自合州遣使,以憲宗兇問告皇弟,請北還以系人望。皇弟曰:“吾奉命南來,豈可無功遽還?”甲辰,登香爐山,俯瞰大江。南軍以大舟扼江,軍容甚盛。董文炳言于皇弟曰:“長江天險,宋所恃以為國,勢必死守。不奪其氣不可,臣請嘗之。”乙巳,文炳率死士數百人當其前,令其弟文用、文忠載艨艟鼓櫂疾趨,叫呼畢奮。鋒既交,文炳麾眾趨岸搏戰,南軍大敗。明日,率諸軍渡江,……進圍鄂州,中外大震。[3](P4787)
以故知王磐《神道碑》內“咸”字大有意味。蓋董文用雖早知形勢利害,堅主退兵,其當家大兄文炳尚懵懂于深層政治,極端主戰,同列武將多贊同之,故即文用本人亦不得不姑且隨之,無如之何。忽必烈一時亦難以變更戰略,以為奉命南征,須建功方可班師。千古一時之機緣臨頭,得之則帝,失之則寇,眾人仍皆昏瞀不明。時政之難如此,上引《趙國忠穆公神道碑》“咸”字之深意如此。
元明善撰有《平章政事廉文正王神道碑》,墓主廉希憲,字善甫,祖貫北庭,屬色目人。父布魯海牙隨回鶻國王歸順蒙廷。善甫年19即宿衛世祖潛邸,官至中書省平章政事,死封恒陽王,謚文正。《元史》卷126有傳。《神道碑》云:
憲宗崩于合州,世祖班師,王首陳大計曰:“殿下,太祖諸孫,先帝母弟,旗指六詔,群蠻耆定。師今入宋,鄂城即下。天道人心,所向可識。且收攬英賢,政為今日。神器所屬,非殿下而誰?”[2](第 24冊,P352)
辭色果決,不容置辯。又為忽必烈條分縷析朝內大勢云:
王奏曰:“聞劉太平、霍魯海復至陜西;渾都海騎兵四萬大駐六盤,征南之師散屯秦屬。太平挾才而奸,素附阿里勃哥,憚王威明,糾惑群情,據險致死,殆將不利。”即命趙良弼假事往覘以報。
初,憲宗南征,以季弟阿里不哥留守,至是發河朔民為兵,將與上爭。王旋奏罷所發。宗王塔察兒,東諸侯之長也。上欲好之,難其所使。王請行。既饗,語及渡江,王大稱慕上之威德勞烈,乃曰:“大王屬尊義重,發言推戴,誰敢不協?”宗王悅從。還奏所語,上驚曰:“顧乃大事,何爾輕脫?”對曰:“臣書謂時然后言。臣察其幾,言入其誠爾。”趙良弼來奏,悉如王算,難猶未作也。歲庚申春,上至開平,諸王宗戚咸會,塔察兒率先勸進。王奏曰:“阿里勃哥挾居守之權,鬼奪其鑒。或竊位號令至,違從順逆立判。若早承大統,詔告天下,彼或顧望,我有辭矣。機會之乘,不容發間。”上良久曰:“吾意決矣。”翼日,登大寶位,建元中統。[2](第 24冊,P352)
《續通鑒》及《元史·世祖本紀》亦記此事。《續通鑒》卷176“理宗景定元年(1260 年)”云:
三月,……蒙古皇弟忽必烈還至開平。廉希憲聞阿里不哥命劉太平及大將霍魯海行尚書省事于關右,恐結諸將以動秦、蜀,請遣趙良弼往覘之。良弼得實,還報。
諸王合丹、摩哥、塔察兒與諸大臣俱會于開平,旭烈兀亦自西域遣使至,并勸進,惟阿里不哥不至。皇弟三讓,諸王、大臣固請。希憲、良弼及商挺等力言:“先發制人,后發人制。逆順安危,間不容發。宜早定大計!”辛卯,皇弟即位,是為薛禪皇帝。[3](P4794)
彼時,忽必烈甫登基,西方未穩。《神道碑》記:
