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我被自己的神獸給馴服了。
我得了一只神獸紅毛雞,準(zhǔn)備把它帶回族里炫耀一番,沒想到仙繩剛套在它脖子上,便被火燒成了碎屑,嘩啦啦地落了一地??此牧伺幕鸺t的翅膀欲飛起,我蹬著兩只小短腿沖上去騎在了它背上,一雙雞翅緊緊地抱緊它的脖子。
不待我反應(yīng)過來,它突然直沖上水鏡,直直朝灌木叢中飛去,凌厲的風(fēng)讓我睜不開眼睛。眼看就要撞上那棵高聳的大樹了,它突然身子一斜,避了開來。
當(dāng)我還傻愣著抱著它脖子的時候,卻見它扭頭,一雙美麗的鳳眼鄙視地看了我一眼,緊接著我便聞到一股焦味,低頭一看,頓時嚇得跳了起來。
除了我腦袋上還有幾根搖搖欲墜的毛,周身的毛竟被火燒得啪啪作響!
“喂,你想把我烤成火雞嗎?!”
我站在它背上,用一只雞翅指著它的腦袋破口大罵。死紅毛雞,臭火雞,居然敢散發(fā)出身上的火種來對待它的救命恩人!
紅毛雞沉默了半晌,然后翅膀一震,把我從它背上抖了下來。
我頓時感覺自尊心受傷,死死抱住它的爪子用力地咬了一口:“喂,你是不是人,居然這么對待你的同類?”
“當(dāng)然不是,本尊是火鳳?!?/p>
本來我對它開口說話不抱希望,沒想到不開口不要緊,這一開口就要嚇?biāo)廊恕?/p>
我猛地咽了下口水,仰頭打量著它光禿禿的屁股,這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我居然找了一只火鳳做神獸,而且竟被我自個兒找來的神獸給嫌棄了。
至于我是如何找到一只火鳳做神獸的,還得從三個月前說起。
話說這年頭,四海八荒的妖怪都琢磨著養(yǎng)只神獸來當(dāng)寵物玩,原因很簡單,要么馴養(yǎng)只神獸,要么被別人當(dāng)成神獸。
于是當(dāng)我躺在草地里抓蚯蚓的時候,師兄騎著一只畢方鳥化作人形落在我身邊,單手提著我的雞毛將我拎了起來,甚是鄙視地說道:“素歡啊素歡,你再不去尋神獸,小心師父把你弄來燉雞湯!”
一聽師兄這話,我頓時感覺全身的雞毛都豎了起來。
在我們雉族里,我最怕的便是師父了,據(jù)說師父是我們雉族唯一一只修成鳳凰的雉,也是我們雉族的族長。每當(dāng)師父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我縮在一旁抓蚯蚓時,便會毫不猶豫地將我扔進(jìn)燒開的水里。
正當(dāng)我躲在草叢里發(fā)呆的時候,一旁順著毛的畢方鳥見我盯著它看,突然朝我翻了個白眼,然后一搖一擺地走到師兄旁邊蹭他的衣角去了。
我頓時有種自尊心受損的感覺,想我被別人的神獸鄙視也不是頭一回了。
“素歡啊,你再不去尋神獸,小心哪天被別人當(dāng)了神獸,到時候別說我認(rèn)識你!”
師兄理了理畢方鳥的毛,對我拋了個斜眼。
“我……”
“去水鏡吧,師父讓我轉(zhuǎn)告你的……”
我喉嚨一緊,差點沒喘過氣來,水鏡是我們雉族的禁地,從來沒人敢靠近那里,據(jù)說里面關(guān)押著一只兇獸。
師父不會是想讓我去把那只兇獸馴養(yǎng)成一只乖乖的小寵物吧?
在師兄百般冷嘲熱諷之下,我決定揚眉吐氣,踏上了這條不歸路!
然而,到了半路之時,想起水鏡里那只兇獸我便泄了氣,于是,我饑餓難耐地準(zhǔn)備跑回族里說未尋到神獸。突然一個不穩(wěn),便滾到了一潭清水旁,我望了半晌,竟覺得這里越發(fā)地熟悉。
可我還是一股腦地將這種熟悉感拋到腦后,埋頭便喝起潭水來。
然而,當(dāng)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前的景象竟變成了另一番模樣,像是到了一個山洞里,不知從哪里飄來的碎雪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在我餓得兩眼昏花的時候,突然一眼便瞄到了一團紅紅的東西。我頓時眼睛一亮,一把撲過去,“嘭”的一聲撞了個結(jié)實。
——竟是個冰雕!
