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存潔



隨著17、18世紀中西貿易的展開和“中國風”在西方世界的興起,中國藝術品越來越受到西方人的追逐和青睞。在這些藝術品中,有一種畫最為獨特,最富神秘感,也最受西方人所喜愛,它因小巧便攜、物美價廉,成為西方人士造訪中國時必買的禮品之一,它就是通草水彩畫。
這種畫作上色后,色彩異常亮麗,凹凸有致,效果幾近刺繡。其材質不僅尺幅小,通常只有巴掌大小,而且質感強,富有極強的立體感,色白柔軟,看上去像是用中國大米做成的,所以長期以來被西方人誤稱為“米紙”,用這種材料繪制的畫作則被誤稱為“米紙畫”。
隱姓埋名近百年
話說20世紀70年代的某一天,一位英國友人伊凡·威廉斯將自己珍藏的70余幅通草畫帶到中國,捐贈給通草水彩畫的故鄉——廣州。
這次捐贈標志著一個饒有意義的開始。通草水彩畫的故鄉終于擁有了第一批通草水彩畫藏品,也由此喚起了廣州人對自己城市一段幾乎被遺忘的歷史的記憶。從此,隱姓埋名長達百年的通草水彩畫的神秘面紗逐漸被揭開。
原來,通草水彩畫的興衰是與西方人的趣味和需求密切相關的。
早在兩三百年前,歐洲掀起了一股“中國風”,東方社會風情引起了西方世界的極大關注。在攝影技術尚未發明和普及之前,到訪中國的西方人迫切希望能將自己的所見所聞真實完整地帶回本國,傳遞給親朋好友。正是在這股“中國風”的影響下,廣州十三行召集的民間畫匠在西洋畫風畫法的影響下,積極主動地將西方繪畫原理引入到本土畫作中,創造了這種物美價廉、融東西畫風于一體的通草水彩畫。
神奇的繪畫材料
通脫木,為五加科植物,俗名通草,學科名Medulla Tetrapanacis.,英國又稱Rice paper plant pith,別名大通草、通花、方草。這種植物屬灌木或小喬木,分布于我國四川、廣西、云南、貴州、湖南、湖北、福建、臺灣,主產于廣西、云南、貴州、四川、臺灣等地。它的莖髓呈圓柱形,長20~40厘米,直徑1.2~2.5厘米。表面為白色或淡黃色,有縱紋。體輕,有彈性,易折斷,斷面白色,有光澤,中部空心或有白色半透明的薄膜,縱剖面呈梯形狀排列。
我國古代人民很早就認識這種植物。宋人李昉等所編的《太平廣記》卷406“通脫木”條即有記載:“通脫木,如蓖麻,生山側,花上粉主治惡瘡,如空,中有瓤,輕白可愛,女工取以飾物。”明朝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指出,其名稱來源于“有細細孔,兩頭皆通”之意。
通脫木具有多種用途。其一,可用來治病。《太平廣記》和《本草綱目》均有記載。其二,可用來制作人造花。《建康實錄》記載:晉惠帝“令宮人插五色通草花”。唐代詩人王 《迎神》詩寫道:“蓪草頭花椰葉裙,蒲葵樹下舞蠻云。引領望江遙滴酒,白蘋風起水生文。”這些文字中提到的都是人造通草花。其三,通草莖稈是學生上手工藝課的材料。其四,用來繪畫。其中,最后一種用途影響最大。
通草水彩畫與紙本水彩畫的根本不同就在于載體。這種材料似紙而非人造紙張,是直接采自通脫木的莖髓。手工藝人通過熟練的雙手將通脫木的莖髓切割成一片片,畫家們就在通草片上創作、描繪、上色。
批量生產存世多
雖然通草水彩畫越來越受到世人的喜愛,但歷史上,這些畫作很少留有年款和畫家姓名,除極少畫作偶然印有畫家的英文姓名或店號外。根據研究推斷,通草水彩畫有可能興起于18世紀末,但到目前為止,能見到的最早作品畫于1825年。從那時起,一直到19世紀晚期,都有通草水彩畫從廣州外銷出去。19世紀末,當時的《海關出口稅則》規定:“蓪紙畫,Rice paper pictures,每百張,交稅一錢。”這條規定一直沿用到1918年12月20日修正的《海關出口貨稅則表》中。1933年修正的《海關出口貨稅則表》中則沒有了“蓪紙畫”這一出口貨物名。研究人員由此推斷,目前雖然尚未見到繪制于20世紀初的通草水彩畫,但從上述海關出口貨稅記載中可推知,20世紀20年代,我國仍有通草水彩畫的生產,但在10年后就不再生產了。可見,通草水彩畫興起于18世紀末,盛行于19世紀,到20世紀30年代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那么,通草水彩畫是怎樣完成的呢?