上(案:指忽必烈)虞關右難作,命王(案:指廉希憲)宣撫陜西、四川道。劉太平、霍魯海聞王當來,急傳先入京兆。王遲二日至,宣即位詔,人情稍定。遣使詔六盤。渾都海殺所遣使,馳召成都帥密里霍者、青居帥乞臺不花,約劉太平、霍魯海內應。王得急報,夜集僚屬議。王曰:“今日之事,吾請任之。脫問專擅,罪不若及。”乃遣萬戶劉黑馬等掩捕劉、霍。其黨皆衷甲待約,捕至,斗而后就縛,罵太平后事。遣萬戶劉黑馬誅密里霍者,總帥汪惟正誅乞臺不花,佩同簽總帥汪惟良金虎符、銀印,將其兵進討。惟良辭非朝命,王曰:“身承密旨。君第了國事,已馳奏矣。”……赦至近郊,王曰:“劉、霍在獄,是何可宥?!”尸諸康衢,然后出迓。王乃上奏曰:“停赦殺賊、擅發諸軍、專將惟良,臣罪當死。謹籍家貲,以俟嚴命。”上曰:“書生貴權,政謂此也。”詔曰:“朕委卿專制一方,事當叢權,毋滯文法,坐失機宜。佩卿金虎符,節制諸軍。”[2]((第24冊,P352)
案諸史籍,密里霍者、乞臺不花、劉太平、霍魯海等人皆從阿里不哥叛亂之死黨。善甫既為股肱之臣,膺方面之寄,敢于因時權變,甚至不惜違抗詔旨,先斬后奏,翦除阿里不哥之心腹羽翼,為日后迫阿里不哥窮途歸降造就條件。其所行雖不盡合法,但確保忽必烈新生政權之穩定,為忽必烈所嘉賞。
商挺(1209-1289年)字孟卿,《元史》卷159有傳。元明善《清河集》卷6有《參政商文定公墓碑》,可與上引《墓志銘》參合讀之。文曰:
己未,憲宗親征蜀以圖宋。世祖趨荊鄂,軍于小濮,召問軍事。公對曰:“蜀道險遠,瘴癘時作,難必有功,萬乘豈宜輕動?”世祖默然久之,曰:“卿言正契吾心。”憲宗崩于軍。庚申,世祖至自鄂,道遣張公文謙過公。公語張公曰:“殿下班師,師屯江北,脫有一介馳詐發之,軍中留何符契?”張公驚,及追及,言之世祖。大寤,罵曰:“無一人為我言此。非商孟卿,幾敗大計!”速遣使至軍立約。不日,阿里不哥之使至軍中,斬之。公赴召開平。初,憲宗征蜀,季弟阿里不哥留守和林。至是,左右部諸王大人咸會開平,阿里不哥不至。會者勸進曰:“殿下,太祖嫡孫,大行母弟,以賢以長,當有天下。”上謙遜未允。公與廉公希憲參大議,潛進言曰:“先發制人,后發人制。天命不敢辭,人情不敢違。事機一失,萬巧莫追。”上頷之。明日,會者力請,遂即位。阿里不哥起兵,公奏曰:“南師可還備選,西師可軍便地。”從之。以廉公及公宣撫陜、蜀。公等至關中,六盤之兵已應和林。公謂廉公曰:“為六盤,策有三:選鋒乘虛,直搗京兆,上也;恃財聚兵,觀釁走利,中也;重裝北赴,歸重和林,下也。”廉公曰:“策彼何出?”公曰:“出已下。”而果如所策。是時,人持二志,關隴日哄。鞏昌汪帥,兵號勁果,其弟良臣適至。公等承制,佩良臣虎符,出庫銀萬五千兩,使歸發兵。……拜八椿為將……汪良臣將兵來會,咸聽諸侯王合丹號令。合丹陳于北,八椿陳于南,良臣陳于中,大戰甘州東,殺大將阿藍答兒、渾都海,斬首虜無算,關隴平。捷聞,上報曰:“卿等古名將也!臨機制變,不遺朕憂。”[2](第24冊,P376)
商孟卿之父為商衡,乃金源抗蒙殉節之臣,《金史》卷124有傳;元好問嘗為之作《墓志銘》,參《元好問全集》卷21。一批前朝(死節)臣子后裔忠事敵國,亦蒙元時代一大異事。此是題外話。《墓碑》既可證廉善甫《墓志銘》之事,亦可證商孟卿為善甫參合彌縫,使諸事行來嚴謹無隙。善甫對有關政務、軍務之處置,或有竟出于孟卿之意者。
同時有翊戴之功者還有郝經。經字伯常,陵川大儒郝天挺孫,元好問及門弟子,為元初重要政治人物、學者及作家,《元史》卷158有傳。伯常自初即不甚贊同南征,以為浪耗軍力,禍連百姓,而鮮著成效。《續資治通鑒》卷175“理宗開慶元年(1259年)”:
五月……蒙古皇太弟忽必烈次濮州。……
