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才妃
看到理工科畢業生拿著5位數的年終獎回家,畢業于南京某“211工程”院校的文科畢業生張慧(化名)不淡定了。“文科生工作難找,月薪不高。辛苦一年,年終獎竟比理工科生少了一個零。”曾經信誓旦旦選擇文科,現在張慧頗有后悔之意。
根據第三方教育研究機構麥可思等對2012年本科畢業生的就業率、薪資待遇的調查顯示,在薪酬排行榜的前十位中,理科專業占七席;排行榜的倒數十位則全部是文科專業,其中薪酬最低的是歷史學畢業生,平均月薪僅為2835元。
考慮到就業和待遇,文科在家長、學生心目中的地位江河日下。在張慧曾經就讀的高中,原來五五分的文理科班級數,如今已經變成了“文三理七”。
“我很難想象,未來高中的文科班會不會壓縮到一兩個,甚至為零?大學生讀文科專業的出路會不會進一步壓縮?”張慧說。
不可否認,這一擔憂是社會發展、產業結構、高等教育綜合作用下的一大難題。那么,反映到教育上的短板又是什么呢?
普通院校是就業質量不高重鎮
“在國內,相比較重點院校的文科畢業生,就業質量、薪酬不高的問題更多地存在于普通本科院校、高職高專的文科畢業生中。”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教授別敦榮說。
在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看來,由于國內高校辦學定位不清晰,導致二本、三本院校本該縮減的專業沒有減少,尤其體現在人文社科類專業的開設上。“盡管人文社科專業不好就業,但每年都會新增人文社科專業,文科招生規模還在增加。”
究其原因,“在于相比開設理工科專業,開設人文社科專業的條件不高,它不需要實驗室、專任師資;而且,文科學習相對輕松的特點,也吸引了一些成績一般的高中生入讀”。熊丙奇說,“關注規模(尤其是靠學生學費維持運行的民辦、獨立院校),在乎怎樣盡快開設專業、招收更多學生的邏輯,是文科生就業難的根源。”
與此同時,量的增加并沒有帶來質的提高。別敦榮認為,當前的文科教育普遍缺乏自身的優勢和特色,許多高校雖然開設文科專業,但對專業優勢、特色考慮得較少;大多數普通本科院校屬于近10年新建的,專業建設的力度達不到要求。
“其中一個突出的問題是,師資嚴重不足。”別敦榮解釋,教育部規定的生師比是18∶1,但是有的文科專業的生師比竟高達50∶1或60∶1,這一情況在經管類、語言類、藝術類專業上尤為明顯。“師資對學生質量的提高有直接影響,這也是造成就業難的一大原因。”
生師比問題一度讓安徽省某地方高校新聞學教師張笑困惑。90人的課堂,使他的分組采訪課“流產”,按照他15~20人一組的小班教學設想,90人便意味著占用5至6個課時,而這嚴重影響了教學進度。
“學生常常因實習曠課,或拿實習的理由請假,我們當然不批準。但回頭想想,如果讓他們乖乖地坐在照本宣科的課堂,他們能不能找到工作都很成問題。”在張笑看來,地方高校的文科教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普通院校如何破繭而出
那么,要打破“史上最難就業的魔咒”,普通院校應該如何實現教育上的改革?
熊丙奇表示,普通本科院校、高職高專的文科建設,應當從辦學定位出發,注重以“就業為導向”,即根據社會需求及時調整專業設置、招生規模。“一些慘淡經營的人文社科專業,不應大規模招生。”
而普通本科院校的文科教育,不僅要注重與社會對接,還要與高職高專拉開距離,與重點院校的文科教育加以區別。
別敦榮指出,普通本科院校與高職高專院校在一個人精神塑造上會有所區別。普通本科院校要在學生的人格塑造、人文精神上下工夫,更加注重長遠的人文素質培養;而高職高專教育受到教育年限、專業、教育方式等限制,會更加注重職業能力、職業道德倫理的培養。
同時,普通本科院校受到教育模式、自身條件的限制,無法也不可能花太多的時間、精力在學生的人文精神塑造上面面俱到,因此它的文科教育與重點院校注重全面發展、長遠發展的文科教育還是有距離的。
針對普通院校文科教育的弊病,別敦榮認為,應重點抓好四個方面——抓專業建設,抓師資隊伍,抓辦學條件改善,抓質量保障。“必須明確自己的專業特點、優勢所在,以滿足社會需求;解決生師比過高的問題,不斷提高師資水平;盡力改善教學、實習、社會實踐條件,讓學生有更好的學習條件和環境;健全質量保障體系,包括課程教學檢查、課程評價等措施,讓教學質量在每個環節都能得到保證。”
重點院校的文科定位之憂
張藝(化名)是北京某“985工程”高校中文系大二學生,大一結束時她所在的班級有4人轉系,大二時,班里近半數人選修了第二學位,還有人陸續準備轉系。
張藝稱,許多同學當初是沖著經管類專業報考的,只是因為分數線達不到經管類專業,無奈之下選擇了中文系。“他們遲早是要走的,只是‘只出不進的現象普遍存在于文史哲專業,令人擔憂。”
如果說基礎學科因就業問題,在普通高校中“遇冷”尚可理解,那么重點院校文科生追逐應用性學科的趨勢,是否意味著不同尋常?
