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忠
(北京工業大學實驗學院,北京 101101)
困惑與破解:刑法禁止令的法律適用
沈玉忠
(北京工業大學實驗學院,北京 101101)
隨著《刑法修正案(八)》的實施,“禁止令”一詞正式寫入刑法之中,禁止令的適用不僅是深化社區矯正改革的具體舉措,更是切實保障和強化管制、緩刑等社區矯正刑罰的刑罰執行效果。在司法實踐中,刑法禁止令遭遇到適用的困惑,為此,有必要探尋刑法禁止令適用難的生成原因,進而提出刑法禁止令完善的具體路徑,以期發揮刑法禁止令的應有功能,真正地做到“令行禁止”。
刑法禁止令;刑罰變革;“令行禁止”;完善路徑
2011年2月28日頒行的《刑法修正案(八)》在管制、緩刑中引入禁止令的規定,將禁止令作為管制、緩刑執行期間的重要考察內容加以規定。為了有效發揮刑法禁止令的功能,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2011年4月28日聯合發布的《關于對判處管制、宣告緩刑的犯罪分子適用“禁止令”有關問題的規定(試行)》(以下稱兩高兩部《“禁制令”(試行)》)。自2011年5月1日《刑法修正案(八)》生效后,各地法院紛紛作出了各種各樣的禁止令,但是,囿于禁止令難以做到“令行禁止”,導致司法實踐中禁止令的適用越來越少。作為一種刑罰變革措施,如何發揮刑法禁止令的功能,我們必須對刑法禁止令的作用以及運用狀況展開具體分析,從而為刑法禁止令正常運行提供行之有效的運行機制,真正做到“令行禁止”。
(一)刑法禁止令功能之爭訟
每一項法律制度,均有其特殊的價值訴求,其功能定位直接關系到實際運用效能。關于禁止令的功能,學者們存在著不同看法。有論者認為,禁止令的主要功能在于特殊預防,如原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張軍2011年5月10日在重慶召開的全國法院刑事審判工作座談會上指出:“從立法精神看,禁止令的目的主要在于強化對犯罪分子的有效監督,促進其教育矯正,預防再次危害社會,人民法院要根據犯罪分子有無再次危害社會的人身危險性決定是否適用。”禁止令的目的在于預防,而非懲罰,因而其屬性中不應該包含有懲罰的因子,這是由其屬性所能得出的應然結論。“很多情況下,采取各種禁止措施的目的主要不是對當事人實行制裁,而是為了保護公眾免受該個人的所作所為的侵害,避免該個人重新實行犯罪。”[1]也有論者認為,從我國大陸所有刑罰的性質都是懲罰為主的懲罰、預防相結合角度來看,禁止令是懲罰為主的懲罰、預防相結合[2]。如“禁止從事特定活動”明顯具有資格刑性質,在對管制犯宣告“禁止從事特定活動”懲罰意味甚濃。此外,支持禁止令的懲罰性質的理由還有緩刑的適用條件,“沒有再犯罪的危險”就是沒有人身危險性(這是再犯的可能性,不是再犯的必然性),因此,宣告緩刑已排除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盡管如此,禁止令就不應考慮緩刑犯的人身危險性,否則緩刑與禁止令存在沖突,不能共存,且強調禁止令應考慮緩刑犯的人身危險性將大大減少禁止令的適用范圍。可見,刑法禁止令的適用與緩刑的適用處于二律背反的關系。
