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古代中國歷史上,“海洋”抑或海上活動在國家與地方社會的視域內從未一致過,盡管其緊張關系中也存在著妥協和平衡。明清時代,內陸立國的帝制政權出于防衛、社會安全和結構、體制穩定的需要,在海洋政策上采取了保守的國策,但于具體戰略上卻多有變更,并且時而出現松弛和失控的情形,從而與源于經濟、市場動因的地方要求出現了錯綜復雜的博弈關系,這種緊張在江南等東南沿海地區表現得特別顯著。明中期的倭患突現了明初海禁政策的痼疾,而明后期的弛禁甚乃放任主義主要是迫于來自地方利益的頑韌要求,于是與地方出現了某種調試和交集,從而有利于中國尤其是東南沿海的經濟楔入開始連為一體的世界市場鏈條。但清代強有力的國家控制,在強化法定海上貿易與沿海、近海生產、航行活動的范疇內,有效地限制了“海洋”的空間,達到了內陸帝國思維內最為理想的格局,但卻由于外部世界的驟變,也即近代世界資本主義的全球性擴張和占領,終于在19世紀中葉開始了包括海洋政策在內的帝國體系的崩潰。
關鍵詞:明清;國家視域;海洋;江南
作者簡介:孫競昊,男,浙江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明清區域和城市社會經濟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K24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4)01-0141-10
《刑部等衙門尚書覺羅雅布蘭等殘題本》載有康熙元年(1661)三月“王吉甫等違禁下海、私販洋貨案會審”的案例,情況大體如下:
王吉甫,三十一歲,紹興府會稽人,伙同處州、杭州、湖州以及廣東、四川等地的32名商販“不思海貨嚴禁,冀圖置買嗜利”,于1660年從福建走私“海貨”,販運到浙江,在臺州被稽查到“洋貨百擔”。在刑訊中,提審官員申令:“海逆未平,海禁森嚴,屢奉俞旨,片板不容下海。”提到沿海各處各層布防:“嚴飭申禁,并撥官兵于??谝驎円沟谭溃粫r盤詰,仍懸賞緝拿,務期奸宄絕跡,以靖內地在案?!?/p>
王吉甫招供:“自去年十一月初九日,有綾十匹,從紹興起身到蒿壩。十二日到嵊縣。十五日到天臺。十六日到大石河頭。十八日從山里小路到海游下船,帶有綾十匹,每疋賣銀三兩。同船共三十二人……”其他案犯同伙的交待相近,提到晝伏夜出,挑選“山里小路”,“不敢上岸”;“要到杭州發賣?!?/p>
海外交易的日本目的地是長期作為中日交流橋頭堡的長崎:從“平陽下船過東洋”買賣。輸往長崎的貨物主要是“(湖)絲”、“縐紗”、“輕 ”、“綾”、“藥材”等。在長崎賣得銀兩后,購買草藥、海產干貨、香料、皮革等日本產品。往返平陽—長崎之間的“船主王自成”沒有到案[1](丁編第3本,P258-259)。
從中我們可以得到幾點簡單信息:(1)清初朝廷實行森嚴的海禁政策,沿海各地政府嚴密布防稽查。而商販為厚利所誘,鋌而走險地進行走私活動。(2)在當時江南沿海的外貿中,與日本的貿易密切。(3)浙東商人與沿海閩、廣甚至內地商人結合成走私集團,有著明確的合作規則和沿海及內地之間的走私路線。中國商船承擔了遠洋運輸任務。這些信息不僅反映了清初海上走私貿易的一般現象,而且作為眾多類似案件中的一例,也透視出明清時代涉及海上活動的帶有普遍性的特點,由此我們可以思考當時的國家體制、政策與地方民間訴求在海外貿易、海上活動抑或海洋問題上的糾結。
在經歷過蒙元時代的異族統治后,明初統治者致力于重建傳統中國王朝的域內秩序和天下體系。明太祖在承續“天下觀”的同時,務實地處理與域外民族和政權的關系,與軍事積弱之兩宋時代采取的國與國關系的規則有些相似。明成祖時曾一度雄心勃勃地向外擴張,但太祖體制作為“祖訓”沒有被顛覆。
1.天下觀、邊境政策與朝貢貿易
傳統中國的華夷觀念和對外關系被置于以中原朝廷為天下中心的朝貢體制內,縱然存在沖突與和親的不同處理手段以及彼此地位的消長乃至對換[2]。無論是常態下還是非常態下的邊境貿易,無論從動機上還是從效果上,在中原朝廷看來都服從于非商業性“厚往薄來”的朝貢理念和管理需要,不僅貢使得到優厚的賞賚,其所帶私物的交易也常常被免稅,所以本質上沒有以關稅盈利當作財政大計1。從地方社會的角度來說,涉外貿易地區的商賈在與外族的貿易中常常能牟得高利,這是出于與朝廷不同的動機。
按內陸農業國家的思維,海洋通常不是財富或國家賦稅的常規來源,特定區域的海上活動受到制約和限定2。但唐宋以降,中國的海洋貿易急劇壯大,而且在某些時期如南宋時,政府成功地征收了來自海上活動的高額關稅3。而沿海地區的經濟和人民生活也得以提高和多樣化,這可以成為國家意志與區域利益的交集4。總體而言,在傳統的統治者的眼里,海外貿易還是朝貢體制下“天朝上國”宗主對番邦的“恩仁”、體恤、優容。
