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語詞的認知特征及其識解

宋 雯

（武漢長江工商學院管理學院，武漢湖北 430065）

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網絡語言已經走進社會語言生活，并悄悄地影響乃至在某種程度上改變著傳統語言現狀。不少網絡語詞正在成為通用詞匯，如“屌絲、土豪、高富帥”等;不少網絡表達也在被廣泛接受，如“我和小伙伴們驚呆了!”“神馬都是浮云。”網絡語言或新奇，或怪異，或費解，與全民語言形成了較大差異，但是卻有其內在構成規律，有其獨特的認知特征，也有其語義識解策略。

傳統詞匯學理論對詞語解釋有著獨到的方法，如從詞語構詞成分角度分析詞義，但對不少網絡語詞似乎不易解釋，如“大蝦”為什么是“網絡高手”的意思?認知語義學（cognitive semantics）從更廣闊的視野來解釋語言，這一理論認為，“意義等于概念化——屬于心理經驗一部分的各種結構過程。主張意義包括百科知識，不承認語言世界和語言外世界有明確分界;凡是有關實體的任何知識都可能成為這個實體意義的一部分……這一理論的一個中心思想就是概念內容的‘識解’（construed）方式：一個詞項的識解取決于好幾方面的因素，包括其所在的‘認知域’（如空間、時間、顏色）和視角與顯著度的變化。”［1］64這一思想為網絡語言的解釋提供了很好的方法。

網絡語言是個模糊概念，包括：全民語言（如“信件”、“發評論”），一般網民語言（如“郵件”、“發貼”）和網絡青年語言（如“伊妹兒”、“灌水”），筆者所說的網絡語詞是指網絡青年語言中的語詞。本文討論網絡語詞的構成特征、認知特征及識解策略。

一、網絡語詞的構成特征

網絡語詞的構成符號不是同質的，即不全部是漢字，而是以漢字為主，雜以其他符號構成的。有一種形式是由鍵盤符號或內碼符號構成的，如“：-）”（笑臉）等，這類符號是象形符號，沒有特定的語音形式，不可讀，算不得語詞，筆者不討論這類符號。何洪峰指出，網絡語言的“可讀符號來自四個符號系統：漢字、漢語拼音、英語、阿拉伯數字。”［2］74網絡語詞有如下構成類型：

1．漢字

全部由漢字構成，這是網絡語詞的主要形式。

童鞋 宅男 醬紫 拍磚 點贊 賣萌 天然呆 神經質

2．漢語拼音

由縮略的漢語拼音字母組成，一般是取聲母。

LM：辣妹 BT：變態 PMP：拍馬屁 RPWT：人品問題 PLMM：漂亮美眉

3．英文字詞

由英語單詞、詞組的縮略字母或英語短句縮略構成。短句本不是一個詞，縮略后像一個結構。

DIY：do it yourself BF：boy friend BTW：by the way RUOK：Are you ok?

4．阿拉伯數字

由兩個或多個數字組成，較長的組合一般是表達一個短語的語義。

88：再見 7456：氣死我了 04527：你是我愛妻 201314：愛你一生一世

5．多種符號綜合

除上述4類符號單獨構成外，還可以用多種符號綜合構成。

小case：小菜一碟 打PP：打屁屁 3Q：Thank you 3H學生：三好學生

除上述形式外，還有少數其他構成形式，如“牛叉”：“牛 ×”、“上網ing”：“正在進行上網”，“+油”：“加油”等。

網絡語詞這些構成特征導致了其語義難解，這也是其引人注目的原因。

二、網絡語詞的認知特征

要識解網絡語詞，必須分析其認知特征，也就是分析其形成的心理認知過程。

1．凸顯音響形象

索緒爾指出：“語言符號連結的不是事物和名稱，而是概念和音響形象。后者不是物質的聲音，純粹物理的東西，而是這聲音的心理印跡。”［3］101漢語書面語用漢字記錄，漢字是表意體系的文字，其音響性被漢字所淡化乃至掩蓋。網絡語言是一種“電腦屏幕語”，是一種視覺符號。漢字符號是視覺符號，是不發聲的“內部語言”。網絡語言的一個突出認知特征是，用漢字、數字或其他符號的讀音去“模擬”語詞聲音，即用諧音方式表示原詞，即凸顯語詞的音響形象。這種諧音不是簡單的同音替代，而是音近“模擬”。由此原詞的“音響形象”得以凸顯，而其字面義與語詞義無關。