目前,學界對刑法禁止令的功能定位于特殊預防的意見占據主流,但是,我們仍然有必要對上述觀點作出補充說明。其一,就刑法禁止令具體功能來說,刑法禁止令具有特殊預防功能,即法官事先對罪犯宣告禁止令,具有警示和預防重新犯罪的作用,該制度將進一步充分發揮非監禁性刑罰在避免交叉感染的獨特功能。此外,任何刑罰的種類以及刑罰具體執行措施,從本質來看性都存在著剝奪或者限制被適用者的某些權益,必然給犯罪者帶來痛苦與不便。因此,作為一種刑罰執行措施,刑法禁制令必然帶有懲罰屬性,否則難以發揮其應有的功能,即特殊預防。因此,上述第二種觀點混淆了刑罰本質屬性與具體功能的關系。其二,上述第一種觀點點明刑法禁止令的具體的、直接功能,這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一項法律制度的功能應置于該國法律體系中加以分析,同樣,對刑法禁制令功能剖析應結合社會情勢以及具體刑罰制度,以免以偏概全。我們認為,實行禁止令是社會管理創新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和一項重要內容,是司法工作改革的重要舉措。依法正確適用禁止令,切實保障和強化管制、緩刑的刑罰效果,對于直接體現寬嚴相濟刑事政策,進一步充分發揮非監禁刑在監管、教育、改造、挽救失足犯罪人員,避免交叉感染,實現早日回歸正道,節約司法資源等方面的不可替代功能;同時,對進一步推動和規范社區矯正工作,維護法制權威、有效懲治預防犯罪,確保社會穩定和諧,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二)刑法禁止令功能的具體分析
1.刑法禁止令的推行有助于完善相關刑罰體系和刑罰制度。在我國,管制刑是一種很好的刑罰種類,但是,隨著經濟改革開放不斷深入,人員流動性大增,加上沒有建立專門的監督管理機構,使得管制刑的執行流于形式,從而使得管制刑在司法實踐中運用率偏低,引發了對管制刑存廢的爭議。禁止令的引入使得管制監管措施趨于具體化,豐富了管制刑執行內容,再加上專門性社區矯正制度的健全,從而可以充分發揮管制刑這一限制自由刑功能的發揮。西方國家的緩刑制度發展較為成熟,常常與具有保安處分性質的保護觀察制度相結合,我國禁止令頒布之前的緩刑制度與之相比,主要在附加刑的緩刑指示、緩刑負擔、緩刑監督模式三方面存在著差距。禁止令的頒行,使得三方面的緩刑立法得到不同程度的彌補和完善,使得我國社區刑罰的立法品質得到了提升。因此,設立禁止令的目的在于,為了克服管制刑、緩刑實際執行難、適用率低、基層管理弱化等問題,[3]是新的社會條件下做好管制、緩刑等非監禁刑執行工作的積極探索。值得注意的是,禁止令只是依附于管制和緩刑,是對刑法管制、緩刑規定的一般義務的補充和豐富,是“對管制犯、緩刑犯具體執行監管措施的革新”[4]。禁止令的出現,與之前管制和緩刑監督的簡單籠統的內容相比具有明顯的針對性和靈活性,體現出因人而異、區別對待,不但使得管制或者緩刑監督的刑罰執行得到保證,同時可以實現恢復性司法的旨趣,強化社會正義感,贏得公眾對管制和緩刑的認同和支持。因此,禁止令的引入,充實與完善非監禁刑制度的內容,有助于擴展非監禁刑的適用力度,充分發揮非監禁刑的重要功能。
2.禁止令的創設從實體上豐富與完善社區矯正的監督管理內容,有助于實現社區矯正工作的針對性、規范性。當下,監督管理、教育矯正、幫扶解困是社區矯正的三大工作內容,其中,監督管理是社區矯正工作的重中之重。先前,管制、緩刑的執行內容從宏觀角度加以規定,即只是籠統規定,必須遵守法律、行政法規,服從監督;未經執行機關批準,不得行使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等自由權利;離開所居住的市、縣或者遷居,應當報經執行機關批準。但是,這些規定未對犯罪分子自身情況加以考慮,不能體現行刑個別化的特定需要,未考慮犯罪分子的特殊預防的要求。而禁止令的方式具體而靈活,使得緩刑考察機關考察緩刑犯具有了針對性,既有利于司法實踐的具體操作,也有利于防止犯罪再犯的發生,實現特殊預防目的。隨著禁止令制度的創設,社區矯正工作的進一步深入、規范開展,過去對管制犯、緩刑犯在實際執行中所存在監管乏力乃至缺位問題必將得到有效解決。