時郝經從至濮,……經曰:“古之一天下者以德不以力。彼今未有敗亡之釁;我乃空國而出。諸侯窺伺于內,小民凋敝于外。經見其危,未見其利也。”皇弟以經儒生,愕然曰:“汝與張拔都議耶?”對曰:“經少館張柔家,嘗聞其議論。此則經臆說耳。”……
八月,蒙古皇弟忽必烈遣楊惟忠、郝經宣撫京湖、江淮,將歸德軍先至江上。經言于皇弟曰:“經聞圖天下之事于未然則易;救天下之事于已然則難”。……[3](P4784)
此即伯常之《東師議》中語。文內有云:“近奉命宣撫江淮”。[2](第4冊,P75)據《元史·世祖本紀》:“歲己未(1259年),……秋七月,……命楊惟中、郝經宣撫江淮”。[1](P61)故此文作于是年農歷七月之后,而八月間,伯常此文內容已達于帝聽。全文稱說蒙古已有天下十分之八,獨南宋未下,前后討伐逾二十年,勞師靡餉,鮮著功效,怨指此舉致使“兵連禍結”,“連兵構禍”,一篇之中,其詞凡三見之。為應對計,《東師議》提出三路并進之策,謂:“一軍出襄鄧,……一軍出壽春,……一軍出維揚,……三道并進,東西連橫”。所謂“東師”,即指伐維揚之軍。即便如此,伯常仍憂事或不順,內亂輒起,災及忽必烈百年大計。現將此長文摘要于下,以見伯常之深心。
……經聞圖天下之事于未然則易;救天下之事于已然則難。……國家以一旅之眾奮起朔漠,斡斗極以圖天下,馬首所向,無不摧破。滅金源,并西夏,蹂荊襄,克成都,平大理,躪轢諸夷,奄征四海,有天下十分之八,盡元魏、金源故地而加多,廓然莫與侔大也。惟宋不下,未能混一,連兵構禍,逾二十年。……國家建極開統垂五十年,而一之以兵,遺黎殘姓,游氣驚魂,虔劉劘蕩,殆欲殲盡。自古用兵,未有如是之久且多也,其力安得不弊乎?
……
先是,我嘗有荊襄,有淮甸,有上流,皆自失之。今當從彼所保,以為吾攻。命一軍出襄鄧,直渡漢水,造舟為梁,水陸濟師。以輕兵掇襄陽,絕其糧路。重兵皆趨漢陽,出其不意,以伺江隙。不然,則重兵臨襄陽,輕兵捷出,穿徹均、房,遠叩歸、峽,以應西師。如交、廣、施、黔,選鋒透出,夔門不守,大勢順流,即并兵大出,摧拉荊、郢,橫潰潭、湘,以成犄角。一軍出壽春,乘其銳氣,并成取荊山,駕淮為梁,以通南北。輕兵抄壽春,而重兵支布于鐘離、合肥之間,掇拾湖濼,奪取關隘,據濡須,塞皖口,南入于舒、和,西及于蘄、黃,徜徉恣肆,以覘江口。烏江、采石廣布戍邏,偵江渡之險易,測備御之疏密,徐為之謀,而后進師。所謂潰兩淮之腹心,抉長江之襟要也。一軍出維揚,連楚蟠亙,蹈跨長淮,鄰我強對。通、泰、海門揚子江面,密彼京畿,必皆備御堅厚,若遽攻擊,則必老師費財。當以重兵臨維揚,合為長圍,示以必取,而以輕兵出通、泰,直塞海門、瓜步、金山、柴墟河口,游騎上下,吞江吸海,并著威信,遲以月時,以觀其變。是所謂圖緩持久之勢也。三道并出,東西連橫。殿下或處一軍,為之節度,使我兵力常有余裕。如是則未來之變或可彌,已然之失一日或可救也。……
嗚呼!西師之出,已至瓜戍,而猶未即功。國家盛全之力在于東左。若亦直前奮迅,銳而圖功,一舉而下金陵,舉臨安則可也。如兵力耗弊,役成遷延,進退不可,及為敵人所乘,悔可及乎?!固宜重慎詳審,圖之以術。若前所陳,以吾全力,是所謂坐勝也。雖然,猶有可憂者。國家掇取諸國,飄忽凌厲,本以力勝。今乃無故而為大舉,若又措置失宜,無以挫英雄之氣,服天下之心,則荏惡懷奸之流得以窺其隙而投其間。國內空虛,易為搖蕩。臣愚,所以諄諄于東師反復致論,謂不在于已然,而在于未然者,此也。