通草水彩畫的創作屬流水作業。1848年,美國傳教士衛三畏到訪廣州時,看到了通草水彩畫的繪制全過程:“首先將印摹弄濕,然后將其印在紙上,等印跡干后,讓畫匠將印跡填清楚,一個印摹可做出幾個復本,由不同的畫匠填寫不同的色彩。”因此,不同畫師畫同一圖樣是十分常見的現象。畫師們多為流水作業,某一位畫匠一生都在畫樹,另一位畫匠則負責畫人物;這位在畫手和腳,另一位在畫房子。因此,每一位畫匠在自己的崗位上均能出色完成任務,但無一人能單獨完成繪畫的全過程。
也正因為是流水作業,通草畫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并沒有引起藝術家和研究者們的關注。不過,近年來,人們逐漸認識到這些畫作雖然出自畫匠之手,但是畫作的色彩異常光鮮亮麗,層次分明,立體感、藝術性和寫實性都很強,是典型的中西合璧之作品,也是我國民間較早學習西洋繪畫的實例。
通草水彩畫的題材極為廣泛,反映的社會文化內容也非常豐富,其圖像內容既有皇親國戚、達官貴人的個人肖像,又有黎民百姓的勞動場景;既有社會市井風情、戲劇表演,又有嚴刑酷法;既有珠江上航行的各類船舶,又有港口風情、名勝古跡、商行里的生活場景;既有各類科學標本,又有花鳥蟲魚等等。這些圖像內容寫實性強,是當時中國社會生活的真實寫照。
走出國門成佳品
當時時興將畫好的通草水彩畫裝訂成冊出售。一般來說,每冊均由12幅內容成系列的圖像組成,并用錦緞包紙板作封面;每幅作品又用淺藍色絲帶鑲邊,固定在棉林紙上。這種包裝形式是受畫作材質決定的。
通草水彩畫在廣州的銷售店家是非常多的。1835年的一份資料記載,廣州商行附近有約30家商店在出售通草水彩畫。1883年7月22日,美國“帕洛斯”號船軍需文書助理科爾在從香港寫給父母的一封信里提到,他在廣州看到一家通草水彩畫店,并從那里購買了一套通草水彩畫。
廣州博物館現藏有一幅通草水彩畫,約繪于1875年,表現的是“永泰興蓪畫”店的畫匠們正在聚精會神地畫畫,并努力向外國人推銷通草水彩畫的生動場景。在這幅畫的背面,還保留有當年書寫的英文說明。這幅通草水彩畫畫面顯示的店名是“永泰興蓪畫”,店鋪門面懸掛一幅對聯:“永開駿業,泰通興隆。”據相關資料介紹,“永泰興蓪畫”店位于廣州商館區附近的西關十八甫懷遠驛。
科爾在其所著《廣州城市和郊區指南》一書中寫到:“在懷遠驛這條街上,你將會發現有許多店鋪在畫所謂的‘米紙畫。‘米紙根本不是由稻米生產的,而是來自通脫木的莖髓。”
19世紀從廣州外銷至西方的通草水彩畫,其數量雖然沒有詳細的記錄,但是可以斷定應該是巨大的,以至于在各國與清政府簽訂的條約里都有通草畫從中國出口的記載。如1847年3月20日,耆英與瑞典代表李利華在廣州簽訂的《瑞典國挪威國條約》英文、瑞典文版附錄“關稅·出口”第四類“雜項”條標明有“米紙畫”一項,表明當年廣州生產的通草水彩畫大量銷往瑞典。
通草水彩畫也是西方各國皇親貴族喜愛的珍貴禮物。如俄羅斯沙皇尼古拉二世1890年10月23日到次年8月4日開始了一次偉大的東方之旅,走訪了希臘、埃及、印度、錫蘭、新加坡、爪哇、暹羅、中國、日本等國。在中國期間,他經香港、長江、杭州到達南京,并在杭州收到駐杭州的一家俄羅斯茶行贈送的12套通草水彩畫,他將其帶回了俄羅斯。不少國外的買者都認為,這些畫的有趣之處就在于它們是中國人畫的。
通草水彩畫作為形象記錄的形式,在向西方世界介紹中國社會文化方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反映口岸風情和市井風情的珍貴歷史記錄,為研究19世紀的廣州乃至我國的社會生活和地域文化提供了罕見的圖像資料,具有深遠的學術意義和重要的研究價值。它也是關于中國社會鮮活的視覺記憶。
本文配圖見中插
【責任編輯】趙 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