3.禁止令的引入,在一定程度上消弭犯罪生成的誘因,從而發揮特殊預防功能。意大利著名犯罪學家菲利提出了著名的犯罪原因三元論,即人類學因素、自然因素、社會因素。菲利堅決反對將三種犯罪原因割裂開來,并主張“無論哪種犯罪,從最輕微的到最殘忍的,都不外乎是犯罪者的生理狀態,其所處的自然條件和其出生、生活或工作于其中的社會環境三種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如果在一開始就將這三種原因分開,那是徒勞的。”[5]現實生活中,犯罪現象的衍生除了犯罪分子自身的原因以外,社會誘因是犯罪產生的重要因素。而“禁止令”的適用,可以根據犯罪分子的具體情況尤其犯罪原因進行具體限制,包括“從事特定的活動、進入特定的場所、接觸特定的人”,從而直擊犯罪根節,消除他們再次接觸引發犯罪誘因的機會,從而形成一道針對性強的“隔離墻”,從而消除其再犯的社會誘因。“預防犯罪比懲罰犯罪更高明,這乃是一切優秀立法的主要目的。”[6]而禁止令在刑法中的引入正是反映這一立法旨趣:其一,禁止令是一種針對犯罪人的強制管束措施;其二,管束的終極目標在于預防犯罪人重新犯罪;其三,這種預防管束措施只能配合刑罰使用,不能單獨適用。總之,禁止令是一種配合刑罰起輔助預防作用的強制性約束措施,是禁止令的本質屬性。[7]從禁止令的內容來看,“禁止令”在很大程度上是對犯罪分子心理的一種干預,對其有震懾作用,但是,禁止令并不追求威懾或一般預防目的,它的目的定位于強化對犯罪分子的有效監管,促進其教育矯正,防止其再次危害社會。此外,其禁止性規范的特性也決定主要功能在于防止妨害社會而非教育矯正。[8]
4.從刑事政策的意義上分析,刑法禁止令蘊含著保安處分的因子。隨著禁止令被引入刑法之中,有論者斷言,中國刑法有可能走入“刑罰的雙軌制”的時代,即現代刑法既使用以罪責為基礎的刑罰,也使用將犯罪人的危險性考慮在內的保安處分。更有學者明確地指出,禁止令是“一種保安處分”。[9]保安處分有廣狹二義之分,廣義的保安處分,是指為了防衛社會面對具有犯罪危險性的人與有可能被用于犯罪的物進行安全化處置。狹義的保安處分,僅僅對人的安全化處置,是指國家以法律明文規定的對有可能進一步危害社會的無責任能力人、限制責任能力人以及特定具有危險性格的行為人所進行矯治、醫療、感化等處置的特殊預防方法。[10]根據性質的不同,狹義的保安處分又可分為改善性處分與防衛性處分,前者如矯治、醫療性處分如收容于戒除設施等,后者如隔離性處分。保安處分的目的在于保護公眾和行為人本身,防止犯罪人重新犯罪。作為一種刑事政策和刑法制度,保安處分不僅為西方國家所普遍接受,并在相當程度上被視為刑法規范化、現代化的風向標。[11]
禁止令的設立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如犯罪分子是因長期在網吧上網,形成網癮走上犯罪道路的,可作出禁止其進入網吧的決定;犯罪分子在犯罪前后有滋擾證人行為的,可作出禁止其接觸證人的決定。禁止令的價值在于,用法官的具體判斷彌補法律一般規定的不足,通過法官確定更具體、更有針對性的監督管理措施來實現預防犯罪的刑罰目的。保護被害人免遭再次侵害、預防罪犯再次犯罪的實際需要,是適用禁止令最重要的考量因素。