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乎所有的文學作品都要用到比喻,但比喻人人會用,巧妙各有不同。《紅樓夢》里的比喻更驚奇,更新穎別致、耐人尋味。
對于純情少女,曹雪芹是滿懷激情贊美的。晴雯是寶玉的知音,不幸被迫害夭折,寶玉是撕心裂肺的哀慟,他在《芙蓉女兒誄》中,用最尊貴、最純潔、最耀眼、最美麗的事物來比喻贊美她:“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共貴;其為體,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
尤三姐死得很慘烈,她自刎之后,作者寫下了兩句詩贊美她:“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前一句比喻鮮血飛濺,后一句比喻芳體倒地,短短兩句寄托著深深的痛惜之情。
“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這也是驚人的比喻,它出自高鶚續的《紅樓夢》八十二回林黛玉口中,原是就妻妾之間爭斗說的。賈府中妻妾之間的明爭暗斗不僅激烈,而且充滿了風刀霜劍、腥風血雨。王熙鳳殘害尤二姐,夏金桂蹂躪苦香菱,趙姨娘欲置賈寶玉、王熙鳳于死地,是針對王夫人的。這些爭斗,手段之毒辣,令人咋舌。林黛玉目睹了這些情況,才用這個比喻來形容,因它具有普遍意義,所以成了人們廣泛引用的成語。
“文章切忌隨人后”,比喻也一樣,貴在創新。《紅樓夢》里的比喻,不僅驚奇,而且新穎別致,又有特別的韻味。現舉幾例:
“平兒道:‘我可憐的是他(指探春),不肯為打老鼠傷了玉瓶。’”(六十一回)
這個比喻脫胎于“投鼠忌器”,比較起來,它更通俗、生動、有趣味。
“竟是一夜大雪,下將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出了院門,四顧一望,并無二色,遠遠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如裝在玻璃盒內一般。”(四十九回)
“搓綿扯絮”形容白云翻滾,很為別致。“如裝在玻璃盒內”,非同一般,它創造了一個如夢如幻的琉璃世界,令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
“你真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四十五回)
這是李紈對鳳姐極度聰明伶俐的形容,多少有點挖苦的味道。
“大家忙來一看,只見薛蟠衣衫零碎,沒頭沒臉遍身內外,滾的是個泥豬一般。”(四十七回)
這是薛蟠被馮紫英打得遍體鱗傷,又在葦塘里翻滾的狼狽形象,就像親眼見到了一般。
“金釧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三十回)
“金簪子掉在井里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本是比喻組成的歇后語,不料成了讖語,后來,金釧竟投井自盡了。
《紅樓夢》中精彩的比喻,比比皆是,難以盡述。最后我們欣賞一下第六回關于自鳴鐘的描繪吧:
劉姥姥只聽見咯當咯當的響聲,大有似乎打籮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砣般一物,卻不住亂晃。劉姥姥心中想著:“這是什么愛物兒?有甚用呢?”正呆時,只聽得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著又一連八九下。
這一系列比喻,簡直是為劉姥姥量身定做的,是從她心中意中擬出的奇文怪字,別開生面,意趣無窮。
香菱讀了王維的“日落江湖白,潮來滿地青”,回味“白”“青”二字,“念在嘴里倒像有千斤重的一個橄欖”,我們讀《紅樓夢》里的精妙比喻,也會有同樣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