不對不對,應(yīng)該是冰里面凍著一只巨型火雞!沒想到這鬼地方竟然還能見到自己的同類,想到這兒,我依依不舍地又將口水吸了回去。
做了幾番思想斗爭后,我決定將自己的同類解救出來,路上好歹多一個伴。我朝著那冰雕一口啄了下去——
后果可想而知,那個冰雕居然很意外地碎了。
當(dāng)我還傻愣在原地的時候,石洞開始搖晃起來,漫天的碎石滾落下來,我突然感覺身子一輕,被那團紅紅的東西扔在了背上。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被那只火雞帶到了地面上。我一回頭,竟看見一個身著紅衣的男子正盤腿坐在一旁,生得甚是俊朗,膚色白得幾近透明,白衣黑發(fā)不扎不束,在空中微微拂動,宛若隔世神明一般。唯有那雙眸子,狹長卻帶著一絲黯然。
“你是雉族的吧?”
“???”我正在糾結(jié)坐在我面前的是不是剛才那個火雞的時候,卻見他睜著一雙好看的鳳眼看著我,我的心頓時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你滾吧。”他又將眼閉了起來,甚是清冷地吐出一句。
一聽他這話,我立馬跳起來化作人形:“喂,好歹我救了你!火雞也要學(xué)會感恩的??!”
“我也救了你,所以互不相欠?!?/p>
“呃……”這算是什么理由。
我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見他仍是一臉淡然地閉目養(yǎng)神,于是靈光一閃,在手指上輕輕咬了一個小口,將鮮血滴入了他的眉心。
“怎么樣?現(xiàn)在你是我的神獸了,得聽我的!”我高昂著頭甚是得意地說道。
然而,還未待我反應(yīng)過來,就被他一把扼住喉嚨,狠狠扔到了地上。他突然眉頭一皺,甚是痛苦地捂著背,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不知是不是那滴血的緣故,我竟能得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和他的名字。
琰淵。
我當(dāng)時就想,這么好聽的名字用在這么一只暴力的火雞身上真是浪費了。
當(dāng)我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哪里還有琰淵的身影。
我輕哼一聲,大搖大擺地回到了族里,在心里咒罵道:看你能飛到哪兒去?火鳳了不起?火鳳就能隨便欺負(fù)人?有本事你隔個三天不來找我試試?!
作為神獸的主人,若是神獸在還未解除禁令之時離去三日,必自焚而死。
在我準(zhǔn)備向師父報告這個好消息的時候,卻見師父瞇著一雙黃豆眼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甚是傷感地抹了一把淚,說道:“看來清和的大仇可報了……”
???我先是一愣,繼又見師父將雙手往我肩上一拍,甚是凝重地看著我,一張滄桑的老臉上再次布滿了淚痕。
師父唾沫橫飛地講完這個故事的時候,師兄已經(jīng)呈“金雞獨立”狀站在一旁打瞌睡了。經(jīng)過我一番總結(jié),這就是一個凄涼的復(fù)仇者故事。師父說琰淵是我們雉族的叛徒,百年前當(dāng)琰淵還是一只雉的時候,師父將女兒清和嫁給了琰淵,本是郎情妾意的一樁好事,卻不料琰淵為得到鳶蘿心修成鳳身,將清和殺害了。
師父和琰淵激戰(zhàn)三天三夜后,終于將化為鳳身的琰淵制伏,砍下他的鳳尾,將他封印在了水鏡。
如今水鏡封印已經(jīng)變得很弱,唯一的辦法便是讓我去水鏡將琰淵馴服,做我的神獸。
至于為什么讓我去水鏡,師父始終不肯告訴我。
我死纏爛打一番后,師父卻坐在一旁眼皮也不抬一下。我眼珠子一轉(zhuǎn),決定換個問題試試,于是揪住一旁的師兄,低聲問道:“師兄,什么是鳶蘿心???”