因此,從罪犯的再犯人身危險性角度來考慮禁止令的適用,這是禁止令與保安處分的共通之處。盡管禁止令具有保安處分的因子,但是,它與保安處分最大區別在于:“保安處分所依據的是一個人所表現出來的違反刑法的極大可能性。相反,禁止令則是以假定特定人不會再犯罪為適用前提的。所以,盡管禁止令貌似帶有一絲保安處分的色彩,但根本有別于保安處分。”也有論者持同樣的觀點,“雖然禁止令在客觀上可能對管制犯、緩刑犯的生活和行動自由予以一定的限制,但其本身并非一項懲罰措施,不同于資格刑或保安處分。”[12]盡管相關論者的斷言未免過早,但不可否認的是,禁止令的規定為了我國刑罰制度的改革提供一條可資借鑒的理路,從而避免單純以刑罰作為規制犯罪的唯一的手段,將刑罰觸角大大向前延伸,做到“防患于未然”。
據不完全統計,截止2011年7月,全國已經頒布了139例禁止令。具體適用情況為:
1.禁止從事特定活動。如浙江海鹽縣一男子被判禁用信用卡一年;浙江溫嶺的一名建筑工程承包人被判在緩刑考驗期內禁止從事承包建筑工程的活動;山東青島市北區法院發出省內首例高消費禁止令,被告人兩年內不得進行高消費;杭州蕭山的傅某因犯賭博罪,法院禁止其在1年內開設棋牌室;浙江余姚的馬某私吞挪用單位資金,被判緩刑并且在考驗期內不能從事財務相關工作;江蘇徐州一男子酒后尋釁滋事,被判兩年緩刑,其間禁止喝酒。
2.禁止進入特定區域、場所。如上海市長寧區的計某和葉某被判在緩刑考驗期內禁止在外過夜、進入酒吧、游藝娛樂場所;江蘇省蘇州市吳中區人民法院發出江蘇省首例禁止令,一名犯搶劫罪的未成年人在緩刑考驗期內禁止進入網吧;一名未成年人在酒后尋釁滋事,在酒店攔截追逐他人致人輕傷,在法院判處禁止令中,禁止其進入酒吧、酒店、夜總會以及網吧等場所。浙江麗水的14歲小藍犯搶劫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6個月,緩刑兩年,法院禁止其在緩刑考驗期內進入迪廳、網吧等娛樂場所,不得脫離監護人單獨居住。
3.禁止接觸特定人員。如鄭州4名被判緩刑的學兄被判處半年內不能見被他們打傷的學弟;山東省兗州一名未成年中專生,因在他人教唆下,偷盜電腦,被判處管制,并禁止在4個月內進入網吧,接觸有犯罪前科的人員。在各地出臺的禁止令中,既有單一的三項禁止令中的某項,也有兼而禁之,如威海市高新區法院發出的禁止令中,不僅明確禁止被告進入酒吧、夜總會等娛樂場所,而且“禁止接觸吸毒人員”。
禁止令制度實施三年有余,這一非監禁刑的監管措施盡管在實踐中得到了嚴格執行,但因幫教人員的缺乏以及監管措施的特殊性,禁止令在施行道路上遭遇到了尷尬。部分法院決定慎用禁止令,[13]執行過程中如果社區沒有配套幫教措施,法院寧愿不發禁止令。個別法院發出禁止令后,被宣告禁止令的社區矯正人員因人戶分離,法院無從知曉他們的下落,進而無法掌握他們的思想改造情況,法院的回訪制度因此而形同虛設。據統計,上海20名被宣告禁止令的社區矯正人員尚未被發現有違禁行為,同期,社區服刑人員約有6500名,上海各級法院發出“禁止令”多集中在2011年的5-7月間,此后并不多。崇明、黃浦等區縣法院均未發出過禁止令。筆者詢問北京市某區法院的工作人員,該法院從未發出刑法禁止令。
從剛施行初人民法院紛紛作出禁止令,到當前禁止令的慎發,有其必然的原因:
1.禁止令總括性規定,導致實踐中禁止令內容隨意性較大。如“禁止接觸特定人員”中“接觸”是否包括“發送化名、匿名的電子郵件”以及讓第三人接觸等等。這些模糊性的規定,導致司法機關在適用禁止令時,沒有相對統一的禁止令標準,使得有些禁止令無法具體實現,如禁止在外過夜等。另外,法律中“可以”兩字有選擇空間,有的法官在辦案壓力大的情況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不發禁止令。