……挽回元氣,收其放心,守約實內,以建皇極,實惟殿下之事。[2](第 4冊,P75)進說中雖言及數路并進之攻略,仍主張蒙古應向南宋布宣德意,別言可責其“降名進幣,割地納質,偃兵息民”,以南宋“渡江立國,百有余年。紀綱修明,風俗完厚。君臣輯睦,內無禍釁。東西南北,輪廣萬里,亦未可小。”此敵不弱,我不強,不能不謹慎從事。若進而觀察,無論是和是戰,伯常已認定目的皆在于“以建皇極”,即力勸忽必烈攘取帝位。試看當時世祖身邊諸臣,誰能有此先見之明?
果未及兩月,蒙哥汗死。據《續通鑒》卷175“理宗開慶元年(1259年)”:“秋七月癸亥,蒙古主殂于釣魚山,壽五十二,后追謚桓肅皇帝,廟號憲宗。史天澤與群臣奉喪北還,于是合州圍解。【考異】元憲宗自因頓兵日久,得疾而殂。《重慶志》謂其中飛石,蓋因汪德臣而誤也,今不取。”[3](P4785)《元史·世祖本紀》:“歲己未,……九月壬寅朔,親王穆哥自合州釣魚城遣使以憲宗兇問來告,且請北歸,以系天下之望。”[1](P61)《班師議》則云:“至于汝南,既聞兇訃”,[2](第4冊,P81)是已接蒙哥汗死耗后而作,明矣。是時,蒙古諸王蠢蠢欲動,覬覦寶位。《續通鑒》卷175“理宗開慶元年(1259年)”:
(十一月)閏月,……蒙古阿藍答兒、渾都海、脫火思、脫里赤等謀立阿里不哥。阿藍答兒使脫里赤括兵于漠南諸州,而又乘傳行漠北諸郡調兵,去開平僅百余里。皇弟忽必烈妃弘吉剌氏使人謂之曰:“發兵,大事。太祖皇帝曾孫真金在此,何故不令知之?”阿藍答兒不能答。又聞脫里赤亦至燕,妃即遣使馳至皇弟忽必烈軍前密報,令速還。……
十二月,……蒙古皇弟忽必烈軍還至燕,脫里赤方括民兵,民甚苦之。皇弟詰其由,托以先帝臨終之命。皇弟知其將為亂,所集兵皆縱之,人心大悅。[3](P4790-4792)至此,阿里不哥等人反象已明,伯常之戰略企圖亦逐顯明。在此略早,《續通鑒》卷175載:
皇弟召群臣議。郝經曰:“《易》言:‘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皇弟然之。[3](P4791)
可見,伯常進言系因忽必烈急于應對諸王覬覦皇位,其所言即出于《班師議》,且為忽必烈首肯。該文以《易·文言傳》“亢龍有悔”,“不識進退”之卦言起興,征古譬今,為忽必烈條分縷析天下要勢,甚至不避君臣 (雖此時二人尚非天子、大臣之關系)之嫌,責備忽必烈及蒙哥汗執意南下、東進為不能審時度勢,將貽誤戰略時機。現將此文摘要于下,以見伯常之英識決斷。
……國家自平金以來,皆亢龍之師也。惟務進取,不遵養時晦,老師費財,卒無成功,三十年矣。蒙哥罕立,政當安靜,以圖寧謐,忽無故大舉,進而不退,畀王東師,則不當亦進也而遽進。以為有命,不敢自逸,至于汝南。既聞兇訃,即當遣使遍告諸師,各以次還,修好于宋,歸定大事,不當復進也而遽進。以有師期會于江濱,遣使喻(諭?)宋,息兵安民,振旅而歸,不當復進也而又進。既不宜渡淮,又豈宜渡江?既不宜妄進,又豈宜攻城?若以幾不可失,敵不可縱,亦既渡江,不能中止,便當乘虛取鄂,分兵四出,直造臨安,疾雷不及掩耳,則宋亦可圖。如其不可,知難而退,不失為金兀術也。師不當進而進,江不當渡而渡,城不當攻而攻,當速退而不退,當速進而不進,役戍遷延,盤桓江渚,情見勢屈,舉天下兵力不能取一城,則我竭彼盈,又何俟乎?