別敦榮指出,現在有一種傾向,希望人人都重視教育的非功利性,但實際上能做到的只有極少數人,也只有極少數高校可能做到。重點院校就應當是這極少數院校,重點院校的文科教育應該更側重教育的根本目的,將功利目的作為第二位的追求,與其他院校保持一定的距離。“遺憾的是,我國重點院校的辦學品位不高,這是這些高校學生的不幸,也是我國高等教育的悲哀!”
在北京大學教務部副部長、元培學院副院長盧曉東看來,重點高校文科學生過分追求應用學科的傾向是一種誤解,其根源在于學生自主選擇專業的時間、機制都不對。
他解釋,目前的大學報考,學生在不了解專業的情況下,易受社會、家長左右;家長出于孩子就業考慮,傾向于讓他們選擇應用性文科專業,這是產生追求應用學科的問題根源。“如果學生能在上完通識教育之后再選專業,他們的盲目性就會有所減少,情況也會有所改善,這也是寧波大學陽明學院、上海大學以及北京大學元培學院改革的目的所在。”
從應用性學科“逆襲”至基礎性學科的人也是有的。盧曉東說,去年9月,北大元培學院一名學生學習法律專業兩年之后,經過深思熟慮,選擇了基礎文科專業——阿拉伯語。
10年預期下的雙學位之爭
德國一著名高校校長在畢業典禮上,把自然科學學生比作時代的列車,把人文學科學生比喻為駕駛列車的司機。
美國國家教育統計數據中心2008年發布的一項跟蹤研究顯示,雖然學術導向型專業的學生畢業后的起始收入要低于就業導向型專業畢業的學生,但是兩者工資的差距在畢業10年之后基本消失。
別敦榮表示,西方言論中所指的文科生,主要指的是基礎學科培養出來的人才,以國外大學本科生院和文理學院的畢業生為代表。他們的教育品位更高、看似不功利,卻能對社會作更大的貢獻。“然而,想要像美國那樣,實現文科生的10年預期,中國的高等教育還差得很遠。”
他指出,如今部分重點大學所做的改革,一方面改革的范圍過小,整體上還是嚴格的專業教育;另一方面,希望通過雙學位的教育改革,擴大學生知識面的舉措恰恰違背了第一學位本身的價值,很多學生是因為實在無法逃離自己所在的專業,才去選修第二學位的。
“學中文的應該在中文第一學位上有優勢,因為不喜歡中文轉學經管等應用性學科專業,其真實目的是為了拋棄自己的第一學位。長此以往,一些文科基礎學科專業可能會難以持續下去。由于轉專業的限制,這些專業學生名冊上可能還有學生,但實際上,他們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早已無心在這些學科專業學下去。”別敦榮說。
盧曉東則認為,攻讀第二學位的價值不在于拋棄第一學位,而是在于強調兩個學位的綜合價值。“對于一部分想學其他專業的中文系學生而言,他們沒有必要把中文學得非常拔尖,學校應該創造機會讓他們實現‘經管+中文‘新聞+中文等跨學科的價值。”
在他看來,重點高校的文科基礎學科不會走向低迷。2013年文科狀元劉丁寧棄港大欲考北大中文系就是一例證。“所有的教育都要以學生的需求為出發點,學生要學什么一定要給他機會,不要強迫學生做他們不想做的事。”(來源:《中國科學報》,2014-01-30,有刪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