2.幫教措施是否到位,也是影響禁止令適用考慮的重要因素。法院在發禁止令時,首先會評判社區監管、幫教等后續措施是否跟得上。如果缺乏相關措施,法院一般不會發出禁止令。盡管我國社區矯正試點工作開展十年之久,各地紛紛建立起社區矯正機構,配備專門社區矯正工作人員,并且出臺相應的社區矯正法律制度,但是,社區服刑人員多,社區矯正工作人員相對較少,社區矯正工作人員素質有待于提高,使得禁止令的監管措施很難一一兌現,以致司法實踐中禁止令很難做到“令行禁止”,禁止令的執行大多流于形式,大大地影響法院作出禁止令的積極性。另外,禁止令的慎發還有其他原因,如該監管措施涉及對社區矯正人員某些行為的限制和調整,法院擔心禁止令是否會對社區矯正人員的生活、生產及經營活動產生消極影響。
3.禁止令的非直接強制性帶來適用困難。這是法院慎用禁止令的根本原因。禁止令的非直接強制性,是指禁止令的一些內容不在國家直接強制監管下,如在“禁止接觸被害人”和“禁止進入網吧”不可能設定一些直接強制(包括身體、物理上強制)來完全杜絕社區服刑人接觸被害人或者進入網吧。對于習慣于監禁方式,缺少非監禁刑監管經驗的我國,也嚴重制約著禁止令的具體適用。我國以監禁刑與死刑為主導的刑罰結構,積累了豐富的監禁刑的執行經驗,盡管非監禁刑早已存在,但是,一則司法實踐中適用較少;二則執行機構非專業化;三則執行內容較為空泛,幾乎無執行性;四則缺乏像監禁刑那樣執行的較為明確的評價標準,包括對社區服刑人員和社區矯正工作人員的評價標準。上述問題的存在直接或者間接影響非監禁刑的適用。盡管從2003年起我國開展社區矯正試點工作,積極探索非監禁刑執行經驗,但是,相關配套制度不健全,影響社區矯正的順利執行。此外,某些行為關涉國家審批行為,如禁止“創立公司、企業、事業單位”,盡管需要國家審批,但是,行為人通過各種方式規避國家審批權,通過實質上經營公司企業等方式來規避法律的規定,從而使禁止“創立公司、企業、事業單位”的禁止令內容無法真正落實。
作為一種新型的非監禁刑執行制度,刑法禁止令有多重的社會功能。針對司法實踐中刑法禁止令遭遇到的現實困境,如何實現禁止令的“令行禁止”,防止刑事立法的虛置化,考驗著司法理論研究者和實踐者的智慧。筆者認為,解決禁止令適用難的問題,主要應抓好以下工作:
(一)加強禁止令運作的科學性探索,實現禁止令操作的規范化
禁止令的內容應以特殊預防為根據,因此,禁止令是根據犯罪人的具體情況作出的。根據《刑法修正案(八)》的規定,人民法院適用禁止令,應當根據犯罪分子的犯罪情況來掌握。“兩高兩部”《“禁制令”(試行)》指出:“犯罪情況”具體包括犯罪分子的“犯罪性質、犯罪手段、犯罪后表現、個人一貫表現等情況”。司法實踐中有些法院在作出禁止令時,并沒有做細致的調查工作,想當然地作出禁止令的規定,在實際操作時缺乏可操作性,從而使得禁止令“形同虛設”,影響法律的權威性。為此,應加強禁止令科學性的研究,使得禁止令切實可行。首先,應做好審前社會調查工作,對犯罪人的犯罪原因、具體情況、個人情況等具體情況做到“胸中有數”,審前社會調查工作應由專人負責,人民法院自行負責或者委托專門機構如社區矯正機構進行審前調查,根據犯罪人的具體情況作出調查報告并對犯罪人是否適用禁止令作出初步的判斷。其次,人民法院在具體適用禁止令制度時,除了應當考慮禁止令與特定犯罪行為類型以及犯罪分子個人情況的針對性外,還應當注意禁止令的必要性和可操作性。必要性是指禁止令的適用對于預防犯罪分子再次犯罪是不可缺少的。