師兄先是一愣,正欲說話,卻見師父扭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師兄被師父這一瞪,身上的雞毛頓時抖三抖,縮著腦袋退到師父身后再也不看我了。
我坐在草地上蹺著二郎腿一搖一擺地吃蚯蚓,仰頭望著空茫茫的天空,心里越發(fā)焦躁起來。都過去兩天了,也不見那只火雞來尋我,看來他真的是不想要命了。
我還等著他給我解答心中的疑惑呢。
于是,我撲騰著兩只雞翅到了水鏡邊,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頭栽進(jìn)了水里。再睜眼時,眼前竟又是那片白茫茫的雪景。
而與之前不同的是,周圍開滿了密密麻麻的粉色小花,花形像極了一只展翅飛翔的鳳凰。
看著這些美麗的花朵,我將心中的疑惑悉數(shù)拋到腦后,蹲下身,正欲摘下一朵,卻被一雙冰涼的手直直拉了起來。
“誰允許你來這里的?”
看著被扼著的手腕,我直呼疼,剛一抬頭,含在嘴邊的話卻在喉嚨里打了個轉(zhuǎn)咽了回去。
不過短短兩日的時間,他竟憔悴到了這般地步,一雙好看的鳳眼深深地凹陷下去,臉上看不到半分血色。
“喂……你沒事吧?”
琰淵一把松開我的手腕,狠狠推了我一把:“走!”
走什么走啊,我又沒做錯什么。
我不死心,繞到他身前:“你告訴我什么是鳶蘿心,我就走!”
“不要逼我殺了你!”
琰淵欺身前來,一把扼住我的喉嚨,眼里滿是濃濃的恨意。不知為何,我竟沒有反抗,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殺了我你也要死,反正你連你自己的妻子都舍得殺?!?/p>
“你再說一遍!”
我感覺喉嚨上的力道又大了點,看來這次是真的把琰淵激怒了,可惡的師兄,還說什么激將法……
激不成,反而要成這火雞的午餐了,嗚嗚嗚……
就在我以為下一刻脖子就會被擰斷的時候,卻見他突然捧起我的臉,細(xì)細(xì)地摩擦著,然后一把將我擁到了懷里,仿佛要將我揉進(jìn)骨子里,我一口氣喘不過來差點暈了過去。
我正疑惑他是不是改邪歸正要認(rèn)我這個主人時,他突然低頭吻住了我,并低低地喚了一聲:“清和……”
我身子猛地一僵,推開他,瘋了般跑出了水鏡。
之后的日子,我變得心神不寧,甚至當(dāng)師兄將抓來的小蚯蚓遞到我面前的時候,我都沒了興致。
我對清和的好奇遠(yuǎn)遠(yuǎn)大過鳶蘿心。
其實那日不是我怕了,而是我在琰淵心里看到了本不該看到的東西。
漫天都是一片血紅的顏色,我看見一身鮮血的琰淵抱著一個女子。女子一身雪白的衣裙被染得殷紅,胸口處的鮮血順著纖弱的身子緩緩流淌下來。
琰淵抱著她,一步步走至懸崖,然后身子一傾便滾落下去。身后的廝殺還在繼續(xù),然而不過片刻,崖底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鳳鳴。只見一只周身火紅的鳳凰自崖底飛起,仿若浴火重生一般,烈火環(huán)身,頓時天地失色。
然而,景象就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一身紅衣突然闖入了我的眼底,我還愣在原地,看著憑空出現(xiàn)的琰淵。他突然執(zhí)起我的手放在胸口處,略帶愧疚地低下頭來:“對不起,那日我……”
啊?
我愣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他俊朗的面龐就在眼前,這與之前冷冰冰的琰淵判若兩人。我突然覺得臉上呼啦啦地冒熱氣,竟鬼使神差地答了句:“如果可以……你今后把我當(dāng)成她吧……”
我越說聲音越小,到了最后竟越發(fā)地沒了底氣。而他卻仿佛并未在意一般,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我愿臣服于您。”
“真的?!”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琰淵的意思便是愿意當(dāng)我的神獸了!
我將之前種種心緒拋到了腦后,一下?lián)涞剿砩希老驳卣f道:“琰淵,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
我感覺他身子猛然一頓,卻并未將我推開。
我背著師父偷偷和琰淵去了水鏡。
他將我?guī)Щ睾?,卻不再管我,自顧自地從一團冰石后拿出一壇酒,坐在一株美麗的鳳形花旁飲了起來。
他望著那些茫茫一片的花朵,說道:“看到這些鳶蘿花了嗎……”
鳶蘿花?