2.明初朱元璋凝固域內及周邊的農業國家體制
“銳意復古”的明太祖沿襲和強化了華夷大防、重農抑商的原則和政策,將土地、人口、戶籍、職業、里甲,以至鄉規、里約、祭祀、禮儀、服飾、倫理固定化,力圖建立和保持一個集權統治下符合周孔道統的、以自給自足的小農家庭為單元的農業社會[3]。海禁正是這種理想的靜態社會模式的產品。明太祖固然強調“萬邦來廷”的朝貢儀式和制度,但卻推行了保守、務實的和平邦交政策,有限的海外貿易被納入承襲唐宋元的市舶體系,僅在特定的港口“互市”,“所以通夷情,抑奸商,俾法禁有所施”[4](卷81,食貨五)。市舶司的職能在于“掌海外諸蕃朝貢市易之事,辨其使人表文勘合之真偽,禁通番,征私貨,平交易”[4](卷75,職官四)。在具體實施過程中羈縻諸蕃的政治目的壓倒一切,無論太祖還是成祖,除對貢物回之以價值數倍、數十倍的賞賜外,經常對使節附帶貨物免稅1。
但太祖時期市舶司極為短命,朝貢貿易的規模越來越小。同時,私人海外貿易則被視為非法,至少在明初執行得比較徹底;甚而連出海捕撈等近海活動也被限制。如此,本質上說,“攘外”的旨趣在于“安內”,即鞏固自然經濟,強化對人民的經濟、政治和文化控制。
3.“懷柔遠人”模板的擴張:鄭和下西洋
隨著以恢復農業經濟為主要內容的國力增長,靠武力篡權的明成祖一度突破了其父保守的治國旨趣。即位之初,他就曉諭禮部:“太祖高皇帝時,諸蕃國遣使來朝,一皆遇之以誠。其以土物來市易者,悉聽其便。或有不知避忌而誤干憲條,皆寬宥之,以懷遠人。今四海一家,正當廣示無外。”[5](卷12上,洪武三十五年九月丁亥條)基于“王者無外”的理念,他不僅恢復了明初僅存數載的寧波、泉州、廣州市舶司,分別名之為“安遠”、“來遠”、“懷遠”,在京城設立培養翻譯人才的“四夷館”,而且雄心勃勃地走出去,以大規模下西洋(1405—1433)的方式將 “懷柔遠人”的模板張揚到了極致,與周邊及遠番建立“四海一家”的宗藩關系。史稱:“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賓服,受朝命入貢者殆三十國。幅員之廣,遠邁漢、唐?!盵4](卷7,成祖三)
這種憑借雄厚財力、人力推行的官轄朝貢或貢舶往來的政治、文化價值取向與半個世紀后哥倫布探險式航海的商業動機背道而馳,引發的結果也自然迥異。當時國內的經濟體系和市場遠未達到向外擴張的需求程度,東南沿海地區并不具備與國家意志分離的條件,縱然海上活動(海外貿易與近海生產)在東南沿海人民生活中始終占據重要地位。清代史家趙翼曾評論道:“海外小國,貪利而來。是時內監鄭和奉命出海,訪建文蹤跡,以重利誘諸番?!盵6](卷33,永樂中諸番來朝) 這種勞民傷財的創舉也只能曇花一現。成祖之后明廷在涉外關系上收縮,朝貢貿易漸次衰微2。但鄭和下西洋畢竟顯示了南宋、蒙元以來臻至巔峰的中國造船業和航海技術在當時世界上的先進地位。而永樂時期對洪武“祖制”的某些“變通”也激勵起私人海上活動的暗流涌動。所以明宣宗即位后的一條上諭提到:“近歲官員軍民不知遵守,往往私造海舟,假朝廷干辦為名,搜自下番,擾害外夷,或誘引為寇。”[7](卷130,宣德八年七月己未條)
后鄭和時代,與國家從海洋的退卻、朝貢貿易的萎縮對應的是私人或民間海上活動的潛流涌動。當潛流洶涌成澎湃之時,正是東南地區的經濟勃興以及國際間貿易開始出現全球化浪潮之際。東南沿海地區商業、經濟、社會的發展及其伴生因素與包括海疆政策在內的王朝體制不斷較量,國家與區域在海洋問題上表現出極為復雜的歧異、沖突、調適關系。
1.傳統的東亞、東南亞海洋貿易網及其面臨的挑戰
明朝前期在與日本、朝鮮、東南亞等國家和琉球地區的傳統朝貢貿易網內,中國的主導地位始終如一。這種以政治價值為取向、不計經濟目的的海外貿易并不具備革新意義。早在20世紀30年代,日本學者內田直作就正確地指出:“明代之朝貢貿易,不論從貿易政策上或財政政策上講,都沒有重大的價值,只是舉揚所謂朝貢禮的服從關系而已?!盵8]
然而,貢舶貿易量額隨著管制不斷寬疏而日益增長,海禁時期的走私活動也沒有間斷過,時長時消。亦商亦盜的私人貿易也隨著東南沿海經濟的擴張直接挑戰國家的海洋、海疆國策3。 此情形及原因正如晚明時期徐光啟所言:“私通者,商也。官市不開,私市不止,自然之勢也。又從而嚴禁之, 則商轉而為盜,盜而后得為商矣。”[9](P2341) 正德年間(1506—1521)海禁出現了明顯的廢弛,這正是東南沿海商品經濟開始遽速上升的時候,也恰逢“地理大發現”以來歐洲殖民者的接踵而來。
2.江南或東南沿海商品經濟的擴張對國外市場的需求
明中期對海上活動弛禁的部分原因在于顧及沿海人民生產、生活的實際需要,如清初顧炎武所稱:“海民生理,半年生計在田,半年生計在海。故稻不收謂之田荒,魚不收謂之?;??!盵10](浙江下·紹興府志·軍志)寧紹地區,“競賈販錐刀之利,人大半食于外”;溫州地區,“以有海利為生不甚窮,以不通商販不甚富”[11](卷4,江南諸?。?。19世紀的寧波士人徐時棟更稱:“吾鄉海國?!盵12](卷6)總的說來,東南沿海地區海上社會經濟活動的地方性反映出海洋在區域視野中的更為重要的地位。