禁止令的具體內容和期限要穩妥、慎重,應當根據犯罪分子的犯罪原因、性質、手段、悔罪表現等情況,充分考慮與所犯罪行的關聯程度。人民法院要根據犯罪分子有無再次危害社會的人身危險性決定是否適用。對罪行雖然比較嚴重,但是幾乎沒有再犯可能的,就不需要也不應當決定適用禁止令。可操作性是指禁止令的內容應當是實踐中可執行的。禁止令的作出,要考慮對被告人能夠監控、便于監控,措施能夠落實。最后,禁止令的適用不應妨害社區服刑人員的必要正常社會生活,更不應對犯罪分子的基本權利和尊嚴有所侵害。禁止令內容與行為人日常生活過于密切,難以有效實施的,不能隨意作出。如規定犯罪分子不得進入公共場所,不得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等。此外,法院在適用職業禁止令時應持謹慎的態度。因為職業禁止令也可能干涉到公民的基本權利(如勞動權),而且也剝奪行為人的經濟生活基礎,同時也使得其再社會化更趨于困難,因此,禁止令是一種僅僅是為了避免對公眾的重大危險始可被允許的措施。
此外,宣告禁止令的期限應穩妥、慎重,應當根據犯罪分子的犯罪原因、性質、手段、悔罪表現等情況,充分考慮與所犯罪行的關聯程度。為了保證禁止令的實效性,禁止令的期限應根據適用情況不同作出合理的安排。禁止令的期限,既可以與管制執行的期限相同,也可以短于管制執行的期限,但判處管制的,禁止令的期限不得少于3個月。對于判處緩刑的犯罪分子,法院在作出禁止令的決定的,禁止令的期限可以同于緩刑考驗期,也可以短于緩刑考驗期,但不得少于3個月。
(二)加強社區矯正組織機構的建設,建立與健全相應監管措施
禁止令的具體適用,需交由社區矯正機構來監管完成,因此,完備的社區矯正機構設置與人員配置是禁止令適用的前提,這需要做好兩方面的工作,一方面規范社區矯正機構的設置和加強社區矯正隊伍的建設,另一方面建立健全相應的監管措施。具體來說:其一,加強工作保障,完成基層機構設置,加強經費保障和完善人員配備;其二,加強培訓,選拔專業人員,加強制度建設等;其三,加強工作創新機制,如可以對判處禁止令的未成年犯實行合同制度,即行為人被轉到社區后,要有專人負責管理,要有管理規則及書面合同,如果管理不好的,則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簡言之,要做到組織落實、人員落實、措施落實,才能使禁止令得到切實執行[14];其四,建立各種配套設施,保障禁止令的順利進行。如2011年6月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會同檢察院、公安機關、司法局聯合出臺《南京市關于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適用禁止令的實施意見》,提出24小時手機衛星定位系統,社區矯正機關有專人24小時監控,對無故不接聽或者無故關機者,將會被記錄在案,并根據情況決定是否提請法院撤銷緩刑。[15]禁止令的運行離不開社會力量的參與,應動員與吸納社會力量,如網站經營者、特定行業經營者有義務協助刑法禁止令的具體實施工作。此外,應拓寬監督執行渠道,構建“禁止令”執行社會網絡體系,促使街道辦事處、居委會、學校乃至工會、團委、婦聯等部門參與進來,構筑協助執行和信息反饋網絡,加大對服刑人員的監督和心理威懾力度。
(三)構建公檢法司各部門信息共享與聯動機制