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著這么美麗的花朵,突然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聽說過嗎,每個雉死后都會回歸于這片銀白之中,他們胸口上會開出一朵鳶蘿花,成全他們化作鳳身的夢……”
我看著地上大大小小的鳶蘿花,心里竟泛起一絲無以言語的傷感。我想,這下面一定埋藏著很多族人吧。
“清和……她也在這里?!?/p>
說完,琰淵指了指開在最中間的那朵宛如鳳凰展翅的花朵,嘴角突然浮起一絲溫暖的笑意。
“清和……”一聽到這個名字,我便忍不住一驚。看著琰淵嘴角的那抹笑意,感覺心口處仿佛有什么東西用力往下一沉,帶著針扎一般的疼痛。
那便是心動吧,可是那時候的我不懂。
有些話我?guī)缀趺摽诙?,然而琰淵仿佛不愿再說,突然仰天長鳴一聲,化作鳳身來到我身邊。他將我拉起放在他背上,越過那些美麗的鳶蘿花直沖上水鏡。
他帶我穿過這四海八荒上最美麗的森林,俯瞰這片大陸上的生靈。我赤足奔跑在草地上,溫?zé)岬娘L(fēng)吹亂了我鬢間的碎發(fā),他小心翼翼地將我額前的碎發(fā)撥到耳后,摘下一朵粉嫩的花別在我的發(fā)間。
我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此刻的我,漆黑的眸中盛滿了柔情和陽光。
“真的很像她啊……”
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原來,這竟是場美好的錯覺。
我是素歡,永遠(yuǎn)不會是清和。
好景終究不長,師父找到了我,將我從水鏡里帶了出來。
我看到琰淵不顧一切地攔住師父,那是我第一次從他眼里看到這么濃烈的仇恨。最后,他滿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死死地盯著我們遠(yuǎn)去的方向。
我想出口阻止師父,卻被師父凜冽的目光給止了回去。
我被帶回了族里,師父告訴我今后不許我再去見琰淵,哪怕他自焚而死。我卻完全把師父的話當(dāng)成了耳旁風(fēng),整日想方設(shè)法想溜出族去。
師父對我沒轍,于是派師兄來看護我。我將腦袋擱在手肘上,突然想起和琰淵一起時的種種,美好得恍若夢一般。
我捂著胸口,心像是跳到了嗓子眼一般。師兄見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些擔(dān)憂地湊過來,說道:“素歡,你不會是中了那妖鳳的魔咒吧?”
“師兄,當(dāng)初清和真的是被琰淵殺的嗎?”
我仰頭看著他,卻見他眉一皺,咂吧了半晌才回道:“怎么突然問這個?”
“我只是好奇罷了?!?/p>
“唉,都好幾百年了,過去的事就莫要再提了,不過啊——”說到這里,師兄突然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后,才小聲說道,“聽說啊,我們雉族每個雉胸口處都有一個鳶蘿種子,只有在死后才能開出鳶蘿花,而清和卻不一樣,她是我們雉族里唯一一個擁有鳶蘿心的。說起來,這鳶蘿心也挺玄乎的,是修成鳳身最快的捷徑……”
“那當(dāng)時琰淵是如何知曉這個秘密的?”
師兄不語,又抬頭打量了我?guī)籽郏跏且苫蟮卣f道:“我說素歡啊,你什么時候?qū)δ茄P的事這么感興趣,不會是……”
“放屁!”我一巴掌拍到師兄頭上,雙手叉腰道,“這是我對自己神獸負(fù)責(zé)的表現(xiàn)!”
師兄氣得小雞爪一撐便跳了起來,我正欲躲到草叢里,卻看見不遠(yuǎn)處一團火光升起,族人紛紛朝這邊跑了過來。然而剛跑幾步,便被周身的烈火給焚化成了原形。
“妖鳳襲村了!妖鳳襲村了——”
我嚇得站在原地不敢挪動半步,一旁的師兄提起我便朝族里跑,邊跑邊毫不優(yōu)雅地啐了一口,說道:“該死!當(dāng)初就和師父說過不該放這妖鳳出來,這下好了,咱們族里又要損失幾百個族人?!?/p>
“琰淵……”
我在師兄的懷里怔怔地喚道。
當(dāng)我們趕到族里的時候,周圍的景物仿佛籠罩在紅光之中,只見半空中一只通體火紅的火鳳被師父用鐵鏈穿透翅膀,鮮血滴落在地上,染盡了片片草地。
“素歡,剜去他的雙目!快!”