且諸軍疾疫已十四五,又延引日月,冬春之交,疫必大作,恐欲遷不能。彼既上流無虞,呂文德已并兵拒守,知我國疵,斗氣自倍。兩淮之兵盡集白露,江西之兵盡集龍興,嶺廣之兵盡集長沙,閩越沿海,巨舶大艦比次而至,伺隙而進,如遏截于江、黃津渡,邀遮于大城關口,塞漢東之石門,限郢復之湖濼,則我將安歸?無已則突入江浙,搗其心腹,聞臨安、海門已具龍舟,則亦徒往;還抵金山,并命求出,豈無韓世忠之儔乎?且鄂與漢陽分據大別,中挾巨浸,號為活城。肉薄骨并而拔之,則彼委破壁空城而去,泝流而上,則入洞庭,保荊、襄;順流而下,精兵健櫓,突過滸、黃,未易遏也,則亦徒費人命,我安所得哉?區區一城,勝之不武,不勝則大損威望,復何俟乎?
雖然,以王本心,不欲渡江;既渡,不欲攻城;既攻城,不欲并命。不焚廬舍,不傷人民,不易其衣冠,不毀其墳墓,三百里外不使侵掠。或勸徑趣臨安。曰:“其民人稠夥。若往,雖不殺戮,亦被踐蹂,吾所不忍。若天與我,不必殺人;若天弗與,殺人何益?”而竟不往。諸將歸罪士人,謂不可用,以不殺人故不得城。曰“:彼守城者祗一士人賈制置;汝十萬眾不能勝,殺人數月不能拔,汝輩之罪也,豈士人之罪乎?”益禁殺人。巋然一仁,上通于天,久有歸志,不能遂行爾。
然今事急,不可不斷也。宋人方懼大敵,自救之師雖則必集,未暇謀我。第吾國內空虛,塔察國王與李行省肱脾相依,在于背脅。西域諸胡窺覘關隴,隔絕旭烈大王。病民諸奸各持兩端,觀望所立,莫不覬覦神器,染指垂涎。一有狡焉,或啟戎心,先人舉事;腹背受敵,大事去矣!且阿里不哥已行赦令,令脫里赤為斷事官,行尚書省,據燕都,按圖籍,號令諸道,行皇帝事矣。雖大王素有人望,且握重兵,獨不見金世宗、海陵之事乎?若彼果決,稱受遺詔,便正位號,下詔中原,行赦江上,欲歸得乎?