東南地區經濟尤其是江南商品流通和生產規模的增大需要拓展海內外市場,促進農業、手工業的外向型轉化,從而培育社會經濟革新的或然性潛勢。而東南沿海地區勃興的市鎮、繁榮的城市也存在著對國外商品的巨大消費需求和消費能力。這也是眾多東南沿海地方官吏呼吁弛禁或開禁的深層緣由,盡管不能否認地方權貴為從海上貿易獲利進行推波助瀾的動機。
3.弛禁與失控:東南沿海與北京朝廷的歧異
伴隨著明中葉海防廢弛與海上貿易弛禁,海上走私活動也日漸頻繁活躍。隨著這種形勢的愈演愈烈,加上新航路開辟后以葡萄牙人為先驅的歐洲商旅蜂擁而至,與舊有中、日海上和沿海亦商亦盜集團的結合,帶來了空前活躍的國際性貿易,造就了雙嶼港奇跡1。中外海上貿易與東南區域的市場、經濟產生了緊密的互動。但這也意味著國家集權統治的某種失控、失序。而且王朝的海上朝貢制度也因此受到根本沖擊,這對明廷來說構成莫大的威脅。
嘉靖皇帝(1521—1566在位)即位后,數度嚴申海禁,裁減市舶司。但其政策時有反復,因為統治集團內部在海洋問題上本來就紛紜不一,明顯表現在更多從政治中心考慮的北京朝廷觀點與更多反映區域經濟利益要求的東南地方官員的分歧,而這些分歧又與黨爭糾纏在一起,并以1548年朱紈率軍將雙嶼島化為廢墟告一段落。朱紈次年被革職,旋自盡,遺言道:“縱天子不死我,大臣且死我;即大臣不死我,閩浙人必殺我。”[13](卷59,嘉靖二十九年七月壬子)朱紈成為海禁政策與東南地方勢力較量的犧牲品?!白约w死,海禁復馳。佛郎機遂縱橫海上無所忌?!盵4](卷325,佛郎機,)海防衰廢,“??艽笞鳎緰|南者十余年?!盵4](卷204,朱紈)長期海上武裝走私活動積疊成熾烈的巨患2。
嘉靖時期的嚴禁派大吏胡宗憲(1512—1564)的幕僚鄭若等早就指出:“嘉靖丙午、丁未間,海禁寬弛,浙東海邊勢家以絲緞之類與番船交易,久而相習,來則以番貨托之?!盵14](P8)一般民眾也不惜冒險,“濱海之民以小舟裝載貨物,接濟交易”[15](卷11,《經略》一,“敘寇原”)。而在“嘉靖倭患”后的反省中,萬歷三十九年(1611)兵部的一份奏議稱:“嘉隆間倭寇,因閩浙沿海奸徒與倭為市,而寧紹大姓陰沒陽設為主持,遂使淮揚以南至于廣海靡不殘破?!盵16](卷490,萬歷三十九年十二月庚寅條)次年一件吏部官員的上疏論及嘉靖倭患的緣由:“推其禍始,乃由閩、浙沿海奸民與倭為市;而閩浙大姓沒其利,陰為主持,牽連以成俗?!?這些不無政治背景的議論意味著東南沿海的地方利益集團與北京的朝廷意志的空前對立,東南沿海經貿的向外擴張遠遠逾出了國家的掌控。
4.倭患與弛禁
雙嶼島事件之后的“倭患”愈演愈烈,延綿十數年,這固然與嘉靖朝政昏暗、吏治腐敗、邊防廢弛有關,但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前文所提及的來自東南沿海地區持續的海外貿易、海上生產、近海航行活動的要求。以中國人為主的“倭寇”活動得到了沿海商民的接應,正如胡宗憲所點出的:“倭奴擁眾而來,動以千萬計,非能自主也,由內地奸人接濟之也。”[17](P1112)而被他招安的王直請降時的主要訴求是:“惟愿進貢通市而已?!盵18](P85)王直被誘捕后曾呼到:“死吾一人, 恐苦兩浙百姓?!盵19](P116)
明廷在付出昂貴的人力物力資源平倭后,海上中外武裝走私集團一度退出東海。但只要地方社會的要求始終存在,?;季筒豢赡芷较?,“倭寇”繼續侵蝕著明廷的海疆。胡宗憲也承認:“海商原不為盜,而海盜從海商起?!盵15](卷11,“經略一”,“敘寇原”)而東南沿海的地方大吏則直接要求開海以在源頭上消弭海患。如福建巡撫許孚遠(1535—1604)奏疏中所論:“市通則寇轉而為商,市禁則商轉而為寇?!盵20](P1827)終于,1567年的隆慶開關雖然是有條件地允許私人貿易,卻宣示了這種非官方形式的合法化1。隆慶開關一個顯著的后果是倭患的削弱,這是因為明廷開始從根源上正視海盜問題。
明代中后期對外海上關系史上另一個轉折發生在澳門。嘉靖八年(1529),明廷準許廣東巡撫林富關于佛郎機(葡萄牙)商旅在廣東“互市”的奏請?!白允欠鹄蓹C得入香山澳為市,而其徒又越境商于福建,往來不絕。”[4](卷325,佛郎機)澳門在1557年租給葡萄牙人居住。但這次“懷柔遠人”的后果卻是明廷始料未及的:已經進入“近世”的葡萄牙人不僅將這個漁港培育成中西貿易的中轉港,而且還將其作為一個殖民地城市經營,“筑室建城,雄踞海畔”,使其成為插進中華政治肌體的一個異質楔子2。
16世紀中期出現的富有轉折性的事件開啟了一個改變古代中國國策、地方與國家關系、中國與世界市場結構與取向的新時代,這在晚明時代充分地表現了出來。