“師父……我……”
我飛到他們身邊,看著琰淵渾身沾滿了鮮血奄奄一息地停留在半空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他腦海中一晃而過的瞬間。
我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臂,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看見他望著我的目光有一閃而過的柔和,不過轉(zhuǎn)瞬之間又恢復(fù)了之前的憤恨,狠狠地瞪著師父。
我沒有絲毫遲疑,雙手越過他的雙目飛快地在他眉心上一點——
一道白光沿著我的指尖緩緩渡到琰淵的眉心,我口中默念咒語,突然“啪”的一聲,拴住他的鐵鏈猛地被震碎。
“素歡,你瘋了?!”
師父見原本牢不可破的鐵鏈突然斷裂,一把扼住我的手腕大聲喝道。
然而已經(jīng)晚了,琰淵掙脫鐵鏈仰天長鳴一聲,一把抓住我的肩,想將我?guī)ё?。師父用力一震,將我拉了回來?/p>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徹底完了。
果然,師父將我鎖在了屋子里,平日里除了師兄給我送些飯菜,再也沒人來看過我。
我成了族里的眾矢之的,因為我解了琰淵的神獸禁令。
當(dāng)我待在屋子里快要發(fā)霉的時候,聽到房頂突然“啪”的一聲,片片碎瓦落地,一道火紅色的身影從屋頂躍下,一把拉住我的手,帶著我往屋頂飛去。
突然,橫空一道銀網(wǎng)落下,硬生生將我和那個不明人物拉下來,死死地罩在地上動彈不得。
“果然……琰淵,你還是來了?!?/p>
房門突然被推開,師兄嘴角揚起一抹冷笑,扣動機關(guān),那張銀網(wǎng)收得更緊了,仿佛要將人生生撕裂。
我一轉(zhuǎn)頭,看見旁邊那人的臉色越發(fā)蒼白,然而拉著我的手卻絲毫不肯放松。
“琰淵……”
我有些欣喜地喚了他一聲,只見他一手抓住銀網(wǎng),猛地用力,便有絲絲血跡濺到了我的臉上。然而,不過片刻的分心,卻見師兄飛快地將手往琰淵臉上一伸——
頓時,鮮血四溢。
師兄將手中的東西飛快地放入那個錦盒中,不過剎那時間,他那雙原本拿著東西的手臂就化作了血水。
我還未從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反應(yīng)過來,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著師兄捂著空蕩蕩的左臂惡狠狠地瞪著琰淵。我不敢轉(zhuǎn)頭去看一旁的琰淵,卻感覺有雙溫?zé)岬氖?,將我托起,帶離了這里。
又是那片下著碎雪的水鏡里。
琰淵將我放在地上后,轉(zhuǎn)過身去,從衣襟上撕下一塊碎布,慌慌張張地蒙到了自己的臉上。我挪到他身前,卻見他猛地偏過頭去,厲聲說道:“不要看!”
我卻不理,小心翼翼地替他將那塊碎布包扎好??吹剿笱凵系乃椴疾贿^片刻便被鮮血染盡,我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琰淵見我一臉愧疚的樣子,突然笑了起來,仿佛并不因失了一只眼而痛苦。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的樣子,原來這么好看。
“不必自責(zé),是時候了……我該帶你去見她了。”
“誰?”