（1）漢字諧音模擬。用音同或音近的漢字替代原詞，使得漢字讀音與原詞讀音相同或相近，這種諧音的音節聲調可以忽略不計，有些是方言讀音：

帥鍋→shuaiguo→shuaige→帥哥

童鞋→tongxie→tongxue→同學

醬紫→jiangzi→zheyangzi→這樣子

鴨梨山大→yalishanda→壓力山大

愛老虎油→ailaohuyou→［ai l□v ju：］→I love you

（2）數字諧音模擬。用數字符號或拼音符號的漢語讀音模擬原詞讀音：

5201314→woainiyishengyishi→我愛你一生一世9494→jiusijiusi→jiushijiushi→ 就是就是

（3）字母諧音模擬。用英語字母的讀音模擬原詞：

CU→［si：ju：］→see you OICQU→［□□aisi：kju：ju：］→Oh，Iseek you

（4）綜合諧音模擬。由上述形式交錯綜合起來模擬原語詞：

3H學生→sanh（ao）xuesheng→三好學生

4人民→four［f□：］→for［f□：］→為人民

3Q→sankju：→［θ?□k ju：］→thank you

+U→jiaju：→jiayou→加油

2．運用隱喻轉喻

“隱喻（metaphor）是語言的想像，當兩個客體或概念之間有相似關系，即有相同或相似的語義特征，其指稱發生轉移。”“隱喻不僅是一種純語義現象，更是建立在概念層面的認知現象。”［4］304網絡語詞有突出的隱喻特征，即用一個認知域的形象或性狀特征投射到另一個認知域中，形成隱喻表達。

網蟲：癡迷于網絡者，如附網之蟲。

垃圾：無能無用如垃圾（的人、物或行為）。

SL→selang→色狼：好色如狼之人。

“轉喻”（metonymy），“即用一個實體屬性的名稱來指實體本身”［1］222。網絡指人詞語有些是用人物的某些屬性特征轉喻造成的，這類詞語相對較少。

高富帥：高大、富有、帥氣（的青年男人）

土肥圓：土氣、肥胖、（身材）圓滾（的青年女人）

3．跨認知域映射

認知語言學認為，人們認知世界是按認知域（cognitive domain）來進行，如空間域、時間域、事物域、情感域等，但在心理認知作用下，往往可以從一個認知域投射（project）到另一認知域。網絡語詞常常在不同認知域之間映射，即由一個認知域向另一個認知域跨越。

水（事物域）←網上無意義的貼子（言論域）

灌水（水利、農作等行為域）←在網上亂發無意義內容的貼子（思想言論行為域）

→（轉喻人物域）水手：普通發貼人;水王、水鬼、水仙：灌水狂人;水母：女灌水狂人;

→（人物域隱喻）潛水員：在網上靜默觀貼的人如潛水不語的水手;水軍：（隱喻）隱身發貼的水手如潛藏灌水的部隊。

→水桶（工具域）：灌水狂人（轉喻人物域）

上例可見，網絡語言中，具體事物域與抽象事物域，具體行為域與抽象行為域，事物域與行為域，工具域與行為域、人物域等等之間沒有絕對界限，都可以通過轉喻或隱喻的認知方式聯系起來，形成一個認知語義網絡。