晚明的“開?!迸c“第一次全球化”浪潮中的西方商品、白銀之東來同步,對中國、東亞、東南亞以至世界格局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而且也為我們觀察海洋在地方與國家視域中的錯綜復雜關系提供了一個舞臺。
1.海外貿易上的地方財富與國家利益
晚明時期或16世紀末以后,東南沿海地方與國家大致上取得了一種調適或平衡。海外貿易、海上生產活動不僅緩和了東南沿海地區人稠地稀的壓力,增加了地方財富,也有利于朝廷的財政解困。隆慶開關后,福建漳州府的月港(新置海澄縣)成為唯一合法的出海港埠。明廷設館向海商收稅,其海商例則不同于市舶或貢舶制度3。如萬明所評價:“在白銀貨幣化的發展大趨勢下,隆慶開海后,無論明廷實行船引制還是餉稅制,都是征收貨幣稅,完成了關稅從貢舶貿易的實物抽分制到商舶貿易的征收貨幣制的轉變,并逐步形成從設官建置到征稅立則等一套管理制度,從而使中國古代海商貿易管理向近代海關及其關稅過渡?!盵21]
豐厚的關稅收入使月港得到了“公私并賴,其殆天子之南庫也”的稱譽[22](周起元序言)。此時主要對外貿易港口廣州和澳門依舊實行專管外商的入口貿易4??偟膩碚f,晚明時期的海外貿易、海上經濟活動給國家和地方都帶來了新的生機。但是,拘囿于洪武“祖制”的晚明政府沒有充分意識到從海洋開掘財源的新辦法,比如進一步開海通番、增加互市,合法合理地增加海關稅,卻更多的是因循重賦江南的老路數。
2.白銀輸入與“第一次經濟全球化”問題
海外市場對中國傳統產品的需求由來已久。生絲是江南輸出日本的傳統產品,需求在16世紀下半葉急劇增加。1500年前后“新航路”的開辟掀起了第一次經濟全球化的浪潮,從晚明到清初,也即16和17世紀,歐洲殖民者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蘭人逐次一波波襲入東南亞和東亞,直接與中國發生貿易關系[23](P187-201)。東南沿海直接受到這種影響,而這正是江南、嶺南等地市場、商品經濟壯大、向外擴張的時候。
江南商品經濟的外向擴張帶來了自身產業和市場結構的深刻變革,區域與國內經濟的市場化產生了對貴金屬硬通貨的迫切需求。晚明時期海外輸入中國的除了香料、藥品、珍奇古玩等傳統意義上的奇珍土產外,還有大量的白銀,解決了中國特別是經濟發達地區的市場擴大所需要的貴金屬貨幣的匱乏問題。
白銀從美洲和日本大量輸入,成為市場活動的主要貨幣。銀本位體制促進了商業資本的壯大,又進一步加劇了中國特別是東南沿海區域經濟的貨幣化,并將沿海經濟與世界經濟體系部分地聯接在了一起,同時還影響到國家財政貢賦體制的變革。這些方面都是明清社會經濟史長期討論的課題,也是近期從全球化視野重新進行中西比較的熱點,茲不贅述1。晚明時期這些社會經濟領域內市場化、城市化、國際化的變遷多少改變了明朝的內陸農業國家性質。但政治經濟體制、社會結構的一仍舊慣使得明王朝沒有走出王朝循復的窠臼。
3.明末國家內外秩序的瓦解與鄭氏海上王國的存在
晚明時期隨著國內外政治、經濟形勢的變化,政府對海外貿易、海上活動時禁時開,時緊時松,但由于其政治統治力的式微,已無法控制海上事務,不得不采取越來越放任的海洋政策,這反而給東南沿海區域的市場和經濟注入了活力。明末的政權疲于應付內地的動亂和北方異族的南侵,朝貢體系、貢舶貿易瓦解,但私人貿易成為主流,本土武裝海商集團伺機坐大,活動出入法內法外之間,時而為國家所認可,亦商亦盜亦官,顯示出明代中國強大的私人海上實力,最令人矚目的為鄭芝龍、鄭成功父子海商集團。明清易代之后的鄭氏集團在東海、南海建立龐大的海上王國,與東來的歐洲殖民者、貿易商不僅發生沖突,而且也有合作,有力地溝通了東西方貿易[21]。鄭成功的兩代繼任者不再以“復明”為宗旨,他們似乎可以建設一個以海洋為生命線的島嶼王國2。
明亡清興仍屬傳統的改朝換代性質,統治政策存在延續性,但在涉外領域內國家和地方社會互動的方式和結果不同。清前期在海洋問題上有力地貫穿了自己的意志,尤其在18世紀“盛世”時期成效卓然,似乎一切都處于朝廷的掌控之中,但一成不變的基本國策也潛伏著難以應對急劇變動著的國際形勢所帶來的危機。
1.清初重整內陸國家秩序和肅清海疆的事業
南下征服中原的清政權較之先前的明統治者,以更為明確、更為細致、更為堅決的方式鞏固國家秩序。清初統治者高度警戒來自海、陸邊疆的任何威脅,早在征服江南伊始,即鑒于來自海上的抗清、反清勢力,反復嚴飭:“無須片帆入海”;并且頒行將東南沿海居民向內陸遷徙的“遷海令”,保證海禁政策的落實3。文首提到的王吉甫案子即是當時眾多事件中的一例。
當然,作為一個在長城以北地區成長起來的兼具農耕、漁獵、游牧的民族,建立起的王朝與蒙元一樣頗具對外擴張性和多元包容性。但立足于統御廣大漢族為主體的海內的考慮,鴉片戰爭前清期的海疆策略的政治指向無疑在繼續中國傳統內陸國家的統治思維,又與晚明時代內外交流上的放任主義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2.開海的初衷與成效
