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陳穎

姑姑的名字叫梅花。

梅花傲雪、凌寒開放、芳香襲人、韻勝格定，它是歲寒三友之一，又有“五福”的美好寓意。

姑姑人如其名。

姑姑是我五個姑姑中最小的姑姑，加上兩個哥哥，兄姊們對她是疼愛有加。姑姑21歲的時候嫁到了姑父家，那時姑父的母親已過世多年，四個姐姐已經(jīng)出嫁，家里上有年邁的父親，下還有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姑父又賦閑在家，家里可謂一貧如洗，連結(jié)婚的花費都是村里東一家西一家5元、10元地拼湊起來的。就是這樣的境地，姑姑用她年輕瘦弱的肩膀撐起了整個家的重?fù)?dān)。做小買賣、建養(yǎng)豬場，姑姑的勤勞能干，逐漸把這個大家庭的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婚后第二年，姑姑生下了表妹，不幸的是，因為早產(chǎn)，表妹是個腦癱患兒。腦癱的表妹從此栓住了姑姑的人生，姑姑沒法去上班，也沒法出外做事，只能在家里照顧她。如今她已經(jīng)24歲了，智商卻如同兩三歲的孩童，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姑姑抱她都已是很吃力，可喂飯、穿衣、洗漱、哄她入睡……二十年如一日，姑姑永遠(yuǎn)像嬰兒一樣呵護(hù)著她。

有一次，表妹吃飯不咀嚼就直接咽下去，導(dǎo)致腸胃消化不良，難受的時候，她不吃也不睡，又不會說話，只能急得用雙手去揪頭發(fā)，把頭發(fā)都揪掉了一撮又一撮，看著痛在她身上，姑姑真是疼在心里，恨不能病在自己身上。就這樣，抱著表妹，姑姑常常是徹夜難眠。二十多年了，她從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吃過一頓囫圇飯。

表妹并不總是那么乖，有時候外人來到，她為了表示她的“熱情”，常常將唾沫吐到別人身上，或是撕扯著別人的新衣服，或是直接打你幾拳，這讓外人非常嫌棄甚至心底生厭，就干脆勸姑姑將她送去福利院或者干脆扔了算了，省得一輩子“拖累”姑姑。姑姑一向好脾氣，從沒跟人紅過臉，但每當(dāng)此時，她就會生氣發(fā)火，反聲質(zhì)問，要是你自己的孩子，你舍得嗎？外人被問得啞口無言，再也不敢張口說此事。有時我問姑姑，你累不累，姑姑說，人有多大能力，上天就會給她多大擔(dān)子，我承受得了。表妹是不幸的，但也終究是幸運的，她有這般愛她的媽媽，她一輩子都可以活在媽媽溫暖的懷抱中。

姑姑的公公如今已是84歲高齡了，老人家身體還算硬朗，每天總是閑不住，凌晨5點都要起床騎著三輪車去收廢品。在一次收廢品時候，老人遭遇車禍，雙腿被撞骨折，疼痛的折磨一度讓老人想放棄生命，是姑姑，30多個日日夜夜，守在醫(yī)院里，不離不棄。喂水喂飯，換洗被褥床單，姑姑照料得細(xì)致入微。有次甚至為了洗一條老人拉了大便的棉褲，寒冬的天氣里，姑姑硬是蹲在地上，一洗就是幾個小時。在姑姑一天天的精心照料下，老人的身體終于恢復(fù)了健康。

然而禍不單行，去年冬天的一次煤氣中毒又差一點奪去老人的生命，幸虧姑姑的及早發(fā)現(xiàn)。原來，多年來，姑姑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要習(xí)慣地先去老人的房間看看他，然后才去做飯。可那天早上，姑姑到了公公的房間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省人事，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姑姑急忙叫來姑父把老人送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說要是晚來幾分鐘，后果不堪設(shè)想。由于搶救及時，老人沒有留下什么后遺癥，這已經(jīng)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老人家逢人便說：7個兒女不如一個好兒媳啊，兩次都是兒媳挽救了我的生命。也許是習(xí)慣了姑姑的照顧，20多年了，老人從不到其他6個兒女家住，一直跟著姑姑姑父一家生活。

腦癱的女兒、年邁孱弱的老人，姑姑比任何人都有資格抱怨，可姑姑卻從未有過一句怨言，她依舊積極、樂觀、笑對生活、昂揚向上。潛移默化下，小表弟也很乖巧懂事，去年考上了大學(xué)。為減輕姑姑的負(fù)擔(dān)，他利用寒假時間去上海打工，春節(jié)都未回家過年。

姑姑自己家并不富裕，可是她卻從未將錢財看得很重，她總說，錢財乃身外之物，有舍才有得。做了好吃的，她總是東家送一碗、西家送一碗，到最后自己家所剩無幾；親戚鄰里問她要東西的，她毫不吝嗇；向她借錢的，她慷慨解囊。對此，姑姑總樂呵呵地說，“吃虧”是她的愛好之一呢，“吃虧”她反倒開心，而她吃的最大的“虧”就是她把花了十幾萬新建的房子“拱手送人”。

按照農(nóng)村的風(fēng)俗，家里有兩個兒子的，家里的老房子必定歸最小的孩子所有，隨著姑父的弟弟到了成家的年齡，作為長媳的姑姑一家必須搬出去另外蓋新房子。拖著腦癱的表妹、年幼的表弟，還要照顧養(yǎng)豬場、地里的農(nóng)活，姑姑和姑父起早貪黑、不辭勞作，前前后后共三年的時間，才終于把新房建成。看著漂亮一新的房子，姑姑終于如釋重負(fù)，可哪知這一切轉(zhuǎn)瞬間卻又成了泡影。原因是姑父的弟弟訂婚那天，女方娘家人卻看中了姑姑的新房子，非新房子不結(jié)婚。怕耽擱姑父弟弟的婚事，姑姑就索性把新房子讓給了他們，并一手操辦了弟弟的婚禮。事后，姑姑也覺得委屈，沒有公公婆婆的扶持幫忙便也罷了，而自己千辛萬苦蓋的房子反而還得再白白送人，這擱誰也不好受，她傷心地大哭了一場。哭過之后，日子還得繼續(xù)過啊，姑姑和姑父又重新想法賺錢、攢錢，把舊房子翻修一新。如今看著姑父的弟弟一家生活幸福美滿，她感到心血總算沒有白費，她的弟媳婦對她這個長嫂更是像“婆婆”一樣尊敬有加。

姑姑不但對家人親戚關(guān)懷備至，對左鄰右舍也是有求必應(yīng)。助人為樂，是她的另一個愛好。鄰居家的大娘，有一次感冒發(fā)燒，子女都工作在外。姑姑知道后，急忙騎著三輪車拖著腦癱的表妹送老人去診所輸液，并端茶送飯。老人感動得在村里奔走相告：梅花真是個好媳婦啊，再好的親戚都不如有梅花這樣的好鄰居啊！眾鄉(xiāng)鄰對姑姑也都是贊不絕口。

怎得梅花撲鼻香？香氣襲人花如故。姑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婦女，但她卻用樸實的言行、至善的情懷、大愛的精神感動著人們、溫暖著人們、激勵著人們。一如古人贊詠梅花的詩：“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fā)，散作乾坤萬里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