昨奉命與張仲一觀新月城,自西南隅抵東北隅,萬人敵,上可并行大車,排槎弗樓,締構重復,必不可攻,祗有許和而歸爾,復何俟乎?愿大王殿下以祖宗為念,以社稷為念,以天下生靈為念,奮發乾剛,不為需下,斷然班師,亟定大計,銷禍于未然。先命勁兵把截江面,與宋議和,許割淮南、漢上稡、夔兩路,定疆界、歲幣。置輜重,以輕騎歸渡淮,乘驛直造都,則從天而下,彼之奸謀僭志冰釋瓦解。遣一軍迎蒙哥罕靈舁,收皇帝璽。遣使召旭烈、阿里不哥、摩哥及諸王、駙馬會喪和林。差官于汴京、京兆、成都、西涼、東平、西京、北京撫慰安輯。召真金太子鎮燕都,示以形勢。則大寶有歸而社稷安。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以退為進,以亡為存,“飛龍在天,利見大人”,無亢龍之悔矣。[2](第 4冊,P82)
文意開闊顯豁,辭氣剛決果斷,略無躊躇顧忌,信一代開國勛臣之文風。人常視伯常為一書生,謂其下筆滔滔汩汩,動輒萬言;今觀伯常之文,其更何嘗為書癡腐儒哉?其“遣一軍迎蒙哥罕靈舁,收皇帝璽”,“以祖宗為念,……以天下生靈為念,奮發乾剛,不為需下,斷然班師,亟定大計,銷禍于未然”等語,判斷處置,凌厲剛決,分明一具備戰略眼光之政治家也。
兩月之間,伯常再上書,激烈辯說戰略大計,情見于辭。后蘇天爵以《班師議》驚警踔厲,收入所編《國朝文類》(即《元文類》)卷 13“奏議”類;明初修《元史》,亦全錄《東師議》、《班師議》二文,可見其價值。
據茍宗道《故翰林侍讀學士國信使郝公神道碑》:“明年庚申三月,上即皇帝位于開平。四月,遣使召公,欲令使宋。……遂赴召。夏四月,見于開平。以公為翰林侍讀學士,賜佩金虎符,充國信大使,赍國書入宋,告登寶位,布通好、彌兵、息民意。”[2](第11冊,P708)是忽必烈方平息內患,繼皇帝位,即著手處置蒙、宋關系。關于忽必烈委伯常使宋之初衷,尚有一二玄機。元明善《平章政事廉文正王神道碑》內有“奏遣郝經使宋”語;然《續通鑒》卷176“理宗景定元年(1260年)”別載:
夏四月戊戌朔,蒙古立中書省,以王文統為平章政事,……以八椿、廉希憲、商挺為陜西、四川等路宣撫使,……丁未,蒙古以翰林侍讀學士郝經為國信使,使于宋。
王文統素忌經有重名,既請遣經,復囑李璮潛師侵宋,欲假手害經。或謂經曰:“文統叵測。盍以疾辭?”經曰:“自南北構難,江漢遺黎,弱者被俘略,壯者死原野,兵連禍結久矣。圣上一視同仁,務通兩國之好。雖以微軀蹈不測之淵,茍能彌兵靖亂,活百萬生靈于鋒鏑之下,吾為學有用矣。”遂行。[3](P4796)
是知廉善甫推薦郝伯常出使南宋,是出于伯常數度與忽必烈理論南征事,觀念皆與己說密合無間;文統則欲假此誅鋤異己,因故極力贊伯常之行;而伯常終竟決然赴任,其為正人君子無疑矣。茍宗道《行狀》且載:
(伯常)將出,帝……且命公曰:“朕初即位,凡事草創。卿今遠行,所當言者可亟上之。”公乃具草,言帝臨御之初,當大有為以定萬世之業,皆佐王經世之略,凡十六條。其言備御西王、罷諸道世襲,尤為切至,帝皆節次行之。[2](第11冊,P711)
此即伯常另一政論文《便宜新政》,見《陵川集》。伯常當年會忽必烈于潛邸,君臣一見傾心,遂開終生之合作。后雖伯常拘縶于宋十五年,被釋歸國方一年即病故,要之為英雄悲劇,乃時代使然;其勛烈已簡在帝心,著于史冊而終不可磨。
《元史·世祖本紀》:“至元元年(1264年)……秋七月……庚子,阿里不哥自昔土木之敗,不復能軍,至是,與諸王玉龍答失、阿速帶、昔里給,其所謀臣不魯花、忽察、禿滿、阿里察、脫忽思等來歸。詔:諸王皆太祖之裔,并釋不問;其謀臣不魯花等皆伏誅。”[1](P95-98)是諸叛王自知計絀,窮蹙來歸。至此,忽必烈皇室內部諸務皆定,可以專心向外矣。
元世祖忽必烈于二帝相承之際,初時瞻顧徘徊,終得廉希憲、郝經、商挺、董文用等文武重臣排除眾議,力勸班師北還,并周密部署處置。忽必烈則因勢利導,借用人心,順利繼位,遂開造蒙元之百年基業。在此草創中,以郝經為代表之蒙元早期文人作家寫下一批杰出政論文章,遠見卓識,語鋒犀利,信為優秀作品,但尚不甚為文學史家所重。
[1]宋 濂.元史[M].北京:中華書局,1985.
[2]李修生主編.全元文[M].南京:鳳凰出版社,1994-2004.
[3](清)畢 沅.續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