當康熙皇帝平靖邊疆、海疆危機后,增強了統治以漢人作為主體的龐大國家的信心,他刻意地像以前王朝一樣,構造自己政權統御內對外的“合法化”形象,并致力于國計民生,于1684年廢海禁,設海關1。自此,這一國策一直延至1840年的鴉片戰爭。學者黃啟臣不無根據地指出:“不能說清代前期所謂海外貿易是實行閉關鎖國,它實行的乃是開海設關、嚴格管理貿易的政策,海外貿易額比明清兩朝是發展的。”[24]國家和區域均得益于這一國策,其中浙北的乍浦港成為清代浙江海外貿易尤其是對日貿易的主要港口,其繁榮程度持續到鴉片戰爭[25](P200-217)。
清廷同時在一定程度上允許近海資源的開發,亦為顧及沿海居民生產、生活的實際情況所需。這不啻為對內構性、封閉性的農耕經濟結構和文明的延伸、補充,甚或某種否定。然而,清廷的宗旨依然是將海外貿易、海上活動納入國家統治的朝貢體制內。與明代多數皇帝的顢頇不一樣,清醒的清朝統治者自始對開海有著通盤的戰略考慮,通過苛細的“海關征稅之例”把出海貿易納入國家財政管理的范疇,在制度、設施建設,政策、策略實施的各個方面、各個程式上做了周密、明確的規定,取得了預期的效果[24]。這與明代受制于貢舶政策的張與弛或緊與松所導致的海外貿易的錯亂局面形成了對照。
3.地方“海洋空間”的萎縮
清代皇帝在對外關系上,雖然承嗣中原政權“天朝上國”的觀念,但迫于周邊國際形勢的變化,在內政、外交政策上趨于務實,“朝貢”虛驕意識弱化,貿易形式已經不再是市舶,尤其是在歐洲殖民者控制、壟斷南亞、東南亞地區及印度洋、太平洋海域之后。
與明政府絕大多數時期管理的松弛相比,幾代清朝皇帝展示了強大的統御力。雍正時期繼續了康熙時期的開海政策并加強了國家的管理,使海關的運作功能更加條理化、規范化。乾隆時期在海洋事務上較前緊縮,不僅對進出口貿易的商品、人員量額進一步限定地控管,如茶葉、生絲、綢緞、米谷等被剝奪于私人貿易之外,而且對包括漁撈等近海生產也嚴加規定和監督[24]。
海上走私、海盜劫掠遠未達到明代中期倭患的猖獗程度,這當然也受益于日本德川幕府的“鎖國”政策(1633—1854),中日貿易、海上交往受到兩方的管制和監督。清朝面臨的主要挑戰是西方商旅、殖民主義者對既有東亞、東南亞、中國南海區域內國際貿易格局、國際政治關系的蠶食?!笆⑹馈睍r期中國就從廣大的海域上退出,自我定位于據守內陸,更談不上近代“海權”概念。而“盛世”之后的嘉慶時期(1795—1820)因循守舊,無所作為,與東來的英國等西方殖民主義者咄咄逼人的積極作為形成了鮮明對比,其間急劇變動著的力量消長也預示了以后大沖突的結局。
4.近海游離人口出走成為“化外之民”
廣、閩、浙等地海外移民大凡是作為游離人口背井離鄉的。明成祖時期的鄭和下西洋、隆慶開關后私人海上活動的活躍、明末私人海外貿易的發展、明清之際的王朝更替都曾是導致幾波海外移民的重要動因,而清政權森嚴的海洋、海疆管理政策也不斷驅使沿海居民成為“棄民”。
移居南洋或東南亞的華人在國際及當地貿易與經濟開發中扮演了積極的角色,甚至在南洋建立了以海洋立國的城邦,并常常與歐洲殖民者發生沖突,受到欺凌乃至血腥鎮壓2。早在明代中后期,明廷對“化外之民”遭受的境遇無動于衷,甚至與西方殖民者聯手剿“寇”[22](P180-181)。明清易代之后,清廷更視之為異類。
五、廣州貿易體制、白銀內流、鴉片輸入及其結局
按學者陳國棟的看法,截止到鴉片戰爭前夜的清代海外貿易可用西洋(印度以西的歐美)來市、東洋(日本)互市、南洋(東南亞)往市三種模式來概括[26](P204-206)。與代表“西洋”、主導“南洋”的歐美殖民者的貿易往來、博弈成為左右清政府海外貿易、對外關系以至實力消長的關鍵變量,而“廣州貿易體制”成了中國和西方貿易與外交沖突的根源。
1.“廣州貿易體制”
清朝貿易分為朝貢和非朝貢,盡管前者的重要性越來越消退。具有官商色彩的“公行”或“十三行”居間管理和壟斷中外私人海外貿易,典型地體現了清廷通過制度和機制對海外貿易有力、有效的管理。部分地由于這種體制對國家經濟、財政利益的保護,中方長期居于對外貿易的出超位置,貿易順差使得白銀持續內流,促進了國內尤其是東南沿海商品經濟的發展。
其實,與前代統治者對外關系的路數并無二致,馭外的旨趣與“攘外”一樣還是落在“安內”上。乾隆二十四年(1759)在對“洪仁輝(James Flint)事件”的審理和裁決上,清廷一開始就對西方借此打開中國大門的企圖抱有高度警惕,關注的是為英夷代寫狀子的“內地奸民”[27]。該事件的一個后果為只允許歐美商人通過廣州一口貿易?!皬V州貿易體制”變得更加嚴格和僵化。
2.自由貿易與鴉片戰爭