“清和?!彼?,“水鏡是雉族的墳?zāi)?,也是唯一能封印我的地方,可是讓我在這里看著她,日夜不能安息?!?/p>
“清和……”聽到這個名字,我便忍不住一驚,看著琰淵嘴角的那抹笑意,感覺心口處像針扎般疼痛,“她當(dāng)年不是被你……”
“被我殺了?”琰淵像是早已料到我會這般問,突然苦笑一聲,“她是為我而死。”
不待我繼續(xù)追問下去,他突然轉(zhuǎn)身拉住我的手,將我?guī)У侥侵犋S蘿花旁,一字一頓地說道:“她也是你唯一的姐姐啊……”
她是你唯一的姐姐……
我腦子里反復(fù)想著這句話,真相像是魔咒一般死死刻入我的腦海里。
“是你師父……逼死了她?!?/p>
琰淵的目光忽然變得凌厲,我卻愣在原地,拼命地告訴自己不能相信他的話,腦中突然閃過師父曾對我說的話。
什么復(fù)仇,什么薄情,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原來百年前的那場變故并非師父所說的那樣,那是在清和嫁給琰淵的第二年,師父為修成鳳身走火入魔,甚至不惜違背祖訓(xùn)想要得到鳶蘿心。
而清和是雉族唯一一個擁有鳶蘿心的雉,師父被魔障所惑,不惜逼迫琰淵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手。琰淵不從,師父極怒,一掌便要打死他,卻沒想到清和突然從琰淵身后沖出,擋在他面前,生生受下了這一掌。
我突然想到那日我在琰淵的心里看到的景象,我想,那時候他一定恨極了雉族,恨極了師父,否則不會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時便對我透出濃濃的恨意,更不會帶著奄奄一息的清和跳下萬丈高的懸崖。
“我抱著清和到了懸崖邊,我想,清和死了我也不會獨活。可我卻沒想到,在我躍下懸崖的那一刻,我看見清和伸手掏入自己的胸口,一顆鳳狀的心跳動在她掌心。然后,她用盡所有力氣將它拍入了我的胸口,她說——讓我替她好好活下去。”
說到這里,琰淵卻慘然一笑,俊朗的面上血色盡失:“我如實成了一只火鳳,可是他依舊不肯放過我,砍下我的鳳尾,將我封印在水鏡里,而他亦借著我的鳳尾修成了鳳身。”
我不可置信地朝后退了幾步,拼命地?fù)u著頭:“我不信!我不信!師父他……”
“他是你父親?!辩鼫Y毫不避諱地說出這句話,帶著些許的冷意看著我,“或許是他后來魔性漸弱,失去清和后,才有了你?!?/p>
不待我說話,琰淵又說道:“可我還是錯了,原來自始至終他的野心從未停止過,他不肯告知你的身世,心底里更不愿把你當(dāng)成他的女兒,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利用你。”
“你可知,他為何要苦苦得到我的鳳眼嗎?”
我不說話,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怕一不小心眼淚便會隨之落下。
“只有得到火鳳眼,才能由鳳身修成火鳳,擁有不死不滅之身!”
我突然后退幾步,用力地將臉埋入自己的手中,一滴一滴的眼淚順著我的指縫滾落在地。
“為什么是我?為什么偏偏是我?”
我頹然坐到地上。這個故事太沉重,太震撼,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還要留在這個地方,聽他講這些千百年前的恩恩怨怨。孰對孰錯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終究是為了清和一人,我不過是其中的一枚無關(guān)緊要的棋子,誰都能利用我、犧牲我。
當(dāng)年,師父為了修成鳳身不惜犧牲了清和。
如今,我重蹈覆轍,為了成就他不死不滅之身,師父亦將我推入這場深淵中。
“因為——你胸口處沒有鳶蘿種子,才能剜出我的雙目。”
竟是這樣。
我突然想起,當(dāng)初師兄剜下琰淵的左眼后,手臂竟化作了血水,原來,只因……我沒有鳶蘿種子。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那日我被困之時,他告訴我,你是清和的親妹妹,我終于知道……為什么在我看到你第一眼時會把你錯當(dāng)成她。我以為,真的可以像你說的那樣把你當(dāng)成她,完成我當(dāng)年未能為她完成的事……可是……”
“可是我并不是她,對嗎?”不待他說完,我狠狠地打斷了他的話。這樣殘忍的結(jié)局,或許只有我親口道出,我才能留下最后一絲尊嚴(yán)。
琰淵沒有說話。
“我懂了?!蔽铱嘈χD(zhuǎn)過身。
我想,這便是師兄曾給我說過的愛吧,琰淵是真的愛清和。
而我呢?
我多想和他說,我是有多么愛你,哪怕是替身,是別人的影子,我也甘之如飴。
看著滿地的鳶蘿花,我突然發(fā)瘋似的將它們連根拔起,眼淚一滴滴地滾落在地,然后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里。
“不要回去——”琰淵伸手想攔住我,卻被我狠狠地拍開。
回到族里后,便看見師兄騎著畢方鳥向我飛來,空蕩蕩的左袖被風(fēng)吹得揚起。他用右手拉住我,一臉擔(dān)憂地看著我。
“師兄,我想離開這里……帶我走好不好?”
師兄看著我一臉哀求的樣子,像是想起什么,一把甩開我的手,猛地后退幾步:“不行!你不能走!”