盡快出臺具體的操作規則,明確公檢法司等的職責分工,促進各部門工作有機銜接,實現各部門之間的信息共享與聯動。人民法院和檢察院(檢察院在附條件不起訴時,也可以對未成年犯作出類似于“禁止令”的指示)可以向未成年人所在學校、居委會或者村委會發出“幫助、教育、監督、考察未成年犯”的司法建議書或者檢察建議書,確實保障對未成年適用禁止令有效性。人民法院在決定適用禁止令時還可以規定監護人將未成年人適用禁止令的情況定期向社區矯正機構進行反饋報告的義務。司法行政機關作為禁止令的執行的具體監管部門,應當明確規定禁止令執行過程中的考核獎懲制度,并主動建立與公檢法等機關之間的工作機制。同時,應當積極同未成年人的監護人保持經常性溝通,及時了解未成年犯禁止令執行情況,以便及時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確保禁止令執行取得實效性。
“禁止令”的執行涉及多個機構,各機構間如何協調、如何實現信息共享成為實際操作中不可回避的問題。修正后的刑法第38條第四款規定:“違反第二款規定的禁止令的,由公安機關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規定處罰。”為了確保刑法禁止令的法律權威性,禁止令執行機關應及時執行情況通過信息共享機制達致相關部門,如公安機關以便其采取針對性的措施。
(四)明確相關部門的社會責任,從而實現無縫監管
禁止令制度在司法實踐中的適用和執行,涉及到法院、檢察院、公安機關、司法行政機關,還需要社會組織甚至相關個人的配合,是一項“浩大工程”。禁止令的執行離不開專門機關的工作,更不離不開社會公眾的支持,尤其是禁止令涉及的特定行業、特定人群。只有這些行業的管理者和從業者不為宣告禁止令的行為人提供違反禁止令的條件和可能,禁止令才能得到切實的執行。為此,相關法律責任的規定是完全必要的,如明確娛樂場所和管理者、經營者拒絕被宣告禁止令的人入內以及相應的法律責任;①文化部2010年3月19日出臺《關于加大網吧接納未成年人違法行為處罰力度的通知》,加大對網吧接納未成年人違法行為的行政處罰力度。筆者認為,對網吧接納被判禁止令的未成年犯應從重或者加重處罰。明確被宣告禁止令的未成年人父母有勸止、阻止、報告被禁對象作出違反禁止令的權利和義務;明確故意縱容被禁止令的未成年人違禁的法律責任;明確引誘被禁未成年人違禁的法律責任等。
禁止令制度,是完善我國非監禁刑執行制度的一項重要創舉,是刑事領域創新制度重要體現。禁止令的做出從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被判緩刑或管制人員的犯罪成本,其意義在于提前預防,促進其教育矯正,防止其再次危害社會。禁止令入刑法,為加強對社區服刑人員的監管管理提供了制度保障。作為一項好的法律制度,刑法禁止令如何發揮其應有的法律價值和社會價值,破解禁止令中司法實踐中適用困境問題,這需要司法機關及社會力量的共同努力,只有建立、健全相關的法律制度,培育刑法禁止令生存的“土壤”,這樣才能使禁止令的適用真正做到“令行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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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汪小珍)
DF613
A
1001-4225(2014)04-0062-07
2013-09-23
沈玉忠(1970-),男,江蘇南京人,法學博士,法學博士后,北京工業大學實驗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