壟斷海外貿易的“廣州貿易體制”,是內陸國家經濟統制的一部分,與傳統的天朝-番邦“天下秩序”禮儀并不背離。乾隆皇帝在1761年的一項諭旨中告誡兩廣總督:“國家四海之大,何所不有,所以準通洋船者,特系懷柔遠人之道。乃該夷來文內,有與天朝有益之語。該督等不但當行文籠統駁飭,并宜明切曉諭,使知來廣貿易實為夷眾有益起見,天朝并不籍此些微遠物也?!盵28](“乾隆”卷649,乾隆二十六年辛巳十一月庚戌條)
內陸國家的海洋管理體制和中外關系的華夷觀念限制和扭曲了海上活動,最終遭遇到了伴隨著新一輪全球化而出現的勢不可擋的“自由貿易”浪潮。馬戛爾尼使團來華(1793—1794)是個具有標志意義的事件。對于已經步入“近世”的西方之通商、建交的要求,清朝斷然回絕。乾隆皇帝給英王復信道:派人留京“與天朝體制不合,斷不可行”[28](“乾隆”卷1435,乾隆五十八年八月已卯條)。如果馬戛爾尼使團來華事件只是傳遞給清廷一個世界歷史新紀元到來的信號的話,那么19世紀上半葉鴉片非法輸入、白銀外流、國庫虧損等一系列疊累起的事件,終于導致了內陸國家海洋政策連同朝貢制度、華夷世界體系以戰爭失敗的悲劇而走入歷史。 余論:明清國家海洋政策與江南市場、東南沿海區域社會經濟
鴉片戰爭以前的中國是一個建立在內陸農業經濟基礎之上的龐大的集權社會,但海洋從來不是一個無論從現實上還是觀念上都可回避的問題。檢討明清長時段海洋政策的經歷與境遇,對于我們理解國家與區域社會的關系對于中國社會發展的具體作用不無幫助。
1.中國東南沿海區域社會經濟的特殊性及發展勢態
眾所周知,西歐中世紀末葉肇始的海外市場的開拓促進了母國生產結構的專業化和商品化,促成了開放的經濟體系和市場體系,并成為資本原始積累的重要來源。與西歐海洋商業型和單一經濟型的民族國情不同,人多地廣、以農立國、大一統中央集權的古代中國,其生產力的突破性發展和生產關系的本質性變革不得不主要依靠國內市場。
然而,鑒于國內各地區的巨大差異,明清時期江南、珠江三角洲等東南沿海發達地區率先蘊含著前所未有的發展和變革可能性。就海外貿易對國內市場影響而言,明清經濟結構和市場結構雖沒有發生根本性的外向型轉化,但還是發生一些顯著變化,如日本一直依賴江南生絲、絲織品及棉布的進口;而第一次全球化以來歐洲商旅、殖民者也主要是用白銀交換中國的生絲、綢緞等產品。明代外貿中心已由宋代的廣州轉移到鄰近江南發達地區的福建,且走私商港、島嶼也多在閩、浙近海島嶼。這些都表明,東南沿海特別是江南產品適應了輸出的要求,海外市場的拓殖刺激了江南商品性生產和經濟貨幣化。到19世紀初葉,中國對外貿易一直占據出超優勢,海外貿易利潤豐厚,倘若放開,并加以合理管理,不僅可以減輕東南沿海人民的賦稅負擔,還可以增強擴大再生產的能力,促進商業資本的膨脹,加速資本積累的進程。[29]但結果更多的是生產商品化的擴大、市場化的深化,難以見到生產力質的突破和生產關系結構性的革新。似乎一切都發生在內陸國家農耕社會經濟的藩籬內;地方社會的動機和要求匍匐在國家意志下。而鴉片戰爭后中國開埠以降,處于內憂外患中的清政府不斷喪失中央集權控制,國家各地的差異性更為突出地表現出來。包括江南在內的東部沿海地區鶴立雞群,在新一輪全球化的近代化過程中積極、迅速地順應和發展,也印證了其在開埠之前所蘊含的潛勢。
2.國家與區域的緊張與對立
明清王朝的海洋政策建立在內陸國家的國基之上,所以抑或屢行海禁,時緊時弛,抑或開海設關,嚴格管理、監督。不單官方朝貢貿易大體上延亙下來,私人海上貿易也在法內法外時長時消,并時而激化成武裝沖突。王朝統治者出于軍事、政治考慮,視海洋為危險和威脅,壟斷、限制乃至杜絕海上活動,實質上是維系自給自足的經濟、社會系統,但江南等東南沿海地區市場的擴張,人民生活、生產活動的需要,以及權貴豪富們對海外奢侈品的需求,海外貿易驚人利潤的吸引,都決定著無法關閉海上大門。這也是何以粵、閩、浙、蘇等許多諳熟地方生態的地方官吏以及與自己切身利益休戚相關的地方勢力屢屢和來自北京的朝廷意志相抵牾的關節所在。
概言之,古代中國傳統政治經濟體制下國內市場的發展、發育的效果姑且勿論,內陸國家統治思維下的海洋政策嚴重遏抑了海外市場的拓殖,阻礙著經濟的進一步市場化和(硬通貨)貨幣化。在諸多討論中被視為經濟成長、社會革新的“瓶頸”。如此特質的海外貿易無論是合法還是非法的,都帶有不穩定、不確定性,難以催生對生產結構的革命性轉型和有組織性的促進力量。對比商品化生產最為先進、市場化和城市化最為發達的江南地區,生產水平遠遠不及的粵、閩沿海卻由于管制疏松以及優惠政策產生了活躍的大規模海上貿易活動,其某些地區的富裕程度甚或蓋過江南。[30]在中華內陸傳統思維和體制內,海洋在國家與地方充滿緊張和歧異的視域內沒有被體認、運用為經濟、社會發展的一項主要驅動力。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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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朱雍:《洪仁輝事件與乾隆的限關政策》,載《故宮博物院院刊》198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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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邱旺士:《清代前期海外貿易商的構成》,載《中國社會史研究》2007年第4期.