在網絡語詞中，漢字、阿拉伯數字、拼音字母、英文字母這些不同系統的符號的認知是跨越貫通的。

4．事件概念化

有些網絡語詞源于一個事件、一段文字或是某類群體形象，由此概念化為一個語詞，由此這個語詞就含有較為豐富的內涵。例如：

十動然拒：（女生看后）十分感動，然而卻拒絕了（求愛的表白）。（源自一位大學生暗戀一位女生，寫下了十幾萬字的作品，女生讀后，十分感動，然后還是拒絕了男生。）

普大喜奔：普天同慶、大快人心、喜聞樂見、奔走相告。

火鉗劉明：是“火前留名”的意思，通常在一些有爭議的作品剛出來時使用，表示看好這作品會火的可能性，而在前排留名。此外，“山前劉明”是“刪前留名”的意思。

三、網絡語詞的識解

由上述構成特征及認知特征，可以探究網絡語詞的識解方法與路徑。

1．循音求義

對凸顯音響形象的網絡語詞，其識解方法是循音求義，即將視覺符號讀出其音響來，由音響形象激活原詞音響，從而認知原語詞。這一識解方法是貫穿不同符號系統的音響形象來進行的，漢字、數字、字母等符號的字面讀音就是語義的諧音線索，如上文“凸顯音響”中的各例。拼音字母是比較容易索解，只要補齊縮略音素，就可知其語詞了。運用這一方法，必須注意兩點：一是“去字義”，即不看字面義;二是由相似音求原詞本音。例如：

怪蜀黍→蜀黍（shushu）→叔叔（shushu）→怪叔叔

菌男→jūnnán→jùnnán→俊男

童鞋→tóngxié→tóngxué→同學

7456→qisiwuliu→qisiwole→氣死我了

201314→erlingyisanyisi→ainiyishengyishi→愛你一生一世

循音求義，往往不是直接從同一符號系統中找到諧音關系，而是需要從一個符號系統跳躍到另一符號系統。這種詞語的語義的識解不是“看”出來的，而“讀”出來的，即讀出音響，就可以識解其語義。例如：

+U→（數學符號）jia（hao）→（諧音）“加”，（字母）［ju：］→（諧音）you“油”：加油

3K→（數字）san、（字母）kei→（諧音）［θ?□k］→thank：謝謝

88→（數字）baba→（諧音）［baibai］→（英語）bye-bye→（漢語音譯）拜拜：再見

如果詞語過簡，則可與多個詞語產生諧音聯系，這種詞語在網絡語中是多義的。例如：

BB→baobei：寶貝/情人;baby：孩子

PPMM→piaopiaomeimei漂漂美眉;popomama婆婆媽媽

2．循域求義

有些網絡語詞是由一個認知域向另一認知域投射而形成的，其識解方法是循認知域求義，即尋找其認知的投射路徑，探求其語義。有的語詞的投射路徑比較簡單，其語義只是由一個認知域向另一認知域投射一次，這種語詞的語義比較容易識解。如：

菜鳥（動物域）→網絡低手（人物域）：低手上網如任人做菜的雛鳥。

躺槍（抽象行為域）←躺著也中槍（戰爭行為域）：躺著也居然被子彈打中→沒任何行動也被傷害了。

潛水員（海事域）→潛入水底工作的人，“水”（事物域）→泛濫如水的網帖（網絡域）：潛于網上靜默觀帖而不發聲的人。

食草男→食草（行為域）→喻食草動物（轉喻）→性格溫順（人性域）→食草動物喻人（隱喻）：溫順如食草動物之男。

3．曲折求義

有些語詞的語義由一個認知域經另一認知域，再向另認知域投射，經過多次認知折射而形成的，這種語詞的語義需經過曲折的認知路徑才能識解。例如：

大俠：網絡高手（網絡域/人物域）←武功高強之大俠（武術域/人物域）→daxia→大蝦：（諧音）大蝦經烹飪即呈弓形（生物域/性狀域）←網絡高手（網絡域/人物域）常伏案盯住電腦屏幕身成弓狀如烹熟之蝦（隱喻）