師兄的臉突然變得猙獰起來,我試探著想去拉他,卻見他猛地扣住我的肩膀,漆黑的眼瞳突然變得赤紅:“素歡,師父終于同意將你嫁給我了……我到處找你,過幾日我們便能成親了。”
我卻仿佛未將他的話聽進(jìn)去,只是有些恐懼地退后幾步:“師兄……你……入魔了?!?/p>
“那日我拿到那只妖鳳的左眼后,我便已經(jīng)死了——是師父將我救了回來。他曾和我說,若是能拿到妖鳳的左眼,便將你嫁給我。”
“你瘋了!你們都瘋了!啊!放開我!”
我用力想要掙脫他的手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站在原地不能挪動半分。師兄扭曲的臉就在眼前,他抬手指著村落——
我瞪大了雙眼,看到遠(yuǎn)處族人都雙眼赤紅,仿若浸了血一般。
我驚恐地看著師兄,卻感覺意識越來越模糊,隨后身子直直朝后倒去。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穿上了一襲火紅的嫁衣,坐在梳妝臺前,喜娘麻木地為我梳著長發(fā)。
我隱約猜到了什么,或許是師父得到琰淵的左眼后,妄想在一夜之間修成火鳳,卻沒想到徹底入了魔,這種魔性甚至波及了全族人。
我被推搡到一個地方,看到師父坐在首座上,他正望著我,嘴角突然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師兄朝我走來,同樣赤紅的眼里看不出絲毫的感情。
看著周圍族人可怖的樣子,我突然感覺到一絲從未有過的恐懼。
“琰淵——”
我望著空茫茫的天空喚著他的名字,可是回答我的卻是師父的冷笑聲。
“歡兒,我的小歡兒,再幫為師一個忙怎么樣?”
看著師父一步步朝我走來,我嚇得掙脫師兄的手便朝外跑去。然而剛一轉(zhuǎn)身,一把泛著冷光的匕首就橫在我的脖子上。空中突然響起一絲鳳鳴,我抬頭,看見那只盤旋在上空的火鳳。
琰淵化作人形落到我身前,看著拿著匕首橫在我脖子上的師父,冷然一笑:“想要最后一只鳳眼嗎?”
不待師父反應(yīng)過來,琰淵突然抬手伸到自己右眼處——
血光乍現(xiàn)!
琰淵的手里突然多了一個鮮血淋漓的東西。
“琰淵!”
我任由那把尖利的匕首劃破皮膚,從師父的手里逃出。我飛快地沖到琰淵面前,看著殷紅的鮮血從他空洞的眼眶里流淌下來,順著他白玉般的面容落在了我的手心,不知怎的,便落下淚來。
師父看著琰淵手里那顆鳳眼,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一臉貪婪地想要搶過那顆鳳眼。
“鳳凰眼,左為邪,右相克,若無眼,便無念?!?/p>
琰淵像是突然感覺到了師父手中的力道,一把收回手,用力握緊手心,幾道刺眼的紅光便從指縫間溢出——
村落里,突然燃起了一場大火,整個雉族,幾乎在須臾之間便焚為了灰燼,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師父突然倒地,地上族人的尸體也漸漸變得透明,直至消失。
茫茫四海八荒,再無化鳳的傳說。
當(dāng)我?guī)е軅溺鼫Y再回到水鏡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這里仿佛又開出了許多鳶蘿花。
而如今,我想扭動腦袋看看那些美麗的花朵,卻感覺自己的身子被泥土漸漸掩埋。
那日,我?guī)е鼫Y回到這里的時候,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鳳眼即是鳳凰命,失了鳳眼,便將魄散魂飛,所以這么久琰淵雖恨雉族,卻沒有動用這個與之同歸于盡的法子。
因為師父一念之差,使全族的人統(tǒng)統(tǒng)入魔,若不能焚盡肉身,便將永世淪為妖魔之身。
感覺琰淵的氣息漸漸衰弱下去,我突然低下頭輕輕在他唇上一吻。
而彼時,我的身體被深深地埋在水鏡的那片土地下。
就像琰淵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所有的雉死后,都將回歸于這片銀白之中,可惜我沒有鳶蘿種子,胸口處沒有開出美麗的鳶蘿花。
那日我自剜雙目,將琰淵救活后,便將自己凍結(jié)在清和那株鳶蘿花下。
我想,或許他在這里看姐姐的時候,我能聽到他的聲音,感受到他的氣息。
我這樣想著,漸漸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眼前仿佛生出許多美麗的幻象來,否則,我怎么會聽到那個日夜?fàn)拷O的聲音,叫出了除了清和之外的另一個名字。
“素歡——”