[30] 黃啟臣:《清代前期海外貿易的發展》,載《歷史研究》1986年第4期.
[責任編輯 王雪萍]
“Oceans” from Local and States Perspectives in
Ming and Qing Dynasty
SUN Jing-hao
(Research Institute for Pre-modern Chinese History,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28, China)
Abstract: In imperial China, there is conciliation and balancing in the tension between local and states perspectives over ocean or maritime activities.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period, the continent-based imperial state in general conducts a conservative policy in view of its defensive and security purpose to stabilize its social constitutions and political structure, despite opportunistic varieties in strategy over time, as well as the situations which are sometimes loosened and uncontrolled. This causes complicated competitive gambling between the state and local request due to economic or marketing initiatives. While the mid-Ming piracy crisis reflects the pathogen of the early Ming ban policy of maritime trade, and the late Ming ambiguous and laissez-faire standpoint is urged by coercive local demands, thereby leading to its certain mixture with local society, which facilitates Chinas, especially its southeastern coasts economic integration into the forming world marketing chain. However, the subsequent Qing Dynastys state control effectively restricts the spectrum of the ocean in terms of legalized maritime trade and coastal industry and navigation. This reaches an ideal finale for a continual empire. Unfortunately this situation does not last forever as great changes from without, i.e. modern world capitalisms global expansion and occupation, resulting in the breakdown of the Chinese imperial system, starting from the mid-nineteenth century, including its maritime policy.