白骨精（神話域、妖魔域）→（諧音）白（領）、骨（干）、精（英）→（重新整合）職場管理人員中的骨干精英（職場人物域）

曲折求義，不僅需要在不同認知域之間經過折繞投射來識解其語義，不少詞語還需要在不同符號系統之間跳躍折繞才能識解語義。在網絡語言中，漢字、英文單詞字母、數字這三個符號系統互相貫通，沒有界限，其識解方法幾乎沒有一定之規，需調用不同三個符號系統的語音、語義、語法知識，識解其語義。例如：

3Q：3（數字域）→san（語音域），Q（符號域）→kju：（語音域）→（諧音）［θ?□k ju：］（語音域）→thank you（英語域/行為域）

4人民：4（數學域）→ four［f□：］（英語數字域）→for［f□：］（英語介詞域）→為（漢語介詞域）→為人民

二bfool：二（數字域）→傻（俗語域，縮略自“二百五”），b→（諧音）逼（bi，漢語禁忌語）;fool→傻瓜→愚蠢至極之人

4．循源求義

有些網絡語詞源于事件或集合語詞的概念化，只有找到源事件或源語詞，才能理解其表面義，并更好地理解其引申的內涵義。例如：

打醬油：不談政治，不談敏感話題，與自己無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路過”而已。（源自廣州電視臺采訪一位市民，問他對于艷照門很黃很暴力的看法，這位市民說：“關我鳥事，我是出來打醬油的。”）

人艱不拆：人（生已經如此）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源自林宥嘉歌曲《說謊》的歌詞，前面幾句是：“我沒有說謊，我何必說謊。愛一個人，沒愛到難道就會怎么樣。別說我說謊”。）

近年來流行一種縮略式網絡詞語，這種詞語只有找到其源語，才能正確識解。例如：

高大上：高端大氣上檔次

細思恐極：仔細想想，覺得恐怖至極

不明覺厲：雖然不明白你在說什么，但是聽起來感覺你很厲害。表面義：菜鳥對大蝦的崇拜;引申義：吐槽對方過于深奧不知所云，或偽裝自己深藏不露的托辭。

網絡語詞的誤解路徑常常需要“不走尋常路”，才能找到正確語義。這也是一般民眾認為網絡語詞怪異難解的原因。

結 語

網絡語言主要通行于網絡民眾中，是一種社會方言。但網絡已經成為當代社會的重要生活方式，因此網絡語言已經或多或少地滲透到通用語言中。由于網絡語言的新奇乃至怪異，引起兩種社會反響：反對者排斥，呼吁語言規范化，要網民好好說話;擁護者歡迎，津津樂道，大量使用并傳播，以顯示自己是“大蝦”，不是“菜鳥”。

網絡語詞并非天外來客，并非無可索解，而是有著內在的創造理據及其認知規律。網絡語詞構成有著突出的形式特征，即由漢字、拼音、阿拉伯數字、英文字母或單詞構成，這4種體系符號的讀音、語義等，只要有某種聯系，就可以交錯綜合運用。這是網絡語詞異于常規語詞的突出形式。網絡語詞也有著突出的認知特征，主要是凸顯音響形象，運用隱喻、轉喻，跨認知域映射和將事件概念化。這些特征使得網絡語詞語義的比較曲折難解。基于這些特征，網絡語詞語義也有著特定的識解策略，主要有循音求義，即將模擬的諧音還原;循域求義，即尋找認知域的映射路徑;曲折求義，即經過曲折的認知路徑才能識解語義;循源求義，即找到概念化的源事件或源語段。

網絡語詞是有著生命力的，但過于曲折的形式與語義是其突出的局限，至于哪些語詞會沉淀到全民語言中，有待于社會語言生活的“大浪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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