Key words: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 national perspective; ocean; Jiangnan
1 這種不計經濟利益的朝貢貿易對中華帝國統治者來說是贈予多于交易,而對外番而言也主要是謀取物質利益,如宋元之際的馬臨端所說:“島夷朝貢,不過利于互市賜予?!瘪R臨端:《文獻通考》卷331,《四裔考八》,中華書局1999年版。
2 楊國楨指出:海洋社會經濟在中國傳統經濟結構內停留在“民間性”、“地方性”的層次,但作為“小傳統”可以在農業經濟的衰落時期爆發出張力。楊國楨:《瀛海方程:中國海洋發展理論和歷史文化》,海洋出版社2008年版,第88~89頁。
3 唐玄宗開元二年(714)在廣州正式設立專門管理海外貿易的市舶司,“抽解”番商實物稅,具備了海關的初步職能。唐政府對番商來華的政策相當優惠,但官方壟斷了中國商船的出洋貿易,而且市舶征收在政府財政收入中不受重視。兩宋時私人海外貿易已成為主流,市舶稅關更為規范,以“抽解”、“禁榷”、“博買”為征收形式的市舶收入成為政府的重要財源。參見晁中辰:《明代海禁與海外貿易》,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9~13頁。
4 陳國燦、吳錫標論述了兩宋時代東南沿海口岸及腹地地區的外貿體系對當地人民經濟生活的積極作用,而政府通過市舶司等機構適應這一潮流并因而增加了國家的收入。陳國燦、吳錫標:《走向海洋:宋代江南地區的對外開放》,《學術月刊》,2011年第12期。
1 陳尚勝對明代市舶機構、功能及其具體實施有十分明晰的歷史解讀,參見其論文《明代的市舶司制度與海外貿易》,載《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87年第1期。
2 關于明中前期朝貢貿易的衰微,參見晁中辰:《明代海禁與海外貿易》,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8~59頁。
3 陳尚勝《明代市舶司與海外貿易》勾勒了明代市舶制度的歷史,其中尤其談到了明中后期該體制的變化與官方海外貿易興衰、涉外關系變遷以及私人貿易消長的關系。載《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87年第1期。
1 楊國楨認為,東南沿海商品經濟的特殊性在明中葉以來突出表現在涉及海洋的經濟活動上:(1)傳統外銷的茶、絲、瓷等產品及其加工品的專業化、擴大化生產;(2)跨區域貿易源于厚利而涌向海外的擴張。楊國楨:《瀛海方程:中國海洋發展理論和歷史文化》,海洋出版社2008年版,第88~89頁。
2 關于雙嶼島的興亡,參見林仁川:《明末清初私人海上貿易》,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31~136頁。
3 關于倭患在嘉靖中后期熾烈的因由,除了國內政治方面外,還有15世紀末、16世紀初地理大發現后歐洲“價格革命”對歐亞國際貿易帶來的變化、“戰國時期“(1467—1615)的日本因分裂割據無法約束武士、浪人的局面,當然還有中國東南沿海區域社會經濟的變化等因素。詳見王萬盈:《東南孔道:明清浙江海洋貿易與商品經濟研究》,海洋出版社2009年版,第115~118頁。
1 董應舉:《崇相集選錄》之“嚴海禁疏(萬歷四十年十月吏部文選司員外董應舉題)”,臺灣文獻叢刊第8輯第237種,臺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1967年排印本,第1頁。
2 之前,正德三年(1508)對番貨始行“抽分制”,使得市舶司正式收稅。標志著對私人貿易的部分承認,不僅針對來華外商,也延及本土海商。參見晁中辰:《明代海禁與海外貿易》,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59~60、152~154頁。但王萬盈認為自明初市舶稅就存在,只是常因“勿征”而運作得隨意、不規范。王萬盈:《東南孔道:明清浙江海洋貿易與商品經濟研究》,海洋出版社2009年版,第36~42頁。
3 《明史》卷325“佛郎機”。萬明論述了明代澳門治理的中、西兩種并存的形態,居澳自治機構議事會與作為主權的中國地方政府產生的沖突。萬明:《中葡早期關系史》,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145~150頁。
4 關于開啟合法化私人海外貿易的月港的管理機構、功能和性質,參見林仁川:《明末清初私人海上貿易》,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288~302頁。
1 明中后期在廣州和澳門的征稅機構和實際運作情況,參見李金明:《明代海外貿易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63~172頁。
2 近十幾年“加州學派”高度評估了江南等發達地區的經濟,如貢德·弗蘭克著,劉北成譯:《白銀資本:重視經濟全球化中的東方》,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年版;彭慕蘭著,史建云譯:《大分流:歐洲、中國及現代世界經濟的發展》,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但也有學者主張對白銀輸入的理解應考慮到當時國家財政體制等因素。從梁方仲的相關研究出發,陳春生、劉志偉頗有根據地認為:“白銀的大量輸入正好適應了從一條鞭法到攤丁入地的賦役制度變革的需要?!痹凇柏曎x經濟”的背景下,特別是在積極干涉市場的清代,輸入的白銀適應了“賦稅征收、財政運行和官僚系統運作的需要”,還在一些邊遠地區退出流通領域。而“進入國庫的白銀,大多數會以俸薪、公共工程費用等形式重新回到流通領域,但對于生產者來說,置身于這樣的過程之中,以其生產物換取白銀的直接目的常常是為了繳納貢賦,而非資本的流通。陳春生、劉志偉:《貢賦、市場與物質生活——論18世紀美洲白銀輸入與中國社會變遷之關系》,《清華大學學報》2010年第5期。
3 鄭氏在處理與英國東印度公司等歐洲殖民商旅以及所轄本國海商的貿易時,建立起一整套頗具近代性質的管理制度。參見林仁川:《明末清初私人海上貿易》,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303~316頁。
1 關于清廷厲行“嚴海禁”和“遷海令”,參見王萬盈:《東南孔道:明清浙江海洋貿易與商品經濟研究》,海洋出版社2009年版,第161~172頁。
2 參見王萬盈對康熙二十三年(1684)前后通過調整政策、增設機構開海禁的概述。王萬盈:《東南孔道:明清浙江海洋貿易與商品經濟研究》,海洋出版社2009年版,第174~176頁。
0 這些方面已為眾多學者的研究所揭示,但也不應過高評估。李金明指出,沒有海商資本直接介入生產環節、轉化為產業資本的現象;海外貿易的性質還是屬于傳統的賤買貴賣的長途販運。李金明:《明代海外貿易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04-217頁。
0 周運中即認為明代中后期地處江南的上海的海運業不及華南,主要是由于其更靠近政治中心,受到政權的制約。周運中《元明時期上海的海運業變遷》,載《上海:海與城的交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